正文 第三十八章
李學之住在南林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家屬樓,是去年才搬的新房,三室一廳帶廚房和衛生間,建築面積達到了一百多平米。當他們兩人進屋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
李學之招呼魏華隨便坐,準備泡茶,由於何麗不在家的原因,暖瓶是空的,又只好去廚房臨時燒開水。
魏華打量著客廳的佈置,很普通很大眾化的裝飾,沙發是目前南林比較流行的仿古梨木沙發,上面鋪著可拆卸的海綿坐墊,屋頂也是經濟實惠的石膏頂,只是做工還算細緻精美,幾樣電器全是國產的,29寸長虹彩電、萬利達影碟機、一套不知名的音響、美的空調,也許是廚房不大,一台雙門的新飛冰箱也立在客廳一角,淺粉紅的窗簾讓室內有股溫馨的感覺。在正牆上掛著李學之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三人面帶幸福的微笑,仿佛憧憬著美好未來的生活,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仔細一分辨,魏華就知道是何麗身上的香味。
魏華被一股濃烈的家庭氣氛迷住了,心裏一動想到了省城的女友關婷婷,她柔情似水、充滿愛意的神情讓他發出了滿足的長歎,自己也二十六、七,也應該有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看來等關浩然回國後就立即商量結婚事宜,爭取在農曆年後辦了婚禮。父親早就在省城修建荔枝圓別墅區時就給自己和大哥留出了結婚用的小別墅,財大氣粗的哥哥把兩人的別墅裝飾得美倫美渙,就連婷婷和未來岳母都驚歎不已。一切都那麼水到渠成,只欠一個熱鬧的結婚典禮了。想著想著魏華臉上露出了幸福滿足的微笑。
李學之從廚房出來,見魏華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在偷笑,開玩笑地問:“小魏啊,看你一臉幸福,是不是想起女朋友了啊?能不能介紹我認識呢?”
魏華也不掩飾,很開心地說:“李縣長猜得真准,我看了你溫暖的家不自覺就想起了女朋友了,如果不出意外,估計在春節後我就會結婚了。我女朋友叫關婷婷,在省國稅局工作,有機會讓你見見,也順便提提意見啊。”
李學之哦了一聲,從冰箱裏拿出飲料放在魏華面前,說:“哈哈,都要結婚了我還提什麼意見呀?你女朋友的單位還真不錯,能讓魏二少爺喜歡中意的女孩子肯定是很漂亮優秀的了,我還真要見見你那身著制服的婷婷呢。那可先恭喜你了,小夥子結了婚才會定下心來,看來你要專心掙錢養家了。”
魏華一臉幸福,樂呵呵地說:“要說漂亮可趕不上嫂子,模樣只能說五官端正了,也就一小家碧玉吧。我們是大學同學,感情很深,而且她很支持我的任何決定,還真不錯呢!”
李學之伸手拍了拍魏華說:“既然覺得幸福就好好把握,想要在春節後結婚,那我多給你點時間準備準備,只有三個月時間了,結婚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我可不想耽誤你的終身大事喲,雖然現在縣裏還有點事,你這個秘書忙不忙可全在我著這上司的決定了。我會讓你有充足的時間結好婚的!哈哈。”
魏華很感激李學之的體諒,說:“其實也沒什麼要太多準備的了,老爸有錢真好,你看早兩三年就準備好了我哥倆結婚的房子,而我哥哥呢又把房子裝飾一新,只要他能想到東西的都買好了,我就只等著把新娘子娶進門了。你說得不錯,我就是要借結婚讓自己有點壓力,不能全靠父兄,還得自己賺錢養老婆。只是婷婷的收入比我高多了,嘿嘿,不知道誰養誰了!”
李學之哈哈大笑著說:“那還不是你自找的?如果你在你父親的集團任職,怎麼著也不是現在不到一萬元的年收入吧?其實我還真是佩服你的勇氣,放棄那麼好的‘錢’途走從政這條路,換了我就不會嘍,做老闆好啊!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怎麼樣就怎麼樣,至少圖個不受人管吧。”
魏華喝了口飲料,說:“不怕你笑話,我是農民出身,記得小時候媽媽這樣鼓勵我發奮讀書:‘兒子呀,長大了想穿皮鞋當國家幹部就好好讀書,你看城裏的幹部多好,拿工資吃飯,多輕鬆。如果不好好用功,那以後還得穿草鞋,當農民,修地球!’我是個聽話的孩子,長大後穿皮鞋當幹部就是我的理想!現在我的理想實現了,我真的是國家幹部了,你不知道我媽媽多高興呢!”
望著魏華眉飛色舞興奮地神情,李學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心想雖然他魏華是苦孩子出身,也許有著一份沒有被金錢權力蒙蔽的良知,可他現在處在這麼複雜的環境裏,隨時都有可能變得追逐金錢和權力淪為新的官僚,而他哥哥的所做所為有直接影響著他的人生觀,那次在三皮飯店吃飯也有真情流露,可畢竟只是兒時的小創傷,不足以影響他現在的決定,何不借此機會跟他透徹點談談呢?想到這裏,李學之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笑著說:“呵呵,要成為國家幹部挺容易的啊,你的理想這麼快實現了,是不是又有了更高的追求了呢?你這樣精明能幹的人,可不應該只是當個國家幹部那麼簡單吧?”廚房裏的水壺發出了刺耳的尖叫,李學之趕忙跑進去倒水沖茶。
魏華的確是個聰明人,從李學之的話裏馬上就品出了其他的東西,看來李學之是要試探自己了,魏華覺得有必要讓李學之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和做法。
李學之端著兩杯茶說:“小魏啊,我這裏可沒什麼高級貨來招待你,只有黃縣綠茶,將就一下吧。”
魏華開玩笑地說:“如果你這裏也端出了極品烏龍、鐵觀音什麼的好東西,那我還懷疑你是不是貪官呢!”
李學之笑了笑說:“哦,沒看出來你說話也蠻一針見血,如果我是愛面子自己掏錢買的,那你不是冤枉好人了?”
魏華一楞,說:“也有道理,看來還真不能隨便懷疑政府官員呢。是啊,身為一級政府的主官,必要的應酬還是免不了的了,老朋友、老同學、老部下帶點禮品看望領導也屬於正常交往了。”
李學之心說你小子跟我來這套理論,看我怎麼反駁你:“正常交往那是人之常情了,一個人處在社會就肯定有社會關係。可中國是禮儀之邦,講究理尚往來,你送我一壺酒,那我就要回敬你一條煙,這次你請客吃燕窩,那我下次不回請你吃鮑魚就缺了禮數,不知道我這樣理解對不對呢?”
魏華想了想說:“是啊,如果不這樣,老是蹭人家的吃喝,只怕這人的朋友都會敬而遠之了!可如果是下級為了感謝領導的提拔、關心而送上點禮品,那也很正常呀,要知道知遇之恩可是天大的人情啊!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連死都可以,何況區區禮物呢。”
李學之一聽,哈哈,轉到正題上來了,他盯著魏華說:“‘士為知己者死’那是古代封建糟粕思想作怪下的愚忠行為,應該不適合二十世紀了吧?要說到‘士為知己者死’我就想到了兩年前自殺身亡的王寶森了,可也沒保得住他的知已者,陳希同不還是被立案移交司法機關了嘛。你說下級為了感激領導的提拔而送禮,你的主觀意識就出了偏差,領導提拔下級那是因為下級本職工作做好了,有了成績、貢獻理所當然要提拔。而這領導是利用人民給他的權力提拔的對國家、對人民做出了貢獻的同志,不是在給他個人家的家臣論功行賞!那為什麼這麼在乎下級的感激呢?只能說這個領導心不正,而去送禮感激領導的下級更是其心可誅!至於那些跑官買官的人和賣官帽的領導根本就是政治上的投機份子,還指望他們能為國為民做好事?就是他們在禍國殃民啊!”
魏華只聽得暗暗心服,只有站在國家、人民利益的立場才可以清楚地看穿一些事物的本質,也只有這樣才能潔身自好。不禁誠懇地說:“李縣長,你給我上了堂深刻的教育課呀,我就更理解你為什麼這麼一身正氣了,因為你的心裏沒有私利,裝的只有群眾利益。”
李學之搖了搖手,有點悲壯地說:“小魏啊,你把我看得太高大了,我也只是個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我這樣並不是圖人們說我是好官清官,我只是做自己的本分,一個黨員幹部應該做的工作,我不覺得有什麼可值得稱讚的,也反感別人用異樣地神情看著我心口不一地說我是清官好官。我知道現在社會這樣的現象已經蔚然成風,而我則是不合群之人,遲早是要被他們壓制下去。我呢也只是堅守自己這塊陣地,倒下了犧牲了也不後悔,如此而已。”
魏華只聽得傷感不已,也知道李學之所說皆是事實。這才剛剛動了動水泥廠就引起了張雲生一夥的騷動,如果真要按他的意圖來反腐倡廉,只怕是真要倒下去了,要知道眾口鑠金、好漢難敵人多啊!有個問題一直在他腦子裏轉,應該問問李縣長了:“星期三晚上的常委會上,張雲生書記提議提拔我為副科級,聽說你很反對呀?”
李學之坦然地說:“是的,我不知道你跟張雲生他們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動用了上層關係,這才到黃縣多長時間,一沒具體表現又沒實際成績,光憑是因為縣長秘書的慣例就要提拔,我當然反對!說實在的好多年青幹部在鄉鎮工作了很多年都沒有機會提一提,叫下面做實事的同志怎麼想?雖然我一個人反對無效,還是通過了你的提拔,但我到現在還是保留我的意見!這樣提拔幹部太不負責,對提拔的對象也是極不負責的。”
魏華想了想說:“這次張雲生提拔我,我都是事後才知道,並不是動用了什麼上層關係。至於我跟他們的關係,說實在的是沾了我哥哥的光。我哥哥曾經救過張大輝的命,所以對我這救命恩人的弟弟也很看重。也許他們提拔我是為了報恩吧。”
李學之不禁淒然長歎:“小魏啊小魏,你看看吧,為了給自己的恩人報恩,不惜拿國家幹部的行政級別任命權當籌碼!我希望你能主動拒絕這次提拔,這不是報恩哪,是嚴重地違反紀律!我看你也是個正直有血氣的男子漢,可不能貪小便宜丟了大原則啊!只要任命了,我就還要反對。也請你多理解。”
魏華說:“只怕事情並不是很簡單。你這幾年在黃縣基層的名氣很大,這讓他們很不好受。你的潔身自好、清正廉潔就象照妖鏡、大烤爐,讓他們難以忍耐,他們合夥擠兌你,想方設法地整治你,還拿跟你關係密切的人開刀。財政局劉明亮就是其中一個,他的把柄已經被他們掌握了,還威脅劉明亮跟他們走!”
李學之騰就站了起來,臉色大變,說:“紙怎麼能包得住火呢,要想不讓張雲生他們知道簡直不可能!如果當時採取措施趕緊追回欠款,明亮也不會這麼被動!看來我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派人用強制手段追回七百萬的欠款,免得明亮陷得太深。”
魏華說:“李縣長也別太著急,我跟劉明亮談過話了,他也是被迫與他們周旋,不會真正跟他們同流和汙的。我也請我哥哥去查了查楊宏的情況,本來今天我是要問他的,可突然跟你到了這裏,還沒來得及問。我現在就打電話。”
魏華很快就跟魏民通上話了:“哥,我是魏華,上次請你查查楊宏的情況不知道有結果了嗎?......什麼!是這樣的嗎?有沒有搞錯呢?......哦,那好,你還最好還是把那小子看好,真要追款,只怕你出面比誰都強。......那好,就這樣,你早點休息,再見。”放下電話,魏華好一會沒說話,滿臉的氣憤之色讓李學之大為不解。
李學之問:“情況到底怎麼樣?是不是很複雜??”
魏華端起杯子一引而盡,說:“嘿嘿,這張雲生沒想到這麼狡猾!口口聲聲當我是兄弟,他們竟然瞞得我好深!看來是真要一起打打擂臺了!”
李學之聽得莫名其妙說:“你們還有過什麼交易嗎?什麼事情瞞了你?”
魏華慢慢恢復平靜,說:“剛到黃縣,我不是給你送禮被拒嗎,當晚張雲生就請我在金滿樓吃飯,席中說及此事,我當時還不瞭解你,所以就跟他們商量怎麼來壓制你。我便出主意先把跟你關係比較密切的人拉攏,他們就想到了劉明亮,第二天就告訴我說劉明亮把局裏的錢借給一個叫楊宏的人辦公司虧了,而且數額巨大,我也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後來我明白你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就不忍心跟他們一起來搞你的鬼,既然劉明亮的事情是我搞出來的,我就有義務幫他搞清楚,於是就叫我哥哥先去查查楊宏的底細,真要追款時也好控制他的財產。剛才我哥哥告訴我的情況讓我大吃一驚,那楊宏的公司做生意根本沒虧,好象還很有效益。我才知道全是他們搞的鬼,故意放出風來嚇唬劉明亮,達到拉攏目的。只怕楊宏也跟張雲生他們連了氣,故意不理會財政局的催款電話。他們其實早就有預謀了,而我也被他們瞞著的,可是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想幫劉明亮一把,利用我哥去查楊宏底細。也好,讓我徹底看清楚了他們的真面目!我一心跟你走地決定是正確的,如果跟著那幫人繼續混下去絕對沒好下場!”
李學之只聽得暗暗心驚,居然自己這麼被張雲生他們不容!看來以後的工作會充滿艱難了,至於什麼時候被他們擠走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可他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難道這黃縣就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了嗎?就會讓這夥人為所欲為!他暗下決心,既然遲早要被他們擠走,還不如跟他們做最後較量!決心一下,李學之笑著說:“魑魅魍魎無非就是欺上瞞下,再就是錢禮開道,也沒什麼可怕的!只要是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他們就長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