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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官之道》第69章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常委會散後已經是深夜近十二點,李學之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坐下來喘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洗漱就聽到有人敲門,他悚然一驚,如此深夜來敲們者莫非是某些要被處理的幹部來送禮求情?他隔門道:“今天已經很晚,有什麼事情明天趕早去辦公室說。”

  敲門者亦隔門說:“李縣長,我是省都市報記者薑上游,為了第一時間採訪您,我等了近六個小時了。我知道您忙,可我怕明天您更忙沒時間接受我的採訪,所以我今天才來敲門的。請您抽點時間吧!”薑上游其實十分懊惱,他本就在樓下的車裏等著的,可也因為太累了才昏昏睡去,到底心中有事,睡得不沉,被幾個晚歸之人的說笑吵醒了,急忙探頭向李縣長三樓住所望去,幸得裏面燈還是亮的,他也顧不得那麼多,急忙沖上去敲門。

  聽到敲門的並不是送禮之人,李學之才放心,也不禁為從未謀面而又如此敬業的薑記者所感動,他連忙打開門,歉意地說:“對不起,請進來談。”

  薑上游進了門,一溜眼把客廳看了個明明白白,眼瞅著空蕩蕩房間,幾件擺設又非常普通陳舊,心中的好感進一步加深。他拿出記者證請李縣長過目,也開始細看王滿秀、胡立兵夫婦嘴裏的青天大老爺:這位三十七歲的代縣長穿了件藏青色夾克衫,一條深色褲子,在日光燈下看不出到底是什麼顏色了,皮鞋雖然乾淨卻不是常見的油光瓦亮,樸素但不覺得寒磣,可總給人感覺不象縣長,倒象機關裏落魄的科員,但他的雙眼卻灼灼有神,臉上的笑透著真誠。

  李學之客氣地給薑上游讓了坐,準備去倒水,可暖瓶裏空空的,只得說:“薑記者,要喝水得等等了,我去現燒點。”便進了小廚房燒水。

  薑上游坐在那裏看著李學之忙呼著也沒制止,因為他心裏很歉疚,他誤會李學之了。

  第一去採訪王滿秀,聽他們夫妻不停地誇李學之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他有點不屑,老百姓是善良的,是知恩必報的,對那些憑一時之興解決了困難的官僚們同樣感激不盡,因為老百姓從不計較,只會感激。當他知道王滿秀一事拖了近兩年才得到重視和解決,他就很痛恨無視農民疾苦的官僚們,連帶對李學之一樣沒半點好感,堂堂一縣之長居然時隔兩年才發覺轄下農民遭受了這麼巨大的痛苦!在報道裏他毫不留情地指責黃縣縣委縣政府耳目閉塞,漠視農民疾苦。而且事件一上報,都市報的銷售就上了個新臺階,報社領導指示他放下手裏的一切,全力跟進報道王滿秀事件。

  再次到黃縣,他的目的不僅僅是跟蹤報道王滿秀事件,他覺得有必要多採訪群眾,他要把李學之這類政府官僚披露上報。可採訪結果大出他所料,不論是群眾百姓還是機關鄉鎮幹部,都說李學之是好官是清官。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在平凡中一樣體現了李學之的不平凡,這讓薑上游即驚喜又愧疚,才有了苦候六小時,就是為了採訪群眾幹部眼裏嘴裏的好官清官。

  其實薑上游進屋看了室內裝潢陳設,又見了李學之樸素的裝束,他就全明白了,確實是誤會了李學之,按王滿秀的原話說:沒有李縣長,說不定我就是死了也沒人理!

  李學之從小廚房走了出來,歉意地說:“真不好意思啊,還要等會才有開水。”薑上游連忙說:“李縣長,沒關係,這麼晚打擾您,是我要說對不起。你的個人生活很艱苦樸素啊。為什麼堂堂一個縣長居然住這樣簡陋的小房間呢?”

  李學之呵呵笑了起來,說:“薑記者,這算不算是採訪開始了啊。”

  薑上游點點頭說:“是的,我的採訪方式有點獨特,喜歡與被採訪者用拉家常的方式進行。但請您放心,我的記心非常好,絕對不會遺漏忘記採訪內容的。”

  李學之呵呵笑了起來,指著薑上遊說:“你這個採訪的方式我贊同,一來不讓被採訪人緊張,二來拉家常似的談話,容易成為朋友。既然做了朋友,那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薑記者的工作方式好啊!”

  薑上游一聽楞住了,李學之完全說到了點子上,說實在的還沒人這樣迅速透徹地分析出家常式採訪的精妙之處,看來這李縣長真不簡單,智慧、反應都是一流。他心服地說:“李縣長果然犀利,一眼就看透了我。我這小把戲瞞不過您的。說心裏話,您的智慧與應變能力是一流的,我心服得很啊。”

  李學之緩緩收住了笑容,說:“我最怕老記居高臨下地問話,也怕老記的胡攪蠻纏。薑記者的作風很適合我呀。”他說完慢慢靠在了沙發上,眼前卻閃現出楊靈欣刁蠻嬌巧的笑靨。他一不禁啞然失笑,象楊靈欣這樣的記者還真難得應付呢。

  見到李學之很是平易近人,薑上游也放開了心情,說:“那也請李縣長把我當朋友吧,就請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嘍。是不是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李學之說:“不瞞薑記者,我住在這裏是因為離辦公室近。條件也不差呀,別的幹部一家三口也就住這麼大房間,我一個人占了一套房子就已經很過意不去的了。”

  薑上游由衷地贊道:“李縣長境界高!據我瞭解,您到黃縣任職滿打滿算也就四年,可您從一名排名靠後的副縣長快速遷升到代縣長,不能不算快了,是因為您政績卓越還是其他原因?”

  李學之笑了起來,說:“當年我從市科委下到基層,只想做點實事,沒想到要升官。卓越的政績我可真沒有,至於為什麼能提拔得這麼快,我想還是因為我心裏只有群眾的原因吧。當然機遇也很重要。”

  薑上遊說:“現在王滿秀在醫院受到很好的治療,身體正在康復,他們夫妻很感激您,口口稱呼您為青天大老爺呢!”

  李學之一聽嚴肅起來,他說:“怎麼能這麼叫呢!看來他們夫妻的思想還是有點狹隘。是因為我們政府職能部門的幹部瀆職犯罪才給王滿秀及家庭帶來如此巨大的損失,是我們政府某些官僚漠視農民的疾苦,才導致一拖近兩年!應該是我們這些當官的去跟他們夫妻賠罪才對。更何況我所轄下的農民遭受了這麼大的罪,本就是我的工作存在問題,怎麼能稱呼青天大老爺!我是愧不敢當!”

  薑上遊說:“我來之前也採訪了一些群眾和一些機關鄉鎮幹部,他們都認為您是清官好官,說您四年來下鄉走村只吃四菜一湯,不打牌不泡歌舞廳,不接受請吃請玩。是什麼原因讓您持之以恆呢?”

  李學之感覺有點悶熱,他站了起來,說:“看來人民群眾對我們幹部的要求還真的不高啊。我一個僅僅按照黨員標準還做得遠遠不夠的人,居然能得到如此高的評價!薑記者,你說這正常嗎?”說著又坐了下來,隱隱有點激動。

  薑上游不知道再問什麼才好,他被李學之樸實無華的語言所感動。他從事記者工作幾年來,採訪了不少各級黨政領導,很多人要不是拼命為自己添金鍍銀,芝麻小事楞說成中國唯一,要不就是拿姿做態一副談泊名利的清高,滿口治理大計滿心憂國憂民。象李學之這樣實事求是、言而不諱的人少之又少。

  看著李學之疲憊之態,薑上游這位見多識廣的記者也不禁心中隱隱作痛:現在的幹部,莫說縣長,就是一個鄉長村支書也會利用手裏的職權為自己營造一個安樂窩,錦衣美食、搓腳泡澡、賭博嫖娼,小蜜二奶無不是津津樂道,哪里還會忙得疲憊不堪後睡在簡陋的宿舍,居然連口熱茶還要現燒!

  嗚~~~~廚房的水壺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姜上游不等李學之起身,說:“我來倒茶。”他迅速地跑進廚房,把開水倒進了暖瓶,在放好茶葉的杯子裏沖了杯水,恭敬地放在李學之面前,動情地說:“李縣長,您辛苦了,喝杯茶吧。”

  李學之有點手忙腳亂,但他看得出薑記者是一片真心,笑著說:“薑記者,你讓我這做地主的很沒面子啊,應該我來泡茶的嘛。”

  薑上游強忍著淚水,說:“謝謝李縣長接受我的採訪,很成功!不但採訪到我需要的材料,也教會我怎麼正確看待問題。耽誤您的休息了,我現在就告辭。只希望您休息好!王滿秀、胡立兵等愛戴您的農民群眾會責怪我的!”說完也不等李學之表示什麼,就拉開門出去了。他是不想讓李縣長看見自己即將掉下的淚。

  金永貴出席完全省政法系統的廉潔自律會議,委婉地推掉了會後的宴席,驅車回家,一天坐在主席臺上,雖然只作了不到一小時報告,可仍覺得很累,他靠在座位上閉著眼休息。前排秘書的手機響了,秘書輕輕喂了一聲就說:“邵副主任啊,首長現在在車上,好的。”秘書說:“首長,邵勇回省城了,他有事情跟您彙報。”金永貴沒睜眼,說:“叫他上我家去彙報,順便一起吃個便飯。”

  奧迪車穩穩地停在四號樓前,等候在門口的邵勇連忙打開車門,讓金永貴下車,並尊敬地說:“首長,您好。”

  金永貴站直了腰,微微放鬆了下,微笑說:“小勇啊,怎麼站在門口啊?交代你的事情完成得怎麼樣了啊?”

  邵勇簡潔地說:“我比您早到一會,幸不辱命!”

  金永貴很欣賞他言辭精練,點點頭說:“那就好,進屋去吧。”

  簡單吃過晚飯,兩人上樓進了書房,秘書端上茶水輕輕退了出去,並關上了房門。

  金永貴沖邵勇點點頭,示意他開始彙報。

  邵勇拿出筆記本,翻看了一會,說:“我在南林市一共六天時間,去黃縣用了兩天。通過我瞭解的情況,李學之是個群眾中口碑較好的幹部,但南林市不少幹部對他的評價卻一般。”

  金永貴緩緩說:“群眾口碑好,幹部評價一般。有意思。”他似乎提起了興趣,對邵勇說:“詳細點說。”

  邵勇表情依舊平靜,說:“我在南林開會的時候見過李學之,是個很樸素的人,不少幹部服飾考究,時不時有人炫耀名牌衣服、高檔手錶,而他則是一身夾克衫。我也問過旁人,他基本就是這樣穿衣的,而下鄉時更簡單樸素。在南林市委開了兩天會,第一天回家過夜,第二天散會就直接回了黃縣。南林市市長曾紅慶對此人評價很高,說他是能幹實事的好幹部。市委書記顧同喜對此人評價一般,或許是根本不瞭解李學之吧。對李學之最為不滿意的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於明揚,說他假作清高,喜歡在領導背後發牢騷。我針對性地調查了一番,原來是于明陽曾經在黃縣任組織部長時給某人有句評語‘可以利用,不可以重用。’李學之只是說了句尖酸刻薄,話傳到了於明揚耳裏後,就再沒說過李學之一句好話。”

  金永貴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確實尖酸刻薄!”

  邵勇心裏也暗暗好笑,繼續彙報道:“南林市委的領導對李學之褒貶不一,倒是曾經與他在科委共過事的人都說此人心無城府,幹事塌實,這是不擅長跟人交往。”

  金永貴心裏嘀咕:做工作要那麼多交往做什麼?拉幫結派麼?跑官買官麼?

  “其他縣市的幹部對李學之看法更是眾說紛紜,有的說他沽名釣譽,有的說他固執迂腐,有的說他在政治上是誠實善良的人,此言話裏有話,說什麼政治上的誠實就是愚蠢,政治上的善良就是軟弱。最終就是說李學之愚蠢而且軟弱。”

  金永貴皺了皺眉:看來這李學之真是異類啊!這不是一個班子裏的人就這樣排斥憎恨他,可想而知和他搭班子的人了。

  “我在黃縣兩天時間,一天基本在鄉鎮跑,所接觸的農民群眾對李學之的評價非常之高,都說他是清官好官,在農民群眾面前沒架子,肯為農民群眾說話。這次鬧得沸沸揚揚的王滿秀事件,就是李學之去鄉鎮搞縣長接待日時揭發出來的問題!看來是深得群眾的喜愛了。基層的鄉鎮幹部對李學之的評價也高,身為常務副縣長時李學之在基層極講原則,有點不通人情的味道,從不鋪張浪費,堅持標準的四菜一湯,從不收受鄉鎮的任何禮品禮金,以至很多鄉鎮的書記鄉長不願意跟他吃飯。更讓基層普通幹部感動地是,在現今商品經濟社會,物欲橫流的年代,他從沒利用手裏的職權為家人親朋謀過一點私利。幾乎沒有業餘生活,從不進舞廳泡桑拿,也不打牌賭博,更不會玩女人包二奶了。現在他一個人住在機關宿舍裏,辦公室裏豪華用具全部清理一空。”

  金永貴聽到這裏,哈哈一笑說:“難怪小丫頭放心讓他一個人在黃縣的,原來是個毫無生活情趣的工作狂人啊!這倒跟我年輕時的作風相同呢!”

  邵勇欽佩地說:“您這樣一提,我還真想起當年的您了,那時候跟著您沒日沒夜的工作,害得我女朋友都吹了幾個!我是真服了您的工作作風了。這李縣長活脫脫就是您當年的翻版!”

  金永貴緬懷地笑著,說:“繼續繼續!”

  邵勇喝了口茶,說:“黃縣縣委書記吳新宇我沒接觸,不知道是怎麼評價他,但從吳新宇極力推薦李學之任代縣長來看,應該是算了解信任他的了。可其他班子成員可就沒什麼人說他的好話了。有的行局長們還十分厭惡李學之,對於李學之的搞法很抵觸,估計是動了他們的個人利益吧。”

  金永貴警覺地問:“黃縣的其他常委都跟李學之合不攏麼?”

  邵勇點點頭,憂心忡忡地說:“是的。我仔細調查了黃縣縣委常委班子組成人員,除了李學之、吳新宇外,其他全是黃縣本地人,吳新宇也在黃縣擔任書記七年之久了。那李學之受排斥是屬實的了。而吳新宇已經確定明年換屆後去市人大任副主任,張雲生看來是下屆縣委書記的首選,而這張雲生曾經有段令人瞠目的經歷呢!”

  金永貴凝神念叨著:“張雲生?很熟悉的名字,張雲生??”恍然道:“是不是曾經以賄選撤職的那個?”

  邵勇點點頭說:“正是他!當年他那麼一折騰,把原南林市委書記劉裕豐給鬧下了台,事後不久便給平了反,還提拔為黃縣的黨群書記,成了三把手!聽說與顧同喜的關係很密切。李學之的秘書魏華跟張雲生等關係密切,這然人很是擔憂呢。”

  金永貴陷入了深思:看來幹女兒的顧慮還真不是關心過度,是確有其事了。自己雖然身為省委副書記,又怎好直接插手一個縣的人事任命呢?過於明顯的過問都將會惹來無數流言蜚語,可李學之這麼好的幹部就眼睜睜地去遭人嫉恨受人排斥麼?看來也顧不上什麼其他了,保護好幹部比什麼都重要!他看著平靜異常地邵勇,心裏有了個主意,說:“小勇,你認為李學之是不是真正為民的好幹部呢?”

  邵勇點點頭,肯定地說:“絕對是!而且目前身處複雜的環境,要早點保護才好!”

  金永貴說:“你有什麼可行的辦法嗎?”

  邵勇說:“我認為可以利用省裏的大氣候為他造勢。我想把他的事蹟整理成材料,做為廉正愛民黨員好幹部人選上報省委!”

  金永貴一聽,大開老懷地說:“大勇,我們是不謀而合啊!我也正有此意!就讓我們為保護一個愛民為民的好幹部盡點心盡點力吧。”

  邵勇也很激動,他點點頭說:“老首長,您放心,我馬上去整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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