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爾虞我詐幻似真
這時﹐喬少坤才擺了擺手﹐慢條斯理的道﹕
「品三﹐便暫且放他一馬﹐莫再打了﹐這老小子說的話多少亦有幾分道理﹐我
諒他也不敢擔著腦袋哄騙我們﹐你瞧瞧他那副德性﹐像有這個種﹖」
不等郭品三有所表示﹐古文全已一骨碌爬將起來﹐又是打恭﹐又是作揖﹐還帶
著胖臉上斑斑未干的涕涎﹕
「當家的菩薩心腸﹐當家的果真是明鏡高懸﹐體察入微啊﹐我哥倆身上雖說不
曾攜得有現成銀兩莊票﹐卻決計少不了列位的分毫﹐只待列位隨我到了地頭﹐便可
如數敬奉。」
喬少坤寒著面孔道﹕
「別扯些閒淡﹐你們到底把錢財隱藏在何處﹖」
古文全哈著腰道﹕
「大當家﹐我只曉得個人的藏錢所在﹐至於顏灝那一份﹐卻必須問他本人才知
道……」
身子抖了抖﹐顏灝淒淒惶惶的道﹕
「不勞你們過問﹐我自己說了便是﹐我的錢﹐全放在家里寢居間床頭邊上那只
紅木矮幾的第二層夾層內……」
喬少坤滿意的「嗯」了一聲﹐兩眼直盯著古文全﹐道﹕
「那麼﹐你的錢呢﹖你的錢又藏在什麼地方﹖」
古文全忽然目映淚光﹐長長嘆息一聲﹐緩緩把臉盤轉朝向君不悔﹐模樣中含著
無限的痛苦與委屈﹐連聲音也透著如此的傷感﹕
「不悔﹐你也跟隨我這麼些年了﹐這趟生意所得﹐原說好買上幾頃良田﹐頂下
兩家舖面﹐就此安安穩穩過那太平日子﹐你順便亦可娶房妻室傳宗接代﹐我主僕二
人後半輩子都不用操心了﹐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偏生砸了我們的希望……經過情形
你全看在眼里﹐不是我不履行前言﹐乃是形勢所逼﹐難逐心願……」
說著說著﹐他仰起面孔﹐讓那兩行清淚順頰流淌﹐淚水流過他血污狼籍的臉頰
﹐便印下兩條婉蜒淡白的痕跡──表演之逼真﹐神態之鮮活﹐幾乎連君不悔都受了
其滄然情懷的感染﹐第一個反應竟是滿心淒楚。
怔愕之後的管瑤仙立時發覺情況不妙﹐這殺千刀的古文全豈木是有心栽贓﹖執
意要將一口莫須有黑鍋扣在君不悔的頭頂﹖驚怒之下她用力擰了猶在懵懵懂懂的君
不悔一把﹐同時尖聲叫嚷﹕
「姓古的﹐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根本不認識你﹐又豈會與你同流合污﹖
誰跟隨你這麼多年﹖哪一個又要和你賣田置產﹖你完全在自說自話﹐意圖嫁禍於人
﹐誰宿了你﹐誰就是瘋子﹗」
古文全又是一聲浩嘆﹐神色沉痛的道﹕
「二姑娘﹐你不必懷恨在心﹐專挑這個節骨眼上報復於我﹐不錯﹐是我阻止不
悔與你交往﹐也是我反對這頭婚事﹐但你卻怎生能以怨我怪我﹖你不想想﹐你們鳳
城呂家乃是書香傳世﹐又獨豎武幟﹐地方上名門大戶﹐你自小嬌生慣養﹐盛氣囂凌
﹐不悔一個半調子江湖人﹐卻如何與你搭配得起﹖再說你鳳城呂家三代無男﹐生的
女兒是招贅﹐我迄今未娶﹐指望的就是不悔將來能在子嗣當中繼其一予我隊續香煙
﹐若是任由你二人成親﹐豈不斷了我與不悔的後代﹖二姑娘﹐我是情非得已﹐你…
…你就好歹寬恕了我吧﹗」
隨口編造的故事﹐在古文全哀傷又幽屈的娓娓訴說下﹐竟和真情實境一樣﹐尤
其兩邊雙方俱在現場﹐他卻瞪著一雙眼愣朝上套扣﹐這份功力﹐這等膽量﹐加上這
層厚皮﹐不但把一個君不悔聽得張口結舌﹐管瑤仙氣得面青唇白﹐甚至連他的老伙
計顏灝也迷迷糊糊﹐分不出是真是假了﹗
片刻的僵窒以後﹐管瑤仙才算定下神來﹐她憤恨得不住跺腳﹐指著古文全鼻尖
的那只手都在發抖﹕
「真正不要臉的東西﹐你以為憑你一張臭嘴就能混淆黑白、顛倒是非﹖就算你
舌燦蓮花﹐亦難以無中生有﹐以虛做實﹐古文全﹐你是騙子﹐是個老奸﹐是個詐術
大王﹐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會相信你﹗」
古文全垂下腦袋﹐居然顫巍巍的踉蹌了一步﹕
「你要罵﹐就盡情的罵吧﹐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爭﹐什麼可指望的﹖」
於是﹐喬少坤一聲冷笑﹐惡狠狠的沖著管瑤仙道﹕
「姓呂的丫頭﹐我沒有發瘋﹐更非心智不全﹐我知道我該相信誰﹐更明白事情
的真假虛實﹐你給我乖乖安靜下來、這里還沒有你叫囂的余地﹗」
古文全連連拱手﹐是替管瑤仙求情﹕
「啟稟大當家﹔二姑娘出身名門大戶﹐環境優裕﹐習性自也嬌縱了些﹐務乞大
當家見怪不怪﹐惠加矜恤體諒……」
重重一哼﹐喬少坤火辣的道﹕
「我管他什麼鳳城呂家﹐什麼名門大戶﹖在這里只得由我作主﹐誰也休想耍刁
使蠻﹐一朝惹翻了我﹐再是嬌縱的習性也能給她捏成一團﹗」
管瑤仙氣急交融﹐不由激動的大叫﹕
「你們都是些白癡、都是些蠢材呀﹖這古文全明明是在唬弄你們、哄騙你們﹐
你們竟麼全當了真﹖我說過我二人從不認識他﹐以前也從未見過他﹐你們卻為何不
信﹖甚至我的姓名也是他瞎編的﹐我姓管﹐不姓呂﹐我這一輩子都沒去過那叫什麼
鳳城的地方……」
古文全深深的呼吸道﹐目光陰晦的瞧向君不悔﹕
「不悔﹐你可不能對不起我﹐幫著二姑娘在這個關頭陷害我……不悔﹐那筆錢
﹐唉﹐你叫我怎麼說﹖又叫我怎麼辦﹖」
君不悔滿頭霧水的道﹕
「那筆錢﹖你是說哪一筆錢﹖」
古文全形色沮喪的道﹕
「罷了﹐不悔﹐罷了﹐看開一點﹐把那筆准備買地產的錢交出來吧﹐那筆錢原
也是喬大當家他們的﹐所謂來自何處﹐去自何方﹔我又何嘗不想實現我們的願望﹖
但此時此情﹐卻是奢求了啊……」
驀地一機伶﹐君不悔趕忙大聲道﹕
「姓古的﹐你休要含血噴人﹐朝我頭上栽贓﹐我不知道你為何曉得我的名字﹐
卻決沒有代你隱藏哪筆錢財﹐你可別昧著良心陰損於我﹗」
古文全痛苦的叫﹕
「不悔﹐你你你……」
那郭品三暴吼一聲﹐指著君不悔﹕
「奶奶個熊﹐頭一遭是黑吃黑﹐這一遭是窩里反﹐天下的奇事全叫我們遇上了
﹐兀那叫不悔的混帳雜碎﹐你竟打算連你主子加我們十三人狼一口吞﹖娘的個皮﹐
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狠法﹗」
君不悔雙手亂搖﹐結結巴巴的道﹕
「這位大哥﹐這位大哥……你你你怎能聽信一面之詞﹖我同這兩個東西毫無淵
源﹐素昧平生﹐又如何替他保管銀錢﹖姓古的全是憑空捏造﹐一派胡言﹐你們可別
上了他的大當﹗」
突然間﹐喬少坤道﹕
「姓古的叫古什麼﹖」
君不悔未假思索的道﹕
「不是叫古文全麼﹖」
一指顏灝﹐喬少坤又道﹕
「這個人的姓名呢﹖」
君不悔脫口道﹕
「顏灝呀﹗」
喬少坤的頰肉跳動著﹐雙眼微微瞇合﹕
「看你叫得多麼滑溜順口﹖要不是朝夕相處﹐有一段長久的交往﹐你怎會知道
他二人的姓名又稱呼得如此自然﹖」
君不悔悻悻的道。
「我是聽你們這樣稱呼叫這兩個人﹐才知道他們姓什名誰﹐至於你說叫得如此
滑溜順口﹐我倒不覺得﹐其實只是兩個名姓﹐吐音咬字又何須艱澀﹖」
喬少坤陰沉的道﹕
「好一張利嘴﹐卻任你翻江攪海﹐亦休想瞞過我這一雙招子﹐你當我幾十年江
湖白混了﹖竟想給我來這一套障眼法兒﹖」
說著調他轉向古文全﹕
「這家伙叫什麼﹖」
古文全表面顫栗﹐話可說得流暢﹕
「君不悔﹐大當家的﹐他叫君不悔﹗」
君不悔是無心人﹐一時不曾記起管瑤仙當著古文全與顏灝面前稱呼過他數次性
名﹐而古文全卻是有心人﹐早把君不悔的名字記牢了﹐縱然對音不對字﹐順著音念
總錯不了﹔他有本領硬將管瑤仙改了呂姓﹐還怕順著音念的名字出岔錯﹖
這時﹐君不悔才愕然道﹕
「你說﹐姓古的﹐你怎知我是君不悔﹖」
搖頭嘆氣﹐古文全顏容憂戚﹕
「不悔﹐聽我的勸﹐不管你存心如何﹐我總是維護著你﹐你這樣做沒有用的﹐
人家早就看穿識透了﹐你再不見機﹐只怕苦頭有得吃﹔算了﹐不悔﹐把我交給你買
田置產的三萬銀子交出來吧……」
君不悔頓時跳起老高﹐氣急敗壞的吼叫著﹕
「放屁﹐你通通是在放屁﹐我認都不認得你﹐又幾曾替你收藏過銀子﹖休說三
萬兩﹐你連三分三厘銀子也從未交給我﹐你你……你是故意誣陷於我﹐古文全﹐你
好黑好毒的心肝啊……」
古文全七情上面﹐竟淒然無語﹗
君不悔面朝管瑤仙﹐懊惱無比的接著道﹕
「二小姐﹐你看看這成什麼天理、成什麼世道﹖無來由的居然背上這麼一口黑
鍋﹐說又說不明﹐辯又辯不清﹐真叫憋死人啦﹗」
管瑤仙這一陣卻是冷靜下來﹐她低聲道﹕
「不用急﹐且看他們打算怎麼辦﹐你穩著點﹐我自有主意。」
喬少坤來到君不侮面前﹐眼角往斜里吊起﹕
「是你自己把銀子交出來呢﹐還是要我們替你抖漏出來﹖」
君不悔退後一步﹐掙紅了臉孔﹕
「喬大當家﹐你千萬不要聽信姓古的胡言亂語﹐他只是嘴油舌滑﹐戲演得好﹐
其實沒有一句真話﹐里里外外全在耍弄各位另帶狠栽了我﹐的確我和他毫無干系﹐
更不曾收他分文銀錢﹐喬大當家﹐你是老江湖﹐可別上了他的邪當﹗
喬少坤好像沒有聽到君不悔在說什麼﹐他形色間透露著厭倦﹐聲音也冷厲如刃
﹕
「品三﹐看樣子不宰殺個把人見見猩紅不行的了﹐天下有這等的道理麼﹖連討
回自己的銀子亦竟如此困難﹐事情﹐待傳揚出去﹐便別人不笑話﹐也夠我嘔上十年
……」
郭品三大聲道﹕
「當家的說得是﹐我他奶奶早就不耐煩﹐准備拿他們其中的一個開刀啦﹐卻不
知當家的相中了哪一人﹖」
瞧向君不悔﹐喬少坤生硬的道卜
「我看這小子挺合適﹐他嘴硬﹐只不知身架骨夠不夠硬﹖」
郭品三獰笑起來﹕
「當家的﹐我要一刀剁不下他的狗腦袋﹐便算你們家狗生養的﹗」
說著話﹐他的魚鱗紫金刀倏然自背後翻現﹐金黃色的光芒流閃如波﹐鋒利的刀
口微微掣顫﹐端的是一副待要下手砍人頭的架勢。
於是﹐管瑤仙蕭索的開了口﹕
「犯不著來這一套﹐你們不是要銀子嗎﹖給你們銀子也就是了……」
郭品三大吼﹕
「卻是拿來﹗」
管瑤仙的一雙鳳眼水盈盈的橫向古文全﹐用極其肯定的語氣道﹕
「好吧﹐姓古的﹐你既然坐實了我們﹐我們也只有認了﹐你擋在君不悔與我中
間﹐愣要拆散我們的姻緣﹐你是起的什麼念﹐安著什麼心﹐以為我看不出來﹖」
原來是胡謅瞎撰的情由﹐古文全再也料不到管瑤仙竟縷著順了上來﹐而形態認
真﹐言語塌實﹐活脫真有這碼子事一樣﹐他不禁大為慎戒﹐異常小心的道﹕
「此情此景之下﹐還提這些作什麼﹖人家要的是銀子﹐不是要你重表過往今來
--」
管瑤仙冷冷的道﹕
「這就要說到那筆銀子﹐古文全﹐你是在多久以前將銀子交給君不侮的﹖你可
不要忘記﹐銀子從『十三人狼』那兒轉到你手中﹐至少已有四個多月了﹗」
搞不清楚管瑤仙是在弄什麼玄虛﹐但古文全卻知道絕對不是好意﹐那或者是一
個圈套﹐或者是一個話結﹐卻用誘導式的談話來引他入彀﹐狠狠的﹐他暗中警告自
己﹐萬萬不能中計翻船﹐否則就大事不妙了。
管瑤仙提高了聲調﹕
「說話呀﹐古文全﹐你只告訴大家﹐這筆銀子你什麼時候交給君不悔的﹖」
嚥著唾沫﹐古文全力持鎮靜的道﹕
「大約﹐嘔﹐有三個月了吧。」
管瑤仙打蛇隨棍上﹐神色嚴肅凝重﹕
「不錯﹐虧你還記得你是三個月之前就把這筆銀子交給他了﹐古文全﹐我早就
明白你的私心﹐知曉你強欲破壞我與君不悔結合的惡計﹐所以我亦事先做了安排﹐
那筆錢﹐我已從君不悔手里要了過來﹐替他--也是替我們購置了三百畝良畝﹐外
加一幢合院的莊屋﹐現銀子已用盡﹐如今是一文不存了﹗」
君不悔總算開了竅﹐福至心靈的跟著道﹕
「是呀﹐銀子都購置了田產﹐哪還有剩﹖古老大你與我相約在此﹐乃是讓我引
你前去看田分地﹐怎又逼著我把銀子交出來﹐前些日子呂姑娘代買田產的事﹐我也
暗里知會過你啦……」
大腦袋上冒出冷汗﹐古文全胖臉透赤﹐蹦跳如雷﹕
「住口﹗你兩個在混扯些什麼﹖哪一個叫你買田置產﹐哪一個又要同你們分田
分地﹖一派狂言虛語﹐簡直莫名其妙﹐不知所雲……」
喬少坤目睹此情﹐更不禁又怒又惱又滿心疑惑﹐他重重一哼﹐厲烈的道﹕
「你們兩邊是在搞什麼鬼﹔一會是銀子﹐一會是田產﹐一會又變化莊舍﹐這到
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看你們通通不想活了﹗」
管瑤仙平靜的道﹕
「意思很簡單﹐喬大當家﹐就是說現銀子沒有了﹐現銀換成了三百畝田﹐一幢
莊舍。」
君不悔又笑嘻嘻的接道﹕
「銀子是古老大親手交給我的﹐囑咐我去購田置產﹐他原意是不叫呂家姑娘知
道這樁事﹐但偏生呂家姑娘曉得了﹐硬要我把錢交給她去支配﹐但也沒有買別的﹐
仍然是買的田產﹐唯一的差別是田產都過繼在呂家姑娘名下﹐我曾悄悄把這情形向
古老大私下稟報﹐所以他一頭惱火﹐今番約了我來﹐就待逼迫我將田地房契轉還給
他……」
兩眼瞪得宛似噴火﹐喬少坤咆哮著﹕
「這都是實情﹖」
君不悔信口開河﹐卻像入了門﹐上了道﹐回答得十分流利﹕
「句句不假﹐古老大眼下對當家的難以交待﹐又舍不得把田產讓出﹐這才嫁禍
於我﹐呂家姑娘是看不過去了﹐干脆全盤托出﹐要落空﹐大家都落空﹐誰也別想沾
著﹗」
喬少坤粗聲道﹕
「田產買在哪里﹖」
管瑤仙迅速的道﹕
「南邊稻香村﹐村尾那幢磚砌四合院房舍與緊鄰著的三頃地就是﹗」
喬少坤吸了口氣﹕
「房地契何在﹖」
管瑤仙輕輕的道﹕
「都放在那邊屋里﹐只要大當家隨我們前去﹐便可完全點交予大當家﹐哦們看
穿看透了﹐這種非份之財﹐也實是取他不得﹗」
此時﹐古文全業已急得差點尿濕褲襠﹐他焦切的直嚷嚷﹕
「純系子虛烏有﹐一派胡言﹐大當家﹐你萬萬不要聽信他們的謊話﹐這兩個人
是在哄騙你啊……」
管瑤仙相當沉穩的道﹕
「古文全﹐你自己說的﹐把三萬兩銀子交給了君不悔﹐君不悔既不曾遠走高飛
﹐亦沒有逃避藏匿﹐今天更來此地與你相見﹐如果他想坑你吃你﹐你還會遇得著他
﹖當然他是對你有承擔才來的﹐否則﹐偌大一筆銀子他能獨自生啃了不成﹖」
連連點頭﹐君不悔道﹕
「呂家姑娘說得是﹐古老大﹐我早就想通了﹐該你的便是你的﹐我和呂家姑娘
不作興橫加侵占……」
喬少坤突然嘶啞的吼叫﹕
「什麼他的你的﹖誰的都不是﹐完全是我的﹗正主兒尚未說話﹐你們就開始坐
地分起贓來﹖你們要能分我的﹐我又去分哪一個王八蛋的﹖」
管瑤仙從容的道﹕
「我們不分你的﹐大當家﹐我們要還給你﹐還不出現銀沒關系﹐田地房產也是
一樣﹗」
古文全身上出汗﹐背脊梁卻一直泛冷﹐他搓著雙手﹐期期艾艾的道﹕
「大當家﹐這兩個人……咂﹐怕是在耍名堂﹐大當家﹐只恐其中有詐……」
喬少坤竭力抑止著自己那股沖頭的火氣﹐徐徐的道﹕
「我累了﹐也煩了﹐玩假使詐都不要緊﹐我們且去看看那些田產﹐點收契據﹐
要是沒有花樣﹐你們幾個死活全順當點﹐設諾再出紕漏﹐我要不剝下你們四張人皮
﹐你們就朝我祖墳上撒尿﹗」
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僵笑﹐古文全的臉色已透了青﹕
「可是……大當家﹐他們所說--」
一揮手﹐喬少坤猛叱﹕
「閉嘴﹐你要再敢多講一句話﹐我現在就先拔你的舌頭﹐敲掉你每一顆狗牙﹗
」
有些目眩神迷﹐暈頭脹腦的郭品三也忍不住嘀咕起來﹕
「這是怎麼一筆爛帳、又算那一碼事﹖各說各話﹐東扯西拉﹐從南天門糾纏到
十八層地獄﹐若繼續混扯下去﹐我不瘋也要瘋了﹗」
喬少坤雙眉緊皺﹐煩躁的吆喝﹕
「品三﹐交待下去﹐我們這就上路押著這四個東西到那……到那……」
管瑤仙伶俐的接上口﹕
「稻香村。」
瞪了管瑤仙一眼﹐喬少坤悻悻的道﹕
「我們去稻香付﹗」
於是﹐郭品三匆匆出了廟門﹐向他的兄弟們一疊聲發話傳令﹐管瑤仙趁這個空
檔﹐拋了個眼色給君不悔﹐君不悔會意的微微點頭﹐再望望古文全與顏灝﹐兩位仁
兄正苦著臉愣呵呵的站那兒﹐模樣活脫一對去了蓋的龜孫。
濃霧已經變成薄霧﹐但仍是有霧﹐淡蒙蒙的氣氳浮沉飄漾著﹐仿佛漫天接地的
散著一層白紗。
十三個人牽著十三匹馬﹐鐵匝一樣走在四周﹐君不悔與管瑤仙﹐古文全同顏灝
便圈在中間﹐大伙踩著積雪往前趕﹐除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光景沉悶又僵窒。
管瑤仙緊緊靠在君不悔身邊﹐當她跨過一個雪窪之際﹐極輕極輕的吐出幾個字
﹕
「我們找機會逃……」
幾乎不易察覺的頷首﹐君不悔悄然道﹕
「我曉得。」
跟在他們後面的古文全沙著嗓門開腔﹕
「喂﹐那什麼稻香村還有多遠路程哪﹖」
管瑤仙回頭嫣然一笑﹕
「遠在天邊﹐姓古的﹗」
一錯牙﹐古文全怨毒的道﹕
「臭娘們﹐你施得好計﹐我看你到時候如何收場﹗」
管瑤仙鄙夷的道﹕
「我叫你含血噴人﹐姓古的﹐了不起大家玩蛋﹐你也松散不了﹗」
薄霧里顯出了郭品三那張大胡子面孔﹐粗聲粗氣的呼喝﹕
「不准說話﹐都給老子放規矩點﹗」
古文全激動的大叫﹕
「郭大哥﹐他們是在唬弄各位呀﹐明擺明顯的玄門兒﹐硬是合身朝里栽﹐豈不
是冤透﹖」
霧中一掌揮來﹐卻是出奇的准﹐打得古文全險些一個跟頭橫跌地下﹐郭品三惡
狠的罵著﹕
「在嚎你奶奶的哪門子喪﹖你把銀錢給了人家﹐人家將置妥的田產交還我們﹐
這能叫玄﹖我看你才使陰耍壞﹐到了這一步猶打譜拖賴﹖」
古文全捂著消不下去的腮幫子﹐有苦說不出﹐若非這個境況不適宜﹐他差一點
就待號陶大哭。
現在﹐一行人馬已來到一面林木枯疏的斜坡上﹐坡下是一條結冰的小河﹐他們
行經的路線﹐距離小河約有百多步遠。
管瑤仙小聲道﹕
「你會不會泅水﹖」
君不悔笑了﹕
「這個天氣﹖」
暗暗擰了君不悔一把﹐管瑤仙低促的道﹕
「不要說笑﹐我是問真的﹗」
君不悔呵了口氣﹕
「會﹐不但會﹐還挺在行﹐一個猛子鑽進水里﹐我能潛行半里路不需換氣……
」
管瑤仙細細的道﹕
「看到坡下那條河了﹖我們便借它來個水遁﹗」
不由打了個寒贖﹐君不悔的聲音都在發冷﹕
「冰天雪地去跳河﹖二小姐﹐你不是迷糊了吧﹖那河水能把人凍僵……」
白了君不悔一眼﹐管瑤仙壓著嗓音﹕
「別這麼沒有常識﹐河面是冷﹐冰下的河水並不冷﹐潛進水里固然不好受﹐但
絕對熬得住﹐你聽我的﹐包管錯不了﹗」
側首看著那條結冰的小河﹐君不悔又哆嗦了一下﹕
「這未免太過冒險……」
管瑤仙眉梢挑起﹐慍道﹕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干咳一聲﹐君不悔只有無奈的點了點頭﹕
「好吧﹐咱們便水遁……」
一邊﹐郭品三的叱吼聲又傳了過來﹕
「你們兩個在咕噥什麼﹖想先吃生活﹖」
管瑤仙摹地尖叫著手指坡上﹕
「就是那兒啦﹐你們看呀﹐稻香村﹗」
這一叫一嚷﹐不但「十三人狼」的二十六只招子本能的望向她手指的地方﹐連
古文全同顏灝的兩雙眼睛也被吸引過去﹐便在這瞬息之間﹐管瑤仙與君不悔猝然一
個貼地翻滾﹐順著左側二位監守者的身邊沖了出去﹐待到這些惡煞驚覺﹐他們已經
連竄帶撲的到了三十步之外﹗
吼罵叱叫的聲響立時亂成一片﹐霧氣氳氤里寒芒掣閃不斷﹐七八種暗器破空飛
射﹐卻天幸借著霧豆的迷蒙﹐雪色的反映﹐掠舞呼嘯的各式暗器失了准頭﹐紛紛打
向虛處﹐空自擊得冰雪濺散飛揚﹗
一聲接一聲的「噗嗤」﹐一個連一個的翻騰﹐就當「十三人狼」曝叫著群追而
來的時候、君不悔已頭前腳後﹐怒矢一般沖向河面﹐他雙手合攏下躍﹐「喀察」震
響冰裂浪湧﹐人已鑽入水中﹗
真是好運道不是﹖河冰結得不厚﹐而人一下水﹐這河水還的確不算冷﹐也不知
是太耗力或是大興奮﹐君不悔竟覺得水底下溫乎乎的呢﹗
又是一聲浪花濺起﹐朦朦朧朧的水波中﹐管瑤仙也跟著潛沉﹐君不悔踏水略升
﹐一只手已握住了管瑤仙的一只手。
水底下﹐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從緊握的兩只手問﹐卻能以體會出雙方的心
境意識──那是一種多麼美妙的歡愉﹐又是一種如何自得振奮啊。
於是﹐他們迅速往下潛泅﹐他們的動作非常快﹐非常利落﹐要不是在這樣危殆
的形勢下﹐要不是這等鬼天氣﹐玩上這趟鴛鴦戲水﹐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