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宿命的相逢
星言換下身上的衣衫,換了一件家常的白色錦袍。西院還跟他走時一樣,連花枝都修剪的格外的精緻,看來娘花了很多心思在這裏,他一手扶著床邊水色天青的紗幔,一時有些感歎!正想著,忽然聽外面遊廊有腳步聲,知道老誠帶人來了。他踱了幾步,坐在正堂的桌邊。聽得老誠在外面輕輕的咳了聲,清了清嗓,說著:“少爺,人來了!”
“讓她進來吧!”聽他吩咐,外面的小丫頭推開了門,示意讓人進去。老誠剛想往裏領,聽得星言說:“老誠,你先回去,讓她自個進來!”
“是,少爺!”星言略抬了眼,正看到她直邁進來,還是筆桿條直得往他面前一站,目不斜視的說了一句:“少爺好!”
她聲音清而略低,不裂耳,不垂心,很好聽。他站起身來,示意丫頭將門閉了,向她踱了兩步,近處看,她更是瘦,有些瘦骨嶙峋,尖削的肩胛撐著布衫,像個竹架子!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尖尖的,像是一用力就會碎掉一般,她的臉就這樣被他抬起對著他。真是眉清目秀,老誠倒是說的沒錯,一雙大眼烏油油的,黑多白少,但是,那眼空洞洞的。一抬起來,他就覺得,很空,像是沒有生命的一樣,裏面什麼也沒有!
“小白?”他低聲問。
“是的,少爺!”她答著,眼看著他,卻不知閃避,直愣愣的。
“來這幾年了?”他聽她答的清楚,怎麼也不像老誠說的像個呆鵝。
“七年了,少爺!”她一動不動的支愣在那,像尊雕刻。
“什麼都肯做?”他坐下來,眼中卻閃著意味,真那麼奴嗎?看她那樣,怎麼都不像。
“是的,少爺!”她應著。
“脫衣服!”他淡淡的說,戲謔著看她。
“是,少爺!”她二話不說,伸手就開始解扣子。星言一下子驚住了,不是吧!?真這麼奴?讓脫就脫,再怎麼奴,也該知道男女有別吧!就算是主子,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也該有點羞澀,也該有些怯意吧!至少,也不該這樣毫無表情吧!他一怔之間,她已經將扣子解開了大半,他更大的驚訝頓時展露在眼前,一道異常深的傷疤自她的鎖骨在向下延深,周圍還密佈著坑窪不平的傷痕,扭曲著,羅列著……“住手!”他看不下去般的低喝,眼瞳都微微的收縮起來,他甚至有些怒。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被人折磨,依舊不思反抗,不僅如此,還這般的奴根深重,她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她的手機械的停了下來,又恢復那木樁一樣。他猛的站起來,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不解和憤悶在加深,他盯著她:“怎麼弄的?這傷?”
“少爺問哪一個?”她依舊是那樣清低的聲音,仿佛問的根本就不是她的事一般。
“最深的那個!我爹弄的嗎?”他指著她的鎖骨:“把扣子系上吧!”
“奴才自己割的。”她應著,伸手又開始系扣子,動作像是個扯線的木偶一般。
“喂鳥?”他問。
“不是,少爺!”她的眼直看著前方,靜靜說著。
“那是什麼?”他接著問。
“為了證明奴才死不了!少爺!”她答清晰,他卻聽得有些後背發寒!為了證明她死不了?哼,面前這個,真的可以算作是人嗎?她不會疼的嗎?
“為什麼這樣?”他忍不住般的再次鉗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直抬起來對著他,他低垂著眼盯著她看:“其他的,也是這樣弄的嗎?”
“為了吃飯,少爺!”她毫不畏懼的迎著他的目光,不對,是毫無內容的迎上來,因為眼神是空的:“其他的,有的是以前打的,有的是最近打的,有些記不清了,不能一一回答少爺!”
她口齒清晰,條理清楚,不像是腦子有毛病,她能這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奴根深種!!
“為了吃飯??!”他簡直有些咬牙切齒,為了吃飯就可以這樣?甘心當鳥奴七年?為了證明自己血流不止也不死,就在身上弄那麼大一個傷口?為了吃飯,就可讓人隨意的打?打到遍體鱗傷也無所謂?
“這個世界,有很多種途徑可以填飽肚子。你選了最糟糕的一種!”他恨恨的說,也不知道自己怒從何來!之前早聽老誠說了啊,幹嘛還氣成這樣?幹嘛還非要見她這種死德性?幹嘛在自己一回來就給自己找不痛快!她願意做奴才,她願意挨打,她願意喂鳥是她願意!她活該,自己究竟在氣個什麼勁?
她不語,定定的看他,他竟在她的目光中有些躲閃!仿佛他會被她看穿一般,讓他竟然有些躲閃:“你一會還有什麼差事!”他竟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說出口連自己都不相信。今天是暈了頭了嗎?
“掃院子,喂馬,然後看更,少爺!”她答著。
“管你的,哪一個?”他問
“三門外的貴叔,少爺!”她答
貴叔?他皺眉想了想,想不起家裏有這麼個人。他隔著窗問外面的小丫頭:“貴叔是哪個?”
“噢,三門外的阿貴,管院裏雜活的!”外面輕輕的應著。
“跟他說,我把小白留下了。讓他以後別管她的事了!”他說完,轉過臉來看她:“你跟著我,願意麼?”
“是,少爺!”她依舊是那樣一副奴相,沒半拉不字!讓他無可奈何!他真不知今天自己是抽了什麼風,非要管她死活,可憐的人多的是。可偏就是她那黑黑的眼睛讓他難以釋懷,讓他好奇到家,讓他想探究,那裏究竟有什麼!
“外頭候著吧,有事叫你!”他轉頭向廂閣裏走,有氣無力!跟她說幾句話,卻跟放了氣一般,讓他覺得好累啊!
“是,少爺!”她應著,退出了房門,還很有規矩的替他帶上。他一頭倒在床上,長長的歎息,也不知道是在歎個什麼!
晚上,一家在紅樓裏吃飯。座落在南院的鑲紅樓是家裏最高的觀景台,這裏可以將整個東府盡收眼底。他們坐在頂層的憑風閣,這裏站滿了一屋子的人,輕晚一臉春風,滿眼笑意,不時的往兒子的碗裏挾菜:“來來,這個你早先老吵著要,今天多吃點!”她一邊挾著,一邊還撫著他的頸,一如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般。
“輕晚,兒子這麼大了,你還這樣撫來摸去的!”堅低語,看著丫頭們竊笑的表情,無奈說著。
“再大,也是我的兒!”輕晚眉開眼笑,忽然揚著眉說:“真是大了呢,一轉眼,都這麼大了,該娶妻了呢!”
“娘!還早!”星言丟下筷子,握著娘的手:“還早呢!”
“不早了,娘早幫你看好了!回頭給你瞧瞧畫像,都是可人兒呢!”輕晚輕拍他的肩:“這些年,你在京裏,可有什麼…….”
“哼,他那些個風流韻事傳的,你還聽的少麼?還問什麼!”一說到這個,堅又添了氣,對著他豎著眉低哼著。
“那有什麼,兒子大了,有個房裏人照應著。也讓咱們少操些心啊!”輕晚掠嗔著。轉臉又笑著:“這次你回來,京裏的宅子也空了吧!多時讓她們也來,給娘瞧瞧啊?!”
“兒子這會先行,就是不想驚動人。過些時日,蕭亮會帶她們回來的!”星言微微笑著:“京城的府空著,娘親閒時可以去逛逛!”
“哼,你這小子,倒是過得風流快活!”堅越聽越氣,怪不得不願意娶妻,也不願意回來!流連溫柔鄉啊!
星言略是抬眼,便知道爹在想什麼。他也不願意多言,反正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芥蒂,何止如此!沒來由的,他又想起那個小白,又想起她的眼睛,怪怪的,一直在他心裏浮沉。揮之不去!從未有過的感覺!
“對了,爹,我跟您討個人!”星言輕語著。
“又是哪個丫頭?”他諷著,抬眼著著一屋子的丫頭,紅衣翠紗,嫋嫋婷婷的,因他這話,卻都紅了臉!好像還挺高興的樣子。這臭小子,長了張桃花臉,剛一回來就驚得滿屋子春心大動!算了,他也沒指望兒子跟自己一般,真若如此,搞不好還真是讓老墨家絕了後了呢!
“三門外的小白,爹用不上了,我想留著使!”他淡淡的說,卻是另有所指!
“哪個小白?”輕晚一臉的迷糊,墨虛堅卻變了臉色!
“三門外的一個雜役!我看她挺機靈的,想留著!”星言拿起桌上的絲絹了手指,說著。
“行!”不等堅開口,輕晚就爽快的說:“這府裏的,還不都是你的,瞧上哪個就用哪個!就把小白派你西院去!回頭你建成新府,你願帶走幾個,娘給你挑好的!”
“不行,別人你隨便,小白不行!”堅哼著:“她有別的指派,不行!”
“瞧你,兒子瞧上個小廝,你也至於!”輕晚白了丈夫一眼,回眼看著兒子笑著:“娘說行就行,小白就歸你了!”
“謝謝娘!”星言笑著。輕晚略揚著眉:“還有瞧的上的麼?娘可是給你留著幾個好的!”她一臉的戲笑,眼波流動,看著兒子。
“娘看了好就好,我沒意見!”“呵呵,那就好!”
一時罷了飯,星言微微有些薄醉,踏著月色,跟著丫頭們往回走。初春有些微寒,細風一吹,燥熱的臉格外的舒服。他步伐輕快,不多時,已經穿過南花院,走過曉鏡湖,過了遊廊和矮山,從小拱門那裏到了西院南門。院裏點著燈,見他回來,忙有人過來攙,他揮揮手示意不要,隨口問著:“小白呢?”一語剛出,連自己都有些發怔,奇怪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迎過來的是碧竹,也就是今天輕晚說‘好的’中的一個。她偷偷抬眼看星言的側臉,一時飛紅了臉頰,她可是夫人身邊得意的,今兒個過西院的時候,多少人羡慕她!少爺的官現在比老爺都高三階,是當今陛下一等的大紅人。不僅是如此,少爺人品風流,生的清俊無雙,一入得府來,沒有不往心上去的。少爺走時才十三歲,一晃七年,回來時已經是翩翩佳公子,若是真成他府裏的。那豈不是,一飛上枝頭變鳳凰?!她越想越喜,忍不住有些眉飛色舞起來。忽然聽少爺問話,忙低頭柔聲應著:“他還在那杵著呢!”
“還杵著?”他愣了,腳下不由的加快了。
“可不?!”碧竹追著他的腳步,一時有些落下了:“他說少爺讓他候著,他就候著!”對於這個小白,她也一直覺得怪裏怪氣的,府人都說她是女人,可她剛看了半天,沒覺得她哪點像個女人。還是個小廝打扮,還是個三門外應差的。真不知道少爺怎麼把她弄這西院來了!來這好幾年了,打過照面的次數也是有限,傳聞是不少,可聽了總讓人麻麻的不舒服!所以,今天來了西院,也沒人理她,都遠著她!
他轉過花園,穿堂,遠遠的看到她在自己臥房外站著。還是那個站姿,動也不動,木頭一根!不知為什麼,瞧見她這德性,他竟有些想笑,又有些氣,七攪八攪的混在一起,讓他辯不清楚!
“跟我進來!”他看她一身單衣,在風中立著像一根竹,氣一下子竄上來。他幾步推開房門,嚇得屋裏給他鋪床的丫頭一跳!
“是,少爺!”還是那一問一答。然後跟著他的腳步,她直直的站在堂屋邊上。
“你們先出去!”他向著鋪床的,還有跟進來的碧竹。
“可是……還沒……”碧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眼給瞪了出去。他直盯著她:“你有病嗎?”他哼著。
“沒有,少爺!”她的回答讓他哭笑不得,他又伸手去扭她的下巴,一摸之下,冰得扎手。他的眉緊皺起來:“你看這院裏,有哪個跟你似的,白癡一樣杵在那?!”
“沒有,少爺!”她應著,雙頰被他捏得直凹進去,擠著唇說著。
“那你還呆那?!”他低吼著。
“少爺讓奴才候著!奴才就候著!”她一字一句的說著。
他簡直一點辦法沒有,看來,以後跟她說話得條理格外分明才行!她根本就是豬腦袋,再加上奴根奴性,蠢到家!
“把床接著給我鋪好,今天你給我守夜!”他氣哼哼的,猛的坐到椅上。
“是,少爺!”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細瘦的手指,她究竟是怎樣的?真的從來不哭麼?不怕挨打?什麼都肯做?只是為了,吃飯?!他對她的好奇越來越深濃,深濃到連他自己都奇怪的程度。讓他幾乎快忘記了,究竟自己是回來做什麼的??
她為他鋪好床,回身向他彎腰:“少爺,鋪好了,奴才給您守夜!”說著,就向門外退去!
“回來!在屋裏守!”他站起身向著她:“你睡地上,有事我叫你!”他本想讓她睡在榻上,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瞧著她,想看她那黑黑的眼睛:“你去漣池那放水,我先洗澡!”
“是,少爺!”她應著,退到門口,拉開門退了出去。門外一直候著的碧竹剛聽得屋裏的話,不由的在門口問:“少爺,還有吩咐碧竹的麼?”她雖是說著,眉卻搭下來,鋪床也用他?夜也用他?洗澡也用他?那她做什麼?眼巴前的事都讓他幹了,她有些發怔了!
“沒了,歇吧!”星言懶懶的說,忽然想起什麼的說:“你那有衣服吧?!找幾身夾的過來給她!老穿個小廝樣太難看了!”其實是因為她的衣服太單薄,風一吹撲簌簌的抖,有些地方都脫了線。還有,他實在好奇她女裝的樣子!
“是!”碧竹口裏應著,心裏一團火氣!擺明瞭要收她當屋裏人了?!那個小王八,還讓她給他找衣服,憑什麼跟她爭??她氣得一甩頭,衣服也不去找,直接就向著漣池那邊急急的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