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一劍穿心
紅思雪站在巨柳樹上,看著身在敵人陣中的彭無望,心中涌起了深深的崇敬和感激。在自己自份必死的剎那,她完全沒有對獲救保存任何希望,因為實力的差別實在太大了。而彭無望宛如神跡般出現在眼前,在完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為自己擋住了所有攻勢,並且重重地挫折了敵手,使眼前出現一片光明。他那沉毅勇武的英雄形象,深深地印在了紅思雪的心中。
她不能自禁地看了看橫亙在眼前的八百里洞庭。夕陽下的洞庭湖風平浪靜,映射著黃昏的余韻,泛著粼粼的波光。晚歸的漁船在漁歌的應和下,悠閑自得地駛向岸邊,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地,正在進行著如何激烈凶險的惡戰。天際間,歸船的漁鷹的翅膀在虛空中劃出優美絕倫的曲線。曾幾何時,她已經完全放棄了享受洞庭美景的心願,因為年幫的重擔壓得她根本無法呼吸。她靜靜地承受著,忍受著非人的壓力,希望死亡可以為她帶來難得的安息和與父親的重聚。她曾經以為死亡就像一池溫水,只會讓她感到愉悅,感到輕松。但是,就在剛才,數十柄森寒徹骨的樸刀將她團團圍住,就要將她亂刃分尸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死亡的來臨是如此的獰惡,而生命竟然如此美麗。
彭無望的聲音悠悠地傳來︰“紅幫主,紅幫主!”
紅思雪這才從恍惚中會過神來,顫聲道︰“彭兄。”
彭無望大喝道︰“紅幫主,你先帶我的左大哥走,在下擋他們一刻,隨後就來。”
紅思雪斷然道︰“彭兄,你我同生共死,我絕不先走。”
彭無望傲然一笑︰“紅幫主請放心,這幫烏合之眾哪里放在我的眼里,你先帶我左大哥走,他的傷不能再拖了。”
紅思雪看著彭無望挺立如山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對他充滿了信心。如此英雄,豈會死于肖小手中。
“彭兄小心,左大哥由我帶走,紅思雪在此立誓,誓要救回左大哥性命。”言罷,紅思雪抓起左連山的腰帶,一縱身,飛落樹下,幾個縱躍,就不見了蹤影。
“還不追!”一個紫衣大漢忙說。立刻,數十名樸刀手就要展動身形。
彭無望突然大喝一聲︰“你敢!”這一聲大喝,聲如銅鐘大呂,響亮異常,那個手舞鴛鴦跨虎籃的大漢措手不及,被他當頭一喝,只感到天旋地轉,口鼻發熱,慘叫一聲,昏死在地。這就是彭無望賴以屢破強敵的獅子吼。
這漂亮之極的一手立刻震懾全場,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著這些所謂的高手驚懼的目光,彭無望心里一陣苦笑。他強自撐著身子,平舉著威震敵膽的秋水長刀,和在場的數十名高手對峙著。沒有人上前進攻,因為沒有人再有這個膽量和勇氣,也因為所有人都對彭無望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意。
良久,良久,忽然,彭無望仰天大笑了起來,笑聲嘶啞而滄桑,讓人感到莫名其妙。彭無望忽然沉重地跪在地上,右手握著長刀杵著地面,張口狂噴出一口鮮血。他仍然在笑著,笑得渾身發顫,笑得他不得不用手捂住肚子,似乎完全停不下來。
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笑什麼,剛才,他力擒于姓漢子的時候,已經被他的飛腿所傷,經脈受到嚴重的傷害。而他仍然強壓下傷勢,力殺拓跋君。拓跋君是突厥人中一流的好手,要想在照面間殺他,絕不容易。彭無望在這一戰中已經消耗了本來用來保命護體的真氣。以地趟的姿勢使出絕世刀法,連傷二十多人已經是超額的損耗。接著,他將拓跋君的身子擲向刀陣,再從刀陣中將紅思雪的身子擲向巨柳樹,這兩擲又耗用了大量真元。然後,他用獅子吼叫昏了使跨虎籃的漢子,用盡了最後的一點真氣。現在,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邊緣。任何人只要輕輕一拳,他都抵受不了。而在場的高手因為摸不清真相,竟然傻傻的和他對峙了長達兩柱香之久,難怪他要笑出來了。
在場的眾人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即氣憤彭無望將他們活生生唬住,還對此橫加嘲笑,又感到自己的剛才的樣子卻是可笑。同時心底不禁由衷地敬佩這名相貌平凡的少年大義凜然的豪氣,視死如歸的膽色。
“你們還不去殺了他!”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中透露著無窮無盡的仇恨,仿佛和彭無望有著解不開的深仇。
沒有人動手,李堂主和朱堂主也沒有發出任何命令。每一個人都不忍心就這樣下手誅殺一個有著如此豪情氣魄的英雄人物,哪怕是敵人。
“哼,好!”突然,一個渾身黑衣的身影宛如黑色的閃電,從樹影間飛射而出,手中寒光迫人的利劍疾刺向彭無望的左心。此人正是負責為夏壇訓練流水刀陣的青鳳堂長老一線驚魂寧射月。劍法之快,當世少有人及,曾經一劍刺殺天山派顧天涯座下七大弟子中的五人。這五人的劍法得自顧天涯真傳,江湖上聲名顯赫,武功絕頂。然而在一線追魂的劍下,根本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可見寧射月的出手是多麼可怕。青鳳堂四大元老,踏月追魂差博,一線追魂寧射月乃是至交,人稱青鳳雙煞,一同闖蕩江湖十余年,情誼深厚。如今,差博死在彭無望離手刀下,寧射月自然對他恨之入骨。
彭無望被寧射月手中寒光閃耀的長劍映花了眼楮,渾身被刺骨的殺氣團團籠罩,完全無法閃避。他仰天長嘆一聲,看了蕩蕩煙雲的洞庭湖,心中想到︰原來,我彭無望就是死在這八百里洞庭之內,也算死得其所。
冰寒的感覺從他的左胸透入,彭無望感到身上的血肉都要被寧射月劍上的寒冷凝固了。他看到寧射月慘白色的瘦長臉龐,和細如柳葉,閃爍著殘忍無比凶光的眼楮。他的嘴唇極薄,緊緊地抿著,嘴角在奇異地顫動,他似乎非常享受那種殺人攫命的感覺,因為他的鼻翼非常激動地吸張著,似乎呼吸因為興奮而急促。
彭無望感到所有的力氣都已經消失了,他無力地跪倒在地,秋水長刀從他松脫的左手落到地上,發出“當啷”一聲。全場靜悄悄的,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所有人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他們完全無法接受象彭無望這樣的英雄人物,就在這里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寧射月將長劍從彭無望的左胸拔出,就著月光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他感到跪在地上的彭無望似乎還沒有死透,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臭小子,你的命還挺硬!好,我也好該斬下你的人頭,回去向堂主邀功。”
彭無望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顫抖著說︰“你休想!”
寧射月仰天大笑︰“到了這一步,你還想要反抗嗎?哈哈哈!”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雙腳一陣徹骨的劇痛,不由得慘叫了一聲。他猛然低頭一看,才發現彭無望趁他得意忘形的時候,從懷中拔出了鴛鴦刀,分左右插在他的雙腳腳面之上。“臭小子,老子要把你千刀萬剮!”寧射月行走江湖三十年,從來沒有受過重傷,如今竟然陰溝里翻船,被一個垂死之人暗算受傷,簡直顏面無存。叫他如何不惱怒,他長劍一揮,直取彭無望的頸項,誓要將他頭顱削下。就在此時,兩條黑影飛快地撲來,一柄長刀,一桿銅棍同時殺來,結結實實地將他的長劍蕩了開來。與此同時,彭無望長嘯一聲,聳身投入了洞庭湖中,一陣漣漪之後,整個身軀消失在洞庭湖的浩淼煙波之中。
寧射月沒有取到彭無望的人頭,自己還受了重傷,心中大恨,怒道︰“你們想怎樣!”阻止他的兩個高手,正是夏壇大暑堂堂主朱明,小暑堂堂主李存厚。李存厚用力將手中銅棍往地上一頓,厲聲道︰“你這個青鳳堂的孽障,在我們面前大開殺戒,還將我們年幫放在眼里麼?”寧射月冷笑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偽君子,將我們青鳳堂請來為你們暗殺年幫幫主,現在過河拆橋,還要滿嘴仁義道德,我呸!”
朱明對李存厚怒道︰“我早覺得宗壇主與青鳳堂合作大為不妥,如今果然應驗不爽。人道青州彭無望乃是仁義無雙的好漢子,今天竟然眼睜睜被我等和青鳳堂一同將他殺死,說什麼為了年幫大義,我去他媽的。”
李存厚用力嘆了口氣,沉聲道︰“年幫存亡在際,我等心中大亂,竟然進退失據,作出這樣的大錯事,死後到了黃泉,也沒臉見歷任幫主。”
朱明大吼道︰“為了年幫收支這種小事,竟然把全幫幾十萬人聚到巴陵郡幫助大奸鬼蕭冼對抗大唐軍,老子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了。我不干了,不干了!宗壇主要怪我叛幫就怪吧。老子不干了!”
李存厚鄙視地看了寧射月一眼,道︰“青鳳堂寧長老你听著,你我的合作到此為止,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寧射月眼中射出驚天的怒炎,他惡狠狠地說︰“李存厚,朱明,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今天惹惱了我青鳳堂。後會有期!”
言罷,他一聲 哨,招來了十數名黑衣劍客,他們抬來一個竹椅,架起寧射月,一陣寒風吹過,眨眼間,所有人都消失了。
李存厚,朱明看了看煙波浩渺的洞庭湖,同時嘆了口氣,用干澀的聲音囑咐手下的高手好好保管彭無望遺落在地上的秋水長刀,和鴛鴦雙刀。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白馬公子
紅思雪提著左連山兩百余斤的身子,提氣連續奔馳了十余里,終于支撐不住,將左連山小心放到路邊。自己盤膝而坐,勉力調整體內已經亂成一團的真氣。一股蝕心的焦慮不期然從心底涌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充滿期盼地向洞庭湖方向望去,希望彭無望能夠一臉漫不在乎地飛馳而來。她甚至能夠猜到彭無望見到她時會說的話,“紅幫主,幾個毛賊而已,那里難得到我彭無望,已經打發了。”但是,一個小小的莫名其妙的聲音不斷地在心中重復︰“死心吧,他不會來了,死心吧,他來不了了。”
突然,一陣密集的轟鳴聲遠遠的傳來,宛如數百面牛皮大鼓一起用力敲響。紅思雪立刻飛身站起,一抖手將飛鷹鞭亮了出來,心里想︰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和他們拚了,自己已經無力再逃。也不想再逃了。
一陣嘹亮悠長的馬嘶之聲傳來,一匹通體雪白如玉的白馬閃電般來到近前,一個身穿白色勁裝,肩披白羽大氅,腰懸箭囊,斜背一柄銀色長弓的英俊少年來到了紅思雪的面前。這個少年印堂飽滿,虎目炯炯有神,眉毛很細很長,臉上輪廓分明,宛如刀削斧刻,令人印象深刻。他的嘴唇極薄,臉上常掛一絲笑意,露出一口潔白閃亮的牙齒。從他坐在馬上的身形來看,此人起碼身高七尺開外,身形雖然瘦削,但是卻給人一種雄壯威武的感覺。
跟在他身後的是百余名白衣勁裝的彪形大漢,個個白衣銀弓,腰佩長刀,跨下白馬。這些大漢一個個精神飽滿,太陽穴高高聳起,眼神凌厲迫人,一看就知道人人都是高手。
這些人的控馬之技出神入化,雖然互相之間離得很緊,但是沒有一匹馬露出焦躁的儀態,靜靜地圍成一個圓形困住紅思雪。
紅思雪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想︰“竟然是他,難道今天真的在劫難逃。”
只听這名英俊少年在馬上一抱拳,笑著朗聲道︰“紅幫主,冬壇壇主鄭問天之子,鄭絕塵有禮了。”
紅思雪勉力壓下心中焦慮,鎮定地說︰“鄭公子,久仰白馬公子大名。難道你今天是來取我性命的不成。”
原來此人正是天下人人敬仰的武林七公子中的白馬公子鄭絕塵。鄭絕塵以家傳的控馬術,銀弓白羽箭名震天下。他的神弓絕技曾經威震西北,東北,和西南的三股勢力最龐大的馬賊。令他在關外胡族里都享有赫赫威名。江湖傳言,白馬一現,危如壘卵,銀弓一響,命如懸線,白羽一發,九死一生。
鄭絕塵仰天大笑,朗聲道︰“就算本來打算如此,看到紅幫主,如見天人,任誰都要打消這個念頭。”
紅思雪雖然巾幗不讓須眉,但是听到鄭絕塵的調笑,也忍不住臉色微紅,嗔道︰“鄭公子豈可如此說話。”
鄭絕塵一臉毫不在意的笑容︰“紅幫主乃天仙一般的人兒,就算人們不說,心里也定會如此想來。我只說出心里話,紅幫主怎忍責怪。”
紅思雪秀眉微皺,道︰“鄭公子性情中人,我又怎能責怪。只是如今鄭公子將我圍在當中,究竟何故。”
鄭絕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良久,道︰“本來我想要質問幫主為何要解散年幫,但是看到紅幫主後,我忽然感到你解散年幫一定有說不出的苦衷。”他笑著看了看天空,又道︰“如果我說,從今天起,冬壇九十分舵,六堂堂主,從此全力支持紅幫主解散年幫的壯舉,如此可否博得幫主紅顏一笑。”
紅思雪自從十四歲以來,不斷遇到對自己鐘情的男子,但是卻很少有人想鄭絕塵這樣,剛一見面就擺明車馬來追求她。
紅思雪無力地嘆了口氣,道︰“笑一下給你看又有何難,只是你說的話可是當真?抑或只是輕浮言語。”
鄭絕塵沒想到紅思雪竟然如此瀟灑不羈,心中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他傲然一笑,道︰“家父稱病在家,曾經讓我暫領冬壇壇主一職,一切便宜行事。我鄭絕塵所說的話,便是鐵板上釘釘,永無更改。”他突然轉過頭,對身後的手下道︰“我決定擁護紅幫主解散年幫,爾等有何異議?”
他身後這些白衣白馬的豪漢齊聲答道︰“願意誓死追隨少壇主。”
鄭絕塵大吼一聲︰“什麼少壇主,再沒有少壇主,只有我白馬公子鄭絕塵。”眾人轟然稱是,聲震天地。
紅思雪雙目忽然亮了起來,忙說︰“鄭公子,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鄭絕塵優雅地笑道︰“紅姑娘請吩咐。”
左連山吃下鄭絕塵喂下的山西鄭家的療傷聖藥雪蟾丸,蝴蝶鏢上的劇毒已經化去,傷勢已經被控制住了。看著他俯臥在馬上沉沉睡去,紅思雪終于放下心來,看了看在身旁策馬的鄭絕塵。鄭絕塵朝她微微一笑,道︰“紅姑娘不必擔心,彭兄應該無甚大礙,朱老伯,李大叔最愛英雄人物,彭兄如此豪杰,他們必不會加以殺害。”
紅思雪緩緩點頭,心中仍然非常焦慮,那種心悸的感覺讓她無法安心。
月色如水的洞庭湖畔,一切都歸于平靜,只有飛鳥驚林的鳴聲,所有的殺伐爭斗都已經消失無痕。紅思雪,鄭絕塵和百余名白衣大漢策馬挺立在湖濱,茫然不知所措。
“可能彭兄已經離去了。”鄭絕塵沉思著說。
“彭兄如果突圍而出,一定會想辦法和我會合。”紅思雪怔怔地看著地上彭無望遺留下來的一大灘血跡。
“紅姑娘無需擔心,明日我會陪伴姑娘一同到龍家莊去,見到朱老伯,李大叔,一切自會明了。”鄭絕塵沉聲道。
“只有如此,公子高義,思雪在這里謝過。”紅思雪抱拳道。她閉上眼楮,長長嘆了一口氣,披著一身的銀色月光,寂寥落寞地策馬離湖而去。
鄭絕塵看著她月色下的仙姿,一時間不禁痴了。
彭門鏢局的眾人在彭無懼和侯在春的領導下,重整旗鼓,收拾好遺在華府的所有彭門細軟家當,準備重返青州泰安,復興飛虎鏢局的往日聲威。
臨走的時候,成都萬人空巷,婦孺百姓攜家帶口地聚在華府,敲鑼打鼓地歡送彭家鏢局離蜀。華不凡特意找了安排的一個大型的歡慶會,請來了巴蜀有名的鑼鼓隊,還買來了最好的炮竹,親自來為彭無懼等人踐行。場面極為熱烈。
彭無懼,侯在春,華不凡三人站在華府兩個巨大的華柱之下,低聲地談論著彭無望的去向。“二弟真的和年幫幫主紅思雪走了?”華不凡關切地問。
“是啊,”彭無懼說,“離走的時候還教了我和在春武功,而且囑咐了很多事。”
後在春接過話茬︰“三少鏢頭一身戎裝,別提多威風了,走的時候興高采烈,好像是去赴什麼宴會。”
華不凡用手扶著下巴,沉思著說︰“二弟如此興奮,必定要去做什麼大事,而且他還特意教授你們武功,這似乎……。”他看了二人一眼,猶豫著沒有說出來。
彭無懼忙道︰“華大哥,難道三哥有危險?”華不凡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如果不是大事,何必如此急著傳授武功,這總令我心中不安。”
侯在春大聲道︰“少鏢頭不會有事的,蜀山寨那麼凶險,少鏢頭都闖了過來,天下難道還有什麼事能難道他麼?”
華不凡聞聲展顏一笑,輕輕拍了侯在春一把,道︰“我是關心則亂,事實確實如此,二弟武功高強,早已經縱橫無敵,我是多慮了。”
彭無懼和侯在春都笑了起來。
這時,一陣震天的歡呼聲傳來,原來,華府的家人就要開始燃放炮竹為鏢隊送行,這個風俗意在用陽剛的炮竹來驅走邪鬼,為遠行的人及其親屬帶來幸運。一個華府好手縱身一躍,上了高柱,將手中火戳子遞向已經早早放置妥當的大串鞭炮。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激動地注視著這個好手的一舉一動。突然,明明綁的結結實實的兩串炮竹一起憑空落到了地上,發出啪地一聲。眾人齊聲驚叫了起來。
華不凡感到渾身一陣顫栗,他看了彭無懼和侯在春一眼,發現兩個人的臉色都已經變得鐵青。三人同時想到了彭無望。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死過翻生
彭無望浸在冷冷的湖水了,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本來以為自己是個視死如歸的漢子,但是此刻,他只感到對生命充滿了依戀。
“我還沒有重建飛虎鏢局,還沒有自己保過一次完完整整的鏢。還沒有讓飛虎鏢局成為天下第一的大鏢局。就這麼死了。”
“我還沒有看到無懼,在春練成雙手刀法。還沒有為大哥,二哥殺死金百霸夫婦。還沒有為叔父找到良醫來醫治他的痴呆癥。就這麼死了。”
“無懼,大哥,在春他們知道我的死訊,不知會怎樣。”
“紅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安好,我就這麼死了,誰陪她去解散年幫?她一個女兒家,就算再堅強,又能夠承擔多少。何況她的父親還在敵人手里。”
彭無望費力地再次睜開眼楮,他看到自己左胸的傷口汩汩地流出了鮮血,血在水中漸漸散開,化成雲霧一樣的形狀。力氣在一點點地消逝,彭無望感到從未有過的安詳。
“就要死了麼?”彭無望無力地笑了笑,“我一定錯過了世上很多精彩絕倫的事,錯過了很多有趣的人,這些我來世能夠看到麼?”
他的腦子中忽然重新出現了剛才與年幫幫眾激戰的種種片斷。敵方好手的一招一式,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什麼!”彭無望虛弱地睜大眼楮,幻覺中他似乎看到自己正在和年幫好手重新展開了激戰。敵手的每一招都好像放慢了很多很多。
“那是破綻!好多破綻!”彭無望精神似乎為之一振,“老天,原來破敵制勝竟是這般容易,那些破綻如此明顯,可笑我在交手的時候竟然視而不見。我只顧著自把自為地出招,根本不去看敵人的招式有什麼可乘之機。白白耗費力氣,真是笨蛋。”
“這一招!”彭無望喃喃自語,“我只要把刀刃放在左手靠前三寸的地方,那個什麼君的人,就會自己把雙手送上來乖乖讓我一刀斬下。可惜,我只顧著以攻對攻,耗費了幾十招來逼他回防,真蠢,真蠢!”
“還有這一招!”他又說,“分明一腿就可以踢中那個使紫金環的家伙的小腹,但是為了遵守雲龍長風刀的刀路,竟然轉了個身去砍他的手腕,真蠢,真蠢!”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彭無望頓悟了刀道的極致,雖然還未成為天下無敵的絕代高手,但是已經向那個方向邁出了關鍵無比的一步。
“可惜,我就要死了,我所領悟到的一切都要和我一起葬身洞庭湖。”彭無望沮喪地閉上眼楮。感到身子漸漸向湖底沉去。
突然,彭無望被一陣奇異的漩流所驚動,他睜開眼楮發現一條長達兩丈的黑色影象有遠及近飛速游來。兩顆血紅色的眼楮離他越來越近。
在這個黑影離他只有不到三尺的距離時,彭無望看清了這個水中怪獸的長相。它有一張長長的尖嘴,嘴里滿是細密鋒銳的牙齒,嘴的兩旁長著長長的宛如翅膀的魚鰭。它的身子半黑半黃,烏金色的鱗片覆蓋了整個身體,只有腹部是較為明亮的淡黃色。它的背上長著猙獰可怖,宛如馬鬃一般的魚鰭,隨著水波詭異地顫動搖擺著。
“鱔妖!”彭無望的腦海里閃現出青州飯莊里自己的授業師傅劉大海曾經講過的在洞庭湖的悲慘往事。那時候劉大海隨著父母在洞庭湖游覽,突然之間,湖水浮動,一條巨大的半黑半黃的水妖猛地沖出水面,一頭將船撞出一個大洞。同行的所有人都墜入水中。接著,劉大海听到人們恐懼的尖叫。他仍然記得劉大海師傅給他講述這段可怕經歷時那種驚恐萬狀的表情。“你永遠忘不了那種響動,就算你被嚇死了,到了地府,你一定還記得。我听到牙齒撕咬血肉的聲音,那聲響夠把你大前天吃的飯菜都搗鼓出來,哪怕你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劉大海眼楮看著蒼天,淚汪汪地說︰“我爹娘就是這麼死在鱔妖的手下。我听人說,鱔妖最討厭擋在它面前的東西,無論什麼它都會撞一個洞出來。如果水里有什麼東西擋了它的去路,不管它餓不餓,都會一口咬下去,把擋路的魚啦,人啦,水獸啦什麼的咬掉一大塊肉下來。我的爹娘被撈上來的時候,腰上都有一個血洞,他們是活生生疼死的。”說到這里,劉大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了出來,那個樣子讓人看了都會感到由心窩里發疼。彭無望記得自己曾經大聲地拍著胸脯說︰“劉師傅,你放心,我如果見到鱔妖,一定把它一刀兩斷,為你報仇雪恨。為洞庭湖除害。”
那個時候志氣沖天的豪邁少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奄奄一息,不死也沒用的人了。彭無望自嘲地笑了笑,本來發誓要為洞庭湖除害,如今卻將要成為洞庭湖之害的食物,把它養得更加肥頭大耳。“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了。”彭無望苦笑了一下。
鱔妖的軀體在水中妖異地盤旋了幾下,血紅色的眼楮閃爍著貪婪饑渴的光芒。它霍然張開血盆大口,閃電般向彭無望撲了過來。
“就這樣窩窩囊囊死在這個畜生手里?”彭無望看著鱔妖越離越近的血紅眼楮,心中一陣不平,“這就是我彭無望的下場?我可是要鏢行天下,會盡英雄的彭無望啊!我人生的落幕應該像天上的炸雷一樣驚天動地,那才是我,那才是我彭無望應該的下場。我決不能這麼一聲不響地死在這個畜生手里。”
此時,鱔妖的血盆大口已經離他的咽喉越來越近了,只差三尺的距離。彭無望的腦海里迅速閃現出他剛剛悟出的刀道至理。“它這麼不顧一切地沖到我面前,完全沒有掩護自己的咽喉,鰭下脆弱部位等弱點,如果我手里有一把刀,應該一刀順水推舟斬向它的鰭下破綻,一定可以把它迫退。但是,我手中根本無刀。就算有刀,我這個將死之人又如何有力氣出招。”
突然間,他猛地想到︰糊涂,我這個人就可以是一把刀,借助水流的力量,我根本可以使出這招順水推舟,擊向它的鰭下破綻。但是我的刀刃呢?
“哈哈!”彭無望恍然頓悟,“以人為刀,人最鋒銳的地方當然是他的牙齒。我彭無望雖然手足無力,但是還有一副堅硬的牙齒,想要我死,就先打碎我的牙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鱔妖的大嘴咬住彭無望咽喉之前的一剎那,彭無望的身子借助水流突然順著鱔妖前撲的勢子順了過來,令彭無望的身子和鱔妖的軀體平行了起來。鱔妖腥臭的大嘴和彭無望的臉擦身而過,形勢之驚險,真是百口千舌也難盡述。
“我咬!”彭無望把握時機,一把抱住鱔妖的身軀,一張大嘴猛地咬向鱔妖咽喉。一口溫涼的鮮血清泉般涌進彭無望的身體,令他精神一振。
原來,彭無望此人天賦異秉,心髒生在右胸,寧射月的那一劍只傷了他的肺葉,並沒有刺穿他的心髒。但是,他的傷勢仍然令他難逃一死。
而這鱔妖的鮮血則救了他一命。其實,這哪里是什麼鱔妖,只是一條在洞庭湖富饒的水文環境中生長了千年的千年黃鱔。這千年黃鱔性情凶猛,好斗成性,它的鮮血乃是百年難遇的大補之物,可以刺激生機,活血卻病,保命護體,更可以醫治百毒,具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彭無望本來傷重難治,但活該他命不當絕,讓他踫上這個造化,新鮮的千年鱔血以千百倍計地刺激了他體內的勃勃生機,令他流血不止的傷口漸漸開始收口愈合。
千年黃鱔受到彭無望牙齒的攻擊,疼痛難忍,長達丈余的身軀在水中拼命地翻滾擺動,試圖擺脫彭無望。彭無望吸了幾口鱔血,還沒想到有什麼益處,但是力氣已經長了一點,他一有點力氣,心思就開始記掛起自己對劉大海師傅許下的誓言,想要振奮精神,趁此良機,為洞庭除害。至于自己的安危榮辱,他又開始放在一邊了。他咬牙忍住鱔妖拼命擺動所帶來的痛楚,奮力抱住鱔妖瘦長的軀干,一張嘴也不閑著,發了瘋一般狂吸著鱔妖的鮮血,心里想︰我把你的血吸干了,看你還能不能折騰,哪怕把我自己給脹死,我也不松嘴,咱們爺兒倆同歸于盡吧。
鱔妖疼得瘋了,猛地躍出水面,在月光照耀的水面上不停地躍動著,想要把彭無望甩下身來。彭無望正好一口氣快憋不住了,立刻張開鼻翼深深吸著氣,但是一張大嘴還是不離開鱔妖的咽喉。一人一獸在廣闊無垠的八百里洞庭斗上了法。鱔妖從湖東游到湖西,在從湖北又到湖南,從淺灘游向深湖,又從深湖游向湖岸。一路上或是盤旋潛入深水,或是猛地躥出水面再重重地落回水中,或是沿著一個圓圈拼命地游了一圈有一圈。可是彭無望越喝鱔血,越長氣力,竟然咬牙堅持住沒有落下鱔背。這段時候,彭無望也不閑著,吸了這麼長時間血,鱔妖也沒有短什麼力氣,彭無望一轉念,張口咬下鱔妖咽喉一大塊肉,吐了開來,然後接著再咬,連咬了五六口,破開了鱔妖咽喉的大塊鱗片皮膚,突然,彭無望一口咬到一個圓圓滾滾的東西,他剛一咬到這個玩藝兒,鱔妖立刻瘋狂地顫抖了起來。“有反應!還咬不死你?”彭無望大嘴一張,一口把那個圓圓滾滾的東西咬了下來。
鱔妖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身子旗花火箭一般竄上了六七丈高的天空,然後重重地跌回到水里。彭無望嘴里還含著那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瘁不及防被帶到了如此高空,又摔下來,本來已經筋疲力盡的身子再也撐不住了,腦子嗡地一聲,整個人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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