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餓了,手錶的指針卻指著十一點零一分。可惡!時間過得真慢。雖然已是二十幾歲的校警,但是十一點鐘就開始等便當的學生習性還是沒變。盯著手錶發呆,直流口水,終於撐到了十二點。按下按鈕,鐵門完全敞開,送便當的家長們魚貫而入,我取了飯碗和湯杯,打飯的時間到了。
今天的營養午餐不錯吃,我的碗裡塞滿了海茸、雞腿、滷蛋、高麗菜、炸溪魚以及金針菇,湯杯則是盛滿我最喜歡的味噌湯。當我滿載豐收的戰利品回警衛室的途中,無意間瞥見當初埋葬貓咪的墓丘,如今已是綠油油的一片,黃土成綠地不過兩個禮拜,變化之大,真有滄海成桑田之感
基於拜訪老朋友的心情,我朝向墓丘走去。上頭長滿許多雜草,其中一株野草長得特別突兀,莖也比周遭的小草來得粗壯許多,長得挺高的,快到我的膝蓋。四周矮小的短草叢中,它是這樣的顯眼,讓人無法不注意到它的存在。總覺得這是一株很特別的雜草,好奇心使然,我蹲下來仔細打量它。近距離觀察的感覺果然很不一樣,這株外形神似蒲公英的草本植物,莖幹居然呈現蕨類特有的彎曲弧線,這著實讓我驚訝!和印象中的直莖草類有很大的落差,難怪我遠遠看它時會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搞不好是新品種的植物。
湯杯不斷冒出的味噌湯香氣鑽入我的鼻孔,忍不住喝了一口湯,啜飲豆腐、味噌、海帶以及柴魚相互溶合的甘美。
「人間美味。呵!」我滿足地道。
正當我準備起身回警衛室值勤的時候,一幅景象緊緊抓住我的視線,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睜開兩顆眼珠子,骨碌地盯著我瞧!
IV
剛來K國小報到時,什麼也不懂。學校的電源開關、水電管線、鑰匙狀況、門禁管制…等,全是一知半解,全靠兩位五十多歲的老警衛以帶學徒的方式,慢慢將他們十多年的經驗傳承給我們這批新來的校警,我們方才從菜鳥升級成老鳥,逐漸能夠獨當一面。
老警衛退休後,學校安全就落在老王和我的肩上。老王和我同屬台灣第一梯替代役役男,我們算是亞洲替代役駐校衛警的先鋒。他進退拿捏得宜,屬於辦事能力超強的菁英份子;我則是浪漫自在,不理會旁人眼光的邊緣人物。由於個性的差異,我們並沒有發展出一般大頭兵之間常有的革命情感、那種死黨嬉戲打鬧的氣氛,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化的應對,淡如水的君子交情。我曾試圖改善我們的關係,但是我們之間的鴻溝遠比我想像的巨大。
他養狗,我種草;他研投資,我玩賭博;他喝啤酒,我喝紅酒;他抽BOSS,我抽七星;他打撲克牌,我玩塔羅牌…興趣幾乎沒有交集,話也罕得說上幾句。兩人就像天與地,天地合?除非世界末日…
雖然我們是如此的相異,但相同的是我們各自以自己的步調來探索陌生的環境。彼此的經驗是互不交流的河水與井水,同時存在於阡陌之上,卻又各別擁有迴異的特質。就連巡邏校園,也是兩雙足踝對於土地的私密回憶。
老警衛離開時,還是很多事情沒交待清楚。例如:地下室爛鐵門的複雜鎖法技巧、水塔暴滿時,怎樣將抽水馬達從自動改為手動、火星塞已經淋濕的發電機要如何修理、樓梯口的鐵捲門卡住時要怎麼處置、工友擺爛凹警衛做事又該怎麼擋掉…老王和我各自以自己的知覺觸角摸索學校的一切,拼湊出K國小在我們心中的心靈圖像。
對老王而言,K國小意指白天門禁管制和雜務協助、晚上吞雲吐霧地閱讀汽車雜誌的好地方。但是K國小對我而言可沒那麼平靜愜意,它不只是我和惡劣家長與不良少年戰鬥的沙場,更是一個詭譎魔幻的奇異所在。
樹枝上的螳螂靈巧地用鐮刀狀的前肢掏出毛蟲的內臟,卻不直接以利嘴啃噬。牆上的壁虎從不落單,總是成雙入對地出現。看似平凡的木麻黃,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它的位置比昨天更靠近涼亭三公分。在校園點火,最初的火燄根部會一縱即逝地泛出零點五秒鐘的冥綠…包括教師、學生、家長、校外人士、老警衛以及老王,眾人似乎都對這些現象視若無睹。或許是大家已經安於散漫的心智,習慣於對周圍的事物漠不關心吧。
曾經無意間和小學生聊及樓梯間十幾幅展覽畫框在夜晚隨著一明一滅燈光晃動的靈騷事件。後來,小朋友嚇得連廁所都不敢上了,上司把我叫去訓斥一頓,說是為了學校的安穩,要我謹言慎行…終於了解,為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人都是寧願龜縮在平靜的幸福裡,而不願意承受真相帶來的波濤。
從那時起,我明白了一件事。學校的另一面,我所看見的陰暗角落,一切的光怪陸離就像纏身的詛咒,永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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