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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52章
第五十三章 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楚月兒吃了一驚,接過來看時,不禁垂下淚來。渠公在這帛書上寫的是給慶夫人的遺言,原來他近年身子漸差,卻一直瞞著眾人,自知道壽元不久,隨有赴吳就死之念。他本是吳人,少年淨身入宮當了寺人,侍候慶夫人數十年,如今要死了,自然是心懷故國,想安葬在吳國祖地。怕伍封知道後不放他走,故而瞞著伍封,寫這帛書,讓他交給慶夫人。心想等伍封看到這帛書時,他已經葬於吳國了。楚月兒心想,眼下渠公入吳近年,只怕早已經歸葬了,想起這老人對自己姐妹視若親女,不免十分傷心。眾女傳看這帛書,都不禁垂淚。渠牛兒放聲大哭,惹得公斂宏也陪著他大哭,聲音極響。

 伍封悶悶不樂,自從他離開成周便諸事不順,連連見到故人去世,先是趙鞅死了,被迫在絳都停了許久,然後又見任公子、趙飛羽、平啟、田燕兒,還有那小丫頭小非,都先後亡故,自己被迫在代地停了三個月。其後被支離益一路追殺,死了數十下屬,等打敗了支離益,小鹿又無緣無故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好不容易到了海上,又中了展如的詭計,死了許多下屬不說,還弄得自己這四五十人流落海上,整日與風浪爭鬥,未知何時才能回家。此刻又突然見了渠公的遺言,知道他所言必實,眼下只怕已經歸葬於吳國某處了。想到這諸多事情,又想起先前被這大魚倒拖了不知道多少裡,心情自然是奇差無比。

 夢王姬緩緩道:「人固有死,不論是早是晚,終要生離死別。我們由小到大,由少年到老邁,這樣的事情還不知道要見到多少。當日父王亡故,夢夢也是抑鬱不樂,後來總算想得明白了,只要我們活著快樂,死者便會感到安慰。」伍封默然良久,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道:「王姬言之有理。」他將渠公的帛書拋入海中,道:「老商,我們可有人受傷?」商壺道:「都沒受傷,不過丟了些許東西,都不太要緊。」伍封點頭道:「你去將大舵修好了,我們好再趕路。」夢王姬見他只一陣間便鎮定如恆,心知這一年多行程中發生了太多事,自己這位夫君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十分成熟穩重。

 商壺拿著那面當舵的金鐵大干,與一名鐵勇正想將備用的木桿插入,重新立舵,商壺忽然驚呼道:「什麼東西?」話音未落,由海中中忽然冒出一張巨口,露出白森森如利箭的長牙,猛地探上木筏,向商壺一口咬落,商壺大吃一驚,「哇呀」怪叫,只因這巨口出其不意,來不及縮身躲避,幸好他身手敏捷,將大干向巨口上格去,「咚」的一聲,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退數步。那鐵勇順手將商壺後扯,不料那東西仍然能前伸少許,一口咬落,那鐵勇才哼了一聲,整個上半身被咬落了一半,當時慘死,跌入海中。

 眾人大驚,伍封等人驚駭之下往筏尾的海上瞧去,只見白浪翻滾處,無數黑鰭形如角形之舵,由四處向木筏游過來。黑壓壓一大片,其速甚快。

 楚月兒驚道:「鯊魚!」伍封見鯊魚奇多,心如電轉,知道若與楚月兒去殺鯊魚,一時間可殺不完,到時候木筏上的人便大有凶險,心知這與先前不同,先前那巨鯨只是想擺脫銅鏈的糾纏,並不想傷人,而鯊魚卻不同,看來是存心想以人裹腹,眼見海上這大片鯊魚,自己這四五十人只怕夠不上群鯊一頓飯。忙道:「快走!」

 眾勇士立刻操漿,向鯊少處划去,情急之下,人人奮力,這木筏先前被巨鯨拖轉早已經不辨方向,此刻眾人也不知道東南西北,只知道海上已經起了風,正好順著風向,專往鯊少的海面上劃動。

 楚月兒道:「先前巨鯨受了點傷,或是其血腥將群鯊引了來。再加上這鐵勇……」,伍封心中大為傷痛,這鐵勇隨他萬里奔波,經歷大小戰事,竟慘死在鯊口,不禁怒氣上湧。只見海上鯊魚越來越多,黑鰭剖著白浪,無數白線般隨在木筏後追來,雖然眾人奮力,可這木漿只有二十枝,同時二十人劃動,其餘人的幫不上手去,再加上無舵控制方向,木筏行徑彎曲,是以木筏怎麼也及不上鯊魚的速度。

 商壺此刻將金鐵大干用粗木桿穿紮好了,做成大舵,但看著木筏後面緊貼的鯊魚,不敢將舵放下水去,怕被鯊魚一口咬斷。圉公陽因戰馬都在筏後木欄中,怕鯊魚撞斷了欄咬馬,顧不得木筏搖蕩,急向筏尾跑過去。筏尾緊跟著的那鯊魚忽地由水中躍起來,大半個身子越在木筏上,張嘴向圉公陽猛咬,圉公陽吃了一驚,忙打了個滾躲開。便聽「轟」的一聲,鯊魚雖然咬空,卻將筏尾的護欄壓斷。商壺大惱,哇哇大叫,倒退數步,右手從背上取出大叉,奮力向那鯊魚射去,「卟嗤」一聲,叉頭直插入這鯊魚的兩眼中間,深達尺餘。那鯊魚猛地拍水後翻,叉尾的銅鏈套在商壺手臂上,扯得商壺踉蹌踏前一步,好在他力氣不小,扯著銅鏈將叉拔了出來。只見一串血花翻處,這鯊魚已經浮在海面上,儘管還未死,周圍的鯊魚立刻擁上來,雪齒森森四下里嘶咬,水花、血珠四濺,片刻間這鯊魚便只餘骨架,往海底沉下去。

 眾人看得心驚,漿手更是奮力揮漿,圉公陽翻入馬圈,讓戰馬躺下,按伍封的法子用竹竿將馬壓住。群鯊聞著血腥越發狂暴,四面向木筏圍過來,便見幾個操漿的鐵勇被撞倒在筏上,手上的木漿只剩下半截,原來已經被鯊魚咬斷,幸好人未被咬著,筏上還有少許備用的木漿,鐵勇立時操漿補上空位。楚月兒見勢不妙,忙將自己和伍封的鐵鏈連在一起,一端系在帆竿上,手執一端,飛身躍於水上,在木筏四周飛旋,筆管長矛不住下刺,將兩側的鯊魚一連刺死了四五頭,這才手扯鐵鏈回到筏上。群鯊自然向死鯊圍過去,這麼耽擱一會兒,木筏兩邊的鯊魚便離得遠了些。

 這時木筏猛地一震,筏頭撞上了一物,原來已經撞上了筏前的鯊魚,筏頭雖不太尖,但眾人操漿力大,竟將一鯊硬生生撞死。伍封見四面都有鯊魚,只要有絲毫耽擱,便會被困死在海中,就算能撞死幾頭鯊魚,畢竟劃不動木筏,單看先前那頭鯊魚能將上半身躍上木筏來咬人,便知道這木筏上絕不安全,只要群鯊四下里躍身上來,再加上木筏晃動,這四五十人何以藏身?伍封見機甚快,只是這麼一轉念頭,早已經提著鐵戟站在筏頭,他揮動鐵戟,在筏頭撞上前面鯊魚之前,便一戟刺下去,也不管是否刺死,揮臂將鯊魚向側旁挑過去,那鯊魚碩大之極,被他一挑之下,飛出了六七丈遠,木筏為之一沉。當日他在魚口中伏,也用此法挑動大木。眼下鯊魚雖比大木重,但伍封的力氣比那時已經大了數倍,是以頗為輕鬆。那鯊魚被伍封挑起,噴濺著血花落水,立刻被其它鯊魚圍上去。伍封一連刺挑了五六頭鯊魚,總算清除了前路,將群鯊誘到了兩旁,在群鯊圍咬死鯊之際,木筏已經闖出了群鯊的包圍。

 眾人奮力揮漿,又換了一班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面鯊魚又追了上來。伍封忿怒道:「為何這些鯊魚陰魂不散,緊盯著我們不放?」夢王姬道:「或是先前殺鯊魚時,有血跡濺在筏上,一時間還未被海水盡除其味。」妙公主道:「若被它們追上來,我們不免再殺,說不定又有血濺在筏上,豈非沒完沒了?」伍封道:「我們造的竹箭正好用上。雖然竹箭射鯊不死,但只要將鯊魚射傷出血,其它的鯊魚便會去嘶咬,或可減其追速。哼,它們傷了我的人,非得大殺一陣為鐵勇報仇不可。」

 除了漿手外,眾人都拿出連弩,搭上竹箭。這竹箭無箭鏃箭羽,輕飄飄地不能及遠,準頭也差,不過用來射二三十步內的鯊魚還是可用。一時間竹箭如雨,群鯊中箭者甚眾,每有鯊魚中箭,便引得群鯊上去嘶咬,木筏飛快劃走,眾人停箭不射,只見身後海上如同煮沸了一般,群鯊翻滾掙騰。木筏離鯊群越來越遠,遠遠看去,只見身後黑壓壓一大片黑鰭蠕動,間或露出森森的白牙來。

 商壺趁機裝好大舵,眾人怕被鯊群趕上,奮力劃動木筏。此刻海風漸強,眾人順著風一口氣劃了一晝夜才敢歇下。伍封看著昏暗的天色,道:「白晝無日、夜間無星,我們的木筏這麼一路劃著,究竟是向哪個方向?」夢王姬道:「這風可越來越大,若再有風雨就大大不妙。上次我們在余皇上還覺得難以抵受,現在若再遇到那樣的大風雨,這木筏可就難支持了。若是有個小島避一避便好可。」楚月兒道:「是啊,那日在大龍上遇風雨,之前也是這般天氣。」伍封道:「以前柔兒最懂觀天之法……」,妙公主嘆道:「若是小鹿在這兒,就算沒有司南,也必能辨識方向。」伍封道:「我們先停下來用飯,既然老天爺有意以風相送,我們就順其自然,不管木筏被吹到哪裡。只是海上風大浪高,我們可得多作準備。」

 眾人暫將筏停下來,伍封與楚月兒用鐵鏈牽著下海捕魚,眾水遁者在木筏旁面守著,每見海草或由於海水面上的魚便捕捉,他們都是水中高手,雖然海風漸漸有些急勁了,也起了浪,但半個多時辰仍已經弄了許多魚鱉海草。

 眾人見這風來得雖慢,卻是越來越急,心忖這海風颳了一晝夜,漸漸急勁,就像人由慢漸快地走著,心知這場風蓄勢已久,若再大些,這木筏可就十分難以支撐。眾人心裡都在耽心,不過誰也沒說出口來。

 圉公陽喂了戰馬,又讓馬橫躺下來,用竹竿輕輕壓住。庖丁刀這些天一直有準備,每日多造一點乾糧,輪換保存。只是甕中食水已經不多了,眾人用飯之際,庖丁刀看著天道:「有風便罷了,只盼還下場雨,否則我們要斷水了。」伍封舉著翡翠葫蘆晃了晃,聽著裡面的聲音,苦笑道:「幸虧那日上島前,月兒替我灌滿了酒,這些天我省著喝,眼下也只剩下半葫蘆酒了,看來到了萊夷,自然就戒了酒。」他將酒倒了些在海中祭那鐵勇,不住地嘆息,甚覺傷感。

 伍封見天色由昏暗變得黑了,烏雲層層疊疊,感覺甚重,彷彿整個天比平時壓下來了數萬尺,一看就知道要下大雨。因為無法辨別方向,見風浪漸劇,也知道再過幾個時辰,這場風雨終要來臨。既然總是要來,四周海上不見些許陸地影子,只好硬著頭皮靠這木筏與老天爺搏鬥了。他吩咐大家休息,養好氣力精神以備風雨,反正眾人忙了一晝夜,也著實辛苦。眾人仍穿著衣甲,將細藤纏腰,將另一端系在木筏上,各自倒頭睡覺。因為上次有公斂宏細藤被扯斷,所以這一次大家都十分謹慎,將細藤系得格外牢實。這木筏上地上滲水,躺下去不免濕衣,但身上海上,這也是必然之事。

 伍封想了想,將商壺的大叉拿來。那叉尾的細銅鏈子長達二十丈,伍封將一頭扣在筏首的木柱上,中間在風帆粗柱上纏了一圈,再拉到筏尾,扣緊在柱上,心忖萬一人要前後走動,正好抓著鏈子而行,眾人都讚這法子甚妙。

 伍封與楚月兒也用鐵鏈繫腰,這木筏寬有八丈,二人的鐵鏈只有三丈長短,因而不敢連在筏中間風帆柱上,而是連在風帆駐與筏側正中的筏底竹木上,二人一邊一個,就算入海也有一丈左右的活動餘地,免得筏旁再有鯊魚,卻遠不能及,只是一人只能照看到木筏一側。二人閉目倚著,時時睜眼看看天色。風浪越來越大,過了兩個多時辰,海上巨浪滾滾入潮,將木筏高高蕩起又拋落,好在木筏十分闊大,不致卸翻。人雖在筏上難以立足,但坐臥護桿之旁,又有細藤紮住,不怕被掀落海中。木筏上的風帆雖然已經卸下來,卻隨著巨風飛快飄動。這風帆正好斜靠在帆柱上如同斜壁,固定好後,伍封與楚月兒便坐在帆下。

 天上終於下起雨來,這雨來得甚快,伍封先是覺得數滴大雨珠子跌在面上,等抬頭看時,已經變成傾盆大雨。眾人分兩班坐在筏尾和筏頭,頂上有舊帆布遮蓋,只感到細細的水絲滲入。伍封和楚月兒卻坐在筏中間風帆底下,只能遮擋一邊的雨,是以片刻間二人已經渾身濕透,但他們並不敢挪動,因為就算到了夢王姬處,早晚也要被滲入的雨水澆濕。

 眾人在余皇上也曾見過海上這狂風大雨、潑天巨浪,那時已覺得驚天動地,令人心寒。此刻這風浪絕不小於前一次,可他們只有這簡陋的木筏棲身,縱算是百人操漿也無用,唯有靜觀其變挨過去,福禍安危全憑天意。

 昏天黑地之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便聽「嗤」的一聲長響,頂上遮蓋的帆布被巨風硬生生撕裂開來,眾人都覺得心驚,這帆布是海上大舟所用,格外結實,竟會被風吹撕裂開,可見這天風之巨。也可能因為這帆布舊了,又有了些細裂縫才會如此。不過帆布四角扎得十分緊湊,帆布不能飄飛,只是四下裂開,轉眼間已經成了四五片在雨中飄著,「嗶駁」劇響。其實在帆布裂開之前,眾人早已經渾身濕透了,是以並不十分要緊。不過暴雨擊打在臉面上,難以睜眼,讓人頗覺得難受。

 伍封和楚月兒雖然自持藝高,對此情形也是束手無策。若只是他們二人便不在乎風雨,海上風浪激盪,但深海之底多半是平靜的,只要盡力潛到海底去便感覺不到海面上的狂風巨浪。可其他人卻沒有這種本事,二人自是沒可能拋下眾人到海底藏身。

 猛可地一個巨浪將木筏拋起來,便聽一迭聲響,木漿斷了數根,眾人緊抓著護欄,心忖這浪非同小可,才這一轉念間,前浪未歇,下一個巨浪又至,木筏一側被掀起來,斜立在海面上,眾人往木筏另一側滑過去,幸好有細藤系在木筏上,否則大部分人必定撞斷護欄跌入海中,眾女不禁驚呼。伍封見勢不妙,還未來得久說話,忽地又一個巨浪襲來,挾著前兩浪之威,三浪積發,疊起了六七丈高,排山倒海般壓過來,便聽轟然巨響,眾人滿頭滿臉被海水猛澆,就像有數十人各執水盆向同一人頭上潑下來一樣。木筏本就斜立,又被巨浪疾掀,劇震之下,竟然直立起來,因為木筏表面有人馬輜重,巨浪雖緩了下來,木筏去緩緩翻了下去。只聽筏上眾人大呼失聲,戰馬也悲鳴不絕。

 伍封和楚月兒仗著身手高明,抓著木筏中間的帆柱,倒沒有手足無措,但筏上其他人都捆紮在筏上,若等到木筏底覆朝天,眾人必被壓在筏下,如不能盡快掙脫,必然被淹死在筏底。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有人能掙脫細藤,但面對連綿不絕的如此滔天巨浪,就算是精擅水性的水遁者只怕也難以倖免。

 伍封心中驚駭莫名,情急之下,急忙展身躍起在空中,奮力向木筏掀起的一側邊上猛力推下去。他和楚月兒的用力法子與人不同,就算是身在空中、水裡,也能與天地自然相合,運勁發力與腳踏實地無異,是以身在空中,仍能全力推筏。他的力氣奇大,此刻又是全力而發,只聽他大喝一聲,竟然硬生生地將木筏掀起的一側推得覆過去,再用力下壓,「轟」的一聲,木筏回落水面上,濺得海水四射。

 雖然天色陰沉,但伍封仍能看到海面上數丈高的大浪滾滾而來,心知不妙,若再有前番的三迭巨浪,木筏早晚又會被掀翻。此刻他不假思索,躍入海中,雙手抓住木筏邊上的粗木,奮力與巨浪相抗。

 可這木筏被急風所吹動,在海中並不是直行,是以巨浪也並非由一側而來。楚月兒知道情勢緊急,也學伍封的樣兒躍到另一側海中,靠人力到抵擋風浪,免得筏覆人亡。筏上的人為避水寒,都將衣甲穿在身上,伍封和楚月兒身上雖有衣甲,但絲毫不影響在水中的行動。

 伍封只要見巨浪由己側襲來,便逆著浪勢將木筏往下扣壓,以此來維持木筏平行於海上,雖然他神力驚人,但這大自然之威委實可怖,每一下都抵得上舉那雍鼎時的力氣,過不多時,便覺得手臂痠軟。

 伍封暗覺奇怪,楚月兒的力氣只及他三成,但她在另一側也是同樣的風浪,連自己也覺得十分吃力,為什麼她仍能控制住這木筏?這海上滿是風嘯浪鳴,就算是大聲疾呼,聲音也傳不出丈外,伍封也不好問楚月兒能否堅持。正這麼想時,便覺一縷細細的力道由木筏傳到手上,這力道細而凝注,除了自己的楚月兒的旋力外,其它力道絕不會如此。伍封先前也曾感受到這奇異的力道,但一心與風浪搏鬥,未曾在意,此刻心裡一動:「月兒發這旋力十分細微,並非想以此力來平衡筏子,而是想告訴我什麼。她力氣比我小,卻能穩定木筏,莫非發現了什麼特別的法子?」

 他與楚月兒各扶木筏一邊,自能細細體察木筏之動向,每一巨浪由己方襲來,這木筏便趕在浪頭擊到前向楚月兒那一方移過去。這種移法並非浪之所為,而似是有人將筏輕輕拖過去,避開浪頭一樣。若巨浪由楚月兒那邊推過來,這木筏又會提前往己方推移過來。如此便避過了巨浪之銳,使這木筏頗為平穩。

 伍封正尋思著,忽然身後一個大浪翻捲掀壓而至,他一下子沒留意,忘了下壓,而是順手推動木筏,恰好這時楚月兒也用力輕拉,這木筏倏地前移,浪頭迫過身後,水面上翻,楚月兒那方又將木筏輕推過來,就這麼一拉一推之間,木筏便在浪頭表面上一起一沉,輕鬆避開了巨浪之銳。

 伍封恍然大悟。原來楚月兒所用的法子與自己絕然不同,自己是靠蠻力與巨浪硬頂,巨浪捲來時,木筏上掀自己便奮力下壓,木筏下沉自己又用力去抬,是逆浪頭而行。楚月兒所用的法子剛好相反,全部是順勢而為,只要趕在浪頭之前,浪由身後而來則順勢前推,由身前而來則順勢前拉,避過浪頭,同樣可使木筏平穩。

 伍封既明此理,也學楚月兒的法子,順浪勢而為。大凡巨浪來時,浪前必有潛流,伍封借潛流之力順勢施為,再加上楚月兒在另一旁用力方向相同,便覺得費力甚小,同時身形游動也用這法子,自覺如此一來身法水性都有長進,心忖:「怪不楚月兒力氣比我小,卻能輕鬆控制木筏。」又想:「老子之學全在於『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行,便可無恙,月兒比我更明此道!」

 他們二人精血氣力合於天地自然之道,水性又佳,此刻伍封與楚月兒配合起來,把握浪頭順逆,再加上都是神力驚人,只要略用些力氣便足以控制住木筏。雖然罡風急勁、海浪狂暴,木筏卻被伍封和楚月兒穩穩扶持住,只是略有起伏。

 伍封見這法子甚為有效,暗暗高興,忽然心頭微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這句話是讓人法自然,乃能成道。又說『上善若水』,水是極弱,也是極剛,狂暴時驚天地地,沉靜時默然侵滲。若能將力道發如巨浪、斂如死水,豈非更勝過我伍家的運力劍訣?」忽明此理,心中大喜,細心在海浪中揣磨、體察這種變化多端而又無堅不摧的自然之力。

 這海上巨浪來去之勢凌厲,尤其是數浪相迭,聲威更是驚人。伍封與楚月兒都明白這順其自然的方法,是以並不覺得難為,只覺得木筏急速飄移,也不知道是何方向。伍封在海浪中終日研究融於水之力,大有所成,反覺得一天到晚泡在水中其樂無窮。

 這場風雨甚猛,大風一連刮了四日,木筏在風雨中不知道飄了多少裡,眾人在筏上輕易不敢亂動,在這風雨中無可避靠,自然不可能生火造飯,全靠一點乾糧支持。這乾糧最多只供人兩日之用,但大風颳了四天,木筏在巨浪中起伏,難以立足,全靠握著連著木筏頭尾的飛叉銅鏈才能勉力而行,不過銅鏈較細,每次只敢走動一二人。水遁者本在木筏靠邊處,筏旁大甕早接滿了雨水,水遁者全靠中間這條細鏈才能送水給人馬飲用,行動十分不易。

 伍封與楚月兒在筏旁水中,好在旁邊便是接水的大甕,二人就這麼飲些水,春雨四女不懼風雨,給二人送些干糧食用,她們見伍封和楚月兒二人要使力,是以盡力滿足他們二人,好在伍封二人食量甚小,也吃不了多少。兩日的乾糧支持了四日,眾人只好苦忍著飢餓。

 海上風雨變幻無常,到第五日時風勢減弱,雖然仍下大雨,但海上浪卻小了,晚間風雨都停了。伍封和楚月兒鬆脫了木筏,靠夜明珠之助在水中捉了許多大魚上來,楚月兒還撿了許多海貝,回到筏上休息。天上仍是黑沉沉的不能見物,好在伍封和楚月兒的兩顆夜明珠十分明亮,夢王姬見頭頂上的帆布被撕成了數條,一端仍紮在柱上,嘆了口氣,只好讓商壺將帳篷拿了一頂來,帶人用帆布條尾打結繫上,在筏上立了帳篷。這帳篷是隨軍之物,頗為巨大,筏上沒有這麼多地方,只好摺疊了一半,在中間設法折起來打幾個小結,如同一間小屋。

 妙公女催促庖丁刀和侍女造飯,其實不消她說,庖丁刀早已經準備妥當,他這人十分細心,木筏出發時,他便藏了不少幹柴在大甕中封好甕口,此刻終能用上。他怕引起火燭,在帳外堆好幹柴,拿了片破甕洗淨當鑊,由懷中用火刀火鐮生火。可這火刀火鐮是他每日要用的,自然是隨身攜帶,此刻渾身濕透,火刀火鐮也被淋濕,就算他想法子擦拭得幹些,仍然打不作火。眾人有的也帶了火刀火鐮,將自己身上的火刀火鐮拿出來,可每一塊都用不上。他見渠牛兒和公斂宏為了稻種寧死而不用為食,遂也不用稻種,只以大魚為糧。

 妙公主搖頭嘆氣道:「莫非我們只能生吃了?」楚月兒忽想起一事來,道:「夫君這『天照寶劍』的鞘子似乎比火刀火鐮還好用。雖然也濕了,但與它物不同,或能點著。」伍封想起那日在衛國發現以寶劍擊打劍鞘,能生出極大的火花,可一直未用過。他拔出寶劍,又解下劍鞘,用劍首在鞘上擊打數下,果然火花四濺,比火刀火鐮擊出的火星要好用得多,心中大喜,忙起身到了庖丁刀身邊,助他生火。他擊出火花,庖丁刀用削細的木枝引火,終於燃起一堆火來。眾人不禁發出歡呼之聲。

 庖丁刀在火上架上當鑊的半個大甕,放滿了水,同時剖貝制肴,等水滾時,眾人都飲了些熱水。庖丁刀再燒一甕,等水滾時,放入若干物什,可事不湊巧,才一會兒間,天上又嘩嘩地下起大雨來,片刻間被將火澆滅了。庖丁刀見勢不妙,忙將諸物收到帳中。

 妙公主嘆道:「我可餓得緊了,看來還是只能生吃。」庖丁刀笑道:「小人早有防備,生吃也未必不好。」他將甕鑊內已經弄出的滿甕東西放在一邊,眾人見裡面粘粘糊糊的不知是何東西,無不納悶。庖丁刀又帶著侍女將魚解開,切成薄片,都粘上那糊糊,用小甕片盛著,交給伍封等人。

 伍封看著這些魚片,皺眉道:「就這麼吃麼?」庖丁道笑道:「就這麼吃。」伍封心忖這玩意兒是生的,怎麼能吃?正躊躇時,妙公主早已經忍不住,一連吃了數片,讚道:「咦,這魚片滋味不錯,真是難為小刀怎麼調出來的。」伍封放了一片入嘴,只覺鮮嫩微酸,滋潤甘甜,也不覺得腥,讚道:「好!」夢王姬道:「我覺得這調味甚好,是用什麼做的?」庖丁刀道:「小人將鮮貝剝開,將貝肉切碎,再配以鹽、醢、醯等,便成了調味。這鹽是小人前幾天在筏上用海水曬的,醢是小人在島上用肉製成,醯卻是由大舟下來時帶的一壺。」

 楚月兒好奇道:「你怎麼想著要帶醯?」庖丁刀道:「這醯除了能煮肴、制酸葅,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大凡這人跑得辛苦了,或是胃口不好,用少許醯便妥當。小人向來都隨身帶有此物。」楚月兒點頭道:「醯是酸物,酸屬木入肝,五味本可為藥石之參考。」

 庖丁刀將魚片分給大家食用,眾人都覺滋味甚佳。這幾日都餓著,今日總算吃得甚飽。伍封和楚月兒趁風未起,又下海捉了許多魚,庖丁刀將魚切片與糊糊混在一起,換一個乾淨大甕封口藏好,以作乾糧。他怕煙燻了伍封和各位夫人,不敢在帳內生火。伍封笑道:「這時候還哪能理會這麼多?如不生火烤乾衣服,只怕人人都會感染風寒。」

 庖丁刀遂在帳內生火,道:「若起風時,筏子跌蕩,非得先滅火不可,否則必會燒著了筏子。」這時圉公陽喂飽了馬過來,伍封問道:「小陽,我們的馬兒怎麼樣?」圉公陽嘆了口氣,道:「還算無恙,幸好備足了草料,這些畜牲身子比人可壯健,只是常讓他們躺著,有些委屈。」

 過不多久,海上又起了風,眾人忙滅了火。等風漸漸大時,伍封與楚月兒只好再下水去護筏,如此風止風息,木筏也不知道飄往何處。木漿大多斷了,眾人也不再理會方向,都知道在這大風浪之下,唯有坐等,保全性命已是十分艱難,還哪能奢想回齊國的事?

 筏上眾人雖然有帳篷風布遮蓋,但筏底是滲水的,是以大多時候都是渾身濕透,只要風雨小時便生火烤衣,人人都是說不出的狼狽。眾位夫人有裘服避寒,其餘人也有狼皮厚裘,可冬天甚寒,過些日子,筏上的侍女不少染了風寒,這風寒有些傳染,除了伍封和楚月兒,便只有夢王姬安然無恙,想是因她練過「坐忘」之訣。其它人大都練過玄菟靈巫氏一門的養顏增力秘術,可仍然擋不住風寒。楚月兒只好趁風雨小時,上筏替人針刺醫治,好在她醫術甚高,隨身除了帶金針之外,夏陽還帶了不少她配好的藥丸藥散,勉強能夠應付。

 因為有這帳篷,就好像在筏上立了大帆,順風甚快,眾人在筏上渾渾沌沌飄行,不知南北。這一場風雨比前些時那場更劇,不過伍封等人已經知道了應對之法,反沒有以前那麼狼狽。他與楚月兒在水中與風浪抗衡十餘日,早已經熟知海浪之性,水性增進之速連他們自己也難以相信。到後來時,只須一手扶筏,另一手還能執鐵戟和長矛順手挑些海草和被風浪掀出的大魚,扔上木筏。這日伍封正扶筏時,楚月兒忽又傳力過來,伍封心忖她定是有話要說,可惜此刻正是風浪緊急時,滔聲震天,無法說話。

 就這麼又飄了十多天,計算日子也已經立春,過了新年。此時已經是公元前474年,伍封一生由小到大,從未如此狼狽地過一個新年。

 入春之後,風雨漸弱,這日終於風斂雨霽,只見海上風和日麗,四下看去,海面平整如鏡,在日光中映出五彩六色來。

 伍封與楚月兒上了木筏,圉公陽放脫戰馬,庖丁刀準備飯食,眾女烤曬衣物不提。夢王姬看著日頭方向,面色蒼白,嘆道:「這次可不大妙,原來我們眼下是往東而行,離齊國越來越遠,不知道到了何地。」楚月兒道:「月兒卻一直暗記行徑。雖然路上曾改風向,不過大致還是往東。只可惜我們經過了兩處大陸地,卻被風浪逼迫,無法靠近。」伍封知道她的眼力遠勝自己,一迭聲讓人修葺木漿,準備轉向。

 夢王姬道:「夫君,這數十天我們這運氣可不好,在海上遇到了風浪,若不是你和月兒了得,我們早已經盡數葬身魚腹了。眼下眾人都辛苦了,是否在附近找個礁石,先上去休整休整?」伍封向眾人看去,只見一個個委頓不堪,這些遁者鐵勇都是體能極佳之輩,竟然也是如此,連商壺也疲憊不堪。再看渠牛兒、公斂宏和那些侍女時,更是一個個面無人色。伍封心生憐意,點頭道:「也好。月兒,我們設法……」,話未說完,楚月兒指著前方道:「夫君,前面有好大片陸地。」

 眾人目力不如她,盡力看去,卻只見茫茫一片大海。過了片刻,伍封笑道:「果然是有陸地,月兒沒有看錯,快劃過去。」眾人大喜,操著剩下的十餘柄漿,盡力按伍封所指的方向將木筏劃過去。過了一個多時辰,人們都見到前面天邊一條黑線漸漸顯露出來,微有起伏,顯是一片極廣的陸地。筏上人忍不住大聲歡呼,立時精神百倍,向前急劃。可這海上看陸地,看起來不太遠,若真要劃過去可就慢了,一直到了半夜也未能劃到,眾人心中不免焦燥。

 伍封和楚月兒能夠夜視,站在筏頭看時,見那陸地只在十餘里外,此時海中漸漸有不少大小礁石,或高或低,有大有小。伍封忽見陸地上隱隱有火光,暗吃一驚,道:「月兒……」,這時,楚月兒恰好也道:「夫君……」,二人對視一笑,伍封道:「陸上有火光,只怕是有人。我們這麼闖上去,是否算侵入了別人的地頭?」夢王姬與妙公主等女走來筏頭,妙公主道:「這地方是否是朝鮮國呢?靈舅舅在這裡當國師,我們只要打著他老人家的名頭,便可無妨。」夢王姬搖頭道:「決計不是朝鮮,朝鮮哪有這麼遠?萬一陸上的人對我們懷有敵意,那就糟糕了。」楚月兒道:「是啊,我們的勇士眼下可打不了仗。」

 伍封想了想,見附近有一的大礁石,足以容得下上百人,道:「我們干脆將木筏系在石上,人馬先上這礁石上休息一晚,等養好精神,明日我和月兒先到陸上去瞧瞧,如果平安無恙,我們再到陸上去。」夢王姬點頭道:「這樣謹慎些最好。」

 伍封吩咐下去,商壺將筏上銅鏈系在礁石上,人馬都上了礁,燒火造飯,休息不提。晚間只聽見海水拍打著礁石,眼見就要到陸地,眾人心中反而隱隱有些不安,不知道踏上這未知的陸地,將會遇到些什麼。雖然眾人大都是經歷過多次戰陣兇殺,可這一路上所遇不如意的事委實太多,是以對前面的行程多了一種莫明的警惕。

 眾人一直在海上飄流了一個多月,終於腳踏實地,睡了整晚,頓覺精神爽利。雖然這礁石上少有平整的地方,但在眾人眼中,卻勝過木筏百倍。

 次日一早,伍封和楚月兒先到海中覓了幾頭大魚,又捉了無數蝦上礁,眾人飽食一頓,便覺疲累盡去,都急於上那陸地。

 伍封道:「這片陸地遠在海外,不知有何異物,未打聽明白,切不可輕易上去。你們在礁上休息,我和月兒上岸去瞧瞧,若無風險我們便上去。」他們二人施展御風之術,並肩向陸上飛過去。他們一路頻遇風險,是以不得不小心,此刻穿上衣甲,腰間掛劍,手提鐵戟和長矛,一黑一白相映,好在身懷奇術,雖然身有重物,也絲毫不影響飛行。

 伍封一飛之間,竟覺自己的飛行速度忽地快了許多,心中大奇,道:「月兒,我忽然覺得快了許多,是何道理?」楚月兒道:「我也覺得快了不少。以前施展此技,還要借風力控制方向,眼下只要心念所動,便能任意變化。咦,我們莫非在不經意間,竟然到了完完全全合於天地之境?」伍封恍然道:「我們與海浪抗衡數十日,這海浪也屬天地自然,我們不知不覺已經練到了真正的『合』的境界。以前我們合於力卻借於勢,眼下力勢皆合,已經與天地自然渾成一體,由御風之技精進至真正的行天之術了。」二人想明此處,心中大喜。楚月兒笑道:「以夫君今日之速,那支離益是比不上了。」伍封點頭道:「不過比你還是慢了少許。」楚月兒道:「這是天賦使然,強求不得,就像月兒無論怎麼練法,總是只及你的力量三成一樣。」

 二人新臻妙境,心中喜悅,一路盤旋回轉,翩然如神,這十餘里地轉眼間輕鬆飛到。一路下看,卻不見絲毫人煙。這海邊都是礁石,並無海灘,礁石林立,約有方一里許的地方,礁石之後便是一片七八里的空地,生滿了草,空地四周便是低矮的林子。看遠處海邊時,似乎也有沙灘之類。往內陸深處看去,遠遠地見大片稀稀落落的樹林之後,是一片群山,山巒起伏,看起來不太高,都呈渾圓之狀,蒼翠郁蘢。伍封怕夢王姬等人久候耽心,不敢去得太遠,見身下所過之地並無人跡,心忖若將木筏停靠礁石,這七八里的空地足以立帳棲身,至於遠處再慢慢探查不遲。

 二人轉身飛回,飄落到了眾人駐足的礁石上,伍封道:「這陸地甚大,近處並無人跡,上去無妨。」眾人大喜,急收拾行裝上了木筏,盡力向陸上划去,不一會兒到了岸邊的礁石旁,商壺將銅鏈系在礁石上,圉公陽用金鐵大干搭上橋板,眾人在礁林中覓一條類似小徑的路窄路,收拾東西蜿蜒上岸,戰馬也牽上岸去,直到那一片有七八里地的空地,在靠海不遠處安定下來。

 渠牛兒將周元王所賜的龍伯大旗先插好了,眾人將三個帳篷在旗後一排兒立起來,庖丁刀帶侍女準備飯肴,圉公陽帶幾個人將戰馬牽到地上吃草。伍封聽著遠遠的海浪聲,沉吟片刻,讓商壺將木筏兩旁的大甕都拆下來,以免海浪推動木筏撞在礁石上,將大甕撞碎了。在這荒無人煙之地,這些大甕都是寶貝。那些青銅圓盾也都解下來,以備其用。

 伍封帶著眾位夫人在周圍看著,只見草地蒼鬱,生著不知名的小花,嫣紅紫綠,春風輕拂,送來陣陣花香。遠看林外天際那一片山巒,耳聽海邊細微清晰的海浪,都覺心曠神怡。

 夢王姬低頭看著腳邊的一道四五尺深的小渠,見這這小渠形如溝壑,內中乾涸,由北面林中一直延伸而來,在平地上蜿蜒而入海。夢王姬道:「這或是一條小渠,只是干了,若能引水而來,這塊地方便是塊福地。」妙公主道:「是啊,我們這塊地方可沒有水。」楚月兒道:「或者這以前就是水渠,只是水乾了,便只剩這條干溝。」伍封道:「要不我們順著走上去瞧瞧?」眾人在海上飄流數十日,悶之極矣,今日腳踏實地能四處走走,正是高興的事,都笑著答應。

 才走出幾步,圉公陽上來道:「龍伯、夫人,是否要騎馬走走?」楚月兒笑道:「才幾步路何必用馬?」圉公陽道:「這戰馬在筏上困得久了,非得讓它發足跑一跑不可,否則也不會暢快。」伍封知道這戰馬每日都要外出溜溜,否則就易養壞了,再不能奔馳,點頭道:「也好,借此機會溜一溜戰馬也行。」

 圉公陽等人牽馬上來,繫上肚帶鞍轡,眾人飛身上馬,沿著這乾涸的小渠催馬往林邊而去。戰馬也是久困,此刻發足急奔,搖擺著頸上長鬃,彷彿也高興之極。不過是五六里的路,片刻便到了林邊。這林邊先是竹林,竹林過去才是樹木,甚是幽暗。

 看那小渠是由林中而來,在林邊盡被淤泥、碎石、枯枝、樹根堵塞,妙公主道:「怪不得渠中沒水,原來是被堵住了。」正說話時,她的紅龍往前走幾步,前腳忽地陷了下去,幾乎將妙公主掀下馬來。妙公主驚道:「咦!這馬兒怎麼……」,便要拍馬,伍封忙道:「公主別動,前面這地古怪。」跳下馬來,先將妙公主由馬背上抱下來,再輕輕托著紅馬的腹下,將馬轉了個頭,放在實地上。

 眾人看時,原來這林中是大片濕地,全是爛泥,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一片。夢王姬道:「這種地叫沼澤,最是凶險不過,人馬如果踩上去,便會漸漸下沉被埋沒,越掙扎越往裡沉。」妙公主道:「可人踩上去,哪有不掙扎求生的?總不能眼看著沒頂吧?」夢王姬道:「越動沉得越快,所以說它十分凶險。」

 伍封道:「吳國也有這麼一處沼澤,叫越來沼,裡面有片陸地叫固丘。就不知道這周圍沼澤內有沒有實地踩腳處?否則我們怎好往它處去?」楚月兒道:「我與風兒去找找看。」她帶著秋風騎馬沿林邊上跑過去,伍封等人卻低頭看著這沼澤,妙公主道:「我們若將這些淤泥石木挖開,是否會有水流出來?」伍封點頭道:「這沼澤正因有水,才是爛泥之地。它地勢又高,我們若挖開淤泥,必會有水。只是這水質未必好,也不會多,另外水流之時,淤泥必然也會緩緩流下來。過兩三日,這渠口上定然又被堵住。」

 夢王姬沉吟道:「我倒有個主意。水若小的話,我們將這口子挖闊十餘倍,水流量便大了十餘倍。另外用木竹加上葉草編成高高的厚柵,既能濾水,又能擋住淤泥。至於水質的好壞便不好辦了,食水唯有用大甕盛放,放一晚不用,讓雜物沉澱。」伍封笑道:「這主意不錯,我們流落此地,這食水一日不可缺少,先得解決此事。」

 他讓冬雪回營帳去,將商壺叫來,讓他帶幾個人造柵挖泥。此地竹木甚多,伍封先揮著鐵戟伐了幾顆樹,他的勁力驚人,甕口般粗細的樹木,隨手一戟便輕鬆斬倒一棵。妙公主忍不住好笑,道:「夫君這鐵戟向來是在千軍萬馬中擒殺敵將之用,眼下卻拿來伐樹,正是大材小用。」

 一會兒後,商壺帶了幾個鐵勇趕了來,夢王姬頗善營畫,伍封卻不擅民政,是以由得夢王姬安排。夢王姬前前後後看了一陣,考慮妥當後,讓商壺等人量好地方,伐了數棵粗樹和一些長竹,斬成數斷,編一道竹木高柵。

 正忙著,楚月兒和秋風趕過來,楚月兒手上拿著個陶缶,道:「夫君,這陸上是有人的。」眾人又驚又喜,伍封忙問:「是些什麼人?」秋風搖頭道:「我們沒瞧見人,不過瞧見有人的白骨在林中,是以知道有人。」楚月兒道:「在最北處有條六七尺的小徑,中間斷了兩處,月兒躍身過去看過,沿小徑一路行出四五里便可出了林子。那邊可是大片的綠地山巒,又有一條十餘丈闊的河水由山中流出來,正好灌入沼澤之中。」伍封喜道:「林外可看見有人?」楚月兒搖頭道:「暫沒瞧見,不過找了個陶缶。」

 伍封接過陶缶瞧瞧,見甚是粗糙。秋風不住搖頭,道:「這陶缶甚差,想是用黏土製成坯子,再用火燒製而成。黏土不耐高溫,燒製時所用溫度必不甚高,因此陶含顆粒,有些滲水,這麼裝一缶水放兩天必然沒有了,比我們家中的須惠陶器可差得多。」伍封想起秋風甚是勤奮,不僅學鑄藝,也還學過陶制,笑道:「我們這些人中,風兒對此道算是行家了。」秋風笑道:「風兒只是知道一點,好在公斂宏是專學制陶,一路上我從他那兒又學了些。」妙公主問道:「這缶上粗粗的紋是刻出來的麼?」秋風道:「不是刻的,依風兒之見,這必然是用黏土製成坯後,再用草繩在土上壓出來的形狀,這種繩紋甚是難看,不過總比沒有任何紋飾好。」

 伍封苦笑道:「我們家中的須惠陶器我可不懂,又是怎麼做的呢?」秋風道:「須惠陶器用的是陶土,用的溫度極高。是以陶質堅硬,敲一敲能發出金屬之聲,最好的是我們的須惠陶器因用高溫燒製,顆粒盡化,融在一起,盛水踰年也不滲漏一滴。須惠陶器行銷列國,可是貨真價實的。」夢王姬點頭道:「這麼說來,一是用質不同,二是與溫度有關,才會使我們的陶器與眾不同,我們王宮中的陶器也都是須惠陶器哩!鑄鐵是否要更高的溫度?」秋風點頭道:「鑄鐵溫度更高些。」妙公主道:「聽起來這道理很簡單,為何其它國的陶器不用這法子呢?」秋風笑道:「這就是娘親的秘法。常人也知道用陶土製陶,也知道用大窯猛火燒製,可是他們的溫度總不如我們的窯內高,是以仍有顆粒,易滲水。」伍封奇道:「為何我們的窯溫要高些?不都是燒柴麼?」秋風道:「都是燒柴,窯也差不多,不過我們的窯火點起來便會封住口,別人的卻不會。」妙公主好奇道:「別人也何不會封口?」秋風道:「別人封了窯口,火便會熄,我們封了窯口,火便會更大。」夢王姬忍不住問道:「鑄鐵要更大的火,莫非也要燒窯封口?」秋風道:「煉鐵自然也要燒窯,不過封窯口也不夠其溫度,還得用特製的橐龠才行。」妙公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這真是弄不懂。」其實除了秋風之外,誰也弄不懂這燒窯的活兒。

 伍封接過那陶缶看了一陣,道:「不過我們至少弄懂了一點,這陸上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說不好這陸上也有天子、諸侯、士卒,我們這片地方未必是無主之地,若有人來糾纏,只怕要起些爭執。」夢王姬道:「我們這片地方雖然不錯,但既無水道,又有沼澤包圍,別人未必願意安居。不過這說明了一件事,這陸地上的人不太多,否則怎會有地方空置下來?」妙公主道:「我們暫居數日便走,就算有人也無所謂。」

 伍封嘆了口氣,搖頭道:「只怕我們一時還走不了。當日在朋來島上時,我不知道海上的凶險,想扎筏回去,結果凶險重重,險些累你們喪生海上,雖然一路上總算無恙,卻被風浪越送越遠,到了這地方來,似乎還不如朋來島。況且此地離齊國只怕有萬里之遙,要用木筏飄回去,豈非太過莽撞了?」夢王姬點頭道:「是啊,除非我們能造出一艘余皇大舟來,否則決計不能想著回去的事兒。」妙公主臉上變色,道:「這麼說來,我們豈非要長留此地?」

 伍封皺眉道:「這卻未必。我這一路上已經想過,雪兒手上還有一隻信鴿,本來早該放回去,告訴娘親提防展如和田恆,但轉念一想,娘親對田恆是早有提防的,我們的信鴿傳回去,娘親必然會帶家勇與田恆兵戎相見,要奪回大舟來救人。田氏勢大,我不在齊國,我們的人可鬥他不過,徒自送命。」妙公主默然點頭,伍封道:「前幾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才知道展如不殺我們,只是奪舟而回,肯定還有其他用意。」

 妙公主問道:「他還有啥用意?」伍封道:「你不是說過,娘親將旋波移居島上麼?」妙公主道:「是啊。」伍封又問:「展如的府第在哪裡?」妙公主道:「自然是在主城。」伍封道:「你說小戰和弦兒回了萊夷,娘親會不會讓他們夫妻分居?又將弦兒接到島上去?」妙公主愕然道:「不會吧。除了波兒之外,娘親並沒有將其他人接上島去,問表哥的妻子東屠嬌早想上島,娘親卻暫未接她上去。」伍封點頭道:「這就是了,以娘親的睿智,自然不會無端端讓人夫妻分居。我猜娘親早對展如有所懷疑,只是不敢確定,再加上我又不在齊國,也不好對展如處置,是以將波兒留在身邊,以為人質,萬一展如有何異動,便要投鼠忌器。」夢王姬沒有見過慶夫人,不知道其精明機智,點頭道:「此言也有些道理。」伍封道:「其實有一點我是早有疑惑的。在我手下的家臣中,若論為將之久、將才之具,當以展如為首。我讓展如回萊夷,信中早說了讓他當水軍統領,但不知為何,娘親和外父公冶先生只用他為水軍之副,想是展如在萊夷所做所為,引起了娘親的疑心,不敢盡予大權。」

 夢王姬道:「如此說來,展如將我們逐於朋來島上,又將大舟奪回去,其實是想以大舟將旋波換回去?他不向我們和田爺等人下殺手,便是想留下退路,不至於釀成生死大仇?」伍封點頭道:「必是如此。娘親想接我們回去,必要大舟,何況娘親也不喜歡用別人的妻子來要脅人,是以展如以舟換人自然是十拿九穩。」夢王姬道:「夫君的意思,是想娘親得回大舟之後,自然會來接我們回齊國?」伍封道:「我們只餘一隻信鴿,不能不慎而用之。我和月兒一路暗記路徑,雖然未必很準,但多少可讓娘親知道大致方位,如今畫好方位將信鴿放回去,大舟按圖索驥,早晚必能找到,不過時間可說不上來,短則半年,長則數年、數十年,誰也說不準。」

 妙公主點頭道:「說不定這是天意,天子賜夫君龍伯之爵,將海外之地盡賜給你,此地便是海外之地,未必不能立國。」伍封苦笑道:「我倒沒想那麼多,只想著我們數十人的生計。」夢王姬道:「公主說得不錯,或者這真是天意。譬如牛兒和小宏竟將稻種帶了來,只要我們將水渠通了,大可以種稻為糧,水遁者捉些魚蝦,我們再煮海為鹽,生存也不太難。」妙公主嘆了口氣,道:「夫君與月兒既可飛行,又不怕水,大可以憑絕技先回齊國,再派舟來接我們。」伍封瞪眼道:「我怎能拋下你們不管呢?這陸上不知道有些什麼人獸,不可不防。何況這萬里之遙,我和月兒只怕要費時不少,說不定那時候大舟已經趕來了。」妙公主吐了吐舌頭,沒敢再說。

 這時,商壺等人已經編好木柵,立在淤泥之中,兩邊用粗木立好欄子,然後挖開淤泥,將渠口擴大。本來這些事十分易做,但眾人手上並無耒鋤,只好用夷矛竹竿,是以做起活兒來也不太順手。好不容易將渠口挖好了,果見黑水由泥中汩汩滲出,透過木柵流到渠中,越來越多。

 妙公主皺眉道:「這樣的水怎能飲用?」夢王姬道:「雖是污水,但總好過沒有,或者多流一會人便是清水。」果然不出其所料,黑水滲了一會兒後,便是清水汩汩流出。楚月兒蹲在渠邊看了好一會兒,道:「這水可以飲用,不過十分奇怪,水中有藥香,似是天仙藤、馬勃一類,天仙藤可疏氣活血,馬勃可清肺解熱,都對人無害。」夢王姬道:「這沼澤之中不知道沉了多少藤木,有藥香也不足為怪。這渠口可放些小圓石,可以沉澱水質。」

 商壺便帶人在附近找小石子,伍封道:「水既然有了,月兒,你帶我到林中小徑外瞧瞧,看看能否碰到人。」二人騎上馬背,由楚月兒帶著往小徑處走去,才走出一百多步,便聽背後眾人齊聲大喊,極為驚恐。雖然他們常歷凶險,眾女每每也有驚呼之聲,但絕不如此刻的聲音中帶著如許恐怖。

 伍封與楚月兒聞聲吃了一驚,回頭看時,遠遠見商壺身上被纏繞著極粗壯一物,竟是一條人粗的大蟒,正層層疊疊將商壺緊緊繞著,長尾一大半拖在地上,口中紅信吐出兩尺餘長,幸好商壺正伸出一手抵在大蟒頸上,那大蟒一時落不下口去。

 伍封和楚月兒嚇得臉上變色,不料這麼一轉眼間,不知從哪兒跑出條大蟒來,二人雖然離了百餘步,也可見大蟒正緩緩收緊,以商壺之力自然是敵不過。伍封心忖再過片刻,商壺只怕渾身筋骨都被大蟒攪斷了,急催馬趕上去,從馬鞍上將大鐵戟握在手中。

 這時,妙公主等人都拔出佩劍往大蟒身上招呼,可這大蟒的厚皮甚是堅韌,眾人的刀劍居然只斬進去寸許。這大蟒負痛,纏得更緊。伍封和楚月兒心中大急,眼看只有數十步,可等到趕過去,商壺只怕已經被大蟒纏死了。

 夢王姬繞到大蟒尾處,拔出腰間的天叢雲鐵劍,向大蟒尾上紮下去,居然一劍插入了尺餘深。那大蟒負痛,長尾急掃,夢王姬不諳武技,不知閃避,眼見要被蛇尾掃中,便聽衣玦聲響,楚月兒飛身過來,一手攬住夢王姬腰上,躍到丈外。楚月兒這行天之技與伍封一樣,也不能帶人,是以一手攬著夢王姬便不能飛行,只能低低地躍起,不過這麼一躍,蛇尾便掃了個空,便聽「轟」的一聲,地上被蛇尾擊出了一道尺餘深的大坑。

 大凡這蛇纏住了人,若是要硬生生拉開殊為不易,最好的法子便如夢王姬一樣,刺激蛇尾,蛇尾一痛,身子便會鬆脫。商壺本已經透不過氣,忽覺蛇身上鬆了,大喝一聲,握著蛇頸的雙手向外甩去,同時縮身沉肩,由大蟒的纏繞中脫身出來,遠遠躍到一邊,跌坐在地。

 大蟒在地上打了個結,忽地展身,倏地向沼澤中游去,速度奇快,看起身長足有七八丈,尾上拖著夢王姬的「天叢雲」鐵劍,閃閃發亮。伍封此刻也趕到,心忖自己一眾人在此安身,附近卻有這麼條大蟒,連商壺也幾乎被蟒吞食,若它時時出來,自己這一行人大有凶險。他心如電轉,由馬背上飛身而起,向大蟒追過去,眼下大蟒已入澤中,鐵戟不夠長,順手從革囊中取出鐵鏈,向蛇頭上砸過去。他的身手遠勝於其他人,出手奇快,這大蟒怎躲得過,便聽「卟」的一聲悶想,鐵鏈擊在大蟒頸上七寸。

 所謂打蛇打七寸,伍封這一鏈眼界極準,這鏈上的力道也非同小可,就算是頑石只怕也能一鏈擊裂,可這大蟒委實怪異,骨肉堅實,蛇皮極為堅韌,只是略有破損,這鐵鏈在淤泥中打了幾個圈,纏在大蟒頸上。大蟒負痛,猛地向前一竄,拖著伍封急飛入澤中。

 伍封道:「月兒,你去守著王姬她們,萬一這大蟒不僅一條便糟糕了。」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人已經被拖於林中深處。他怕大蟒沉入澤底,奮力將鐵鏈上拉,這大蟒雖然力氣大得驚人,終是敵不過伍封的神力,被鐵鏈拉得將蛇頭揚起老高,長長的身子在泥中穿行如電。伍封另一手提著鐵戟,幾番要下手刺下去,可這沼澤上全是樹木,儘管樹木稀稀疏疏的,但蛇速太快,拖得伍封在空中急閃,一不小心便要撞在樹上,只好展動身形在空中閃避。

 這一人一蛇就這麼僵持著在沼澤中,伍封只覺兩旁的樹木在眼前急閃而過,偶有機會將鐵戟伸下去刺蟒,但那大蟒身上本就滑膩膩的,又沾著淤泥,戟尖到時,大蟒略動一動,便刺了個空,只是劃破了少許蛇皮。

 其實這大蟒受傷多處,先前被眾人七手八腳在身上斬出了許多口子,後來被夢王姬一劍刺入尾部要害,此刻又被伍封在身上劃破了多處,血流了不少,不過在淤能中被淤泥封住了傷口,尚不致命。除了夢王姬那一劍外,最厲害的是伍封在它七寸上砸的那一鐵鏈。此刻這大蟒漸漸有些力弱,想沉往澤底又被伍封扯住,想起來攻擊又搆不著,只是在泥沼中不住地翻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沼澤的邊上,伍封瞥見前面實地,飛身躍到實地上,手上用力,將大蟒往地上甩過去。須知這大蟒在泥沼中竄游如電,入了實地便沒那麼快捷,容易對付。

 這大蟒敵不過伍封的神力,伸縮之間,已經被扯上了實地。但這蟒反應甚快,一見伍封站在地上,立時盤曲延伸,向伍封身上纏過來。伍封一腳踩著大蟒的身子,可它這身子太長,踩住中間,兩頭仍然纏上來。不過說也奇怪,大蟒一貼近伍封的身子,立時又彈了開去,彷彿伍封身上有何異物讓它害怕一般。伍封心知這是因為吐納已入「龍蟄」神境之故,他和楚月兒練到「蛇隱」境地時,蛇蟲鼠蟻便會退避,這「龍蟄」神境自然更是了得。

 不過這大蟒被伍封的鐵鏈鎖住七寸,掙脫不得,甚是難過,略避了避,急擺長尾,向伍封猛掃。大蟒雖然力大無窮,畢竟比不上格擊高手,這一尾掃來,伍封怎會放在眼中,只是退開兩步避開,順手將鐵戟柄往地上插下去。他只是這麼隨手插戟,卻深達二尺,再將鐵鏈纏在鐵戟上,閃身退開。

 大蟒畢竟蠢笨,長尾立即時向鐵戟桿纏上去,團團簇簇裹在戟上,同時將頭卻伸過來,吐著長長的紅信向伍封張嘴急咬。伍封本擬拔劍殺蛇,卻不料大蟒速度奇快,蛇頭一閃而至,伍封不願意退開再避,雙手如電,早已經抓住大蟒的上下顎,蛇信由臉面掠過。伍封大喝一聲,雙手猛分,便聽「噗嗤」一聲,竟將這大蟒的嘴硬生生撕開,直及頸上七寸。若非頸上有鐵鏈相纏,只怕還要撕裂更多。

 大蟒奇痛難忍,纏在鐵戟上的身子下拖著的那條長尾伸得直了,往地上拍掃。伍封按下蛇頭用腳踩住,拔出「天照」寶劍,由蟒頭兩眼之間刺下去,將大蟒釘在地上。

 蛇血流了滿地,腥臭之極,伍封低頭看著這大蟒,心想:「其實這大蟒襲人無非是為了裹腹,正如虎食羊、鷹吞魚,純屬生存本能所至,怎如田恆恩將仇報、處心積慮地害人?」腦中忽想:「是否將這大蟒放走?」可他這麼想時,大蟒的長尾在地上拍擊之力越來越弱,過了一會兒,盤繞著鐵戟的身子鬆脫下來,已經軟綿綿地死在地上。

 伍封將劍拔出來,在地上插入又拔起,反覆數次,將劍上的蛇血擦乾淨。又拔出鐵戟,只覺有些滑膩膩甚不就手,也在地上擦乾淨。見夢王姬那口天叢雲劍仍插在蟒尾上,也拔了出來拿在手中。心忖這大蟒的皮甚薄,卻堅韌避水,若用來製成水靠,比身上的雪鹿皮水靠只怕要好得多。

 他順眼四下看看,忽然吃了一驚,原來周圍向他跪倒著許多人,一個個頭俯在地面上,不敢仰視,大概是見他神勇殺蛇驚住了。

 只見這些人衣著簡陋,頭髮披散,男人都是些粗麻布之類裹著身子,在身前打結當衣。女人身上的衣服是一件大麻布筒子貫在身上,露出頭腳和手臂。不分男女,身旁放著削成尖頭的木杖和魚叉,魚叉的叉頭甚小,不是銅鐵所制,而是獸骨魚刺造成。也有背弓箭的,弓是用山藤、竹竿或木枝彎就,形如半月,相當簡陋,箭矢用革囊裹著,只見到用雉毛做成的箭羽,箭桿大多是竹製。

 伍封見他們這樣子似乎是不甚開化之族,心忖:「原來這陸上的人就是這樣子!」問道:「各位是此地的主人麼?」這些人中有一個老年婦人抬頭說話,嘰嘰哇哇地說了好長一通,伍封心裡吃了一驚,雖然他聽不大懂,但這婦人的言語中有不少言詞竟是夢王姬教過他們的扶桑語。平日他們以扶桑語打趣,伍封不知不覺也學會了不少,心道:「莫非此地便是扶桑?」便用扶桑語問道:「你們扶桑人?」旋又失笑,想起夢王姬曾經說過,典籍上有載,說是極東的海上有國名阜落。後來有些人由海上飄流到燕國,不能回去,燕君以為有趣,將這些人獻給天子,天子又賜給夢王姬,夢王姬因此學會他們的言語,心忖他們可能是阜落人,也有可能不是,便為他們所來之地起名為「扶桑」。這名字既是夢王姬起的,此時自己問他們是否「扶桑」人,豈非十分可笑?

 這些人甚不開化,個頭也較小,連銅鐵之器也沒有,幾曾見過像伍封這樣高大的人,他的寶劍、鐵戟、鐵鏈都是這些人見所未見之利器,更兼他的鐵盔鐵甲發著墨光,燦亮攝人。這些人剛剛見伍封隻身殺上大蟒,均以為神,是以敬仰拜伏。此刻忽聽伍封用他們的言語說話,無不又驚又喜,都抬頭看著他。

 那老婦愕然道:「扶桑?」又面露喜色,不住點頭道:「扶桑,扶桑,我們是扶桑人。」伍封問他們是否扶桑人,他們卻以為神人為他們起名為扶桑。老婦又指著大蟒道:「八俁、八俁!」又看著伍封的劍,滿眼驚異之色,伍封笑道:「這劍名叫天照,是口寶劍,區區大蛇在劍下自然算不了什麼。那一口劍叫天叢雲劍。」老婦大驚,與眾扶桑人一起歡呼道:「天照!天叢雲!」又全部拜伏。

 伍封此刻看出來,原來這些扶桑人是以這老婦為首,心道:「原來你們稱這條蛇為八俁。」想了想,又問道:「你們、住在哪裡?」老婦指著遠處道:「在那裡、在那裡。」伍封順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見那邊離海不遠處似乎有幾大片小屋之類的東西,只是比較低矮。其實他們所駐之地離伍封等人並不遠,只是伍封等人這片地方由沼澤包圍住,又有樹林遮住視線,是以不知道有這許多近鄰。

 伍封想與他們多說幾句,可是自己這扶桑話說得甚差,又不習慣,又怕眾位夫人等得久了著急,指著林中道:「我們在這裡面,下次派人、與你們說話,我先走了。」他不知道沼澤中那條通出來的路在何處,只好用鐵鏈繫著大蟒,飛身而起,由樹林上空飄身過去。他這行天之術不能帶太多重物,是以只是離地三丈,將大蟒拖在泥沼中,一路往海邊而去。這些扶桑人見他飛行往來,更是震駭驚喜,伏地再拜。

 伍封沒多時便到了先前挖渠處。夢王姬等人正等著他,見他先前被大蟒拖入林中,此刻卻拖著大蟒回來,雖然眾人早料他能殺這大蟒,但仍是十分欣喜。伍封躍身下來,將天叢雲劍還給夢王姬,說起先前在林外遇到扶桑人的事。

 夢王姬訝然道:「原來這裡就是扶桑!」妙公主喜道:「這可好了,我們一路上正好學了些扶桑話,想不到竟然能用得著。」伍封笑道:「是啊,只可惜我這扶桑話沒學幾句,無法深談,還得王姬親自出馬,與扶桑人詳細談談。」妙公主又道:「你將這死蛇拿回來幹什麼?」伍封道:「我看這蟒皮十分避水,拿來做水靠是最好不過。」夢王姬點頭道:「這蟒皮肯定勝過雪鹿皮,你和月兒常要入水捕捉魚蝦,正該做兩身更好些的水靠。」妙公主道:「先前這大蛇由澤中出來,本是向我們而來,結果不知為何,轉向了老商。」楚月兒笑道:「王姬和公主身上有支離益的龜盾,此物能避蛇,想是連這大蛇也怕。」

 一路說話,一路將大蟒拖回帳前。眾人用過飯後,伍封讓庖丁刀將蟒皮剝下來硝制,蟒肉雖粗,不過庖丁刀將肉好處割下來,準備如狼肉般風曬乾制脯,楚月兒讓將蛇膽拿出來,和水分給大家喝下去,可解水土不服。伍封想了想,讓商壺帶人將木筏拆了,取回銅鏈,重新裝上龍爪,各人拿著備用。

 夢王姬將眾鐵勇遁者侍女叫上來,告訴他們展如會拿大舟交換其妻子之事,道:「大舟早晚會將我們接回去,只不過時間可說不上來,或者要數月數年。天子封夫君為龍伯,此處正是海外佳地,若覓到無人處,我們便自闢為世外之國,正好避免中土各國的紛爭,各位一路辛苦,說不定還得勞累些,等我們這龍伯之國新立,各位都是開國之功臣。自今日開始,你們每日隨我學兩個時辰扶桑語,平時相互交談,不許再用齊語,如此才能盡快學會。」她口才便結,娓娓說了許久,眾人本來都有些沮喪,此刻知道早晚可以回去,顧慮頓消,尤其是「開國功臣」幾個字讓他們十分興奮。他們身在扶桑,因中原列國紛爭,不大好稱呼,只好馬馬虎虎用「中土」二字來代替。

 夢王姬與眾士卒說話時,伍封與楚月兒在帳中盤算海上一路飄來的方位,商議許久,在地上畫了幅圖出來。夢王姬隨身之物中除了帛水,也有筆墨研台,伍封找塊薄帛,拿筆將圖畫在帛上,他怕來人誤上了其它的陸地,還特地畫了兩片陸地在前,因不知其形,只是大致畫出,告訴來人往第三塊陸地上來尋覓,又簡單寫了一路經過,讓冬雪將最後那隻信鴿拿來,小心將帛圖封在鴿腿銅管中,站到帳外,將信鴿放了出去。只見那信鴿翅盤旋,向西而飛,片刻間便消失在天際。

 他見夢王姬正與眾士卒說話,鐵勇和遁者一個個歡喜雀躍,暗暗苦笑,心忖眼下跑到這麼個地方,離齊國遠隔萬里,人人心中都有些沮喪,想不到夢王姬三言兩語,竟然將眾人激勵得鬥志旺盛。他帶著楚月兒和妙公主去看那渠,只見渠水十分清澈,心中甚喜。

 伍封看了許久,酒興大發,摸了摸腰間的翡翠葫蘆,裡面雖然還剩了大半葫蘆美酒,卻不捨得飲,嘆道:「食水有了,只可惜沒什麼酒。公主,你能否釀些酒?」妙公主點頭道:「我制好的酒麴隨身帶了些,再製些也可以。不過要釀酒的話,我們得有黍才行。」伍封道:「扶桑人或者有黍,我們大可以買些來。月兒,你知道那林中小徑在何處,一陣間我們帶些人在斷徑處用樹木架橋,也好方便外出。」

 三人回帳後,叫上六七個人,由楚月兒帶著到那小徑,斬了些大樹橫在斷徑上,兩邊打上欄子,再鋪上樹枝架成橋。這斷徑共有兩處,一處只有一丈多闊,一處有兩丈多闊,都架上了橋,這便可以出到林外。伍封道:「我們這地方由沼澤圍住,如果陸上有敵人,他們不從海上進攻,便只能由小徑而來,明天用木造幾個拒馬,平時放在徑上。下次造一個大轆轤,將這橋弄成吊橋,平時絞起來,足以阻住敵人。」

 楚月兒看著林中的沼澤,道:「夫君殺了一條大蟒,不知道林中是否還有?這大蟒甚是可怕,連老商也敵不過,再有一兩條的話,當真麻煩。」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要不公主帶勇士回帳,我們去瞧瞧。」妙公主帶了士卒回去,伍封和楚月兒各拿了條長竹,展身在林上低飛,細看沼澤,還不時地用長竹在泥地中撥一撥,尋覓了近兩個時辰,他們尋得十分仔細,偶爾還翻些白骨出來,卻沒有再發現蛇跡,看來這沼澤中的確再無大蟒蛇。

 二人棄下長竹,飛回帳幕處,只見帳外許多扶桑人正坐在地上與妙公主說話,地上堆滿了魚、獐、羊、黍、粟、麥、稗、豆之類的東西。伍封心道:「這些扶桑人來得甚快,我們才架好木橋不久,他們便趕了來。」二人落在帳前,扶桑人眼露敬意,又向伍封和楚月兒叩首下去。

 伍封笑道:「既然來了這許多朋友,怎不讓他們入帳坐坐?」妙公主笑道:「他們都說我們是神人,不敢入帳,王姬已經請了魚婆婆進帳說話,我來陪他們。」正說話時,夢王姬與一個老婦由帳中出來,伍封見這群扶桑人正是在林外見過的那班人,這老婦便是其首領,忙用扶桑語向她問好。那老婦剛剛由帳內走出時,正好瞥見伍封和楚月兒由天上落下來,心忖這真是神人,見伍封向她問好,又驚又喜,拜倒在地,眾扶桑人也拜伏下去。

 眾人心忖這些扶桑人真是禮事多多,楚月兒上前將老婦扶起身來,夢王姬指著地上的東西道:「魚婆婆來探望我們,還帶了許多禮物來。」伍封心忖她們民風未開化,這日子未必很好,皺眉道:「我們怎好意思要她們的東西?」夢王姬點頭道:「是啊,我送了她們兩個大甕,魚婆婆執意不肯要,說是神品,太過貴重,只願意要一個。」伍封點了點頭,知道扶桑人的陶藝甚低,這須惠陶器在她們眼中,自然是神奇無比。他又讓庖丁刀割了幾大塊蟒肉交給這魚婆婆,魚婆婆大喜接過。夢王姬想了想,讓庖丁刀將蟒肉盡數拿來,交給魚婆婆,又與魚婆婆說了許久的話。妙公主見有黍,順便隨讓庖丁刀準備了幾個大甕,一陣間便煮黍釀酒。

 伍封帶著眾位夫人將魚婆婆一眾送到林中小徑,這才回來,夢王姬便向他說起這些扶桑人事情。她的扶桑言語說得最好,先前與老婦談了好一陣,知道了詳情。

 原來這一片扶桑之地甚大,扶桑人並無文字,又不懂里程面積算法,故而不知道總共有多少裡地。他們按日程來計算路徑,只知道由此向北行四五日便是海,由此向南二日也是海,往東有大片陸地,被山勢分隔。夢王姬怕眾人聽不明白,故按一日百里來算,以裡來計數,故而南北之間多是六七百里。伍封等人所落腳之地,名叫荷戈山,一帶山勢相連,名叫紀伊山,若按日程換算,這紀伊山綿延約五百里。

 扶桑之地的扶桑人有不少,每族以女子血緣聯繫而居集,稱為部落。附近這一帶往東入山、往北去不到百里路程,由老婦這一部落生活,她們以魚為圖騰,稱為魚部落,不計戶數,共一萬五千多人,以捕漁為生,稍事農耕,種些麥粟。部落中並無官員酋長,以女性為尊,不論身份,只論長幼,這老婦名為八十建,人稱魚婆婆,是部落中最尊長的人。

 在魚部落附近有三個大部落,紀仰山之北一百五十里路程有一個大湖,湖北面便是熊部落之地,多是平地,善養殖,以農耕紡織為生,現有約兩萬人,與魚部落有親緣關係,十分友好,時時互換食物,族中之長叫長髓彥,人稱熊婆婆。南面是飛鳥部落,在紀伊山之南,一直到南面海上這一大片地方,不過大多是丘陵山地。飛鳥部落共三萬多人,最能種豆,善制陶,也能以麻布織衣。眼下由兄師木和弟師木這二人為長,人稱為飛鳥和飛鷹。

 伍封問道:「北面有大湖?」夢王姬點了點頭,道:「由此往東北上去兩百里,有一個大湖,只怕有方五六十里,呈細長之形。可惜這湖南之地紀伊大魔佔駐了。」伍封愕然道:「什麼紀伊大魔?」

 夢王姬道:「魚婆婆說此地有兩害:八俁大蛇、紀伊大魔。大蛇只有一條,在沼澤中生活久了,有時還到地上去,常有人被它吞食,眼下已經被夫君殺了,還剩下紀伊大魔。我先前將領蟒肉交給魚婆婆,請她派人分送周圍部落之人,也算是代我們先與鄰居攀點交情,日後見面也好說話。」妙公主好奇道:「這紀伊大魔又是什麼東西?」夢王姬道:「其實是個強盜。先前我說這附近還有三個部落,只說了兩個,還有一個部落就是天魔部落。」伍封點頭道:「那大魔想必就是天魔部落的首領了?」夢王姬搖頭道:「本來沒有天魔部落,紀伊山中有許多鬆散的血緣集體,總共有四萬多人,居於整個紀伊山中,互有爭奪。十餘年前,忽然來了個大魔,隻身一人制服了山中數十集體,糾合成一個大部,被人稱為天魔部落。大魔不僅雄霸紀伊山,還將熊部落趕到了大湖之北,盡佔了紀伊之北、大湖之南的肥沃之地,夢夢按魚婆婆所說的腳程來算,紀伊山中當有方一百多里之地,而紀伊之北、大湖之南有方四百多里,總共方八百里以上之地。大魔在四萬部眾之中,精選了一千二百人為士卒,與中土許多國相似,農忙時事農耕,相時為士卒。每年收穫之際,周圍的部落便要向他進貢一半收成,否則大魔便移兵相攻。」

 伍封道:「這麼說來,大魔只是個強盜頭子而已。」夢王姬點頭道:「正是。不過聽說這人很有才幹,他能整合出一個最大的部落,又將其轉化為中土邑地般的結構,部民盡為臣妾,使部民受統一指揮,是以紀律嚴明,人心集結,扶桑人視之為魔。他遂自稱大魔,在山中建了座大魔城,又指使部眾在附近墾田、養殖、狩獵,又燒製陶器,平日帶士卒四處遊蕩。扶桑生產力低下,人不敷用,各部眾都是農夫、獵手、漁人,沒有專門的部落士卒,況曲各部落行群議之制,雖有首領卻不能像中土各國的諸侯官吏般馭使人力,是以各部十分鬆散。正因如此,大魔這一千士卒便能夠縱橫扶桑。」伍封沉吟道:「扶桑人視之為大魔,想來這人頗擅武技。」夢王姬道:「扶桑人不懂武技,只知道大魔用金屬兵器,殺人不眨眼,而且神出鬼沒,往往突然之間出現在人的面前。」

 妙公主興致勃勃地道:「當年夫君在萊夷平盜,胡勝、許長蛇、葉小蟲兒、徐乘都被夫君剿滅,好不好再展神威,將這紀伊大魔滅了?」伍封苦笑道:「今日不比當年,那時我們手上有士卒,眼下只有這區區五十餘人,怎與大魔的一千士卒去斗?何況我們由中原到這海外,雖然不得已,但我仍想著找個安靜之地,自由自在與你們在一起生活。沒的遠到萬里之外,仍要打打殺殺,令人心煩。」楚月兒點頭道:「是啊,我們對扶桑人生地不熟,又沒個幫手,總共五十餘人,只要傷了一個,損失就不小了。可我們怎能眼看著大魔為惡,而不去制止?」妙公主道:「我們不去打他,說不好哪天他會找上門來。」

 伍封沉吟良久,嘆了口氣,道:「公主和月兒言之有理。我們在這兒恐怕還有好些時候要呆著,此地東去便是紀伊山,離大魔不遠。終有一日,那大魔也會帶士卒跑來騷擾,與其被動迎戰,不如主動出擊。不能力敵,大可以智取。」楚月兒道:「其實我們雖然只有五十餘人,不過都有良馬、長矛、連弩、革甲、鐵製刀劍,鐵勇和遁者能以一敵眾。夫君又擅用兵,未必不能取勝。」夢王姬緩緩道:「我早猜夫君是想一戰的,是以曾問過魚婆婆大魔的事情。魚婆婆見夫君殺死大蛇,早當了夫君是神人,怎麼解釋她也不信,正想請我們剿滅大魔,還願意與熊部落聯繫,派人相助。」伍封問道:「王姬也以為我們應該一戰?」

 夢王姬道:「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我們流落扶桑必是天意,想來夫君這龍伯國就在此處。可這沼澤之中數里之地,只可暫時安身。周圍地方又有各部落安居,我們想要立國,若不向大魔下手,便只有趕走魚部落或飛鳥部落。況且就算趕走了扶桑人,我們沒有部眾,僅有這五十餘人大多是勇士,能幹什麼?那大魔在紀伊山中有城,又有良地,我們若能斬殺此人,收其部眾,勢力便大了,足以在扶桑安身立足,另造家園。」伍封點頭道:「王姬想得深遠,便這麼著。今日天晚,明天我們用過了飯,就去拜訪魚婆婆,向她打聽山中路徑和大魔所居之地。這大魔是何人物,我先得去探探看,不能隨便攻殺。」夢王姬道:「大魔總喜歡用黑巾覆面,無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而且神出鬼沒,頗難尋找,可要小心他會暗算。他手下還有九鬼、七條兩大高手,九鬼及其士卒著赤衣,人稱赤鬼;七條與手下著黑衣,人稱黑鬼。這二人被扶桑人稱為無敵將軍,想必也是厲害人物。」

 用飯之際,伍封向眾勇士簡單說了說,道:「我們逐惡魔而得其人和地,正合仁義之道。單看魚部落的衣著、器具,便知道扶桑人沒有良兵,也未必善戰,山中的天魔部落無甚可懼。我們人數雖少,但衣甲兵器在中原也算是最為精良,對付這些扶桑人想必不難。我們既要以少勝多,當多用箭矢。箭矢不足,可先以竹木製成。明天我與王姬到扶桑人處拜訪,你們便在這裡制箭,以備戰事之用。」眾勇士想起扶桑人手上的木杖、骨叉,均想若論戰鬥力,扶桑人怎麼也比不上自己,他們都是久歷戰陣的勇士,是以毫無畏懼。

 次日早上,伍封帶著夢王姬、商壺和十個鐵勇備了些魚和貝當禮物,到林外拜訪魚部落。由於手下人少,便將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留在帳中,以備不測。伍封等人騎馬沿小徑出了林,往北而上,只走出數里之地,便見到一大片疏疏落落的小屋,屋較矮小,都是草木蓋成,其中不少只露出幾根木柱,似是被大風吹走了屋頂,看這情形,此處便如中原鄉野一個小村落,只是簡陋得多。這小屋建法與中原人不同,是在地上挖一個一二尺深的土坑,可供五六人安居,中間立幾根木柱,由頂到壁都用乾草樹枝鋪成,怪不得不能抵受風雨。

 村中扶桑人見到伍封和夢王姬等人,歡聲雷動,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迎了出來,魚婆婆跌跌撞撞急趕了來,伏倒在地。夢王姬下馬道:「魚婆婆請起。」伸手將她扶起來,道:「我們今天來,是有事情相商。」魚婆婆喜道:「大神是為大魔而來麼?」夢王姬暗暗佩服這魚婆婆十分精明,立時猜知他們的來意,遂道:「我們的確是為了大魔而來。」伍封雖然聽得懂扶桑語,卻說不大流利,此刻只好硬著頭皮說幾句。

 魚婆婆將伍封和夢王姬請進一間木屋,因為木屋甚小,商壺和鐵勇便等在外面。這木屋十分簡陋,壁上掛著些鹿骨、牛角作為裝飾,煮食用的陶缶、陶碗等放在一角。魚婆婆道:「前些天一場大風,將我們的居室大多損壞,這兩天正忙著修葺。」伍封心忖她說的必是指將自己吹來扶桑的這場風,問道:「扶桑常有大風麼?」魚婆婆道:「時時都有,每百日之內必有一場,有時吹到陸上,有時只在海中。」伍封點了點頭。夢王姬問起大魔的駐地,魚婆婆拿一根樹枝在地上詳細畫著伊勢諸山的地形和大魔城的方位,伍封暗暗記憶,問道:「大魔手下的人都用什麼兵器?」魚婆婆道:「與我們的相似,都是木杖、弓矢,只是大魔所用的兵器不同,堅利薄刃,平日也也見不著,往往能殺人於無形。」其實扶桑人說話未必有這麼文雅,但伍封等人按自己中土言語的理解,頭腦中自然是將其語意轉成這麼斯文的話了。

 伍封記下了地形,起身道:「王姬,我便去大魔城瞧瞧,先察明路徑,以定破魔之策。」夢王姬愕然道:「此刻就去?」伍封道:「這事宜早不宜遲,等到大魔知道有我們這一支人馬在附近,說不定先找上門來,反而被動。何況今日我還不想對付他,若能與他談談,讓他日後不要搔繞四鄰,也省得兵戎相見,這叫以和為貴。」夢王姬道:「也好,是否讓老商陪你去?」伍封搖頭道:「老商是你的護衛,不宜走開,況且這山中之地十分難行,若用腳力,只怕要大半日,我還是用行天之術趕去快捷。」夢王姬道:「夫君自去,我還要問問扶桑人的農耕、漁獵和養殖之技,瞭解這地方的天氣水旱。」伍封道:「打仗自然是我的事,這民政之事我可不懂,便要你多多費心了。」

 他出到室外,叮囑了商壺和鐵勇幾句後,飛身而起,冉冉向東飛去,其速之快還勝過奔馬。眾扶桑人見他飛來飛去,彷彿比鳥還快捷靈動,駭然之下,無不深信這人是天降大神。

 伍封按魚婆婆指點的路徑,一路往東飛過去。低頭只見群山綿延,都不算太高,山林十分茂密,有的山多石,有的山多土,石山一般陡峭險峻,土山大多渾圓平緩,夾雜在一起,使這紀伊山顯得與眾不同。到了午間時分,遠遠便見到前面有一山地勢甚奇,三面是如被斬削而下的的斜石壁,另一面卻平緩而下,飛近些時,便看見平緩的一面山腰上建著一座小城。他自上往下看,見小城之前是個方十餘里的盆地,平整高闊,水道縱橫,四周是山,北面有個山口,而大魔城所在的大魔山便在盆地之南。只要守住山口,外敵難以侵入,何況山上還有著城,真不知道大魔是如何找到這絕佳之地的。

 伍封怕被人仰頭看見,打草驚蛇,不敢看得太久,在山頂松林中悄悄落身下來,先前他在空中見到有一條小徑由城中通到山頂,遂向小徑方向緩緩走過去。眼下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林中生著各種花草,鳥語花香,十分幽靜,不見任何兇殺之氣。伍封讚歎著此林的自然之美。小心地由花間趟過去,不敢抬足過高,免得踩壞了花草。

 緩步出了這片林子,猛見眼前是一片十分平整的石地,約有十二三丈長闊,這塊平地似乎是經過人有意修整才會如此平整,不過四面四尺餘高的石壁卻是天然生成,如同扶壁,就算是俯在壁上下看,也不怕會不小心跌落山去。壁外生著許多大樹,由四側延伸到頭頂,遮擋陽光。最奇怪的是中間有個一丈見方的涼亭,這涼亭由五四石柱支撐,這五根石柱並不平滑,上小下大,高低相若,也是天生而成幾大塊柱狀巨石,只是難得人有心利用這五根柱子,在柱上搭著竹頂,成為一個別緻的涼亭。涼亭中有一塊圓石,形如龜背,上面渾圓平滑,似乎可以放席就坐。

 伍封四下看著,只覺這山頂有自然造化之怪,又有人為搭造之奇,二者結合起來,使這天然之地形成一個別緻而實用的休憩之地。他不禁對這紀伊大魔暗生佩服之意,心忖這人的心思必然細密仔細,又多巧思,決計不是粗魯落俗的力士之流。只是這人修平山頂、又在山腰築城,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

 他到了石壁旁,見在石壁有兩尺餘厚,形如石牆,稱奇之餘,俯在石壁上低頭往山腰下那座大魔城看去。山頂離山腰不過百餘步之遙,如此居高下視,以他的眼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連城中的人也能看得清晰。只見這城因為山上地方大小的侷限,只有方二里大小,三面是平滑陡立的山壁,一面修了一道城牆,圍成一座小城,只容得下四五千人。城裡面有不少小竹林,還有許多木室,佈局似乎如中原的結構相似。看到此處,忽然心裡一動,尋思:「扶桑人也懂築城?看魚婆婆她們的木室,連房子也不大會建,以他們的開化程度,怎能築出如此堅固實用的城?」細看那城牆,似乎有丈餘高、丈餘厚,都是土牆,想來也是如中原築城的法子,先用兩塊木板用繩相連,夾立於地上,再填土反覆壓實,這麼一層出疊上去,才能造成高厚逾丈的結實城牆來。因這城三面倚著山上石壁,只有向北一方是平緩之地,是以只修一道城牆便夠了,北面有兩條路徑通上來,修了兩座城門。除了城門有士卒防守之外,眼下城牆上還有士卒來回走動。

 伍封正看著,忽聽有歌聲由附近傳來,暗吃一驚,細細察覺,那歌聲來自於小徑旁邊的竹林。這歌聲是女子所唱,與中原不同,婉轉而嬌嗲,頗帶誘惑之意。伍封對扶桑語不甚熟悉,只覺得這歌聲非常好聽,但聽不懂其中的意思,心忖必是城中的人走了上來,忙閃身躲入林中。

 歌聲越來越近,過了一會兒,便見一女子唱著歌由小徑上緩緩走上來。這女子大約二十六七歲許,容顏甚美,雖然不及楚月兒的美色,但其嬌媚之處比得上妙公主,比春夏秋冬四女還要多兩分姿色,因而也算得是少見的美女。這女子穿著一身紅衣,腰繫金帶,一路拂花而上,偶見路邊草叢中的蝴蝶,還蹲下去看一看。

 這女子到了山頂上,到了那涼亭中,坐在形如龜背的圓石之上。中原此時尚無椅,坐時是在地上鋪上草筵革席,屈膝而坐。因此伍封從未見過這女子的坐法,見她對此地十分熟悉,又十分大方,自然是常常來此。這涼亭構建不易,必定是大魔自用的,這女子卻大大方方地坐下來,看來的確是城中人無疑,說不好還是大魔心愛的姬妾之類。

 伍封藏在林中大松樹後,離這女子只有五六丈之遙,正好與那女子對著面,是以暫不敢露頭。忽然心中一動,尋思:「是了,這女子身上的衣飾頗似晉人。扶桑女子都是縫成筒狀,露出頭腳和雙臂,且是麻制,怎有此女寬袍大袖的絹製衣服?」他見慣了中原人的衣飾,每日與眾夫人侍女在一起,是以見了扶桑女子反而訝異。此女穿的是中原人衣服,伍封見了反而不以為怪,一時未反應過來,此刻想來,這扶桑之地能見有其他人穿中原衣服,正是怪之又怪的事。

 伍封正這麼想著,便聽這女子幽幽地長嘆一聲,輕輕用手抿了抿鬢髮,發起愣來。伍封眼力甚好,偷偷這麼瞧過去,只見這女子秀眉微微蹙,似乎心事重重。伍封見她這模樣便想起西施來,西施心疾發作便是這樣子,尋思眼下越人圍吳大半年了,不知道是否城破,心忖亂軍之中,西施嬌怯怯一人只怕難以倖存,不禁心中一痛。他心思不屬,腳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樹枝,發出輕微的聲響。

 這女子猛地抬起頭來,往林中看過來,道:「是誰?」伍封見洩露了行藏,只好走了出來,拱手苦笑,尋思這扶桑話的得罪致歉之語該怎麼說。這女子看著伍封,臉上露出訝然之色,忽然用中原言語問道:「公子是中土人?」伍封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女子竟會中土言語,莫非她真是中土人?又想:「原來他們也稱我們中原各國為中土。」點頭道:「在下正是中土人,在海上遇了風浪,流落到此。」這女子臉露喜色,問道:「聽公子這口音,似乎是齊人。」伍封道:「在下正是齊人。先前在這山頂見姑娘上來,怕驚嚇了姑娘,遂藏在一旁,並非有意偷窺。未知姑娘怎麼稱呼?」這女子怔了怔,緩緩道:「我叫小華。」伍封道:「原來是小華姑娘,你是晉人麼?」小華搖頭道:「我不是晉人,但該是越人或吳人,其實我是越人還是吳人,連自己也弄不清楚。」伍封愕然道:「這又是何緣故?」

 小華微笑道:「按理說我是越人,可吳王闔閭伐越,我們被擄到吳國。我在吳國出生,是以又算是吳人。不過從小又在代國長大,是以說是代人也未嘗不可。」伍封大有同感,道:「在下也與小華姑娘相仿,父輩在楚國,又在吳國出生,卻是在齊國長大,是以說是楚人、吳人似乎也在理。」小華點頭道:「如今中土列國紛爭,有如此經歷的恐怕不只我們二人。」

 伍封嘆了口氣,問道:「姑娘可知道代國已經被晉國趙氏滅了?」小華大吃一驚,問道:「什麼?」伍封簡單說了趙無恤滅代的事,小華臉色微變,道:「想不到堂堂代國,竟會在一月之內被人滅了。那代王支離益枉稱了劍中聖人!」伍封道:「支離益數年前已經將王位傳給了任公子,代國被滅之時,任公子才是代王。」小華不住地搖頭:「支離益畢竟是代國前王,他可是不辭其責。是了,朱平漫雖然死了,代國還有董梧、柳下跖等名將,又幹什麼去了?」

 伍封苦笑道:「姑娘來這扶桑很久了吧?」小華道:「你稱這兒為扶桑?」伍封道:「在下不知道該叫什麼,總得有個名兒吧?是以乾脆以扶桑謂之。」小華道:「扶桑這名字很好聽。我十六年前由代國出來,到了燕國,後來借舟出海,想在海上游一遊,不料遇上大風,孤身一人飄落到此。中土之事,早已經不知道了。」

 伍封暗暗佩服,自已一眾五十餘人,又頗有乾糧食水,一路在海上風險重重,幾乎筏毀人亡,這小華孤身一人,必定沒有遠行的準備,居然能堅持下來,一直到這扶桑,途中之險只怕勝過自己十倍。小華見他若有所思,好奇相詢,伍封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小華點頭道:「這一路上自然是艱難無比,最要緊的是食水,下雨時還好說,無雨之時,只好覓些死魚死蝦剝開來,吮吸其肉中的水汁,一路上全是生食魚蝦,弄得現在見了魚蝦便頭痛。」伍封道:「十六年前,那時會姑娘年紀幼小,居然能隻身渡海,委實了不起!」小華道:「誰說我年紀幼小?那時我二十一歲,今年已經有三十七歲了。」伍封愕然道:「不會吧?在下看來看去,姑娘無非是二十六七歲的模樣。」尋思:「你十餘年前到了這裡,那時候朱平漫還活著,你怎知道他死了?」不過卻沒有問。小華微笑道:「我可略識些保養之道。是了,公子還沒有說董梧和柳下跖的事情哩!」

 伍封道:「柳下跖已經去了中山,眼下是中山君,其妻子是中山王。董梧與人比劍輸了,自殺而亡,這都是趙氏滅代之前的事情。」小華臉色忽變,驚道:「柳下跖素有幹才我是知道的,他名聲雖然不好,但早晚必成大器,果然如此。董梧的劍術只次於支離益,怎麼還會輸在別人手裡?」她這問話也有道理,董梧是支離益的徒弟,若輸在支離益手上是正當不過的事,自不可能自殺,因此,他羞愧自殺必定是敗在外人之手。

 伍封嘆了口氣,道:「不瞞你說,董梧是敗於在下的手裡。他找上門來,在下只好與他比劍。不過在下可沒想到他會自殺。」小華大驚,凝神看了伍封許久,緩緩道:「怪不得公子能無聲無息到這山上來,想必是身手極為高明。是了,公子這次上山,是想找紀伊大魔的吧?」伍封愕然道:「這個,你怎知道?」他這麼說,當然是自承要找紀伊大魔。他在扶桑之地能遇到中土人,大有他鄉遇故知之感,心下十分喜悅,是以不願意瞞這小華。

 小華道:「大魔得罪了公子麼?」伍封搖頭道:「這倒沒有,不過我聽說大魔凌虐扶桑人,橫蠻無理,在下若不找他,他遲早也會找上門來。我想與他談談,凡事以和為貴,萬一談不好再動手,也算是先禮後兵,不違禮數。」小華道:「大魔有四萬多部眾,還有一千多士卒,公子有多少人?」伍封苦笑道:「幾十個吧。」小華大訝,上上下下看著他,嘆了口氣,道:「公子這膽子可不小,幾十個人就敢打大魔的主意!」伍封心思一動,道:「單靠我們自然是難些,如果姑娘能夠幫我們,那是最好不過。以在下看來,姑娘必是大魔城中之人,熟知地形……」,小華笑道:「你想我帶你入城,好偷偷找他?」

 伍封正是打的這個主意,不料被小華一眼看穿,暗暗佩服此女的聰明,點頭道:「正是。不過我不是想行刺,而是想見見他說話。」小華格格笑道:「公子太過老實,對我這陌生人竟會直言相告,公子可知道我是什麼人?」伍封道:「姑娘想必與大魔十分熟悉了。」小華道:「公子可知道大魔修這大魔城、修這山頂涼亭,全是為了討我歡喜?」伍封暗吃一驚,問道:「大魔是中土人還是扶桑人?」小華道:「他自然是扶桑人。」伍封嘆道:「這大魔城和城中的屋室築建,都是出自姑娘的心思吧?」小華點頭道:「那是自然,扶桑人怎懂這些?」伍封尋思這小華在中土必定是有些身份,在代國只怕還是大臣之女,若是庶人臣隸,決計不會有如許談吐,更不會懂得城牆構建之學。

 忽想起一事:「支離益是代國的前王很少有人知道,小華又如何得知?她對董門中人十分熟悉,莫非與董門大有干係?」問道:「姑娘是大魔的妻子姬妾麼?」小華搖頭道:「這倒不是,不過大魔早想娶我為妻,我卻一直沒有答應。」伍封愕然道:「看來這大魔待你甚好,你為何不答應?」小華道:「對我好我便該嫁他麼?何況我總想著回中土,不想在此處嫁人,可惜一拖十餘年,始終不得其便。」伍封道:「莫非姑娘在中土已經有了婚配?」小華嘆了口氣,並沒有回答,道:「當年我飄落到扶桑,全靠了大魔才能活下來,是以對他心存感激。不過我助他討平天魔部落,又替他築城,教他農耕畜牧的民政,也算對得住他了。大魔卻總是不聽我的言語,總要四處搶掠,威逼其他部落,早晚必定生禍。既然公子要見他,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不過公子須得答應帶我回中土。」

 伍封點頭道:「這是自然,只是我們何時能回中土還不知道,少至數月,多則數年,說不準。」小華眼中露出一縷忿怒、憂傷之色,嘆道:「與公子在一起,畢竟是中土人,總比與大魔在一起好。公子入城後,大魔未必會聽你的言語,他身手奇高,又擅異術,公子未必能勝得過他。不過他慣於晝寢夜出,眼下他正睡著,公子要找他,此刻正是良機。我帶公子入城到大魔的寢室,公子先制住他,再與他說話,否則公子就算能進去,也決計出不了城。」伍封不知道她與大魔究竟是何糾纏不清的關係,不過她這建議的確是個方法。若是大大方方來,萬一大魔不見他,自己該怎麼辦?硬闖的話勢必會傷人,豈非結下冤仇?若能成功到他身邊,談得好的話,便可免了手下這幾十人征戰傷損。

 二人由山頂沿小徑下來,不一會兒到了這大魔城下,小華帶著伍封大大方方入城,城門的扶桑士卒見了伍封大為驚訝,一來是驚其健碩高大,二來是看他頭戴金冠,衣著華麗,腰懸長劍,與扶桑人衣飾大為不同。不過他們見了小華,無不躬身施禮,也無人敢問伍封的來歷,看來小華在城中的地位十分尊崇。

 入到城中,只見這城雖小,卻大有講究,分為內外兩層,中間並不用牆分隔。一間弘大的議事大殿和左右的成排倉廩排開一里許,兩頭抵著山壁,正好將城分為內外兩隔。這議事大殿之兩旁有兩條通道,設有月門,通往內城。

 外城之中,屋舍建在靠城牆的邊上,中間露出平整的空地,空地前靠內城處還有一座大屋,形如大宮,是大魔的議事殿。殿旁有一個兩丈多高的土台,是城中的閱兵台。殿前有一片甚大的閱兵場,閱兵場一旁是一排土屋,另一旁是馬圈,圈中雖大,卻並沒有多少馬。伍封城中多是木室,唯有那一片土屋與它處不同,問小華這土屋有何用處,小華道:「這土屋牆厚盈尺,用厚柵為門,是大魔用來關押人的,可關五百人,擠些可押千人。部落中如有人犯事,獲是遠征有了俘獲,便先關在土屋中。不過扶桑人直率,又生性服從強者,不像中土的人詭計多端,是以犯事的人甚少,這排土屋大魔在起初驅逐熊部落時用過,眼下倒沒怎麼用它。」

 內城中卻沒有多少空地,建了五排屋舍,中間留出四條丈餘闊的通道,由此走過去,便到了一排竹林。竹林十分細密,沿小徑穿過去,就到了一座極大的府第前,這府第頗像中土的卿大夫府第,不過都是竹木架構,十分精緻。府前是一片較大的空地,空地四周有二十餘株參天的大樹。

 他們在內城外城也遇到不少侍女似的下人,不過都向二人施禮,無一人多問一句。此刻到了屋舍前面,伍封問道:「這便是大魔所居之地麼?」小華小聲道:「正是。你隨我進府,到了裡面你自然就知道了。」伍封心忖這裡面想必凶險重重,他藝高人膽大,心想這大魔再厲害,也未必勝得過支離益,以自己眼下的武技,雖然還不及支離益,但在支離益劍下也能自保。也不多問,昂然隨小華進了大魔之府。小華見他對自己十分信任,小聲讚道:「公子這膽量不小,居然隻身一人真地敢進來。」伍封道:「既然姑娘讓在下進來,在下自然是要進來的,若不敢入府,如何認清大魔的面目?這座城並不太大,似乎只容得下數千人。是了,城中不是有千餘士卒麼,怎麼沒見到多少?」小華笑道:「這些士卒平日務農,要用時才是士卒,眼下正值春忙之際,大多在田,今日城中只有三百餘士卒。」

 這座大魔之府結構也與中土相同,入門是照壁,然後是一塊小空地,種滿花草細竹,分左右二徑,走前去便是大堂,大堂兩側是齊排的屋室。入了大堂,伍封見這大堂地方不小,隨小華由旁邊廂房轉出去,便見到後院。這前後院並無牆隔,全靠大堂和兩側的屋室隔住,後院有個空曠的小場子,場的另一邊便是一排精緻的木屋,與其後面的山上石壁幾乎緊貼,看來這些木屋之後,再無其它建築。一路入府,見府中各處都有不少扶桑侍女,卻不見一個男丁,伍封不免有些好奇,尋思:「這大魔多半是個好色之徒,整座府第未見一個男人。」

 正這麼想著,便見一個男子由後面屋室處出來,這人身材修長,約有七尺五六分高,在扶桑人中算是十分高大了。他一路所見扶桑士卒都不佩劍,唯此人腰中懸劍,看劍柄的青黑之色,竟是一口青銅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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