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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49章
第五十章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這一戰比起昨日來,伍封等人大佔便宜,還重傷了支離益,營中人人臉上露出喜色,士氣大振。伍封心忖支離益傷得不輕,若不趁此時趕路,只怕要長留此地與他糾纏,急忙傳下令去,拔營北行。本來此處已經極北了,東行二三百里便是燕國,可適才支離益逃走的方向的東邊,伍封可不願意再遇到這魔頭,是以仍往北行,只圖先擺脫了支離益,再入燕國。

 一路上風沙陣陣,漸見荒涼,人跡罕見,雖然地勢在北,但這夏日仍是十分悶熱。一行並無路徑,只是踩著莽原而上,十數日後,眾人已經入了莽莽大漠之中。

 這日才改道東行,正行走間,忽聽前面一片廝殺之聲,一個鐵勇策騎上來,驚道:「龍伯,支離益在前擋住道路,已殺了數人。」伍封驚道:「甫一東行,這人便趕上來了?莫非支離益存心逼我們往北走?」楚月兒奇道:「支離益受傷頗重,換了旁人,非一兩個月不能養好,怎麼才十多天便已經痊癒,還追到這裡來?」

 伍封與楚月兒並騎上前,果見支離益一人一騎擋在前面,眾勇士每有上前的,便被他殺了。

 伍封讓眾勇士退後,策馬上衝,執著鐵戟向支離益直扎過去,支離益一手揮著蛇劍,一手拿著圓盾,直迎著戟頭上前,見鐵戟近時,用圓盾相擋,剛碰上戟頭,圓盾外側,鐵戟便順著盾面側過去,圓盾急轉,火焰形的邊刃向伍封握戟的手上切過來。支離益一人一騎便搶近身來,手起一劍向伍封刺來。

 伍封見他能以攻勢化解攻勢,在自己強攻之下,這人竟能盾劍同時攻來,暗暗吃驚,急橫扳鐵戟向支離益腰上猛掃,只要被他一戟掃中,支離益便會落馬,他刺來的蛇劍便不足為慮了。可支離益毫不在意,將圓盾橫推,抵開了鐵戟。

 伍封連攻兩戟,換了旁人,就算不被殺也必會被迫退開,可這兩戟對支離益上衝之勢毫無阻礙,一人一馬依然前行,這時兩馬相交,支離益的蛇劍已經離伍封不到數寸。

 伍封的戟長,被支離益搶近身後便不好使動,此刻拔劍有來不及,只好向後仰身,背貼馬脊,彷彿猛地折斷了一般,便聽「嗖」的一聲,那猙獰的蛇頭由面前游過,寒意沁得伍封面上隱隱生疼。

 伍封正想起身,不料那蛇頭又游了回來,向伍封頭頂上叮過來,同時又聽圓盾在戟身上劃響,利風直逼握戟的雙手。正危機時,便聽耳旁風響,一根細矛由面前掠過,將蛇劍的劍頭蕩了開去。伍封手腕急轉,大戟翻壓,將圓盾向下壓去,同時滾落下馬,這一招雖然無甚破敵效用,卻避過了被圓盾斬斷手腕之厄。

 伍封站在地上時,見楚月兒也被逼得由馬上飛身而退,幸好這黑龍和青龍頗通人意,回跑入隊,被鮑興挽住韁繩。伍封與楚月兒站在地上,互視了一眼,額上都沁出了冷汗。原來支離益前兩次並未使出十足的本事,想是因前番吃了大虧,盛怒而來,這一次便全力相攻。

 支離益見一招之間,伍封與楚月兒便狼狽落馬,並不急於相攻,按劍冷笑道:「遇到了我支離益,你們一行四百餘人休想逃出去,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伍封怒道:「你要殺我便罷,為何連這些人都不放過?」支離益冷冷地道:「斬草須要除根,老夫向來如此。你死之後,我會將他們一個個殺了,然後再到你萊夷去,每日殺幾個你的家人部屬,早晚必能盡除。」伍封怒道:「枉你還是自稱天下第一,行事卻沒一點高人的風度。」支離益冷笑道:「你心神已亂,更非老夫敵手!為讓你凝神盡力一戰,老夫便答應你,只要你還活著,老夫暫不殺你的家人下屬,你死之後,老夫便任意而為。」

 莊戰等人見勢不妙,都策馬上前,伍封忙揮手道:「快走快走!」既然支離益說了要等他死後再殺他臣屬,自己唯有拖延時間,讓眾女與士卒跑得遠遠的,免被支離益追殺而至。莊戰等人哪裡肯聽,正湧上前,夢王姬一馬策前擋住,叱道:「快走!我們若在,夫君便心有牽掛,不能放手一戰!」她向來是和顏悅色,此刻一聲嬌叱,眾人哪敢不聽,由田力引著,急往北而馳。

 支離益怔了怔,搖頭道:「他們逃不掉的。」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一眼,心知今日之戰不是敵死便是己亡,眼光觸及,反而定下心來,戟尖矛頭對著支離益,殺氣陡升。

 支離益見二人雖然年少,但生死關頭反而十分鎮靜,也是暗暗佩服,嘆了口氣,道:「我董門中有一人能如你們,便不會有今日的結果!」策馬上前,一劍一盾,分攻二人。

 伍封與楚月兒將鐵戟長矛展開,舞出一青一黑兩個大圈子,勁力瀰漫,急得黃沙揚起。便聽群珠落盤般的一迭聲脆響,火光飛濺,支離益已經躍馬闖入伍封和楚月兒的戟矛力圈之中。

 幸虧伍封和楚月兒仗著身在地上,身形靈動,兵器又長,一擊便走,避開支離益的蛇劍纏繞,雖然明知傷不了支離益,卻不敢稍離,只是與他盡力周旋,以求夢王姬、妙公主一行能跑得遠些。

 轉眼間已經拆了四十餘招,支離益已經到了伍封身邊,左手圓盾格開楚月兒的長矛,右手蛇劍向伍封當頭下劈,劍雖窄小,但劍氣卻廣達丈外。伍封此刻正好一戟刺出去,來不及收回,見勢不妙,急壓下戟尾,以戟駐地,飛身打了個旋子避開蛇劍,他起身之時,心念一動,雙腳挑起許多黃沙,向支離益臉上揚去。

 支離益吃了一驚,恐被黃沙激射到眼睛,不自禁地閉了閉目,楚月兒臨陣經驗極豐,見此良機,手起一矛刺去。支離益浸淫劍道數十年,劍術通天,楚月兒的長矛一動,他立有感應,順手以圓盾相格。若是楚月兒這一矛刺向支離益,必會被支離益的圓盾格擋住,誰知道楚月兒這一矛並非刺人,而是刺馬,一矛刺在支離益坐下馬的頸上,拔矛而退。

 戰馬頸上鮮血噴射如注,長嘶一聲,人立起來。支離益差點被摔下馬來,口中怒道:「小丫頭好生可惡!」伍封和楚月兒心忖此時不走只怕再難脫身,二人都是一般想法,齊齊飛身而起,口中卻道:「夫君!」「月兒!」二人身在空中,往夢王姬等人所去的方向飛閃而去。

 此刻支離益的戰馬已經躺臥,眼見是不活了。支離益毫不遲疑,棄馬不顧,也飛身追來。他這身法又與伍封、楚月兒不同,一躍之間,疾飛十餘丈,靠著大袖展動借力,足可飛出去三十餘丈才落地,腳尖稍一點地,又再飛起。這麼一躍一彈雖然稍稍影響其速度,仍是快捷無比。若以楚月兒的速度,支離益自然是追不上,可伍封的飛行速度卻比支離益稍慢,楚月兒又決計不會棄伍封而先逃,是以被支離益越追越近。三道身影快逾奔馬,當真如同電光石火一般。

 沒過多久,伍封與楚月兒無須回顧,都覺得背上殺氣越來越盛,心知被支離益漸漸追了上來,暗叫不妙。低頭看時,只見前方黃塵滾滾,正是夢王姬等大隊人馬在急馳,雖然是慌亂逃命,但前面那面「龍伯」大旗卻依然挺得直直的,看來渠牛兒和公斂宏甚堪職守。

 在大隊最後守住的是妙公主、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此刻他們四人仰頭向天,向伍封和楚月兒大呼小叫,自是因為見支離益越來越近,心中焦急。妙公主和鮑興早拿出連弩,可三道身影在空中快捷如電,又相距甚近,二人怕傷了自己人,箭矢搭好也不敢射出來。

 伍封和楚月兒便覺背上寒氣襲人,心知必然逃不出去,只好準備回身再戰。便在此時,忽聽庖丁刀大聲道:「龍伯、小夫人!」兩道黃影由庖丁刀和圉公陽袖中激射出來,飛往伍封和楚月兒身邊。伍封二人一瞥之間,便認出是自己曾用過的龍爪。

 二人立刻會意,各伸手抓住一條龍爪,圉公陽和庖丁刀奮力後拉,收回龍爪。伍封和楚月兒正疾飛之際,得此外力相助,速度猛然增快,伍封便聽「嗤」地一聲,一縷寒意由背上劃過,心下暗驚。若非有龍爪上的外力相助,背上必定被支離益一劍斬中。

 圉公陽和庖丁刀不住收鏈,伍封和楚月兒便如兩隻布鳶一般在空中展動。他們本來比支離益慢不了多少,得外力相助,再加上自己奮力前飛,便加快了許多,與支離益漸漸隔得遠了。

 鮑興一手拿著連弩,一手握著黑龍和青龍的韁繩,向上叫喚一聲,放脫二馬,伍封與楚月兒看得清楚,鬆開龍爪,飛身落在馬背之上,策馬疾馳。這不免略有耽擱,便見支離益巨大的身影由空中翩然閃落,遠遠地蛇劍下擊。他劍氣遠達丈外,就像這劍長一丈多一樣,如一道閃電般劃下來!

 正在這時,妙公主嬌叱一聲,連弩勁射,三根箭矢正向支離益飛去。支離益用圓盾格開,可身形因此被略為阻滯,與伍封和楚月兒立時拉開了一點距離,劍氣擊了個空,在地上激起滾滾黃沙。支離益大袖展動,蓄力再追,鮑興手上的連弩又射出三箭,將支離益又隔擋了少許。

 此時伍封由馬腹下取出大銅弩,飛速搭箭,扭身向支離益射出一箭。雖被支離益的圓盾擋住,但伍封這神弩勁力遠勝其它的弩箭,支離益被箭力摧逼,被迫落地。他雙腳稍一點地,又躍起身來。他再起身時,庖丁刀和圉公陽的連弩又先後射出來。眾人連環相射,雖然箭矢不多,但卻大大影響了支離益的飛追速度。就這麼反覆射箭相阻,支離益離眾人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身後的滾滾黃沙之中。

 眾人吁了一口長氣,頭上各自見汗。妙公主適才緊張過頭,面色蒼白,嘆道:「這支離益哪裡是人,簡直比惡魔還可怕!」眾人心中均有同感。伍封問道:「王姬她們在哪裡?」妙公主道:「王姬與小鹿老商在中軍催促前行,雨兒四人與小戰在前面開道。」

 楚月兒道:「幸虧小刀和小陽聰明,想到用龍爪相助,否則必被支離益追上了。」伍封嘆道:「月兒,你比支離益快捷,下次不要顧著我,你自行先逃。」楚月兒搖頭道:「不成。」伍封頹然道:「我也不想的。我看支離益必不會就此罷手,他是非殺我不可。你若能逃走,日後劍術練好了,大可以為我報仇。」眾人大吃一驚,他們從未聽過伍封說過喪氣之話,想安慰幾句,但又想起支離益的厲害之處,不禁黯然。

 伍封自從出仕以來,極少有敗,平生遇到的高手不少,戰陣上的凶險也不曾少過,可從來未如在支離益面前般束手無策。一連三戰皆大敗虧輸,又想不出對付之法,心中平生第一次生出沮喪之意。

 這時,庖丁刀驚呼一聲,向後指去。眾人回頭看時,只見支離益巨大的黑影由黃沙中透出來,飄然而來,快逾奔馬,漸漸由遠而近。伍封想不到這人快捷至此,又驚又怒,仗神弩能及遠,不住回射,硬生生迫得支離益將速度降下來,又沒於沙塵之中。

 不過腳下儘是厚厚的黃沙,戰馬奔馳起來十分吃力,隊中放在輜重的兵車輪子深陷,幸虧伍封每車用駟馬馭動,仍然能行,只是前行速度慢了許多。伍封心忖以這速度,絕不可能將支離益拋下來,暗暗心急。

 夢王姬和商壺由前面而來,夢王姬本來神情緊張,見伍封和楚月兒安然無恙,這才放心,嫣然笑道:「夫君果然……」,才說四個字,臉上微微變色,向後面瞧去。眾人看時,見支離益又出現在後面,如一頭大鳥似的逼近。

 伍封長嘆一聲,道:「這人真是陰魂不散,若不殺掉這支離益,我們日後決計難以安枕。」又拿出銅弩來,向支離益不斷相射,楚月兒也拿出弩箭,他們的弩箭並非連弩,卻比其它連弩更射得遠些,勁力也更大。二人射了十六七支箭,支離益的身影才沒然不見。

 眼見周圍都是黃沙,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回望時也是起伏綿延的黃沙,渾黃一片直到天際。伍封驚道:「這地形甚怪,怎麼儘是黃沙?」夢王姬嘆道:「先前一路急奔,慌不擇路,便到了這麼個所在,老商疑心這是胡人談之色變的旱海,眼下我們已經深入了數十里,全是沙丘,連絲毫綠草也未見著。」

 正說話間,莊戰引了一騎由前面過來,居然是田力。伍封喜道:「田兄怎會在此處?」田力垂淚道:「小人與小虎、小基將龍伯的輜重送到齊國後,帶趙氏士卒趕回,一路上聽到趙氏滅代的消息,心中覺得有些不妙,後來找到代人細問,才知道四小姐已經死了。小人的職司是保護四小姐,如今四小姐不在了,小人既不願意回趙氏家中,也無顏再回齊國田相府上,原想守護四小姐了此殘生,便將士卒打發回去,自己趕到磨笄山去……」,伍封奇道:「磨笄山?」田力「噢」了一聲,道:「便是魔山了。代人和趙氏士卒都說山上已經無魔,因趙大小姐在山上磨笄自殺,都稱為磨笄山。小人還未到山上,碰到了中山君柳下跖,才知道龍伯被支離益所逼,改道北行。在下雖然不成器,但龍伯對小人恩重如山,眼下龍伯有難,小人當盡犬馬之勞。為龍伯擋擋刀劍,是以忙趕了上來,不料龍伯路徑走得岔了,今日方能找到。」

 伍封向來喜歡田力這活地圖的本事,道:「田兄,既然你不願意回趙無恤府上,也不願意再投奔田桓,便跟著我好了。自從魚口開始,我們多番共赴患難,在萊夷破賊時,我們並肩對敵何等自在,日後還是這麼著。」田力沉吟片刻,點頭道:「小人早有此心,既然龍伯不棄,小人便厚顏附於驥尾。」

 伍封帶著他見各位夫人,除了夢王姬外,余女皆很熟悉。夢王姬上次在絳都見過田力,便問過他的本事,問道:「田爺,你對天下地形瞭如指掌,眼下我們所行之地甚奇,是何地方?」。

 田力嘆道:「這一條路徑可行得壞了,本來由代北往東,數百里可至燕國薊都。可我們一路北上,早已經出了代境,此處又不是燕國的地方,向來是東胡人的地頭。」妙公主問道:「為何一路未見胡人呢?」田力嘆了口氣,道:「此地便是千里的黃沙大漠,人稱旱海。當年桓公助燕破戎,誤入旱海數十里,幾乎全軍盡沒,幸虧老馬識途,出了旱海,破令支、孤竹,使燕國西擴五百里,成為北方大國。在這旱海之中,並無水源,是以寸草不生,若遇風沙襲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倖存。凶陷之甚,還勝過千軍萬馬之中。這千里沙漠東西長、南北短,要走出去東西行是不能了,唯有南北二途。」

 鮑興問道:「為何不能東行?東去不是燕國麼?」田力正色道:「這是千里沙漠,名曰旱海,東西長有二千餘里,沿途無水無食,先前小人由莊兄引過來時,細看過車上的輜重,單靠隨身的乾糧食水決計不夠,只怕才行出四百餘里,便盡數渴死。」伍封暗暗吃驚,道:「南面有支離益緊追不捨,南行是不成了,北上又如何?」

 田力道:「這沙漠南北長四百里,北上三百多里可出沙漠,途中十分凶險。這沙漠白天悶熱,晚間寒涼,時有風沙,平地片刻間可變成沙丘,沙丘片刻間可變成平地,不僅無糧可覓,也無食水,須得節用飲水,還要防著沙漠中的大風暴。大風暴若來,黃沙蓋天,人馬盡數被黃沙埋住,生死難料。」商壺素來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臉上露出恐懼之色,道:「是啊,沙暴老商曾經見過,無論多少人都埋在沙中,得預先找個稍避風處藏身。」

 伍封聽他們說得可怖,連忙下令,讓大家收始好清水食物,都用大甕封好。田力又道:「只盼出了這沙漠不要遇到東胡人,他們與中原人不同,群行放牧,逐水草之地而聚,又仇視中原人。曾有行商不慎被胡人撞上,不僅錢財被劫,營中女眷也被搶去,日間逼著幹活,晚間還得侍奉若干胡人枕席,連個姬妾名份也沒有。」眾女聽得臉上變色,妙公主心驚道:「這些胡人好生野蠻!」楚月兒道:「這也不須怕,我們可不是尋常行商,就算是胡人千軍萬馬,也未必能討到好去。」

 妙公主咕嚨道:「唉,不料到了這麼個地方。」夢王姬沉吟道:「這未必不好。支離益十分厲害,難以力敵,既然我們已將他引到這沙漠之中。他孤身一人,清水食物不足,比不得我們有充足的食水,早晚渴死。」伍封喜道:「你當真聰明,我們對付不了,便讓這沙漠對付他。」

 這麼說話之間,那支離益的身形又從後面冒出來,冉冉而來,眾人想不到這傢伙如此死纏,相顧變色。亂箭齊發,又將支離益逼得靠後不見。

 就這麼追追走走,已經入了沙漠的縱深之地。眼見眾人都有些飢渴,戰馬也須吃些草料,伍封雖然顧忌支離益在後,但也沒有辦法,吩咐下馬進食,每人只飲水二三口,再將清水封好,又將戰馬的肚帶解開,喂食草料。眾人先前騎馬急奔,未仔細看過這沙漠的情形,此刻四下觀望,只見周圍儘是渾黃一片,不知方向,暗暗心驚。人在厚沙上走時,每一步便腳步陷下數寸,甚是吃力。

 楚月兒陪伍封前後走動,道:「這沙漠之上行走艱難,頗像支離益劍上的纏繞牽引之力道。」伍封點頭道:「是啊,我得想個法子對付他這怪異勁力,否則永遠勝不了他。」

 回到後隊,這時天色昏暗起來,不見日頭。田力由背上革囊中取了個銅鏡大小的銅盤,拿了個金屬勺兒放上去,平端著銅盤,那勺尖輕輕轉動,對準了一個方向。

 妙公主未見過此物,好奇道:「這是件什麼物什?」夢王姬向她解釋道:「此物名叫司南,那小勺兒帶有磁性,勺尖能自動指著南方,以此可辨方向。這是軍中常用之物,不足為奇。」妙公主愕然道:「怎麼我從未見夫君用過司南?」伍封笑道:「我們軍中都有這物兒,風兒手上便有一個較小的,只是平日行軍,看看日頭天色就可辨別方向,不必用它。若是在茫茫大海之上,又是陰天,便非用此物不可。」

 田力將司南收好,道:「龍伯說得是,當年黃帝與蚩尤……」,才說半句話,忽然臉色大變,指著西方道:「大事不妙,風沙來了!」眾人往西看去,只見黃沙向上盤旋著,下小上大,如同一條大柱,由西向東飛速移來,沿途飛砂走石,遠遠便聽到聲音轟然。

 田力大聲道:「將車上戰馬解下來,空車翻轉,清水糧草覆在車輿內,人馬都躺到車後,緊按兵器,以手相牽,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可亂跑,等風沙過後才起身!」他一馬來回跑著,反覆叫喚,眾人飛快依言而動,這一次鐵勇與遁者的「龍爪」便用得上了,各人拿了出來互相連接,眾人各伸手抓住銅鏈,免被風沙轉走。伍封將眾女叫在一起,讓大家各自伸手牽好。

 正忙亂間,支離益忽從身旁沙中鑽了出來,喝道:「小子!看你跑哪兒去?」這真是禍不單行,在這要緊關頭,想不到這大魔頭又趕了來。

 伍封與楚月兒執著鐵戟銅矛,擋住支離益。伍封聽著轟轟的聲音越來越近,道:「閣下當真是陰魂不散,眼下風沙將至,暫且休戰可好?」支離益久居代地,自然知道風沙的厲害,只是他一路緊追,未曾在意沙漠的凶險,此刻看了看由遠而近的風沙,神色凝重。

 伍封見風沙逼近,忽一眼瞥見妙公主又拿著連弩,靈機一動,將楚月兒按倒,自己也伏身倒地,口中道:「公主,放箭!」妙公主應聲而放箭,三支箭矢向支離益激射。

 支離益正留心風沙,忽見箭至,飛身而退,怒道:「好小子,好生狡猾!」他在空中飛退,如同大鳥似地打了個盤旋,又逼近過來,此刻春夏秋冬四女的四支連弩紛紛向他射去,伍封喝道:「射腳!」雖然耳邊轟然的風沙聲極響,卻掩不住伍封的喝聲。鮑興一連三箭向支離益腳下相射,支離益格打著箭矢,口中連連怒叱,他身中空中,腳下箭矢飛過,若要落腳必會被箭矢所傷,被迫不斷上升。

 正在此時,便聽轟然巨響,伍封只覺頭頂一黑,黃沙鋪天蓋地而壓了過來,疾風在背上急掠,眾人的驚呼聲立時被淹沒,一瞥間見正在空中的支離益恰好被風沙捲了個正著,如同枯葉處在急風之中,立時被風沙攝入,不知所蹤。

 伍封一手緊緊握著楚月兒,剛開始還覺得疾風獵獵,幾乎要將人捲起來,片刻後便覺背上漸重,不知道背上有多少黃沙覆蓋。天地間除了疾風沙石,彷彿再無它物。他不用口鼻呼吸,自然不怕黃沙覆蓋,心裡卻十分焦燥,耽心著眾人,尤其是夢王姬不擅武技,嬌滴滴地在風沙中不知如何了。楚月兒似是感覺到他心中的焦急,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伍封心中漸定。他與楚月兒向來共同進退,心意相通,無論遇到何事,只要有這丫頭在一旁溫言笑語,便會心中安寧。此刻雖然聽不到楚月兒說話,但她這麼稍稍示意,伍封也大感安慰,心忖還是這丫頭最瞭解他的心意。

 過了良久,伍封覺得一片寂靜,背上也安靜下來,捏了捏楚月兒的小手,二人站了起來,由沙中鑽出。只見風沙早已經過了,周圍儘是黃沙,他們一隊數百人如同忽然間消失了一般,盡數被埋在沙底,使四周顯得格外寂靜,彷彿整個天地都死了一般。

 二人顧不上滿頭滿臉的沙塵,忙到先前夢王姬等人的所在,棄下戟矛,用手掘挖沙石,才掘數下,沙底猛地鑽出兩個人來,正是鮑興和商壺。二人也急忙掘沙,鮑興口中道:「幸虧老商有些見識,將小興兒壓倒,否則真是麻煩。」先前風沙來時,他正向支離益放箭,是以未藏得好,顯些被風沙卷倒,是商壺將他按倒在車後。

 這時,春夏秋冬四女也由沙中鑽出來,四女驚魂未定,臉色蒼白,不住地喘著氣。伍封見夢王姬不曾出來,心中大急,雙手連掘,猛地觸到一個軟綿綿的身子,只一摸便知道是夢王姬。鮑興等人卻怕觸及夢王姬的身子,不敢往近處掘挖。楚月兒連忙挖著夢王姬身邊的沙石,片刻間夢王姬的頭頸由沙中露出來。夢王姬搖了搖頭,將沙石擺落,睜眼向伍封微微笑著,神態十分鎮定。

 伍封臉上露出寬慰之色,放心道:「幸好王姬無恙。」夢王姬笑道:「你忘了我練過『坐忘』麼?」其實她被埋沙下,也「坐忘」之法應付,一時間也不覺氣滯,只是她未練過武妓,沒甚力氣,才不能由沙中鑽出來。

 等伍封將夢王姬由沙中抱出來時,在鮑興和商壺的協助下,田力也由沙中冒出來。伍封心中稍定,才覺得周圍人聲漸多,四下看看,只見莊戰、小鹿、圉公陽、庖丁刀、巫土等人都不知道由哪兒冒出來,正帶人四下掘挖。沙石起伏不斷,戰馬大多自行站出來,搖頭甩尾嘶鳴,弄得四處沙塵飛揚,難以視物。

 這時便見出諸人的功夫高下來,土遁者最為了得,一個個鑽出厚沙,然後是其餘遁者、鐵勇也自行出來,那些倭人勇士得眾人掘挖相助,也陸續由沙內冒出,那渠牛兒、公斂宏居然不由人相助也能自行鑽出來,最差的自然是侍女、寺人,非得由大家將沙石掘開才能爬出。眾人七手八腳,順「龍爪」銅鏈拉扯,一路飛快掘挖,漸漸地諸般器械、兵車露出,一直忙了兩個多時辰,才算挖掘完畢。

 細細清點人手馬匹器械,死了五六十多人,其中有四十多名倭人勇士。以這些勇士的身手本不該死,可惜多是壓得太實,不能自行鑽出,而大家陸續挖掘又有先有後,這四十多人因救得晚了,終在沙底悶死,反是那些寺人侍女因為在車上照顧輜重,躲避風沙時藏在兵車旁邊,有兵車擋了一部分風沙,兵車又顯眼,易被人挖掘找到,是以都救得早,只死了十餘人。戰馬只死了五六匹,傷了十餘匹。輜重之中,財貨都用木匣銅盒裝著,遺失甚少,隨身兵器自然還在,途中攜帶的兵器捆紮得好,也無遺失。只是兵車壓壞了好些,車內用大甕裝盛的食物清水美酒因為甕破之故,減損了不少。幸好那些土遁者善於挖掘,一個個鑽入沙底,儘量找尋各種物品,以致損失不算太多。

 伍封讓人將死了的五六十人安葬,神情甚是沮喪。這一次由成周出發,已經死了六七十人,是這幾年間減損下屬最多的一次。公斂宏檢視了大甕,將美酒清水食物整理,空出了大半陶甕。伍封讓他將空甕留著,一路帶走。夢王姬讓人將傷馬殺了,諸馬刺血,收集在翁中,其餘馬肉分割藏好在甕中,以備路途之用。壞了的兵車也拆卸帶著,可作營火。

 損失最多的是信鴿,雖然冬雪預先將鴿籠放在那大銅浴盆底下蓋著,可沙石覆蓋得密實了,等將浴盆挖出翻轉,信鴿已經大多悶死,只餘下兩隻還活著。冬雪極是心痛,不住垂淚,覓個地方將鴿屍深深埋下。

 楚月兒忽道:「那支離益被風沙捲走,若是葬身於沙漠,也算是老天爺為我們的勇士報了仇。」伍封點了點頭,道:「我們一路上死了不少人,這都是支離益之過。」不過話雖然這麼說,二人卻知道支離益武技蓋世,未必不能逃脫。

 眾人稍作整束,繼續往北趕路。眾人眼見風沙之可怕,無不嘆息天地之威,只盼盡快走出這鬼地方。可沙漠前行十分艱難,一來行走不易,二來要珍惜馬力。只走了十餘里,天已經昏暗,眾人只好在沙漠紮營,人馬進食,立帳休息。

 伍封坐在帳中,心痛這一路亡者不少,又對支離益的劍術十分忌憚,甚感沮喪,沒精打采地坐著。眾女見他心情甚差,也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夢王姬走了過來,坐在伍封身邊,緩緩道:「夫君自從出仕以來,似乎一直順利如意,戰無不勝,是何緣故?」楚月兒道:「自然是因為夫君的劍術武技高明。」妙公主道:「夫君還詭計多端,別人可比不上他。」夢王姬搖頭道:「這不是主要的。夢夢由絳都回到成周,心如死水,從無再嫁之念,然而終為夫君所動,嫁給了夫君,並不在於夫君的劍術武技和智謀兵略。」妙公主點頭道:「唔,王姬定是看上了夫君的高大雄俊。」夢王姬忍不住微笑,搖頭道:「夫君最與眾不同的,是他的信心。這信心是天生的自信,是以豪邁之時又不損謙和。不像有的人,以狂妄自大、橫蠻無理當成自信,就像智瑤、夫差之流。夢夢時時宴賓,見過這樣的人太多了,哪有一人如夫君這般真正自信的人?」

 伍封知道夢王姬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夢王姬又道:「人之一生,總有艱難之時,未有克服進取,才使人生多姿多采。夢夢研究學問便是如此,每解決一個難題,便覺心下舒暢,或者人便是因此而活著。唯有經歷艱難後,才知生存之不易。唯有受挫,才知順境之難得。不經歷戰事,便不知道以和為貴。夫君若能克服此難,方能更有所成。夢夢不懂武技,也知道那支離益必定是厲害無比。不過支離益也是個人,他的劍術必定不是天生的,也是自己練出來。夫君天賦異稟,又諳老子之學,支離益能練成的劍術,夫君怎練不成?何況支離益雖然厲害,但與夫君和月兒數戰,受傷的卻是他,便知道支離益並非無懈可擊。」

 伍封聞言心動,立時又恢復了信心,站起身來,向夢王姬深深一揖,道:「多謝王姬指點,為夫明白了。」眾人見他復返常態,都放下心來。

 這沙漠甚怪,眼下是深秋之際,白天依然很熱,晚間卻清冷如冬。晚間四處儘是「沙沙」之聲,夾雜著遠處的風嘯,令人覺得四周死氣沉沉。伍封和楚月兒都睡不著,乾脆出了帳四下巡視,往各帳中看看,到營門時,見莊戰正帶著士卒當值,眾人坐在營火之旁,都是悶悶不樂。莊戰執著鐵劍,無精打采地往沙上砍下去又拔出來,反覆如此,極是無聊。

 伍封隨便看了看,見莊戰揮劍如同他打鐵,劍下時微微一轉,以致沙中出現寸餘寬的長坑,心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不禁怔住。楚月兒見他若有所思,好奇地看著他。

 莊戰等人見了伍封二人,都站起身來。伍封揮手讓他們坐下,也與楚月兒坐下來,心中不住地尋思:「上次見小戰打鐵之時,錘頭微微轉動,便有所感,究竟是為什麼?」又想起白天一路盤旋而來的風沙,之所以驚天動地,未必全是因為夾帶沙石之故,心想:「莫非風沙之威主要是因其盤旋而來?」

 他凝神苦思,頭腦中總是閃現著昨日那場風沙,楚月兒等人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都不敢打攪他。楚月兒小聲吩咐莊戰等人,讓他們回帳休息,須知這人跡不見的沙漠之上,敵人自然是沒有的,即便是有,有伍封和楚月兒在營門,除了支離益外誰也不怕。

 莊戰等人經過白天的風沙,著實有些疲憊,見伍封點頭,起身回帳,莊戰一路走著,小心地將劍插入鞘中,唯恐發出聲音來吵了他。劍身映著火光,在伍封臉上一閃而過,伍封微微一驚,忽地想起家傳的伍氏劍訣來:「父親留下的七式劍招都是運劍之法,前六招都已經悟到,唯有最後一招極為簡單,縱握劍柄,刺出去卻是平著的劍身,莫非是要在刺劍之時將劍身轉一轉?這不就是小小地盤旋一下麼?」想到此處,面露喜色。他想起自己的劍術和手指擒拿打捏功夫,將伍氏劍訣的前六式化進去後,威力大增,若在動作中加入小小的盤旋,又會如何?

 伍封若有所悟,伸出手掌撫在沙地上,用力下按,入沙數寸,便覺沙石中隱含著綿力,雖然力道不劇,卻頗有些像支離益劍上的纏繞牽引之力。他抽回手掌,又再用同樣的力道下按,只是發力之際,手緊微微旋動,便聽沙石隱隱一聲悶響,手掌並未陷入沙中,提掌看時,只見手掌下一個圓形的大洞,深達尺許。

 伍封不禁吃了一驚,他只用了些許微力,先前直按只能入沙數寸,此刻卻在沙中擊出了一個深洞。用的是同樣的力道,威力卻大了一倍多!伍封漸明其理,反覆相試,豁然大悟:「原來這邏旋之力是最為厲害的用力之法!不僅力道爽脆爆烈,而且力道最能深透,還能在寸許動作之間發揮巨大威力,以此出招,劍刺出一寸距離還勝過劍移數尺的縮臂猛刺!」又想:「如此妙訣,父親怎不告訴娘親?是了,小時候見父親使劍,劍術中似乎並無此法。父親年輕時練劍有成,後來家國生變,終日耽心國事,所慮極多,無暇練劍,這旋力妙訣定是只悟其理,還未得其法,是以所遺七訣之中,以此訣最為簡單。」

 他站起身來,使了套空手搏擊之術,此術夾雜著五指扣打之法,只是每一招使出時,都用上新悟的旋力,只覺威力倍增。楚月兒看了好半天,見他招式與以往相同,只是使出來時略有異處,威力卻顯然倍增,一時間不明其理。

 伍封又坐下了,拔出「天照」寶劍,將劍尖放在沙上,微微前刺,用新悟的旋力用於這一刺之中。雖然他的劍頭只刺前了一寸,卻聽「嗤」的一聲,一道劍痕由沙上爆開,沙塵揚起,這劍痕向前裂過去,竟在沙面上留下了長達五尺多的一道劍痕。

 楚月兒驚道:「劍氣!」伍封想了想支離益的劍術,心道:「支離益的劍氣厲害,能及丈外,我這劍上的威力還不足與他相抗。」忽想起楚月兒的話,在這沙石之中行走甚難,正如支離益的纏繞牽引力一樣,心想:「我若以沙練劍,憑此旋力,說不定能練出應付支離益古怪詭異力道之法!」他不停地揮劍擊沙,漸漸明白旋力的訣竅,初時劍氣只到五尺,後來劍痕越來越遠,竟達丈外。

 伍封大喜,起身揮劍,將旋力用於劍招之中,自覺威力大了倍餘,練了三四遍,驀地渾身一震,終於盡數掌握了旋力的竅要,不禁仰天大笑,心忖天下用力之法無過於此,以此力使用空手劍戟,便可與劍中聖人支離益劍上詭異的力道一抗了,雖然就目前的劍術還不及支離益,但所欠的只是經驗,單以運力而論,只怕支離益也不如自己!

 楚月兒看得又驚又喜,起身道:「夫君突然間劍術武技倍進,是何緣故?」伍封道:「月兒,我由先父遺訣之中,終想出了那最後的旋力劍訣。練成此訣便可破支離益劍上的詭異力道,我來教你。」

 這旋力之訣看起來簡單,其實是以伍氏劍訣的前六訣為效用,也是用力之法的最奧妙竅要,練成此訣,其餘的用力之法便不足為道了。未練過其它伍氏劍訣的人,便無法學這旋力法訣,何況這種透力寸勁之法,如無吐納之術相助,用之也難湊效。是以除了楚月兒外,再也無人能練。伍封細心解釋,不多時楚月兒也盡悟旋力的竅要,武技猛然倍進,居然也能發出劍氣,遠達六尺之外。二人又取來鐵戟銅矛比試,將旋力之法盡數掌握。

 楚月兒見夫君新悟的旋力之訣極為高明,興高采烈之下,道:「在這沙中練習自然是好,不過如果在水中練習,最怕更勝過沙石之中。」伍封眼中一亮,笑道:「月兒聰明得緊,下次我們在海中練習數月,便能及得上支離益了。」楚月兒笑著搖頭,道:「我是不成的,不過夫君要多練練,早晚會打敗支離益,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中聖人。」伍封道:「我倒不喜歡這劍中聖人的名頭,何況那是以後的事。眼下我們劍術大進,卻還不及支離益,仍要小心應付。」

 此刻天已經亮了,營中眾人陸續起身,伍封與楚月兒入大帳準備用飯。由於水少,眾人也不好盥洗,只是略擦擦臉而已。妙公主見眾人都是灰撲撲的,嘆道:「這一次可狼狽得緊,若找到有水的地方,非得好生洗洗不可。」楚月兒笑道:「若只找到個小水坑,公主想洗浴也難。」伍封想起那大匠尹送的銅浴盆來,笑道:「無妨,我們還有個大浴盆,到時候裝滿了水,將公主塞進去搓搓揉揉便成。」妙公主笑道:「你當我是衣服啊?」

 夢王姬見伍封和楚月兒心情大好,奇道:「咦,夫君和月兒怎麼突然高興起來?」楚月兒笑嘻嘻道:「昨晚夫君新悟了武技,眼下雖然還不及支離益,但也不會怕了他。若是我們二人聯手,足以抵擋支離益。」

 眾女又驚又喜,妙公主問道:「在這沙漠之中,夫君怎麼能想出新技?」伍封笑道:「我這法子其實是伍氏祖傳,可惜先父也未得其法,是因昨日那風沙而想起來。」

 夢王姬喜道:「如此說來,我們是否該回程往南?若一路北上,還要東行千餘里饒過沙漠,路程太過遠些。」伍封沉吟片刻,搖頭道:「還是北上為好。眼下支離益或殺不了我和月兒,我們卻殺不了他,萬一他羞惱起來,不守諾言,向你們下手怎生是好?這人神出鬼沒,難以防備。」秋風道:「昨晚他未追來,說不定已經被風沙埋住死了。」伍封嘆道:「盼是如此,不過他善土行之法,就算他被埋於沙底,只怕也能出來。」庖丁刀小聲道:「龍伯,眼下不僅食水少,連乾糧也不足,雖有那些馬肉,但也只能應付個四五日了。是否將以前讓渠牛兒保管的稻種拿來作乾糧?」他提起稻種,伍封便想起來,道:「咦,我倒忘了這稻種。那日二哥飛跑來報訊,忘了交給他。這稻種先留著,暫不要用,萬一沒了乾糧再說。等我們出了這沙漠,見有人處便買多些食物。」對妙公主道:「公主,我們這酒可不多了,等覓到了綠地,你可否釀些美酒?」妙公主笑道:「眼下食水都少,夫君還有功夫想著酒?我帶了不少酒麴,既然我們有麥有粟,等覓了清水,便釀些酒出來。」

 一路前行,說不盡沙漠行走之艱難,一天只走了五六十里,連行兩天,清水已經極少了,伍封和楚月兒靠翡翠葫蘆中的美酒支持了兩天,不敢多飲,也覺得有些焦渴。

 晚間紮營,眾人頗顯委頓之態。伍封找來田力細問,田力道:「這千里沙漠東西長二千餘里,南北長四百里,眼下已經走了三百二十多里,明日稍稍多走些路,晚間便可走出這旱海。」眾人聽說明日可出沙漠,臉上都露出笑意來,伍封讓他向士卒去解說,以振軍心。

 田力出帳不久,便聽營中歡聲雷動,想是都知道要走出沙漠的消息。便聽腳步急響,庖丁刀飛跑來道:「龍伯,支離益來了!」眾人吃了一驚。

 伍封站起身來,問道:「在哪裡?」庖丁刀道:「在庖人帳中,他將我們的美酒飲了半甕,又吃了不少馬肉,先前莊爺、鹿少爺與他交手,只一兩招便被他所制,都擒住了。」

 伍封大驚,按劍衝了出去,楚月兒急忙在身後跟來。到了庖人那帳外時,便見支離益將莊戰和小鹿夾在脅下,緩緩由帳中出來。這人頭髮散亂,黑袍也撕成條狀,卻依然是氣勢甚大,往那兒一站如同一座黑黝黝的小山似的。

 伍封拔劍喝道:「放下人來!」支離益斜眼看著伍封,道:「小子,這兩人的雙手劍術、刀術與你同出一轍,是你的徒兒?」伍封點頭道:「正是,不過這小戰的『開山劍術』是你教的。」支離益點了點頭,道:「老夫自然知道,否則那日便不會放過他。」將莊戰和小鹿扔在地上,二人連忙滾在一旁。

 支離益緩緩拔出蛇劍,又拿出那面圓盾,道:「老夫數十年前便縱橫天下,所向無敵,想不到這次與你一連三戰,均被你逃脫,前日若非風沙襲人,必不會放過你。」楚月兒見那蛇劍在他手上簌簌游動,忍不住問道:「閣下這蛇劍十分古怪,既像兵器,又像活蛇,是怎麼煉出來的?」

 支離益得意地道:「當年老夫為了煉『天照』寶劍,在東海覓了十餘斤金英,用了五斤在『天照』寶劍之中。剩下的金英用了三斤煉了柄屠龍劍,其薄於絲,又十分堅韌,殺人不見於形。老夫多年不用劍,是以十多年前將屠龍劍也給了人,數年前為了對付你們,將剩餘的兩斤金英覓出來。這金英不及『天照』寶劍上奇異隕鐵的堅韌,老夫怕單用金英鑄劍難以應付天照劍,幸好其時得了條金睛兩頭蛇,此蛇皮肉堅硬如鐵,又骨軟如綿,人稱蛇中之王。老夫將活蛇與金英同煉,急切難成,蛇一時也不能死,老夫遂用了數十個董門弟子置於蛇口,蛇王吸其精血,終於與金英相熔,而成此蛇劍。是以此劍既能像活蛇般吸人精血,卻不會吸傳一次便死,又能如老夫以往的屠龍劍般與人格刺,蛇劍附著數十人臨死的怨氣,殺力奇大,委實神奇,可稱天底下第一件厲害兵器!」

 楚月兒嘆道:「你當真殘忍!」支離益搖頭道:「這不算什麼,天下間強者為尊,弱者被殺是理所多然,老夫雖以活人祭劍,但這些人魂魄依附於劍上,助老夫縱橫無敵,可謂不朽。唉,老夫枉有如此劍術,卻眼巴巴瞧著趙無恤滅了代國!」

 伍封問道:「你這圓盾又是個什麼傢伙?」支離益道:「這原來是魔山蛇窟中的老龜之甲,老夫熔精鐵將其內裹,製成此龜盾,可御神兵利器,又可避退蛇群。若非此物,老夫怎能將蛇窟中的萬千毒蛇擒來為用?」他將龜盾拋了拋,又收回來,原來那龜盾四角上穿孔,繫著細細的鐵鏈。楚月兒道:「怪不得魔山上一個奇洞,刻著『蛇窟』二字。月兒進去瞧過,內中陰森森的,卻沒有蛇。」

 伍封忽然笑道:「閣下人稱天下第一,又有神兵利器,怎麼跑到在下營帳,學小賊偷食之舉?」支離益微露尷尬之色,道:「老夫的乾糧食水沒於風沙,飢渴了兩日,只好來借食,想不到你這一路逃命,居然仍藏著不少美酒。不過老夫答應過你,你死之前不傷你家人部屬,今日放了你這兩個徒兒,算是報答了。」伍封笑道:「這算什麼報答?除非你還答應不殺趙無恤和他的兒子趙浣,便當是酬謝食水之德。」支離益微感愕然,點頭道:「也好,老夫本來還未想殺趙無恤,今天飲了你的美酒,便答應你。」

 伍封見他甚是爽快,果然是胡人的性子,道:「在下新練了劍術,只想與閣下一試。閣下既然找了來,索性再決高下。」支離益見他主動搦戰,微覺奇怪,笑道:「就算你新悟劍術,一兩日間又能如何?」蛇劍與龜盾互擊,發出「噹」的一聲。

 伍封大步上前,雙手握劍,轟地一聲,向支離益當頭劈下,支離益的蛇劍倏然上揚,橫敲在伍封的劍刃上。本來他這蛇劍一碰及敵人的兵器,立時便糾纏牽引,可伍封劍中孕著旋力,以往與支離益的蛇劍相碰,就像一劍入水,被水力四下圍住。此時大不相同,彷彿劍及水面時,力道猛地漲開,將水四濺開去。他這旋力爽脆爆烈,威力奇大,蛇劍一碰到劍刃,立時被彈得開去,蛇頭扭向一邊,如同受驚的小鳥悸然飛走一般。

 支離益只覺一股巨力由伍封的「天照」寶劍傳到蛇劍,又傳到手心上一樣,連虎口也覺得震動發熱。他大吃一驚,心忖這小子的力氣怎麼突然大了倍餘?旋想到這並非伍封力氣增大,而是劍上所用的力道古怪,驚道:「你……」,才說一個字,忽然劍柄上的餘力透入手臂,猛地綻開,將他擊得後退一步,支離益臉色微變,想不到伍封這力道能深透入骨,若非自己早年用毒蛇練成奇術,單是這力道便能使肩骨受傷,不禁驚道:「你這勁力甚怪!」

 伍封雖然用了旋力雙手下劈,被蛇劍一碰,仍然被支離益將劍刃擊開了一尺之外。心道:「這人力氣太大,縱算我雙手用上旋力,他仍能用單手格擋!」不過由這雙劍一碰,伍封便知道旋力果然能破支離益的纏繞牽引之力。

 支離益畢竟是劍術無雙的好手,心中雖驚,手上卻不慢,蛇劍立時反擊,向伍封胸口刺來。伍封見第一招便將支離益擊退一步,心中大喜,正想順勢再攻,不料支離益出劍之快還勝過他的想像,早已經搶攻過來,暗暗嘆氣,心知自己劍上的力道已經稍勝支離益,但以出劍速度而論,自己始終不如支離益的劍快,怪不得接輿先生臨死前只顧著傳他們「無心之訣」以提高劍速。

 當下劍光霍霍,二人戰得十分緊湊,伍封仗著力大,支離益仗著劍快,一時間難分高下,不過伍封在支離益的快劍威逼之下,只能取守勢,多番想尋機反擊,終是不及支離益快捷,況且支離益用劍數十年,平生大小戰事無數,經驗極為豐富,遠勝於伍封,伍封略有反擊之意便被他看破,預先化解。

 翻翻滾滾戰了一百餘招,伍封已經被支離益逼得退到了一丈之外。楚月兒見伍封處在下風,連忙提劍相助,她也是劍術大進,除力氣之外,劍術已及得上伍封未練成旋力之時。有她這強援助手,伍封立時挽回敗局,能在一味防守中加入攻勢。

 三人交手了數百招,未分勝敗。支離益越戰越是心驚,他天生神力,平生吸了不少人的精神氣血,還練有奇術,頗有長力,平日裡連戰數日也不倦,不料眼前這少年男女的長力還勝過他,彷彿力氣能循環再生一般,一方有限,一方無窮,長此下去,自己是非敗不可。

 這時夢王姬等人都已經趕來,見三人打得緊湊,由於三人出劍奇快,如同電光石火一般,周圍無一人能看得出他們的劍招,只是見三條人影進進退退,分分合合,劍刃相碰之聲如同驟雨擊在荷葉之上,密集脆響。

 支離益眼看交手了二三百招,仍是不勝不敗之局,心中不免焦燥,他平生與人交手,連三招之敵也未遇過,今日這二人年紀輕輕,二人的年歲加起來只怕也不及自己一半,竟能與自己戰成平手。他自視甚高,就算對方是以二敵一才能不分勝敗,支離益仍覺得面上無光,忽想:「這小丫頭劍術便罷了,這小子的劍術卻非同小可。再過數年,這小子必能勝過我,早晚這劍中聖人的稱號會落在他頭上!」其實他臨陣經驗極足,知道伍封與楚月兒二人之間,以楚月兒要弱些。他也曾想全力攻殺這丫頭,伍封自然會相救,如此必會讓二人手忙腳亂,這便有機可趁,能夠在劍上取勝。可他已經有言在先,不殺死伍封,便不能殺他的家人下屬,是以雖有良謀,卻不能使用,反要對楚月兒處處容讓一些,心中頗有些沮喪。

 支離益正這麼想著,忽然腳上一鬆,沙底伸出兩雙大手來,捉住他的雙腳下扯。支離益大吃一驚,急忙翻身,雙腳飛旋,他力氣奇大,就這麼一旋之間,將沙底的二人甩了出來,正是巫土和另一名土遁者。原來自從那日支離益殺了一名土遁者之後,眾遁者便十分憤怒,誓要報仇,此刻見支離益與伍封和楚月兒交手之際無暇外顧,巫土便帶了名土遁者潛入沙中,看準方位,果然是一捉便中,只是料不到支離益竟會如此了得,反將二人甩了出來。

 只見黃沙撲面,支離益大怒之下,一劍向巫土劈下去,他的劍法奇快,巫土怎能躲閃?伍封與楚月兒急閃上前相救也來不及。不料支離益一劍劈下,只離巫土頭上兩寸時,忽然想起自己有言在先,伍封不死,他便不殺其家人下屬,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劍手,又是代國前王,怎能不顧身份食言而肥?

 就這麼稍一遲疑,便見劍光閃動,伍封劍光暴漲,映過支離益面前,支離益揚劍格擋,不料在伍封耀目的劍光掩藏之下,楚月兒悄沒聲地一劍刺了過來。伍封與楚月兒聯手對敵經驗極為豐富,何況是每日對練武技,配合自然是格外默契。

 支離益見勢不妙,急舞龜盾相擋,卻已經來不及了,便聽「嗤」地一聲,楚月兒這一劍已經刺入其右胸,深及三寸。支離益大叫一聲,心中極為憤怒,上次他偷營時,也是被這小丫頭刺傷了大腿,後來那次又被她刺死了坐騎,想不到今日她又重施故技,再次將自己刺傷。自己鑑於先殺伍封之言,在劍術上處處對楚月兒容讓,想不到三番都被這丫頭壞了事!

 本來,以支離益快捷無雙的劍術,就算被巫土二遁者略阻一阻,也不會影響戰況,可惜他盛怒之下要殺巫土,偏又中途停手,這便耽誤了不少。高手相爭,怎容得他如此疏忽?是以被伍封和楚月兒尋機傷了。

 支離益奮力將巫土二人甩出數丈之外,便覺胸口奇痛,心知這傷比上次不同,上次只是腿上和手臂的皮肉外傷,這次卻是傷在胸口,十分凶險。不敢再戰,飛身便退。

 楚月兒急忙去追,便見支離益手中金光暴閃,那麵龜盾向楚月兒飛旋而來,他這次是盛怒而發,顧不得伍封死前不殺其家人部屬之約了。楚月兒追得急,不及閃身,忙用劍向盾上刺去。可這龜盾是支離益全力擊出,蓄力奇大,楚月兒的力氣遠不及他,本來可借一撞之力而往後飛彈,偏她手中的「映月」鐵劍是件異寶,極有韌性,二力相加,鐵劍彎如長弓,仍不能抵消龜盾飛撞之勢。不等鐵劍彈直,楚月兒便無法後飛,可真要等鐵劍伸直時,龜盾恐怕早就已經砸在楚月兒身上了!楚月兒心中大驚,這才知道在此之前支離益一直對她手下留情。

 幸好此刻伍封已經越身而來,見龜盾勢猛,揮劍奮力向盾上劈去,這一劍全力而發,力道極猛,便聽「喀」地一聲,將龜盾擊得飛起,伍封伸出大手向龜盾的鐵鏈抓過去。他手上功夫天下無雙,一抓之下,不僅將龜盾鐵鏈緊握,那一股旋力還透鏈發出,令支離益握鏈的手心劇震,牽動了胸口的傷處,鮮血激射,支離益不禁鬆脫了手,被伍封將龜盾奪了下來。

 伍封知道眼下時機千載難逢,是以奪盾之時,早已經一劍刺出去,只見他劍見之上一道電光激射,長達丈外,正是新練的劍氣。先前他與支離益交手之時,並未用過劍氣,此刻突然使出來,令支離益毫無防備,劍氣正好激在支離右胸傷口,透體而過,支離益大叫一聲,鮮血如箭由體前和體後噴射而出。他忽地下沉,猛地消失在黃沙之中。

 伍封與楚月兒落下地來,只見血濺沙地,片刻間變成黑漬。他們不擅土行,不敢入沙追尋。巫土等土遁者便想入沙去尋覓,伍封忙揮手止住,心忖眾遁者的土遁之技不如支離益的土行法,況且身手差得太遠,就算支離益重傷,這些土遁者也非其敵手,若入沙去追,必會被支離益一一殺了。

 妙公主道:「今日若不殺他,早晚又會來報仇。」伍封搖頭道:「他一入沙中,我們便毫無能為。不過他這一次受傷甚重,若能僥倖不死,無四五個月也不能痊癒。眼下我已經不怕他,到時候他再來,也不能佔多少便宜。」夢王姬點頭道:「這支離益還算守信,先前竟饒過巫土不殺,看來他是真的不殺夫君,便不會找我們下手,這便讓人放心了許多。」楚月兒笑道:「那也未必,先前將他逼得急了,便向我痛下殺手。原來他先前一直對我手下留情,是以兩番被我得手。」

 妙公主耽心道:「是啊,下次他向你痛下殺手,怎生是好?」楚月兒笑道:「再過數月,夫君的劍術更加精進,多半用不上我幫手,只是夫君便應付了他,我還怕他什麼?」田力道:「在沙漠受傷最是凶險不過,有時候微不足道的小傷口也會致命。支離益胸腹洞穿,又強行沙中,若有細沙滲入傷口,後果難料。」

 伍封將巫土二人大大稱讚一番,又將商壺等人大加褒賞,道:「這幾次與支離益交手,全靠你們相助,才能轉敗為勝。」眾人將這一戰看在眼中,只覺數日來的悶氣抒發,士氣大振,各自回帳休息。大家雖然不知道支離益藏身何處,但以他的傷勢,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敢再鑽出來與人動手,是以放心安睡。伍封手上把玩著龜盾,看這龜盾甚奇,道:「想不到這龜……」,忽見龜盾上一道新的裂口,心忖肯定是先前楚月兒用劍抵住,自己奮力一劍劈下,再加上支離益的力道,三股巨力齊發所至。心念一動,用「天照」寶劍插入裂口,用力絞崩,「砰」地一聲,竟將這龜盾震開成整整齊齊兩塊。伍封順手交給夢王姬和妙公主,道:「這物兒極為堅韌,又能退避毒蛇,你們拿去玩兒吧。」

 次日一早起身,飯後披甲而行,伍封見眾女各穿甲冑,儀態各具美妍,心中大樂。這些天雖然人人著甲,但他心中有事,也沒在意眾女著甲之美,此刻心情好了,自然是左顧右盼,閒中施展怪手,摸摸捏捏不提。忽一眼見妙公主胸前掛著一面半圓形的護心鎖狀飾物十分眼熟,細看竟是昨日由支離益手上搶來的龜盾,奇道:「咦,這龜盾怎麼突然變成了你的護心鎖?」妙公主笑道:「這是王姬昨晚替我鑲上的,她說我愛舞刀弄劍,或用得上。這龜盾的火焰邊上有扣鐵鏈的小孔,正好可以用金鏈懸掛佩帶,也十分好看。」

 伍封向夢王姬看去,見她身上也有這麼半圓形的護心鎖,讚道:「王姬這心思不錯,竟想到將它用為護心鎖。王姬不擅武技,正當注意防護才對。」夢王姬笑道:「其實這是雪兒的主意,正因我不擅武技,與人打架是不可能的。公主武技了得,緊要關頭也可上陣。雪兒說我們不管是否上陣,有這護心鎖總是好的。」楚月兒笑道:「至少此物能避毒蛇,日後遇蛇便不用怕了。」伍封點頭道:「下次有什麼異物,便給雨兒四人,免得她們暗惱我偏心。」春雨四女笑吟吟看著他,媚眼如絲,姹紫嫣紅,看得伍封眼為之暈。

 這一路行程較快捷些,眾人知道今日可出沙漠,無不興奮,是以並不覺倦,黃昏時便見黃沙漸薄,此後沙石越來越少,偶見綠色的仙人掌,天黑之後,將火把點燃,腳下逐漸堅實,到了三更時分,終於走出了這千里沙漠,到了一片廣闊的草原之上。

 伍封心忖這一路北行,大大耽誤了行程,萊夷家中久候不至,必定十分焦急,連夜寫了封帛書,放出信鴿帶回萊夷,告訴家中自己的行蹤,並說路程還甚遠,一路慢慢轉到燕國再回去,必定費日甚多,無須耽心。

 胡亂睡了一夜,伍封一早便將巫水等九位水遁者派出去找水源,不多時巫水等人回來,道:「前面不遠處有個小湖,水不甚深,十分清澈,附近也沒有人。」伍封大喜,命移營到湖邊,心忖大家一路辛苦,正好在湖邊紮營休息數日。

 眾人聽說有水,立覺身上污濁不堪,想起自從由磨笄山下來,便一路急趕,未曾認真洗浴過,更何況還被風沙埋過一次,自然是積塵不少。歡聲雷動中,飛快將大營移到了湖邊。庖丁刀先讓人取足了食水,各自裝好,眾人在湖邊痛飲了一番,這才各自忙碌。

 不用伍封吩咐,鮑興連忙立了兩個水帳,一個是伍封和眾位夫人之用,一個是侍女寺人輪流所用。圉公陽帶人牧放戰馬,庖丁刀整頓庖室,小鹿負責紮營駐防,莊戰、商壺、田力帶著鐵勇在附進十里範圍內巡視,各安其職。

 伍封與各位妻妾入了水帳,解衣下水洗浴。正是夏日熱時,大家滿身沙塵委實髒了,又十分悶熱,入水之後自然覺得加倍清涼。夢王姬等女游了許久才著衣出帳,坐在帳前晾乾頭髮。伍封和楚月兒又潛入湖底玩了好一陣,二人胸前的夜明珠相映生輝,水底景色十分清晰。

 許久之後二人才從水中出來,穿衣出帳,也坐在夢王姬一起說話。伍封見眾女披髮跣足,偏著頭甩弄長發,盡顯女兒家的嬌柔美態,心中甚是快樂。自從任公子被刺的那天起,他便心情鬱悶,到今日總算回覆過來。

 侍女與寺人輪流入帳洗浴之後,先將眾人甲冑擦乾淨,又將伍封等人換下的衣服洗乾淨,立了數條長矛為桿,牽拉好青絲,將衣服晾好。眾勇士也避開伍封等人的視線處,輪番下湖去洗浴,一個個都甚是輕鬆。

 快到午飯時,田力、莊戰、商壺帶著鐵勇回來,田力道:「奇怪,這周圍數十里地方竟然一個人影也沒有。」妙公主笑道:「這有何奇怪的,沒人就沒人唄,豈非更好?」夢王姬沉吟道:「胡人逐水草而居,此地有湖水,又有廣闊的草地,理應是胡人的居地。怎會無人?」商壺道:「是啊,若是此地有數百個帳篷,那才是當然的事。」夢王姬問道:「聽說老商在胡地居過許久,懂得胡語。小戰上次送弦兒也見過胡人,想必也學了幾句胡語吧?」莊戰臉上微微泛紅,點頭道:「小人一路上無事,便讓弦兒教我胡語,馬馬虎虎還能說些簡單的。」

 伍封皺眉道:「這麼說起來,的確有些奇怪。凡是不尋常的的地方,必有不同尋常的事物。我們還是得小心提防些才是!你們都去洗洗。」莊戰等人與鐵勇自去洗浴,伍封與眾女入帳,伍封道:「我們在此人生地不熟,還是得小心為妙,都照穿甲冑,以備不測。」

 用過飯後,圉公陽讓人將戰馬拉到湖邊上擦洗,弄得水聲一片,自己又帶人去割草,準備路途之用。過了一會兒,圉公陽突然跑來,神色凝重,道:「龍伯、各位夫人,這地方有些不妙。」

 伍封問道:「怎麼?」圉公陽道:「先前小人見草中有牛矢馬糞不說,還有不少狼糞,起初見是大草原,或有狼、牛、馬經過,還不怎麼在意。適才在割草時,見草中有數具馬骨,俱是被嘶咬不全的,有的才開始腐爛,便覺得有些不妙。」田力驚道:「小人聽說這漠北草原之上,常有狼群,是否這附近便有狼群,以致這麼好的地方也人跡不見?」商壺道:「老商聽胡人說過有個狼湖,湖水雖好但附近有狼群,又貼近沙漠,胡人不敢去那地方。莫非這裡就是狼湖?」

 伍封暗暗吃驚道:「不管是不是狼湖,看來此地必有凶險之處。」忙將眾家臣叫上來,帶他們在周圍看地勢商議。

 商壺最懂獵藝,道:「這狼群甚是難以應付,雖然狼不如虎般厲害,但性子甚為頑固,群起而攻,此進彼退,一但看準了對手,絕不會輕易後退。不過凡是狼、虎、豹等畜牲,性都怕火。如果真有狼群,我們這營地內要多設營火,再在四周布上陷阱,以弓矢射之為最好。」伍封心忖自己這些人千軍萬馬都不懼,何怕狼群,點頭道:「便這麼辦。老商,你與小戰他們合計,在周圍作些安排。」命眾人小心準備,將空車置於四周。他們這一路匆匆,自然沒有帶布營用的木柵,是以周圍無物為壁,好在一面是湖,正好將兵車三面圍好,但兵車之數不足,只好留些間隔,中間置起火堆暫不點燃。

 到晚間時,才燃上營火不久,便聽遠處狼嗥之聲此起彼伏,巡守的遁者飛跑來報:「龍伯,東面真的來了狼群。」伍封引眾人出帳看時,只見夜幕之下,東面黑壓壓一大片東西,綠瑩瑩無數雙眼睛在移動,也不知道有多少頭狼,極是駭人。

 眼見狼群漸近,眾人準備好連弩箭矢,只等伍封一聲令下便射出去。伍封仗著眼能夜視,仔細看了許久,見群狼小心而上,也不知道這些畜牲如何溝通聲氣,行間甚有章法。狼群中最前面的已經到了營外三丈多處,看著營內的火頭,暫不敢進。後面的狼也跟了上來,十分密集。雖然鮑興和圉公陽早將戰馬圈在營寨中間,離四周都遠,但戰馬似乎感受到外面的野獸,略有些不安,發出嘶鳴之聲。好在伍封讓鮑興、庖丁刀、圉公陽帶著遁者和鐵勇保護夢王姬與春夏秋冬四女在營中,順便約束馬匹,有鮑興和圉公陽在,群馬便不至於十分驚亂。

 狼群聽見營內馬叫,逼得更近。伍封與楚月兒搭好火矢,向狼群中射去,只射了數箭,狼群中間一處火頭漸漸燃起。原來他一早命人在營外三個方位各堆上了若干引火的膏脂乾薪,二人眼能夜視,分別射了幾支火矢上去,立時燃起火來,藉著夜風正獵,片刻大火熊熊,幾堆火越燃越烈。這些火頭一來可驚擾狼群,二來可照亮遠處便於勇士放箭。火頭正在狼群中間燃起,狼群立間騷亂,四下散開,嗥聲駭人。

 伍封喝道:「放箭!」營中箭矢齊發,向狼群射去。這些勇士多番隨伍封征戰,伍封又最喜歡用箭矢臨陣,是以勇士極有經驗,他們分為四撥,連環相射,極少落空。一輪箭矢之後,狼群紛紛後退到遠處,在營寨邊留下無數狼屍。

 眾人見狼群遠離,暫時停箭,過了好一陣,狼群居然紛紛饒到南邊,再行逼近。伍封和楚月兒眼力了得,看得真切,楚月兒奇道:「咦,這些畜牲聰明得緊,居然知道換一個方向。」伍封忙帶著人往南邊,好在伍封在東、南、西方都預堆了火頭,等狼群近後,依樣放箭,又將狼群射退。

 這一次狼群退得更遠處,連伍封也看不真切。好在楚月兒目力更好,看了好一陣,驚道:「這些狼當真聰明,這一次分了三個方向來,只怕要分開來射。」伍封將士卒分為三隊,讓莊戰、小鹿和商壺各守一方,這便覺得有些人手不足,好在那些侍女和寺人也能射箭,夢王姬將他們分入三隊之中。伍封道:「小興兒,你帶十名遁者到東面去,無須射箭,只是以防萬一,若有狼搶入,你們便殺了它,免得士卒手忙腳亂,壞了射箭的配合。小刀、小陽,你們帶十人到西面,也是如此。」他讓妙公主和四女保護夢王姬,自己與楚月兒守在南面。

 便聽狼嗥之聲彼此相和,片刻間三面的狼群一改以往漸漸逼近的法子,都向營內狂奔。一時間箭矢破風之聲大作,中間擊著狼嗥聲、火頭噼駁聲,過了好一陣,便聽東面有侍女驚呼之聲傳過來,伍封與楚月兒正在南面,心忖各方人少,連弩雖強,但一輪射必便要重系列化搭箭,或是因為人少之故,以致被狼群搶入了營中,扭頭看時,見十餘頭大狼入了營中,鮑興揮著大斧,與十名遁者正與狼格鬥,其餘人仍在射箭。只看數眼,便知道就算有狼衝進,也敵不過鮑興和十名遁者,是以放心。

 這時,南面箭矢不到處,有十餘頭狼衝了進來。伍封與楚月兒也不拔劍,執著鐵戟銅矛向狼群衝過去,這長大兵器正好用來殺狼,片刻間將入營的十餘頭狼或劈或斬,盡皆刺殺。便聽西面又有廝殺之聲,想是也被狼搶入,不過西面有圉公陽和庖丁刀在,也不至於被狼群大舉入營。不過此時營寨三面告破,令伍封也暗暗心驚,想不到狼群之凶悍至此。

 就這麼箭射刃殺,經過了六七次反覆,再也無狼能入寨來,此時眾人箭矢也漸漸缺乏,不少人無矢可射,好在外面的狼也不多了。伍封下令衝殺,眾勇士放下箭矢,揮著夷矛衝入狼群。

 狼雖然凶悍,畢竟比不上武技好手,何況此刻狼也少了,而眾勇士都是身經百戰,這麼來回衝殺數次,草原上的群狼幾乎殆盡,僅剩二十餘頭四下逃走。

 此時已是四更時份,伍封收束士卒,讓大家都去睡覺,至於狼屍之類等天亮再行收拾。他征戰多年,深知人力之珍貴,若是不能好好休息,就算是天下勇士也當不上大用。自己與楚月兒騎馬在營外仔細搜尋,又殺了十餘頭受傷走散的狼。他們習吐納之後,能養精神,是以睡與不睡並不大相干。在周圍數十里尋找了一兩個時辰,見再無凶險,這才回營。

 此時已經天亮,營中人正陸續起來,伍封與楚月兒見營中、營外狼屍無數,吃了一驚。昨晚夜色昏暗,不甚在意,此時看在眼中,才知道狼數之多。到大帳外時,忽見帳外也有十餘頭狼屍,楚月兒奇道:「怎麼還有狼跑到中間大帳來?」夢王姬由帳內出來,道:「是啊,昨晚這些狼由寨角上潛進來,被公主她們所殺。這些狼配合甚好,明攻暗潛,怪不得胡人怕了它們。」楚月兒道:「我們的連弩是一等一厲害的武器,士卒又善戰,連人都不怕,何在乎狼?」伍封點頭道:「是以管子曾說,士卒有一樣新式的厲害兵器,戰力便超出其他人一半。除連弩外,金甲、鐵刀、步光劍、屈蘆矛哪一件不是好東西?」夢王姬笑道:「關鍵還是在人,士卒本就體能好,又訓練得當,再加上夫君這主將了得,家臣勇猛,對付這些野獸自然是較為容易。」

 他們說著話入帳,伍封與楚月兒盥洗之後,一起用飯,這才安排士卒收拾狼屍,由於行程之中難以補給,鮑興帶著士卒將箭矢由狼屍上拔出來,又從四下草地中撿回不少箭矢,洗淨晾乾,再發回給士卒。

 這時田力與小鹿走帳來,田力道:「龍伯,小人將一路所行刻了圖簡,又將附近的地形堪輿好了,此地大約以狼湖為中心,周圍各去三十餘里都是綠地,約方六十餘里。西去是荒漠,再過七八十里便是東汗佴的地方,東胡人以西是樓煩地帶。」伍封等人看他那圖簡,見上面是代國、沙漠和此地的途徑,十分細緻,伍封不住稱讚,想起一事來,道:「雨兒,我們有幅天下形勢圖,正該交給田兄使用。」春雨笑道:「這圖早就交給田爺了,上次王姬與田爺說了一會兒話,便讓我將圖給了他。」伍封點頭道:「王姬十分心細,想得可周到。」

 正說話時,莊戰來道:「連龍伯和小夫人昨晚巡視時所殺的狼在內,共有狼屍二千三百餘隻,想不到有這麼多!」伍封也大為驚訝,道:「原來昨晚的狼群有這麼多頭狼?幸好事先不知其數,否則人人心中驚駭,影響士氣,怪不得昨晚連箭矢也幾乎射完。」莊戰道:「是啊,這些狼體形有大,非兩三箭不能射死。」伍封大感興趣,問道:「小戰、小鹿兒,你可知道這狼肉的滋味,是否美味?」眾女見他又貪嘴起來,忍不住都笑。

 小鹿搖了搖頭,莊戰笑道:「小人可沒吃過,這事得問小刀。他正在看狼屍,小人將他叫來。」他出了帳去,一會兒將庖丁刀帶來。夢王姬問道:「小刀,我們的乾糧不足,狼肉可以當乾糧食用麼?」庖丁刀笑道:「小人先前看著狼屍,正有這想法。狼肉算不上什麼美味,不過用來當乾糧最好,還勝過羊豕之肉。」伍封奇道:「既非美味,為何又說比羊豕好?」庖丁刀笑道:「狼肉十分粗糙,不易消化,非慢慢嚼食不可,以此為乾糧便不易餓。羊豕之肉,吃下去便沒這麼耐餓,是以行程之中,以狼肉為乾糧便十分好了。」

 田力道:「可這肉類不易久放,是否也要製成干脯?」庖丁刀道:「那是自然。不過小人想用另外的法子,可讓狼肉的滋味好些。」伍封問道:「你有何辦法?」庖丁刀道:「內臟是不能要的,先將狼肉分割成長塊,正好我們有許多海鹽,便以鹽醃製,草原上風大,七八日風曬乾了,再用枯草之類燃起來煙燻,這狼肉便十分香了,又能久放不壞。曬得越干,越能存放。我們楚地常用這法子,以致肉食可經年不壞。」伍封聽得口中流涎,笑道:「我倒覺得用此物來下酒應該還是不錯的。」眾人又笑起來。

 夢王姬笑問道:「小刀,便這麼做。這些狼皮能否硝制用上?眼下已是盛夏,但我們動身的季節不對,耽擱了,只怕冬天才能回到齊國。原以為夏天可到齊國家中,是以沒準備多少過冬之物,如能將狼皮製好,每人發一兩張,便不怕凍了。」庖丁刀點頭道:「王姬說得是,小陽也是這麼說,他最擅此道,眼下他與老商正帶人剝狼皮,準備硝制。」

 伍封點頭道:「看來還要費好些時間,左右是趕不回去,與其路上艱難,還不如先準備充分。這地方甚好,我們便等些日子,等乾糧皮貨制好再動身。」田力道:「就怕有胡人趕來騷擾,我們人手不多,如果遇到胡人大群的騎兵,只怕吃虧。」伍封忽想起一個主意來,道:「昨晚我與月兒在附近仔細看過,此地周圍數十里都沒有人。田兄,你帶些人出去,在綠地周圍插上小旗,將這地方暫圈起來。」

 妙公主愕然道:「夫君莫非想長居於此,將這地方佔為邑地?」伍封笑道:「天子將海上的地封給我,這裡可算不上,我怎能違天子之旨意?不過先將此地方六十里佔起來,萬一有胡人來時,也好周旋。」眾人見他目光閃動,顯是心中已有主意。

 冬雪拿了只信鴿過來道:「夫君,收到了渠公由吳國發來的信鴿。」伍封將帛書拿出來看了看,臉上微微變色。夢王姬問道:「出了啥事?」伍封神情憂慮,道:「越國北上伐吳,已經圍住吳都了。」眾女都傳看這帛書。原來越王勾踐這一次誓滅吳國,整肅三軍,頒令道:「父子都在軍中的,父歸;兄弟俱在軍中的,兄歸;有父母無兄弟的,回去奉養父母;有疾病的賜以醫藥糜粥。」軍中感越王之德,再無後顧之心。越王勾踐以此整軍五萬北上。吳人上下不附、民心愁怨,伯嚭託疾不出,顏不疑率吳軍勉力抵抗,三戰皆敗,退回吳都。勾踐由橫山進兵,越軍雖然只有五萬,但勾踐在胥門之外築一城名叫越城,三軍每日巡行吳城之外,凡有出城者便格殺,不必圍城,仍收圍吳之效。眼下正圍城之中,吳人上下皆驚,臥不安枕。

 眾人微覺吃驚,小鹿也變了臉色。妙公主道:「憑吳王夫差的搞法,上次若不是夫君相助,越國早就滅了吳國。」楚月兒道:「夫君與勾踐的三年之約已滿,這事情早在預料之中,吳國之事全怪夫差,夫君不必煩惱。」伍封道:「可吳國畢竟是娘親的家國,先父一心為吳,我怎能坐看吳國宗祀淪喪?」妙公主驚道:「夫君莫非想再入吳國?難道你忘了陽山之火、柔姊姊的事麼?」夢王姬正色道:「夫君,自古無不滅之國。不要說吳國現在還未被滅,就算滅了又能如如何?雖然夫君與吳國有千絲萬縷的舊情,但吳事全壞在夫差手上,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夫君能救吳一次二次,只要夫差還在,始終改變不了吳國的命運。何況凡事天定,夫君也不必硬生生去想挽回。此次就算夫君能入吳相助夫差,莫非就有把握擊退越人麼?」楚月兒嘆道:「是啊,趙無恤已是如此,勾踐比趙無恤可要厲害得多了。」

 伍封道:「我還是要去一趟吳國,就算吳國滅了,宗祀牌位我也得請回來。何況……」,楚月兒會意道:「夫君是放心不下西施夫人?」伍封苦笑道:「是啊,我曾經答應過她,不能出了何事,都要她保全性命,等我去救。」夢王姬不住地搖頭,嘆道:「夫君可真是的,你這麼不辭勞苦,究竟是為了什麼?既然夫君決定要去,那也不用著急,吳國好歹也曾在黃池爭霸,並非三兩日能滅的,等應付了眼前的危機,我們再大大方方到吳國去。」伍封忽然覺得有些焦燥起來,恨恨地道:「這個支離益好生可惡!若不是他一路追殺,我們也不會這麼耽誤行程。」

 晚間伍封正在營中閒走,每見士卒便說幾句話,撫慰誇獎,這一路行程辛苦,傷亡又大,是以非得振奮軍心不可。這時小鹿走過來道:「師父。」伍封問道:「小鹿兒,有事麼?」小鹿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伍封奇道:「怎麼?」小鹿靜靜看著他,緩緩道:「師父,這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他一向惜言如金,在平時最多會說「路上小心」,說話從來沒有這麼長句,伍封愕然之下,笑道:「這是自然。」小鹿點了點頭走開,不住回頭看他。伍封心道:「這孩子今日有些古怪,是否這一路上勇士死了幾十個,想起來傷心了?」

 次日一大早,莊戰急急忙忙趕來,伍封等人正在用飯,見他滿臉惶急,暗暗吃驚,須知這人向來鎮定,從未見過他如此緊張。莊戰道:「龍伯、各位夫人,小鹿兒不見了。」眾人大吃一驚,伍封驚道:「怎會不見了?」莊戰道:「小鹿兒每日一早點兵操練,操練之後才用飯,今日卻一直未從帳中出來。他的營帳向來不許人進去,小人見用飯時快到了,他還未出帳,只好到他帳中叫他,誰知道進去並不見他,他的大夢刀、衣甲、隨身衣物等也不見了。」伍封站起身來,道:「是否他出營辦事?」莊戰搖頭道:「小人問過所有夜值守營的士卒,無一人見他外出,他也沒向人說過要出營。」妙公主點頭道:「是啊,小鹿兒辦事沉穩,從來不會這麼沒交代的。莫非是那支離益殺了……?」夢王姬道:「支離益若要殺他,在帳中便殺了,何必將屍體帶走?是否支離益將他擄走了,用來脅迫夫君哩?」楚月兒搖頭道:「不會,支離益是夫君和月兒傷的,劍下的分寸我們清楚得很,支離益受傷甚重,他自己生死還未卜,怎能有本事擄人?小鹿兒的劍術可不差。」伍封點了點頭,嘆道:「總不至於是他自行走了罷?」

 莊戰沉吟了片刻,道:「龍伯,小人本不願意說,不過小鹿這兩天確實有些古怪。」伍封問道:「怎麼古怪?」莊戰道:「剛到這營中,小鹿便下令不許人進入他的帳中,這兩天操練完士卒便入帳躲著,不到飯時不出來見人。那日小人擋了支離益一劍,好半天還氣血翻騰,小鹿兒卻是被支離益扯脫臂甲,雖然外表並無傷損,小人卻疑心他受了內傷,自持壯健隱而不說。」伍封驚道:「此言有些道理,小鹿兒或是不願意我們耽心。」夏陽道:「怪不得小鹿兒這幾天老是找我拿藥。」楚月兒問道:「他拿了些什麼藥?」夏陽道:「除了配好的金創藥外,還有三七和仙鶴草。」楚月兒疑惑道:「這就不對了,這都是外傷止血之藥。若是內傷,他該向你拿救心丸才是。」

 夢王姬緩緩道:「夢夢倒想起了一個人,或者小鹿兒是替這人治傷。」伍封嘆了口氣,道:「支離益?」夢王姬點了點頭。妙公主驚道:「難道小鹿兒拿藥給支離益治傷?沒理由,支離益是我們的仇人,小鹿兒怎會這麼做?」楚月兒嘆道:「小鹿兒不許人進他的帳中,總不至於將支離益藏在帳中治傷吧?」伍封心中雖然也這麼猜,但他不願意相信小鹿竟會幫助敵人,忽想起昨晚小鹿一反常態對他說話,緩緩道:「就算如此,小鹿必有其理由。無論如何,小鹿絕不會出賣我們。既然他今早才走,我們派出人手,四下找找。」

 伍封將士卒四下里派出去找尋,自己與楚月兒還騎馬跑到了沙漠中數十里,一連數日,都未見小鹿兒和支離益的蹤跡,只好罷了。

 這漠北草原陽光充足,雨水甚少,再加上風大,是以狼肉、狼皮掛著極易風乾,狼肉風乾後,春雨和庖丁刀帶人以草木煙薰,弄得營中肉香四溢,令人垂涎,香氣順風在草原上遠遠飄去。眼見青草漸枯,好在遍野都是,冬雪看著鮑興和圉公陽每日牧馬之時,便讓人割取草料,以備行程。秋風與莊戰帶人修整鞍甲,加固兵車,夏陽卻帶了班侍女四下里找尋草藥。這四女向來無所事事,眼下各有職司,自覺身懷重任,反而十分高興。營中之事,大多由夢王姬和妙公主自行處理。

 妙公主閒時也練武技,她見還有些時日,途中酒也少了,她帶了不少酒麴,遂在營中以黍釀酒,封於大甕之中,只等十數日酒成,又制了許多酒麴,不過這酒麴制來甚慢,只怕要一兩月之久,配好之後,用銅匣密封。

 夢王姬精研兵法,雖然經驗未足,但有伍封指點,由商壺陪著專司營防。莊戰隨秋風帶著人修葺兵車武具,數日便大功告成,只是一路上箭矢耗費不少,在此地除乏良材和鑄器,無法再造。莊戰自告奮勇,每日引人四下找尋,被他找回不少堅木硬竹,削成細桿,將頭修削尖了,權作箭矢之用。

 伍封慣了每日與楚月兒練習武技,這一次行程之中,數番與劍中聖人支離益交手,雖然終能抵禦,畢竟武技比支離益還大有不如,是以每日與楚月兒除了找尋小鹿之外,便在草原上練習武技,比以往更勤。他們這麼苦練武技,眾遁者勇士自然也不敢怠慢,也是勤練不輟。那些寺人侍女本擅武技,也抽空練武習射,連渠牛兒、公斂宏也趕著練武,不敢懈怠。營中外鬆內緊,表面上人人都放鬆休養,心裡卻提防著胡人,遵伍封之令,每日裡披甲而備。

 這日午飯之後,伍封與楚月兒練了一會兒空手搏擊和劍術後,又策馬在營外草原練習馬戰,二人揮著鐵戟長矛,在草原上往來交手,自從黑龍和青龍裝上馬鞍之後,他們便覺得馬戰威力增大了不少,此刻交戰了二三百回合,甚覺暢快。

 他們珍惜馬力,下馬休息,將馬的肚帶鬆開,放在原上吃草,二人坐在草地上說話,楚月兒因身有「金縷衣」,是以白色的衣甲甚薄,並不礙事,伍封這一身黑甲卻甚不方便,索性躺在草地上,兩人說說笑笑,休息了一個多時辰,伍封正想起身,偶爾側面貼地,隱隱聽到西北方向傳來馬蹄之聲,微微吃驚,細聽了一陣,忙跳起身來,道:「有大隊騎兵在四十里外的地方,正移過來。」二人再牽過馬來,束緊肚帶,整好馬鞍,飛身上馬。

 二人回到營前,也不進營,伍封將鮑興叫來,道:「小興兒,有大隊騎兵在西北外三四十里處,多半是胡人,快擊鼓號令,讓士卒準備,萬一胡人有何異動,便好作戰。」楚月兒見他並不入營,心知其意,讓士卒將商壺和鐵勇招來。片刻後三十騎出營,三十鐵勇被支離益殺了一個,還剩這二十九人,一個個穿著由越國得來的金甲,掛刀提矛,由商壺引著。

 伍封道:「月兒,我們迎上去瞧瞧。」帶著鐵勇往西北方向迎上去,越往前去,漸漸聽到前面的馬蹄身響,馳出二十多里時,便聽騎聲如雷,前方黑壓壓一大片騎兵直馳而來。伍封和楚月兒按馬停下,商壺在旁邊,二十九騎鐵勇一字兒排開,站在三人身後。

 那些騎兵來得甚快,飛一般到了近前,伍封見他們大約有七八百人,都是胡人的裝束,與代人相似。離伍封等人五十餘步時,胡人停了下來,兩邊排開。三騎上前,當中一人大約二十多歲,身上穿著斑斕虎皮上衣,手上執一根大殳,旁邊兩人看來是護衛身份,也是提大大殳。

 中間那胡人喝問數句,伍封等人茫然不知其說的是什麼,商壺懂胡語,回答了幾句,那胡人臉上露出不信之色,不住搖頭。商壺扭頭對伍封道:「姑丈,這胡人問我們是否是晉人,老商告訴他我們是齊人。這胡人不信,還說齊人怎會大老遠到這兒來。」

 伍封笑道:「這就有些難辦,不過他既然不信,我們也沒有辦法,你只告訴他我們並無敵意就行了。」商壺又向那胡人說話,那胡人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又嘰嘰咕咕地說話,商壺回答了幾句,那胡人忽然哈哈大笑,連身後的那些胡人也不住哄笑。伍封雖然聽不懂胡語,也看得出他們正譏笑商壺。

 商壺忿怒地喝了幾聲,回頭道:「這些胡人問我們是否遇到狼群,我說狼群盡被我們殺了,還有許多狼肉已經吃在肚裡,他們卻說老商是在吹牛。」伍封搖頭道:「這些胡人還真是難纏。老商,你對他們說,這一帶是我們的地方,他若是路過,便不要亂闖進來,若是想來瞧瞧,我們便請他喝酒。」

 商壺又向胡人說了一陣,那胡人正在猶豫,忽見西面沙塵滾滾,似有大隊人馬趕了來,這些胡人臉色立時凝重起來,互相說話,彷彿遇到了大敵一般。

 伍封問道:「老商,他們在說什麼?」商壺道:「聽他們的言語,好像是有對頭趕來打架。姑丈,我們要不要幫忙?」伍封愕然道:「幫誰?幫他們還是幫他們的對頭?誰知道他們有何仇怨,我們可不必招惹。」商壺點了點頭。楚月兒道:「夫君,若是他們廝殺起來,混亂之下說不好會撞到我們營中。」伍封道:「是啊,別無緣無故地捲進是非。」

 這時,西面大隊騎兵已經趕到,足有一千餘人,也都是胡人,為首那胡人三十多歲,生得粗壯結實,手上舞著一條銅柄大酋矛,神情十分凶惡。

 這兩隊胡人各自排開,互相喝叱幾句後。那執矛的胡人乜斜著眼向伍封等人看了看,向執殳的胡人喝問,後者不住搖頭。商壺笑道:「姑丈,原來這兩隊人是要爭奪一樣什麼東西,然後大生爭執,瞞著酋長來打仗以分高下。這傢伙問那年輕人,我們是否他的幫手,那年輕人說不是。」正向伍封說話,那執矛的胡人向伍封惡狠狠喝了幾句,商壺怒道:「這人好生無理!」楚月兒問道:「他說什麼?」商壺道:「他說,我們既然不是幫手,便要我們滾得遠遠的。」楚月兒哼了一聲,瞧著那執矛的胡人甚不痛快,道:「月兒倒想與他比試一下矛法。」

 商壺聞言,傻乎乎便要向那胡人搦戰,伍封忙止住他,笑道:「我們先不要理會,索性退開幾十步,看看熱鬧也好。我看這兩人在胡人中大有身份,若隨便得罪了,說不好有要打仗,到時候一路回去時便很多麻煩。」他一聲令下,眾人退開了五十步。

 這時便見兩隊胡人打起來,一時間沙塵滾滾,人喊馬嘶。伍封看了一陣,見這些胡人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善騎高手,人坐在馬上,就像身子天生地長在馬背上一樣,點頭道:「胡人的騎兵果然厲害。」楚月兒道:「是啊,他們的戰馬既沒有馬鞍,又沒有蹄鐵,仍然如此兇猛,並不下於我們的勇士。」

 胡人雙方的士卒相差並不很大,是以一時間難分勝敗。眼見越戰越烈,剛開始雙方還是以拼較高下為目標,未下殺手,此刻戰得性起,手上格外出力,陸陸續續有胡人受傷跌下馬背。

 雙方的胡人首領也鬥得十分激烈,那揮著銅柄大酋矛的似乎力大些,卻不夠靈活,那執殳的十分靈動,卻又不及對方力大,鬥了良久未分勝敗。

 伍封見這二人並無太多章法,銅矛和大殳招式簡單,卻十分實用,似乎是從小打架由實戰中練出的本事。伍封看了一陣,眼見戰場上流血漸多,問商壺道:「這兩班胡人是宿敵麼?」商壺道:「聽他們的語氣,似乎同是一族。」

 伍封微微吃驚,道:「同是一族,為何會兵戎相見?」楚月兒在一旁躍躍欲試,道:「夫君,我們是否當個和事佬?」伍封見她興沖沖地想上前,故意問道:「怎麼才能當這和事佬?」楚月兒笑道:「月兒上去,將雙方的首領擒來,這仗恐怕就打不成了。」

 伍封笑道:「看來你真想與那傢伙比試一下矛法,你上去吧,盡快將二人擒來。」楚月兒聞言大喜,撥馬上前。商壺忙跳下馬,撒開腳追上去。他的銅叉上次被支離益崩斷了銅鏈,已經央莊戰替他續接好了。這時拖著大叉跟在楚月兒馬後,他腳力甚快,居然能跟上青龍的速度。伍封等人也不以為異,都知道這商壺不喜歡騎射,每有戰事,寧願下馬步戰。

 楚月兒一騎搶過人群,隨手將途經處胡人的兵器撥開,向那兩個胡人首領衝過去。這兩個胡人哇哇怪叫,都以為楚月兒是來幫對方,互相叱喝,多半是說對方不要臉,要人幫手之類。

 楚月兒剛到二人身前,這二人揮著銅矛大殳向楚月兒或刺或砸。他們這一動手,立時便知道楚月兒不是對方的人,不過並未收回兵器,而是聯手向楚月兒夾攻。楚月兒哪將他們放在眼中,長矛上舉,將大殳撩開,同時輕擺矛尾,又將那酋矛撥到一旁。這麼連撩帶撥之間,青龍已經衝到了這二人坐騎中間。

 楚月兒伸出左手,往執矛的胡人身上一推,那胡人來不及收回酋矛,被楚月兒推得後仰,急忙腰上使力,身往前壓,以免後跌下馬。不料楚月兒故意這麼一推,引他前俯,順手抓住胡人腰間的革帶,將他向後甩過去。她這一招便不用蠻力,純是借力打力,手法十分高明,看得伍封在一旁大聲叫好。

 那胡人哇哇亂叫,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失了重心,連酋矛也扔了。眼看向地上摔去,商壺閃了上來,伸手接住,夾在腋下便往回跑。他一手舞叉,格開周圍胡人的兵器,大步跑回。自從他隨伍封與秦人、巴軍、蜀軍交戰,便與伍封、楚月兒配合甚好,跟在馬後專管拿人。

 這時又聽那執殳的胡人哇哇亂叫,被楚月兒一手提住,馳馬而回。原來他被楚月兒撩開大殳,正佩服這人力氣甚大,還未縮回大殳,便見楚月兒已經輕鬆擒了一人。大驚之下,還未及用下一招,卻見楚月兒一手握在筆管銅矛中間,如同順水推舟,小手橫握著細細的銅矛向腰上推撞而來。這胡人先前見楚月兒擒住了對手,心想這人又用此法,自己決計不會上當。猛地仰身,上身平躺,楚月兒的細矛推了個空。這人正暗暗佩服自己見機甚當,忽見楚月兒將矛向上扔起,大惑不解,卻忘了楚月兒將矛扔了,手便空了出來,「嗤」地一聲,楚月兒的小手已經抓住了他腰間革帶,將他拖了下馬,手上急抖一下,這胡人渾身劇震,骨為之松,大殳拿捏不住,扔到了地上,渾身軟綿綿地一時使不上力。偷眼上看時,正見那細矛掉下來,被楚月兒用另一手接住。伍封遠遠地又大聲叫好。

 楚月兒撥回馬頭,由人群中衝出來,與商壺一前一後,將二人都擒了回來。眾胡人打鬥正烈,忽見雙方首領被外人擒去,齊齊怔住,片刻後有人發一聲喊,雙方都住手不戰,一齊向伍封這方向追殺過來。

 伍封心道:「這些胡人倒有趣,自己鬥得你死我活,一見外人插手,便能聯手對外。怪不得胡人分了許多族,並無共同首領,中原人卻絲毫奈何他們不得。」他策馬上前,揮著鐵戟,將衝在前面的胡人擋住。以他眼下的本事,天下間除了支離益之外,無人能抗手,這些胡人怎敵得過他?伍封一戟一個,將衝在前面的胡人了一連震跌馬下十餘人,眾胡人大驚之下,這才不敢追上前。

 伍封撥馬回來,剛好見楚月兒手上正施妙技,在馬上俯身,將兩名胡人背上的「風門穴」點住。此穴被點,上身便不能動彈,腿腳卻依然能行。這便省得覓繩來捆紮這兩個胡人忽然間上身麻木,彷彿不是生在自己身上一樣,又驚又懼,目瞪口呆。

 伍封見他們張口結舌,忙道:「月兒,你怎點了他們啞門穴?我還有話對他們說。」楚月兒道:「我可沒點他們啞門。」伍封奇道:「為何他們說不……」,便聽這兩個胡人張口哇哇說話,滿臉都是驚詫、駭異、懼怕之色。伍封笑道:「原來他們是驚住了,此時才回過神。」商壺呵呵笑道:「他們聽了姑姑說話,此時才知道姑姑是女子,敬佩得很。」

 伍封向那兩名胡人問道:「你們是一族人麼?」商壺用胡語轉述過去,兩個胡人都點頭,又說了些話。商壺笑道:「原來他們是親兄弟,這長得凶惡點的是兄長,叫烏托巴夫,秀氣些的是弟弟,叫圖羅巴夫。」楚月兒格格笑道:「這弟弟的名字可難聽些,怎會叫『偷蘿蔔乎』?」眾人忍不住笑起來,伍封呵呵笑道:「還是你那『天巴圖』的外號好聽些。」

 這兩個胡人聽見「天巴圖」三字,立時聽懂,嘰嘰咕咕地說話,不住地道:「天巴圖、天巴圖!」商壺笑道:「他們說姑丈和姑姑是天巴圖。」伍封向那兩個胡人道:「你們既是親兄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兵戎相見?」商壺轉述後,兩個胡人臉上立時顯得忿忿不平之色,不住口地說話,又互相說話,說得越來越聲大,伍封等人就算聽不懂他們的言語,也看得出了二人又吵了起來。

 商壺大皺眉頭,道:「他們好像是爭一個什麼鐵音蘭蘭,似是人名,他們說得這麼又快又急,一時間也聽不明白。」伍封揮了揮手上的鐵戟,兩個胡人立時住口看著他。伍封道:「這麼說話難以明白,你們二人不如到我營中,飲些美酒,慢慢細說可好?」楚月兒道:「你們的部屬傷了不少,最好也隨我們去,治一下傷。」商壺向二人說過後,這兩個胡人眼中露出狐疑之色。

 伍封道:「我們若要殺你們,在這裡就殺了,何必帶你們走?你們將大軍留在此地,傷者隨我們前去,如有變故,他們大可以來救。」商壺又將話轉述,這兩個胡人商議了幾句,都點頭答應,又向部屬喊話,受傷的胡人約有二十多人,都下馬走過來,各牽著自己了坐騎,連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的馬也牽來,其餘的兩隊胡人卻整兵一處,嚴陣守候。

 伍封暫不解這二人的穴道,帶著他們一同回營,都營前時,見營中早已經嚴陣以待。眾胡人入營時,見滿營都掛著狼皮和薰得又黃又香的狼肉,驚詫之餘,又忍不住流涎。楚月兒叫上夏陽和十個懂藥的侍女,將受傷的胡人引入一帳治傷。伍封卻將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帶到大帳,解開二人的穴道,請他們坐下,讓人拿上美酒和狼肉,又讓人送酒到楚月兒為胡人治傷的帳中去。

 這時夢王姬和妙公主聽說擒了胡人,帶著春雨、秋風、冬雪和侍女來瞧,商壺見夢王姬來了,遂到楚月兒為胡人治傷的大帳去,暫為傳譯。烏羅巴夫和圖羅巴夫見眾女之美,盡驚得呆了,半晌方醒悟過來,嘆息飲酒。

 胡人最喜歡飲酒,但他們雖能釀酒,卻不知道怎樣制酒麴,是以每入中原,便先搶酒,又尋覓酒麴,回族中後自行釀製。邊境的晉、燕國人知道其俗,每每送些酒麴給他們,以求庇護。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見了美酒酒便不勝歡喜,連連痛飲,又食些薰制過的狼肉,胡人的飲食粗糙,二人得此薰肉,覺得美味無比,心中大悅。

 夢王姬見他們酒肉用了不少,便開始與他們說話,她本來就會些胡語,又向商壺學過十餘天,胡語更好,與二胡人談起來,勾通毫無不便。二人見美女垂詢,無不爭著作答,說話良久,夢王姬點了點頭,對伍封道:「這二人是嫡親兄弟,父親速也台是胡人中最大一族的狼主。」伍封愕然道:「狼主?」夢王姬笑道:「這些胡人並未立國,與代國不同,他們的族長不叫大王、也不叫國君,而稱狼主。」伍封道:「這稱呼卻古怪。」夢王姬笑道:「胡俗與中原不同,譬如中原人以民戶來計算丁口,胡人因都住氈帳,便以帳計算丁口,每帳八到二十人不等。這兄弟二人各有五百帳,其父速也台一人便有千餘帳。」伍封點頭道:「怪不得這兄弟二人自己便有近千士卒。」

 夢王姬道:「他們先前說,去年速不台狼主的外甥女鐵音蘭蘭由代國回來,兄弟兩人都喜歡鐵音蘭蘭的美貌,想娶為夫人,鐵音蘭蘭卻誰也不答應。這兄弟二人便以為是因為對方之故,表妹不願意得罪對方,是以不肯答應自己的親事,由此生隙。這一次他們暗地裡相約,看看誰先滅了狼湖的狼群,便娶鐵音蘭蘭為妻,對方不得再行糾纏。是以各帶了屬下人來,可他們未見狼群,卻在此地碰了面,一言不合而交手。」

 伍封皺眉道:「這狼群被我們滅了,他們怎分高下?」妙公主耽心道:「是啊,萬一那鐵音蘭蘭見夫君滅了狼群,誓要嫁給夫君,怎生是好?」忍不住笑道:「這樣的話,豈非家中又多了個胡人姊妹?」伍封咄了一聲,叱道:「胡說什麼?那鐵音蘭蘭怎會願意嫁給我?」妙公主笑道:「這可難說。我便算了,你連王姬都能弄上手,何況那胡人女子?要是她願意呢?」夢王姬嗔道:「公主越發地亂說了。」伍封笑道:「就算她願意,還得看我是否願意哩?有你們七位美人兒在身旁,我已經如願意以償了。」

 伍封讓夢王姬等女陪這二人說話,自己往楚月兒治傷的帳中去瞧,見那些胡人都受了些皮肉傷,楚月兒和夏陽也不必自己動手,讓侍女為他們敷藥包紮,這些胡人見美女在側,不敢呼痛,老老實實坐著讓侍女包紮醫治。這些侍女都是在成周時服侍楚月兒學醫的,大半年也學了不少藥理和簡單的醫術,又有楚月兒在一旁指導,應付外傷自是容易之極。

 包紮敷藥過的胡人便坐在一旁與商壺說話,飲一爵酒後在一旁等著。等所有的胡人敷藥飲酒之後,伍封帶他們到大帳與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見面,兄弟二人與夢王姬談了許久,早已經沒有了敵意,他們二人有美酒薰肉,又有夢王姬在一旁溫言笑語,心中大為舒暢。此刻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斜眼瞧著楚月兒,尋思這美貌少女怎會有那般驚人的勇力。

 伍封道:「二位兄台既然是嫡親兄弟,什麼事都好商量,為了一個女子而鬥得你死我活,一來讓旁人笑話,二來有損你們族人臉面。何況你們就算有個勝敗,必有一方傷損,那鐵音蘭蘭又怎好面對你們?只怕她在族中也呆不下去。」夢王姬將他的話轉述給二人,二人不住的點頭。

 夢王姬讓人拿了些美酒、狼肉、海鹽交給烏托巴夫二人,用胡語對二人道:「我們行程之中,所攜不多。二位遠來是客,些許禮物相贈,以謝嘉客。」這美酒、海鹽都是極難得之物,烏托巴夫二人十分高興,他們都是豪爽之人,也沒太多客氣,伸手接過。伍封和楚月兒親自送了這些胡人出營,仍帶著商壺和鐵勇,陪他們到了大隊胡人停留處。

 那些胡人見烏托巴夫等人平安回來,臉露喜色。楚月兒向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道:「月兒有一事相求,二位是否可以答應?」商壺用胡語向二人說起,烏托巴夫二人對楚月兒敬佩之極,見美人相求,自然是拍胸脯答應。楚月兒道:「不管鐵音蘭蘭嫁給誰,你們畢竟是嫡親兄弟,千萬不要再兵戎相見,有損兄弟感情。」午托巴夫和圖羅巴夫並不是兄弟感情不好,而是因為都喜歡鐵音蘭蘭之故,大生爭執,先前又因言語不和,一時間怒火中燒,才會大打出手。如今被伍封等人輕輕鬆鬆擒住,治傷賜酒,好言相勸,早已經十分後悔,此刻見楚月兒相求,一起點頭,二人還當著眾人擊掌為誓,決計不再動武。

 分手之際,莊戰帶了十餘騎飛趕而來。原來他今日帶著人四下找尋制箭矢的竹木,回營聽說了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之事,忙趕了來,遠遠便大叫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的名字。

 烏托巴夫二人剛跨上馬背,聽見叫喚,看見莊戰,大喜道:「莊莊、莊莊!」二人馳馬迎上去,三人哈哈大笑跳下馬來,相擁成一團。伍封愕然道:「原來小戰與他們是舊識!」楚月兒道:「定是上次送弦兒回來時認識的。」

 大隊胡人中有不少人也認識莊戰,遠遠向莊戰揮手,口呼「莊莊」。伍封不禁笑道:「原來小戰甚受胡人喜歡,他這名字在胡人口中也怪了,竟是『莊莊』!」莊戰與烏托巴夫二人說了許久的話,又引二人上來,這二人向伍封施禮說話,伍封連忙還禮,莊戰道:「他們此刻才知道龍伯是弦兒的恩人龍伯,以示敬意。」伍封道:「弦兒與他們相熟麼?」莊戰道:「弦兒是他們的表妹,按胡人的名字叫鐵音蘭蘭。」伍封與楚月兒大奇,想不到令這兄弟二人大打出手的女子,竟是那胡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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