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念我獨兮,憂心京京
這時,小鹿等人漸漸甦醒,從艙中陸續走了出來,伍封道:「小鹿兒,你們未受傷吧?」
小鹿愕然搖頭,不知發生了何事。
伍封到艙中看了看,點了一下人數,見未損一人,放下心來,道:「月兒和雪兒呢?」
妙公主道:「月兒說艙底的漿手與計然是一夥,怕他們搗鬼,先下了去。小雪兒不知何故,氣鼓鼓地跟了去要找人晦氣。」
伍封知道冬雪是因被人解開了衣襟,雖然及時救醒,未遭輕薄,但免不了氣惱得緊,此刻要是有歹人惹她,敢與她交手,自然是要大倒其黴了,道:「小鹿兒,你帶人下了底艙去,不管漿手是否老實,先迫他們將船靠岸了再說。」
小鹿這時大致明白的發生的事,先為妙公主搭脈,道:「無妨。」這才接過了春雨遞上的「大夢刀」,帶著人惡狠狠地下了艙去。
圉公陽和庖丁刀卻在船上四下里察看,確認再無敵人後,眾人這才入艙坐下。
這時候楚月兒和冬雪上了船板來,伍封道:「睡了一日,眼下可有些肚餓了。」將蟬衣死了的事說了,讓春雨尋覓蟬衣的屍體,先用厚絹紮好。
庖丁刀帶人去準備飯食,妙公主搖頭道:「幸虧越人只是用了使人昏睡的毒藥,若是殺人的毒藥便大大糟糕了。」
楚月兒道:「若是毒藥我們便不會上當了,毒藥放在肴之中,都有異味,我們一試便知,這『退避三舍』之色味是計然所有毒物中最淡的,我們又傷心之下,沒有注意,才會中毒。幸虧我和夫君不怕毒藥,醒來得快。」
伍封道:「月兒在姑蘇閒來無事,研究毒物解藥,今日大見效用,很有先見之明。若沒有你預先配好的解藥,就算我們二人趕走了計然,此刻在哪兒找藥去?」
楚月兒道:「計然那竹簡上的毒物解藥甚多,月兒見有許多毒物的解藥甚難配製,所以預先配了一些,恰好便有這『退避三舍』的解藥,這真是誤打誤撞。」
正說話時,便聽外面水上有人道:「龍伯!龍伯可在舟上?」
伍封聽是任公子的聲音,想起幸虧是任公子乘著船在後面追上來,以致計然怕露了行藏,來不及對他們施以毒手,忙起身出了艙,見一艘余皇大舟到了船側,任公子站在船頭,正舉著火把向這邊看。
伍封拱手道:「任兄。」
任公子笑道:「龍伯定是不願意在下打攪了,見到在下的大船,卻偏偏不停下來相敘,累得在下追了許久。」
伍封道:「非是在下有意躲避,而是我們中了越人的詭計,險些全軍盡墨,眼下才殺散了敵人,奪回了船。」
任公子吃驚道:「怪不得,在下心中尋思,就算龍伯架子再大,也不致於連一個招呼也不大,便想,若非是龍伯並未發現我的大舟,便是誤會這艘大舟是要對你們不利,不敢停下來。」
說著話,運兵船漸漸靠岸,余皇大舟貼了上來,兩船相隔丈餘時,任公子躍到了運兵船上,道:「聽說龍伯在陽山谷中了不疑的埋伏,越女出了意外,是否真的?」
伍封道:「大致如此,不過柔兒卻是死在王子姑曹的手中。」
兩舟停在岸邊,伍封邀任公子一同用飯,席間將諸般前事和聽到伯嚭與顏不疑的對話說了一遍,任公子大驚道:「不疑怎會如此?他這麼搞法,對代國可大為不利。」
伍封嘆了口氣。
任公子沉默了良久,問道:「計然用的也是我們董門的劍術?」
伍封點頭道:「的確是董門劍術,他的劍術頗有些造詣,恐怕比市南宜僚還要略高一些,而且逃走時還使出了一式劍招,頗似『屠龍劍法』。」
任公子道:「可昔我一直未去過落鳳閣,也未見過計然,否則早就認出他來了。」
伍封奇道:「任兄認識他?是了,他還說與你是舊識哩!」
任公子道:「這人是董門中少見的文武兼修之人,師父常說他是相國之才。當年他在門中時,一連數晚偷看祖師爺屠龍子練劍,犯了門中大忌,師父正想處置他時,卻被他逃走了,從此天下間再無他的消息。想不到他改名計然,跑到了越國。」
伍封道:「怪不得他的屠龍劍術遠遜於顏不疑,原來是偷學的。」
任公子皺眉道:「越國的事在下知之甚悉,從來不知道勾踐身邊還有計然這樣的高手。」
伍封心道:「柔兒在越國頗久,我卻從未聽柔兒說過計然,想來連柔兒也不知道越國還有這麼個第一劍手。」道:「這人犯了董門之忌,居然能從門中逃出來,看來還有十分的逃命功夫。」他聽柳下跖說過,當年柳下跖幾次欲從董門逃走都被抓了回去,計然竟能逃脫,可見不同一般。
任公子苦笑道:「不瞞龍伯說,計然在董門中之最得師父寵愛,他之所以能逃走,其實是師父暗中放了他。」
伍封奇道:「想不到令師身為一門之主,也會偏私。」
任公子道:「這也怪不得家師,天下間有誰能忍心殺卻自己的兒子呢?」
伍封愕然道:「計然是董梧的兒子?」
任公子點頭道:「不錯,其實計然是家師以前的小妾所生之子,其母很早便死了。計然是師父之子,雖然他並未正式加入董門,仍算董門中人。」
伍封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在下只聽說過屠龍子、董梧、任公子、顏不疑、柳下跖、朱平漫、南郭子綦、東郭子華、市南宜僚等名字,未聽說董門還有個計然。」
任公子嘆了口氣,道:「我們董門數十年間聲名赫赫,這些年卻顯出沒落之像,便始自計然,家師自壞門規在先,以致門中地位高些的弟子各生自己的打算。」
伍封點頭道:「譬如任兄便是如此,既然任兄成了代王,日後自然會以代國的利害為念,門中之事便得另行考慮。若非如此,任兄早就出現在那陽山谷外了。還有那顏不疑,他既然已成為夫差之子,所思所想自然是以吳國利害為主,若董門之事將有損吳國,恐怕他也不會去做了。」
任公子嘆道:「這是自然,不過有一事在下有些不明白,龍伯既然離吳回齊,不疑怎會想著要加害龍伯?龍伯甚得吳民之心,在下若是夫差,早就千方百計將龍伯留在吳國,厚土以封。吳國眼下便如泥陶之器,外表雖然仍然好看,其實一碰便裂。天下之事絕不可能長時間瞞過他人,就算不疑得手,那些士卒誰都有家人好友,未必不會說了出去,此事早晚必會被吳民知道,屆時人心背向,國滅可見。吳國之敗落,始自令尊被殺。眼下要說損吳之大,莫過於此事了。不疑向來聰明多智,怎會做出這樣的愚蠢不智之事?」
伍封暗暗佩服,道:「任兄眼光銳利,政務精熟得緊哩!怪不得令叔會將代王之位傳給你。此事說來煩惱之極,不說也罷。是了,在下早有一事相詢,任兄姓任氏,代王是令叔,是姓任氏麼?」他想,支離益這名字古怪,支離是指人腿腳不便,須用木撐才能行走。支離益名滿天下,卻不改名,想是個獨行其事之人。任公子姓任,他們是代王一族,不可能與庶人般無氏而亂起名,支離益的真實姓名,莫非叫任益?
任公子笑道:「這是代俗,在下生與任城,故而姓任,與家叔無關。日後在下有子,若生於吳都便姓吳,生於臨淄便姓臨。」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任兄不說,在下還真是不知道此俗。今日若非任兄巴巴地追上來,計然早就向我們下毒手了,說起來,任兄算得上救了我們這麼多人性命哩。」
任公子搖手道:「這是誤打誤撞,又算什麼。其實自從龍伯入吳以來,我們好歹也算共事數月,在下對龍伯的看法大有改觀,心中早就在想,若能將以往的恩怨一筆勾消,大家結為好友,在下便開心得緊了。」
伍封點頭道:「其實在下與任兄以前有多番衝突,並非私怨,今日任兄又救了我們數十人,在下還怎敢記得以往不快之事?」其實在他的心中,任公子是趙飛羽的未來夫君,不免有些愛屋及烏的心思,何況的確如顏不疑和伯嚭說話時所說,任公子也不再視他為仇,雖然任公子所想的多半是因代國的國事所需為目的,但畢竟是誤打誤撞助了他們。
任公子大喜,道:「這就最好了。」
二人對飲了數觥,這時鮑興過來道:「公子,那一班漿手當如何處置?」
伍封道:「他們是奉命行事,無甚大惡,都放了他們,明日你在附近覓些百姓,許以厚酬充任漿手。」
任公子道:「龍伯不如移到在下的余皇大舟上去,一併北上,在下從人不多,船上盡可以容納,也免得另覓漿手。」
伍封道:「我們有喪事,棺柩隨行,任兄喜事在即,一併北行只怕遭惹了晦氣。」
任公子笑道:「我們代國人才不講究這些。其實這艘余皇是夫差送給在下的禮物,這人年老糊塗,我們代國地處漠北,怎用得上如此巨舟?不過不要白不要,一路乘行也是好的。只不過在下到魯國後便要棄舟登岸,這大舟棄之可惜,命人緩緩繞著水路駛到代國去,也無甚用處,在下乾脆做個順水人情,將此舟轉送給龍伯。龍伯的水軍天下無雙,多了這艘余皇大舟,總能添些用處吧。」
伍封道:「這余皇大舟建造不易,非十餘年不能造出,眼下僅有三艘,當年建舟的高手匠人再也覓不到了,是以珍貴無比,在下已有了一艘,怎麼好意思接受任兄厚賜?」
任公子笑道:「這本就不是我的,又是用不上的物什,在下順手送出去,得了十分人情,大有所得,何況日後在下說不定還有請龍伯援手之處哩。」
伍封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厚顏收下了。日後任兄有用得上在下之處,在下定會盡力而為,只是國家大事由鄙國國君和田相施為,在下不能作主,若是私事,在下當是義不容辭。」
任公子知道他一諾千金,得他一句承諾,十分高興,伍封靠一己之力,兩番救了吳國,日後即便不靠齊國士卒,這人也能助代國不少,當然是極為高興,大笑不止。
當晚便宿於岸邊,伍封等人遷上余皇大舟,鮑興覓了具良棺,眾女將蟬衣的屍體放入,妙公主和楚月兒感於此女以自身性命救了夫君,是以在棺中放了無數美玉金貝,陪斂甚豐。
鮑興找了幾個當地百姓,給了些金帛,又將運兵船上發生的事告訴他們,讓他們通知吳國官兒將運兵船駛回雲陽城去。
這艘余皇大舟與伍封的那一艘大小相若,不過伍封那一艘經徐乘鑲嵌銅板,半披銅甲,這一艘卻全是由尺餘厚的木板造成,自然是比不得伍封那一艘堅固,不過在伍封所有的戰船中,這艘余皇的威勢用處可排得上第二了。
大舟一路北行,途中任公子與伍封一行人著意結納,情意拳拳,雖然這人心胸狹窄了些,也算得上當世極了不起的人物,伍封與其情義每日俱增。
舟行七八日,這一日入了魯國之境,任公子向伍封等人告辭。
伍封將他送到了岸上,任公子嘆了口氣,道:「在下與龍伯相識頗有些日子了,不過起始是互相爭鬥,眼下好不容易做了朋友,卻又要分手了。」
伍封道:「來日方長,日後未必便不能再見。」
任公子道:「在下將要繼王位、娶王后,若是龍伯能來看望,在下定然十分高興,只是龍伯離家已久,家有變故,在下也不敢奢忘龍伯能赴代國來。」
伍封心中一動,便想答應去代國參加他的繼位大禮,但轉念一想又不大可能,一來葉柔新喪,二來妙公主有喜,自不能千里迢迢趕到代國去。
二人對飲了三觥,這才揮手告別,任公子帶著其二十多名從人往西去了。
余皇大舟上的漿手僕傭都是夫差為了結好任公子所送,既然大舟又轉送給伍封,這些人自然又歸伍封所有。這些吳人江居江南錦鏽之地,本就不願意到風沙荒涼的漠北去,只不過身不由已而已,如今又被任公子送給了伍封,無不十分高興,他們對伍封敬若天人,能跟隨伍封,自然是遠勝在饑荒連年的吳國,是以一路上十分慇勤賣力。
在水上行了兩天,伍封為免魯國地方官員前來問候,俗禮繁瑣,便吩咐漿手不要靠岸,這日到了費城之東時,便見一隊人馬在岸上隨著行船追逐,楚月兒眼力頗好,道:「夫君,是柳師叔。」
伍封喜道:「我正尋思要見見柳大哥,又恐怕這麼抬著棺柩進入魯都,有些不成樣子,柳大哥來得正好。」命將余皇大舟停泊在岸邊,船剛靠岸,柳下惠便上了船。
伍封飛步迎了上去,道:「柳大哥。」兄弟二人雙手緊握,感慨萬千,他們許久未見,自是十分親熱。
柳下惠先到葉柔和蟬衣棺前致祭,禮畢後,由伍封和楚月兒陪坐敘話。
柳下惠道:「兄弟大致還是老樣子,月兒可長高了不少,身形也更為誘人。你們臉上神氣不同,想是吐納有成。」
楚月兒臉上微紅,點了點頭。
柳下惠嘆道:「兄弟,你在吳國大顯身手,威震吳越,此事傳遍了列國,大哥本來為你高興得緊,誰知道夫差竟然有加害之意,累得弟妹越女喪生吳國,委實令人嘆惜。」
伍封涕淚道:「這件事原來連柳大哥也知道了。」
柳下惠道:「這事是吳人傳出來的,這些天不少吳人離鄉背井,單是魯國便來了數千人,欲遷居魯國。眼下孔子門下也知道了此事,對夫差恨之入骨。夫差父子行事之蠢,無過於此事。」
伍封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柳下惠緩緩道:「遲遲是我從女閭中贖出來的,當時只覺得此女歌舞極佳,遂養於府中,不料叔孫氏卻向我索要,只好讓她到齊國投你去,她能嫁給你是自是最好不過,可惜此女薄命,唉!」
伍封想起遲遲,又想起葉柔和蟬衣,忍不住流下淚來,道:「大哥,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非是我,遲遲、柔兒、蟬衣或不會死,她們三人身世艱辛,大好年化,卻先後離我而去,這都是我的罪過了。」
柳下跖搖了搖頭,道:「眼下列國紛爭,戰事愈烈,死於戈矛劍矢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你說他們又能怪誰?若要怪時,誰也怪不得,只怪這世道!如今列國不再爭霸而為爭地,宋滅曹、楚滅陳以是其兆,日後爭地奪境、國破家亡之時必會不斷出現,天下蒼生之苦才開始哩!」
伍封驚道:「如此一來,天下戰事何時才有個了局?」
柳下跖嘆道:「誰知道呢?」
伍封道:「大哥,是否人都是如此?只要有人所在,大則國國之爭,次則是父子爭位、兄弟爭嫡,還有大臣爭權、家族爭地,小處還有妻妾爭寵、士卒爭功,莫非人之本性便是如此?」
柳下惠微微一驚,道:「兄弟想得到是深刻。不過大哥卻以為人性本善,只是因時因勢,心神迷失之故,才會爭鬥不休。老子有言:『小國寡民,使有十百人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若真是如此,哪來列國之爭?」
伍封搖頭道:「哪國不是想廣增地域、多有民戶,這『小國寡民』四個字,恐怕無任何國君願意聽。」
柳下惠道:「何謂大?何謂小?無大則不知小,無小則不知大,就像天下女子都生得如月兒一般,人就沒有美女醜女的說法了。老子並非讓人將大國分成小國,其實是打個比方,讓人不去相爭,才能保全。就像剛剛出身的嬰兒,不知塵俗,不知人心,並無爭競之念,因此才能快樂無憂。」
伍封點頭道:「原來老子是讓人不要去爭。」
柳下惠道:「爭是雙方的,你不去爭,便沒有人能與你爭,就好像一個鮮果,人人想去拿,偏你不想,誰能與你爭呢?別人為了鮮果打得頭破血流,你卻能因此而保全自身,別人精疲力竭,或死或傷,這鮮果自然歸你所有。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伍封心中一動,道:「這麼說起來,如今中原列國戰亂不休,而遠在邊鄙的秦、燕、巴、蜀等國在一旁坐望而不爭,是否中原列國勢弱,便是它們強盛之時?」
柳下惠道:「這是以後的事情,誰能猜測出來?不過巴蜀之地富裕,與楚國也時有爭競,就算它不與人爭,別人也會打它的主意,早晚會捲入爭競,燕國雖貧,卻有胡人虎視耽耽,也是爭競不休。唯有秦國不同,地大人少,國境貧瘠,向來不通中國,也未見有人打它的主意,一旦有材士出來,秦國不可小覷。老子屬意西方,常欲西去,不知是想到西崑侖山去,還是想看看秦國。」
伍封皺眉道:「周天子真的不能重服列國了麼?」
柳下惠嘆道:「大哥多番去過成周,這是天下之都,不過以前的王都卻在王城。在周景王之前,周室或可有為,景王晚年寵愛王子朝,想立他為嗣,可未及立之景王便死了,國人便立其長子姬猛為王,是為周悼王。但王子朝卻不忿,攻猛爭位,晉國出兵助猛,王子朝敗後,悼王當年便死了,週二卿單旗、劉卷再立其弟姬匄(丐),便是現在的周天子,距今已有四十二年了。」
他嘆了口氣,搖頭道:「晉兵走後,王子朝再入王城,周天子被趕到了澤邑,周人稱為匄為東王,王子朝為西王,兩王並存。後來晉國大合諸侯,晉頃公派兵送周天子入王城,王子朝攜典籍奔楚。二王並存三年有餘,王子朝一黨多留在王城之中,周天子不免處處受制,五年之後,周天子遷入成周,從此王城無王,天子另居成周,晉率諸侯增修成周,遂成今日之王都,十分繁華。數年之後,周人將王子朝殺死在楚國境內,老子收集典籍回成周,被任為典藏史。可王子朝一黨仍然勢力不小,數年之後再次作亂,周天子被迫出城,後來還是靠晉人送他回城,劉卷、單旗二卿平定了反亂。王子朝之亂延續了十九年,周室所受之浩劫莫此為甚,連象徵王權的九位寶鼎也失蹤了。從此之後,周室一蹶不振,列國有事問諸晉國,再無人理會周天子。」
伍封道:「寡君即位之時,那單公曾經來過。」
柳下惠道:「他是單旗之子,名叫單驕,單旗死後繼為卿,也稱單公,劉卷還未死,人稱劉公。他們是周室二卿,在成周、王城勢力極大,連周天子對他們也無可奈何。自從單旗死後,單驕繼立,劉單二卿失和,這些年明爭暗鬥,在天子面前也毫無避忌,周室越發弱了。」
伍封苦笑道:「天子之城、諸侯之邑、一族之寨,處處都有這種爭權奪利之事,想來甚是無趣。」
柳下惠也搖了搖頭。
楚月兒見二人滿懷心事,便道:「上次月兒隨夫君到魯國來,想見師叔,師叔卻出使在它國,以致未能見到。」
柳下惠道:「其實那一次我是藉出使之名,悄悄去了趟中山。」
伍封道:「大哥去中山幹什麼?」
柳下惠道:「舍弟柳下跖新婚,大哥不好公開露面,只好悄悄混在百姓中,參與其禮。」
伍封道:「原來大將軍娶妻,這可是件喜事,新婚妻子莫非是中山人?」
柳下惠點頭道:「舍弟娶的是中山王的長女長公主,眼下舍弟身為中山國的十萬長,掌一國之兵權,總算是改邪歸正了。」
柳下跖豪邁磊落,行事果敢,更因他是柳下惠之弟,伍封對他素有好感,聞此喜訊,也十分為柳下跖高興,道:「大將軍的鐵騎縱橫列國,算得上是天下奇才,中山王的眼力不錯哩!」
柳下惠道:「其實是長公主先看中了舍弟,中山王才會將愛女嫁給他。眼下中山之國僅僅稍大於代國,當年它與齊國相助中行氏和范氏,得罪了趙、智、韓、魏四家,眼下受強晉所逼,是以將一國之軍權委於舍弟之手。中山是鮮虞族人,行事與中原人不同,舍弟雖然惡名在外,中山人卻不以為意。中山王無子,有意將王位傳給舍弟,不過舍弟總想著自己曾為大盜,領兵打仗尚可,但要繼位為王,卻有損中山國的名譽,正因如此,中山王族中的一些豪強便覬覦王位,常起紛爭。」
伍封皺起了眉頭,心道:「列國最重名譽,柳下跖是天下有名的大盜,若登上王位,當真會惹列國恥笑。」忽地想起一個主意,道:「眼下列國之中,除了吳、越二國之外,還有代、中山、巴、蜀等國非周天子所封,大將軍即位之日,若能得周使賜封,那便名正言順了。」
柳下惠讚道:「大哥也是這麼想,兄弟念頭一轉便有了主意,大哥卻是想了十數日才想出這麼個法子哩!不過眼下周室之事有些複雜,天子年老體弱,十日之中,倒有七日臥床,以致大權盡落在劉、單二卿之手,這二人向來諛事晉國,是以要天子封爵中山便不大容易。」
伍封心忖自己在這件事上只怕使不上力,點了點頭。
柳下惠嘆了口氣,道:「本來大哥想到成周去看看,可惜國中有事,無暇動身,今日也只能稍坐一陣便要趕回去了。」
伍封知道魯國的季孫氏、孟孫氏和叔孫氏把握魯國大權,其中以季孫氏的權力最大,國君形同虛設,柳下惠雖然是叔孫氏所提拔,但他心中真正的主人卻是魯國的國君。他的所做所為,其實是周旋於三桓間的分分合合、明爭暗鬥之間,以保全國君一脈,免不了處處小心、時時謹慎,道:「大哥實在是太過辛苦了些。」
柳下惠道:「這些年來,大哥的確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幾次到成周時,都到大典之府去,想請老子指點,可惜數次都未見到。」
伍封奇道:「莫非很難找到老子?」
柳下惠道:「老子就在成周的大典之府,其實並不難找。只是老子若不想見你,即使見到也會失之交臂,老子若想見一個人,這人就算在天涯海角,也會忽然間發現老子站在自己面前。這些年間老子行蹤不定,接輿師兄也無法見到他老人家。」
伍封心想著老子這位被孔子譽為「神龍」的一代宗師的風采,心中十分仰慕,嘆道:「兄弟常想去拜見老子,只怕老子不想見我。」
柳下惠道:「以兄弟這樣的人,老子應該會願意見你的,不過這是大哥的猜測,究竟如何,還是等兄弟到了成周再說。」
又說了一會話,柳下惠起身告辭,伍封知道他政務煩忙,不敢留他,與楚月兒送到岸上。
柳下惠上了車,回頭道:「月兒大有長進哩!」
伍封奇道:「柳大哥怎會知道?」
柳下惠道:「月兒英華內蘊,行坐捷便,可見勁力劍術之類與上次見時增了數倍。」
伍封和楚月兒暗暗佩服,心想柳下惠的眼力十分了得。
柳下惠走後,伍封與楚月兒回到船上,吩咐開船,先去葉柔和蟬衣棺前坐一坐,又陪妙公主說了一陣話,便站在船頭,看著兩岸景色。
伍封道:「月兒,這幾天我看你心情不佳,是何道理?」
楚月兒道:「想著當日與柔姊姊一同南下,如今回去時卻是人鬼殊途,覺得世事有些殘酷了些。」
伍封長嘆了一聲,道:「天下大勢如此,日後我的煩惱事只怕會更多,只好不去想它。」
二人看著船下的濁水,忽覺胸中的煩惱便如這滔滔濁流,渾渾黃洪,綿綿不絕。
這一日,余皇大舟入了莒國之境,伍封怕莒國君臣前來囉嗦,吩咐不要停船,一路北上。
伍封與楚月兒站在船頭,看著船下混濁的黃水,心情十分抑鬱。
伍封見楚月兒悶悶不樂,嘆了口氣,道:「那日我突發怪夢,小陽解夢時說其夢不好,誰知竟是應在柔兒身上。不過我看你的心思不全因此,是否……」,忽地大悟,心道:「月兒定是見公主有喜而自己還未中彩,心中不悅。」便說道:「幸好月兒未曾中了綵頭。我與你臨陣慣了,要是你有了身孕,便只好整日躺在府中了,我反覺有些不大方便哩。」又道:「早兒有你這娘親,日後只怕是最有威勇的,我還耽心其他的兒女受他欺負了。」
他哄了這丫頭一陣,從袖中拿出一物,道:「月兒,你看看這玩意兒。」
楚月兒接過看時,見是一柄短劍,劍柄上有一條長長的細鐵鏈,捲成一團,道:「這好像是計然的兵器吧?」
伍封道:「他這兵器想法甚奇,那日小刀拿給我時,我忽想起我們的行天御風之術,若是有此物相助,更有妙用。」
楚月兒想了想,道:「我們凌空行劍,最難的便是借力改變方向速度,若是有這種鐵鏈,只要周圍有物便可借力。」
伍封道:「就算周圍無物,只要有小鳥飛過,也可憑此物借來馭力,若是細加啄磨,練得精熟了,只怕與飛鳥也差不多了吧?以前我讓遲遲打造了許多銅鏈,一直未知道如何使用,若是在鏈頭繫上短匕,便可大派用場。」
楚月兒點頭道:「不錯,回府之後,我便讓人制這樣的短劍。」
數日間,二人都在船上研習如何使用這種鐵鏈短劍,以此排解煩悶。
不知不覺過了莒國之境,總算回到了齊國,便見招來帶著千餘勇士在岸上迎接,他們得了伍封的飛鴿傳書,帶了士卒過來,已經在岸上駐等了多日。
伍封棄舟登岸,譚天鄙虎和樂浪乘押著余皇大舟東行入海,繞到五龍城去,如此繞海而行,費時數月,伍封自然不能隨船而行,要改行陸路了。
陸行便快捷得多了,第三日到了臨淄城外,伍封先到城外晏缺墓前拜祭,然後帶了妙公主和楚月兒入城,到宮中去見齊平公,小鹿等人帶著士卒扶了葉柔和蟬衣的棺槨入了封府。
齊平公在後宮花園等著,遠遠見伍封三人過來,笑道:「快來快來。」
三人上前施禮,齊平公早得了消息,拉著妙公主的手,笑眯眯地道:「妙兒如今可是長大了,眼見也要做母親哩!」
妙公主笑道:「父君,我那小弟弟呢?叫人抱來瞧瞧。」
齊平公笑道:「這小子頑皮之極,與你相比也不遑多讓,貂兒正給他沐浴,換了衣服便來。」
妙公主道:「我們都是一家人,便見一見,為何還要換衣?」
齊平公笑道:「那是非換不可的,適才這小子在貂兒身上撒了一泡大尿,弄得甚是狼狽,貂兒也只好換衣去了。」
妙公主睜大了眼,驚道:「弟弟這麼淘氣?」
齊平公笑道:「其實你小時候也是一樣的,寡人每日要換十幾套衣服。」
妙公主嗔道:「父君怎又扯到我身上來?」
伍封笑道:「國君今日告訴了我這事,那我便有了主意。日後公主生下了兒子或女兒,多半是像極了公主,我便用牛皮做一套衣,不幸被淋濕了,只須抹抹便成了,免得每日花上四五個時辰沐浴更衣。」
齊平公笑道:「封兒這主意不錯,寡人當年怎未想到呢?」
眾人說說笑笑,坐在花園之中,這時田貂兒帶著宮女從廊上走了過來,妙公主忙迎了上去,便要從田貂兒懷中接過那小孩兒。伍封和楚月兒忙道:「公主!」
田貂兒搖頭道:「妙兒有喜,可使不得力。」
妙公主道:「弟弟才數月大小,能有多重?」回首向齊平公看去,齊平公也搖了搖頭。
妙公主嘆了口氣,伍封和楚月兒上前向田貂兒施過了禮,楚月兒伸過手去,將那小兒姜積抱在懷中,妙公主探過頭來,看了好一陣,甚是喜歡,道:「弟弟睡得正香。」
田貂兒牽著她的手走過來,笑道:「積兒每日要睡七八個時辰哩。」
楚月兒抱著姜積端詳了好一陣,笑道:「世子生得十分俊秀,不過我總覺得他像燕兒多些。」
齊平公笑道:「月兒說得不錯,這小子不大像母親,反而像姨母。」
伍封見姜積生得精緻有趣,不像自己的兒子伍早兒虎頭虎腦,笑道:「世子比早兒年幼,不過早兒以後見了他,卻要叫喚他一聲『舅舅』,世子可是大佔便宜了。」
齊平公道:「寡人總覺得積兒身子有些弱,比不得妙兒小時候壯壯實實,日後便要封兒教他劍術,一來強身,二來增些本領,免得像寡人這麼文武不就。」
田貂兒道:「國君已賜了龍伯太子牙傅一職,龍伯還不知道吧?」本來她一直叫伍封為「大將軍」,眼下也改口稱「龍伯」了,可見伍封這「龍伯」之名,眼下已是傳遍了列國,她比伍封大不了幾歲,也不好意思學齊平公般叫他「封兒」。
伍封笑道:「原來我在吳國轉了轉,國君既加我的官,又賜了金帛,我這麼大大的陞官發財了,全靠了公主的臉面。」
齊平公笑道:「話卻不能這麼說,封兒是天下奇才,所向無敵,既然能當楚王的師父,自然能做齊國的太子牙傅,楚王賜你『龍伯』之號,寡人也照樣賜了這名號,免得寡人的女婿成了它國的『龍伯』。你瞧,寡人也做了塊『龍伯』金牌給你。」
伍封接過金牌,心道:「這龍伯兩個字是我平定徐乘海盜時隨口說說,不料傳了開去,竟會變成楚、吳、齊三國給我的封號,這真是意想不到。」
田貂兒道:「龍伯在吳越縱橫無敵,父兄也好生歡喜,認為龍伯為我們齊人揚威在外,一洗當年艾陵之恥。」
伍封嘆了口氣,道:「可惜柔兒隨我去吳,卻未能生還。」
齊平公搖手道:「人生在世,生生死死本是常事,夫君妻妾,本就有個離世的先後,封兒無須太過傷心。」
這時,姜積忽然醒來,張開小嘴大哭,齊平公忙道:「這小子多半是餓了。」
田貂兒從楚月兒懷中接過姜積,轉到廊後去了。
眾人說了一陣兒閒話,齊平公吩咐安排酒宴,又命寺人去請相國田恆一家人來飲宴,對伍封道:「前些時春雨綿綿,國內多處水澇,浸損土堤,眼見便要入夏,到時候水勢大漲,只怕會決口淹沒農田,相國這些天四處察看,昨日才回臨淄。」
伍封道:「巡視堤防是件苦差,相國可有些辛苦。」
齊平公道:「封兒手下人才濟濟,你雖在外面,家臣卻將萊夷治理得井井有條,這次的水澇唯有萊夷未受浸害。」
伍封心道:「我手下的幾個孔門弟子極有才能,當大國之相也可以,何況是小小的萊夷?」
田貂兒喂飽了姜積回來,道:「一陣間燕兒定會隨來,她前些時又病了一場,龍伯好好陪她說說話,燕兒定會高興。」
伍封明白田燕兒的心思,知道她心結難解,只是她已經許嫁趙無恤,自己又能幫上什麼忙?最多也只能陪她說話,安慰一番而已。
入黑之時,田恆入宮赴宴,田燕兒果然也隨了他來,伍封上前,向田氏父子拱手道:「相國。」田恆依然是精神飽滿之極,只是鬢間多了幾縷白髮,笑道:「半年沒見,龍伯越發地顯得雄壯了。」
伍封又對田燕兒道:「燕兒可清減了不少。」田燕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伍封問田恆道:「為何不見右司馬?」田恆道:「盤兒與鮑大司馬一起去了琅琊。」
眾人說了幾句,一起到了後殿,殿上案几早已經排好,齊平公與田貂兒坐在中間的大案之後,伍封和田恆等人這才各自入座,妙公主和楚月兒拉著田燕兒坐在一旁。
案旁各鋪了數鼎,鼎內無非是各內肉食菜餚,寺人宮女穿梭似地奉上酒飯,殿下編鐘竽笙奏響,眾人飲了數觴,齊平公揮手讓殿下的笙竹停了下來。
伍封道:「田相鬢間見白,想是操心國事所致。」田恆嘆道:「眼下齊國有三事可慮,本相晝夜苦思,難以安寢。」這人倒是操心國事,即使是家宴,也忍不住談起公事。
齊平公問道:「哪三事可慮?」田恆道:「其一,齊國在晉國六卿之亂時,支持范氏、中行氏,與晉為惡,又因衛國之事與晉人交戰多年,齊晉之間仇深得很。本相與趙氏結親,原想借趙氏之助,使齊晉結盟,可惜為智瑤所阻,事不能諧。晉國境大兵盛,倍於齊國,不能不讓人耽心。」
伍封和齊平公不住點頭,知道這事情的確令人憂心。田恆續道:「晉強而齊弱,聽說宋國與晉國立盟,宋國滅曹之後,其勢漸大,雖然比齊國大有不如,但也不可小覷。」
伍封道:「晉有宋助,齊國若得鄭衛為盟,便可消晉宋之勢。」田恆點頭道:「不錯,齊國要與晉人相抗,非得聯合鄭衛不可。鄭國是齊國的盟國,但鄭人素來無信,多年來晉強依晉、楚強依楚,鄭臣之中有向晉者、向楚者、向齊者三派,本相總是擔心它會背齊而向晉。而衛國君位反覆,國勢不振,齊晉插手其間,交戰多年,若晉勝而立偏向晉國之君,衛必向晉而仇齊。此為第一可慮之處。」
伍封沉吟道:「就算得了鄭衛二國,也不足以牽制晉國。依微臣之見,晉楚爭霸多年,仇殺似海,齊國若能與楚國聯手,便不懼晉國了。有楚國在晉國之南,晉人不敢輕易東向;有齊國牽制住晉國,楚國又不怕晉人南下。」
田恆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景公時晏子使楚,盟約未立,本相正想覓一能言之人入楚為盟,可惜未得其人。」眼光向伍封瞧來,伍封心道:「使楚之人自然以我為佳,但此事可緩,公主生產事急,我剛從吳國回來,不好又往楚國去。」道:「大凡要結盟,非有共同利益不可,齊楚相距甚遠,楚人也不懼晉國,齊國恐怕一時間難以說動楚人。當年晏子使楚也不能為盟,眼下有誰能當此重任?」
田恆道:「本相也是這麼想。這事情先不急辦,待我們定了衛君之位,再與鄭國重立盟約,有鄭衛相助,齊國便與楚國打通,再設法說動楚國才可能成功。第二可慮的是吳越之事。」
伍封嘆了口氣,道:「本來吳事還有可為,可惜吳王夫差剛愎自用,猜忌臣下,吳臣爾虞我詐,暴斂於民,吳事難為。相反越勢強盛,君臣勇悍多謀,士卒上下一心,滅越之勢已成。微臣往吳一趟,雖然暫解吳噩,但兩年之後,越人定會入吳。」
田恆道:「龍伯有救國之功,夫差卻想加害,日後吳國有難,再無它國會去救,越人滅吳必矣。越若滅吳,兵鋒直抵江淮,魯國決不能抗越,泗上諸小國旦夕便破,不足為憑,齊楚二國便要面臨越人的兵銳。」
伍封道:「楚國境大兵多,雖曾被吳所破,但楚昭王生息十餘年,國勢復強。越人要攻伐的,多半是魯國,但魯國與齊國新盟,伐魯勢必伐齊。相對而言,齊弱而楚強,越人斷不會棄齊魯而不顧,西伐強楚,非得及早準備不可。」
田恆嘆道:「這事本相可想不出法子應付。第三件可慮之事,是齊國的內政。國君,前些時臣等視察各地,派人修築堤壩,眼下境內大多整治妥當了,唯平陰至琅琊一線數百里,水患十分可慮,非得費大氣力修葺不可。」
齊平公道:「唔,相國有何良策?」
田恆道:「這幾天老臣與公子高、大司馬多番商議,終想出了一個辦法來,便是將平陽到琅邪一線的堤壩加固,築磊成一丈多高的厚牆,與城牆相似,以此防水。」
齊平公吃了一驚,道:「非要築牆才能防水麼?」
田恆道:「單單只是防水,自是不必築牆,但臣等合計,總之是要大費人力,不如大張旗鼓。築牆固然是以防水為主,其實也可防禦敵軍。平陰琅邪一線正是齊國之南境要地,卻全是平壤良田,無以為憑,是以當年吳軍入寇,一口氣便深入到距臨淄僅數十里的艾陵。若有一道長牆,戰時大有可用,可防楚、吳、越等國之入侵,保守南境。」
齊平公聽他說得有理,道:「此策雖好,但此牆築起來有數百里,只怕要費不少人力金帛吧?」
田恆道:「我們齊國富庶得緊,單是漁鹽之收,每月便有差不多三千萬錢,再加上這些年農收豐厚,倉廩充實,修此牆並不會大損國力。楚國為御中原,在宛、葉一帶築有方城,綿延七八百里,頗有用途。」
齊平公向伍封看來,道:「封兒以為如何?」
伍封道:「臣見過楚國的方城,用於兵事之上的確大有可為,齊國南境平坦,無以為拒,有一道長牆自然能用得上。此牆既可防水,又能拒敵,一舉兩得。」
田恆點頭道:「龍伯說得是。」
伍封道:「築以長牆雖然並非上策,但也不是胡亂打算。不過臣擔心的並非是否築牆,而是築牆之後如何用之,若是兵甲不修,防備失當,一道長牆又怎能擋得住悍勇善戰的越人或是國大兵多的楚人?」
齊平公道:「封兒言之有理,那麼以封兒之見,這牆修是不修呢?」
伍封道:「既然倉廩富足,修牆總比不修為好。楚國之牆為方形,稱為方城,齊國之牆綿延近千里,可謂『長城』。」
齊平公道:「『長城』這名字不錯,便叫長城好了。」
田恆笑道:「龍伯此番在楚、吳、越走一趟,對三國之底細多少有了些瞭解。有了長城,自要駐兵防守,否則那長城豈非白修了?」
伍封道:「這就有了一個難辦之處,長城長近千里,又當如何守法?就算每裡百人,也要近十萬人,糧運也不易。還有一個難處,萬一越人入寇,若是繞過長城,從海路北上,由琅邪台、即墨之間登陸,這長城便形同虛設,長城以近千里之長,再將兵由城上調下來之時,敵人恐怕已由東往西,到了臨淄城下了。」
田恆心中一驚,沉吟道:「龍伯所慮不無道理。」
眾人聽伍封分析得大有道理,連田貂兒也忘了懷中的小兒,認真聽著。
齊平公道:「齊國西北地勢雖平,但敵軍南下,卻有濟水所隔,南方的確令人頭痛,許多年來,齊國兵禍之慘烈,多在南面一線。」
田恆問道:「龍伯又有何主意?」
伍封緩緩道:「當年吳軍入寇,一舉而攻到艾陵,除了因南境無據可守之外,也因齊國國境頗大,而守兵散於各地,調動不易,就算調動起來,每處的士卒人數又不多,易被敵軍各個擊破,因此,我們除了要修長城,還要改一改駐兵的法子。」
齊平公與田恆不住點頭。
伍封道:「依臣之見,不如在境內設立五處駐兵大城,除臨淄之外,以平陸、高唐、即墨、琅琊為四處駐兵之地,稱為『五都』,收各地之兵駐於此五城之中,每城可駐兵二三萬人,既能守境,兵勢也不弱。就算敵軍勢大,攻入齊國全境,只要一都尚在,便有反敗為勝之機。不過這五都要互為照應,一都動而四都發,若讓敵軍深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間,國下四裂,雖有五都也無法聚兵,便十分凶險了。」
田恆擊掌讚道:「龍伯之議極妙,臨淄國都自然是齊國之心腹重地,當要駐兵,平陸可御晉國的魏氏和魯國,守衛西南,高唐可御晉國趙氏、燕國、中山,保全西北之地,有此二城,長城之西便可無憂,琅琊、即墨之兵,既可防海上的敵人,又可守長城之東,再加上臨淄大軍南下,可控長城中間,如此一來,不僅易於調度過,而且每一城的兵勢都極為強盛,長城的東西兩端和中間也如同有了重兵把守,城上只用極少士卒便可以了。只有南守長城,東守濟水,再加上五都士卒的調用,齊國便穩如泰山。國君,龍伯此策的確是極妙,深合兵法要旨。」
田恆這人才能卓絕,又自視甚高,向來極少這麼贊人,此刻對伍封大加讚賞,也是因伍封提出的國策的確高明的緣故。
其實伍封這番策論並非這一轉念之極想出來的,而是在心中蘊涵已久。這除是為了改善齊國的兵力部署,也是為了讓齊平公能因此而改變兵權盡歸田氏的現狀,唯有改變部署方能讓齊平公有機可乘,多少收回一點兵權。
齊平公與伍封早有默契,自然知道伍封對他一力維護的心意,點頭道:「既然相國也認為此策極當,便可依此而行,等大司馬和右司馬回來之後,擇日朝議。」
伍封此刻心思一動,道:「田相所說的三件可慮之事,內政有方,但外事尚無妙策,在下忽想起一個主意,未知是否可行。」
齊平公聽了田恆所慮的之事,心中頗為著緊,聞言喜道:「封兒之策必是好的,不妨說來聽聽。」
伍封道:「外事之急,莫過於晉國和越國。微臣以為要解決晉越之事,全在楚國身上打算。」田恆點頭道:「本相也是這麼想。龍伯是楚王的姊夫,對楚王有救駕之德,或可說動楚王與齊國結盟,但楚臣之中有葉公之精明、鐘建之明察,只怕不會無端端答應與齊國結盟。」
伍封笑道:「要想楚國與齊國結盟,非得向楚國許以諸多好處不可,利之所動,楚國未必不會結盟。」田恆皺眉道:「楚國地廣物豐,除城邑之外,何物能讓他們心動?」
伍封道:「便在城邑上著手。當然,我們不能割邑以獻,唯有從境外之地上著手。」齊平公和田恆都不解其意,田恆愕然道:「境外又有何地?」
伍封道:「江淮一帶是本是吳國之地,卻有一小半被夫差割給了楚國,剩下的地方楚國覬覦已久,吳國若亡,此地不歸越國,便會被楚國所佔。楚國尚好,越王勾踐雄才大略,野心不小,多半會打齊國的主意。江淮以北的魯、莒、杞等小國不足為憑,齊國南境恐怕免不了要遭遇兵禍,相國先前的想法也是有鑑於此。」
田恆皺眉道:「這又如何?」伍封笑道:「我們只要放出風聲,假意要奪江淮之地,楚人立時便能想到,一旦吳滅,齊國便會敢與越國一戰,目的便在江淮之上。楚國要得江淮,非與齊國和越國交戰不可,不免擔心齊越結盟。楚國與齊越交戰,又擔心晉人南下,再加上楚國之西的巴蜀時有所動,三面受敵,楚人非驚不可。」
田恆擊掌笑道:「這計甚妙,龍伯的意思,是以這江淮之地為餌,誘楚國與齊國結盟?江淮本非齊地,就算被齊國所得,隔魯莒諸國以有其地,也不能控制,若歸於楚,齊越之間便被楚國隔斷,越人不足畏了。」
齊平公道:「我們放出風聲,意指江淮,楚人會相信麼?」田恆道:「國君所慮也不無道理,楚人多謀,恐怕不會輕易相信。」
伍封笑道:「眼下這江淮之地,除了吳國所有外,還有東夷雜居其間。我們大可以派一軍南下,從東夷手上奪些許地來,楚人便不得不信。」
田恆哈哈大笑,道:「以江淮之虛地換楚國盟約之實利,此策絕妙。本相還有一個主意,我們派一軍南下,從東夷手上奪少量之地,再聲稱要伐吳為龍伯報仇,到時候吳人驚懼,便會求救於楚,楚人立時便知道我們意指江淮。到時候我們再派個使臣赴楚,盟議必成。」
伍封暗吃一驚,忙道:「這麼一來,吳人大受驚擾,萬一吳軍北移,越軍背盟突出滅吳,豈不是挑起了齊越之戰?」
田恆笑道:「我們大軍到了江淮,國君立時派一使到軍中,聲稱龍伯苦諫,看在龍伯面上,齊人暫不伐吳,駐軍十餘日便退,故意將此事傳開去。如此一來,既嚇一嚇吳人,讓楚國知道齊國屬意江淮,又在吳人處為龍伯賣一個大大的面子,吳國亡後,吳民定會感龍伯之德蜂湧入齊,如此以增民戶,一舉數得。」
伍封道:「這法子也使得,吳人驚懼之下,說不定會施仁政練強兵,能與越人相抗。楚國與齊國結盟,鄭國怎敢背盟歸晉?」
齊平公大笑道:「如此最好。相國和封兒足智多謀,寡人便放心了。」他高興之下,頻頻向伍封和田恆舉爵同飲。
田貂兒插口道:「國家大事,貂兒不便插口,不過貂兒見龍伯此次出質於吳,大增齊人之威,使天下人不敢小覷我們齊國,今日又有妙策,眼下龍伯是上大夫,國君是否可以賜於下卿之爵,以示獎功責罪之意?」
齊平公和田恆都大感愕然,田貂兒自從入宮之後,對國家大事向來不聞不問,以免被他人說是婦人幹政,想不到此刻會這麼說,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田恆知道自己這女兒素有主見,這麼說自然是有其用意,總之她不會對付自己娘家的人,何況升伍封之爵也無甚打緊,遂笑道:「本相正有此意,想不到被君夫人先說了出來。」
自從晏缺死後,三卿之位便空了一人,齊平公將大司馬鮑息為亞卿,下卿之位便空著了,其實便想授給伍封,只是不好開口,以免被人說他偏愛女婿。
此刻田貂兒這麼說,齊平公十分高興,他對田貂兒素來寵愛,升自己女婿之爵,換了任何老丈人也十分願意,見田恆也贊同,便道:「如此最好,便升封兒為下卿,明日由掌書授予冠帶璽寶。」
三卿之爵是貴族中最尊貴者,按此時的禮制,大國有三卿,三卿原來須由周天子親授才被承認,但如今王制漸壞,各國常常自命亞卿和下卿,然後再向周室遞文,唯上卿之任先要向天子遞文,天子授爵才行。眼下齊國的上卿是田恆,亞卿是鮑息,伍封升為下卿,爵位已比公子高這個上大夫要高了。除國君之外,便以三卿的地位最為尊貴,不過這並非實職,田恆自然也不甚在意。
伍封出案謝過齊平公,又謝過了田貂兒,田貂兒笑道:「龍伯不必多禮,貂兒向來不理政事,今日破例厚顏插嘴,是因有事要求龍伯援手。」
她這麼一說,殿上眾人無不納悶,伍封道:「君夫人儘管吩咐便是,臣自當奉命效勞。」
田貂兒道:「此事有些不近人情,全出於貂兒的一番私心,說了出來,龍伯不要見怪才好。」
伍封心中更是大奇,猛地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你想將月兒要回去,讓她在宮中相陪?」斜眼向楚月兒瞥了一眼,見她也有些擔心。
田貂兒格格笑道:「這事與月兒無關,龍伯不必驚慌。」她笑了一陣,忽地嘆了口氣,道:「貂兒僅燕兒這一個妹妹,今年九月便要嫁給趙無恤,下月趙氏便會派人來迎親,按理我們當派親人相送,只是這人選便大費斟酌。貂兒自是不能去,相國要料理國事,盤大哥事忙,其他的人貂兒卻不大放心,便想央龍伯為燕兒娘家的使者,親自護送燕兒到晉國成婚。」
田燕兒自入殿後,一直低頭不語,此刻忽地抬起頭來,向田貂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田燕兒的心思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父親田恆和姊姊田貂兒,田恆忙道:「君夫人說得是,龍伯,實不相瞞,本相自從將燕兒許給趙氏之後,常有悔意,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無緣無故悔了婚約。這丫頭自從許婚之後,一直悶悶不樂,她還說平生最高興之時,便是與龍伯在萊夷剿滅盜賊之際。本相身為人父,不能讓愛女快活,想想也是無趣,龍伯若能送燕兒到晉國去,想來燕兒也會高興些吧!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眶也微微有些濕潤起來。
齊平公道:「封兒可算是燕兒的親屬,做為娘家人也無不妥,只是妙兒眼下已有了身孕,封兒若不在身邊,似乎也不大好,妙兒也不能粗著身子一路到晉國去。」
田貂兒嘆道:「貂兒先前說有些不近人情,所指便是此事。龍伯待禮成回來,當不會誤了妙兒的年底生產之期。不過龍伯若不答應,也是人之常情,何況龍伯還有喪事要辦,貂兒也不會因此不高興。」
伍封偷瞥了田燕兒一眼,見她正向自己瞧著,眼中露出極為熱切之情,雖然目光一觸,田燕兒便垂下了眼簾,伍封心中卻軟了,頗有些左右為難。
田恆忽想:「要設置五都,齊國的兵防便要重新安置,龍伯若在朝中,必會多方設法取得部分兵權在手,這人頗難對付,不可不防!國君無甚遠謀,如今晏缺已亡,公子高和鮑息又勢弱,若能將這人支使到晉國去,五都之兵便可盡入我手中。貂兒之議不僅能讓燕兒高興,還能大助我田氏,妙極,妙極!」
他站起身來,走到伍封案前躬身一揖,道:「看在本相面上,請龍伯辛苦一趟,燕兒也好借龍伯之威立足晉國,免在在異國他鄉被人欺侮。」
眾人見他如此大禮,只道他愛憐女兒,哪裡想到他心中另有打算,伍封忙還禮不迭。
妙公主最為心軟,見田恆居然如此屈尊,又想起田燕兒的確可憐,便道:「燕兒遠嫁到晉國,日後只怕再難相見了,夫君便送她去吧,只是不要左擁右抱,帶回若干晉女便好了。」
眾人無不失聲而笑,齊平公雖不大願意,但想慶夫人自小就喜愛妙公主,有她照料,也不怕有何閃失,點頭道:「就這麼辦吧,封兒威名正盛,有封兒親自送燕兒到晉國,日後便不怕趙氏敢欺侮燕兒。」
伍封無奈,只好答應,心想:「遲遲、柔兒早亡,蟬衣為我而死,趙大小姐和燕兒又對我情深義重,我這一生背負女子情義不少,若連這一點也不能做到,日後想起燕兒來便會心有歉疚。」
妙公主笑道:「夫君頗有些花花腸子,月兒可要一路盯著,免得像上次在衛國一樣,劃拉了一大群美人兒回來,以致衛宮為之一空。」
眾人都大笑起來,楚月兒笑嘻嘻點頭。
伍封苦笑道:「什麼為之一空?沒那麼誇張吧。」他長嘆了一聲,道:「自從遲遲和柔兒先後離去,我心中便時時有些莫名其妙的驚懼,再也不敢動情。」他說得低沉緩慢,語中透滿了黯然情傷的滋味。
眾人被他的話勾起了各自的心思,都感到有些心酸,這次家宴飲到此時,人人都有些動情,連田恆也忘記了政事繁瑣,想起了多年未曾想過的心事。
不過也正因如此,這場家宴真真正正像尋常百姓家中一樣,透出了宮中少見的親情來。
到了深夜之時,不僅伍封和齊平公醉了,連田恆也大醉倒臥,宿於宮中。
次日一大早,楚月兒便將伍封叫醒,道:「夫君,國君派人來喚你朝議。」
伍封匆匆到了殿上,與眾齊臣打過招呼後,齊平公上殿,田恆先大大誇獎了伍封一番,齊平公便宣佈賜伍封為下卿,掌書將冠帶璽印授給了伍封。接著便議起修築長城和設立五都之事,眾臣見是國君、相國和龍伯早議好的,自然是一片附合之聲,至於五都如何設立、如何調動,非一時所能議定,何況軍中最高官職的大司馬鮑息和右司馬田盤都不在城中,便由田恆想個方策,等鮑息、田盤和公子高等人回來後再議。
到了午間朝議方罷,眾齊臣一起向伍封道賀,賀他晉為下卿,又賀妙公主有喜,也有人為葉柔亡故表示安慰,總之是禮數繁多,不一而足。
伍封回到宮中,見妙公主依然睡著,楚月兒正把玩著細鐵鏈子。
伍封躡步走了過去,想在背後嚇唬楚月兒,誰知道這丫頭耳力極佳,早聽出了他的腳步聲,笑吟吟轉過身來,道:「夫君,你瞧瞧這鏈子。」
伍封心中稍稍有些失望,順手接過鐵鏈,道:「計然的這鏈子……」,仔細看了看,奇道:「咦,這不是那條鐵鏈哩。」
楚月兒笑道:「早間你朝議之時,君夫人見我正玩著那鏈子短劍,扯著我問長問短,說起計然的事,君夫人忽想起相府中有一條十二丈長的精鐵鏈子,叫作千鈞繩,是她們祖上在陳國時得到的寶物,當年相府建花園之時,曾用來拖拉千斤巨石,眼下放在府庫中,無甚用處,命人取了來,送給我們,便是這條鏈子。」
伍封見這鏈子是精鐵所鑄,雖然比箸還細,但質地堅硬又有韌性,以其十二丈之長短卷在手中不滿一握,輕不過半斤,讚歎道:「這鏈子既輕又細,想不到能承千斤之物。」
楚月兒道:「若在鏈頭裝上短劍,便比計然的兵器要堅韌得多了。」
伍封喚來兩個宮女,命她們各執一頭將鏈扯開,然後兩頭對折,道:「十二丈太長了,三丈已經足敷其用。」拔出「天照」寶劍,用劍尖穿在對折的鏈環處,輕輕一轉,本擬將鐵鏈崩開,不料此鏈之堅韌遠出其意外,被他這麼一崩,竟然絲毫無損。
楚月兒錯愕道:「原來這鏈兒比我們想像中更結實哩!」
伍封道:「怪不得你說這是件寶物。」腕上用了十成之力,才將鐵鏈崩成兩截,再分成四截,將兩截讓楚月兒收藏,拿著剩下的兩截道:「本來我只想隨便造件鏈子短匕,不過這鏈子如此堅韌,索性仔細打造兩件厲害兵器出來。」他招手叫來一個寺人,道:「你去將宮內的工正請來。」
那寺人去後,楚月兒道:「我們的短匕也算是件稀罕物兒,串在鏈上便十分不錯了。」
伍封搖頭道:「若只是用短匕,這鐵鏈的威力便未能發揮出來。你想,就算將短匕大力射出,盡數插入木柱,最多也只能承受二三百斤,再重一些,短匕便會受不住力,從木柱內被拔出來了。是以得另想辦法。」
他在案上鋪開黃帛,用筆在帛上畫了個草圖,楚月兒探過頭看了一陣,只見伍封畫了個尖不尖、勾不勾的玩意兒,好奇道:「這是個什麼東西?怎麼我看著象朵細瓣的花兒似的?」
伍封得意地道:「這玩意兒我可是一路上想了幾天,才想出來的。我們的行天御風或拉拉扯扯之術,太高、太遠、太久便有所不能,有了此物,便可以縱越自如,既便是三丈高之牆也擋不住我們。」
楚月兒拿著帛圖仔細端詳,伍封的畫功不好,畫得又十分簡陋,她也未能看出其中的奧妙來,拉著伍封細問,伍封才說得兩句,寺人便帶了工正來。
工正是齊國掌五金兵器鑄造的官兒,官職說起來雖然不小,卻無甚實權,向來不被朝中看重,此刻見是龍伯招他入宮,自然是巴巴地飛跑過來。
伍封對他道:「我有兩件東西給你打造,你須得盡快安排國中良匠造好。」
工正忙不迭點頭道:「龍伯儘管放心,國中良匠多在臨淄,卑職定會連夜趕製,不知道龍伯要造什麼?」
伍封將帛圖遞給他,向他細細解說了一遍,那工正問道:「這玩意兒看來像船上用的錨,不過錨多是三爪,這件物什卻用了五爪,可是用來勾物之用?」
伍封笑道:「這是件兵器,按我畫的尺寸用精鐵打造兩件,每件重量可否在兩斤以下?」
工正看了一陣,又問:「這每一爪最多要受多大的力?」
伍封讚道:「你果然是個行家,每爪之力能否在千斤上下?」
工正道:「如今府庫中有十餘斤楚國的良鐵,以此鐵之質地,若每爪受力在千斤上下,這玩意兒打造出來約一斤左右。」
伍封將那兩條鐵鏈遞給他,道:「如將鐵鏈扣在尾上,鏈尾圈在手腕之上,你說該如何改造?」
工正道:「這個好辦,只須用生熟牛皮數層制一腕套,鐵鏈尾端制個小勾,用時在腕上纏上一圈,以勾扣在環上,便不易脫開了,不過那小勾不能尖了,否則便會刺傷手腕。」又看了看這鐵鏈,臉露驚奇之色,道:「這鏈兒輕便堅韌,質地手藝均極為罕見,眼下齊國可沒有這樣的匠人,也覓不到這種精鐵哩!」
伍封笑道:「打造這兩件兵器,需要幾天功夫?」
工正沉吟道:「雖然物什不大,但質地工藝須極為講究,卑職將臨淄城中最好的十名匠人調來,連夜趕工,最快也要到明日午時。若不求質地,一個時辰也行,不過龍伯用的兵器自然要是最好的,否則便配不上這兩條好鏈了。」
伍封道:「那好,我再多留一日,明日你給我送來便成了。」
工正見伍封甚好說話,倒有一些意外,順嘴問道:「小人一輩子與金鐵打交道,卻從未見過這種兵器,不知這兵器教什麼名堂?」
伍封想了想,道:「這是我新想出來,不如叫『龍爪』吧。」
工正佩服道:「原來這是龍伯新想出來的,龍伯也是是行家哩,『龍爪』這名字也好。」搖頭晃腦地讚歎不已,由寺人引出門去。
伍封叫了個寺人,讓他到封府去通知小鹿等人,命他們後日早間在東城之外相侯,一起動身回萊夷。
次日午後,工正果然將兩條「龍爪」送來,伍封見打造甚是精細,十分高興,賞了工正五十金,打發他走了。
妙公主見了這兩條黑黝黝、亮燦燦的「龍爪」,十分好奇,拿在手中看了一陣,見這玩意兒有點像計然的那柄鏈子短劍,只不過頭上是個三寸長尖尖的鐵錐,錐尾上多了五根大指粗細的倒鉤,鉤頭並不尖銳,便道:「這東西若用來在戰陣上擒拿敵將,倒是不錯。」
伍封笑道:「我們倒未曾這麼想過,不過正如公主所說,還真是可以用來生擒敵將哩!」
楚月兒道:「這是夫君新想出來的兵器,叫作『龍爪』。」
她與伍封將鏈頭牛皮纏在左腕上扣緊,然後纏在小臂上,將整個「龍爪」藏在衣袖之中,這東西輕便得很,藏在袖中也看不出來。
伍封道:「既然下月要送燕兒到晉國去,我們明日便得趕往萊夷,將公主和柔兒安頓下來。我去向國君和君夫人辭行。」
次日早上,伍封去見了齊平公和田貂兒辭行,齊平公知道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便沒怎麼強留,只是叮囑他一路小心。
伍封三人由宮中侍衛護送出城,到了東門之外,小鹿等人領著一千親衛軍正等候著,伍封命侍衛們回宮,上了銅車,一路向東出發。
伍封與招來一路說話,見招來滿面悲傷,知道他對葉柔之死難以釋懷,也不知該如何開解。
伍封每次由臨淄回萊夷都是緩慢而行,眼下帶著葉柔和蟬衣的棺槨,便尋思著早日回去為她們下葬,免得一路耽擱,便對鮑興道:「小興兒,我們能否盡快趕路,早日回去?」
鮑興道:「快一些倒是可以,不過為馬之計,不能太快。」
楚月兒問道:「為什麼?」
鮑興道:「馬這畜牲與它物不同,四蹄堅硬,是以不知痛楚,若讓它盡力去跑,時間長了便會傷蹄,或是踩到尖石也會傷蹄。只因馬自不覺,人也不會時時去看其蹄,等到馬蹄真的傷了,就算千里馬也只能毀了。眼下這路不好,小人為公子看視馬匹,最要小心的便是此事。譬如公子那匹黑龍,若由得它的性子,只怕不到一年便會傷了馬蹄,不能再戰了。」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們在越國馬戰,不知是否傷了黑龍和青龍?」
圉公陽在一旁道:「這倒沒有,有小人在旁,怎會讓馬兒吃了虧?公子大可以放心。」
楚月兒嘆道:「幸好小興兒今日說了這事,月兒可不知道哩,否則傷了青龍時,我可要心痛了。唉,這馬又不能象人似的穿著履屨。」
伍封心思一動,問道:「能否給馬穿上履屨呢?」
圉公陽道:「馬怎能穿履?」
鮑興道:「馬蹄又硬又滑,就算給它繫上了履屨,走幾步也會輕易掉落,除非是釘上去那還差不多,反正它也不覺得痛。」
伍封忽然道:「我有了主意,既然馬不覺痛,我們便找一塊鐵給它釘上去,馬蹄上小下大,鐵旁邊再留些鐵勾扣上,自然就不會跌落了。」
鮑興面露喜色,道:「公子這法子極好,不過每匹馬的蹄兒大小不同,要分別打造,且不須用整塊鐵,馬蹄中凹,只須用一個半圓鐵環便夠了。」
伍封道:「不僅分別打造,且要匠人乘鐵燒紅質軟時貼上馬蹄,再扣上鐵鉤,釘上鐵釘去,這就給馬穿上了履屨,永不會落。除非是鐵磨壞了,再換時由匠為它人除下。」
楚月兒笑道:「別人的馬不敢太過疾馳,我們的馬兒若穿上鐵履,便可以盡力狂奔,用於戰事豈非平添了許多威力?我看這馬履造出來,用於戰時比仍何良兵利器還要有用!」
鮑興道:「眼下精鐵難覓,公子府上的精鐵不太多,用銅可好?」
伍封搖頭道:「銅質太軟,只怕沒幾日便會被馬踏得變形。若用青銅時,質地又脆了些,只怕也不耐久用,最好還是用鐵。」
圉公陽興奮地道:「這馬履想來十分有趣,小興兒,到家後我們便叫上小刀兒,做幾個試試。」
鮑興喜道:「原來小刀也懂馬性,這真是妙了。」
庖丁刀在一旁道:「馬性我不怎麼懂,不過先父是匠人,我懂得冶鐵之術,也能打造兵器,我名字中的這『刀』字豈是白叫的?」秋風插口道:「是啊,小刀頗懂兵器,我還時時向他討教哩。」
鮑興愕然道:「這真是失敬了,原來小刀會冶鐵,小興兒還以為你這『刀』字是指你庖藝精妙,切肉如飛。」
伍封笑道:「你們回去後便從府中拿精鐵打造試試。」
庖丁刀問道:「這東西是否就叫『馬履』?」
伍封笑道:「若叫『馬履』,只怕人人都會驚奇相詢,我們不免大費口舌,便叫『馬蹄鐵』,別人一聽便懂了。」
鮑興問道:「若用青銅所制,莫非叫『馬蹄青銅』或是『馬蹄銅』?」
伍封笑道:「銅的便不能叫『馬蹄鐵』麼?譬如你叫小興兒,就算到了八十歲,我也不會改口叫你『老興兒』。」
一路無話,伍封與楚月兒沿路研習「龍爪」的用法,等數日後到達主城時,二人已將「龍爪」用得十分精熟。
到了主城之外,慶夫人、公冶長帶著白勝、公輸問等人在城外候著,萊夷各地的大小家臣、九族之長都出城相迎,公冶長在葉柔棺前大哭,惹得眾人涕淚不止,眼下喜事喪事混在一起,的確有些難辦,眾人說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忙了好一陣,眾人才入了城,將葉柔與蟬衣的銅棺運入靈堂。
次日伍封與眾家臣在堂上議事,他離國數月,眾人自是要將萊夷的軍政農商等狀況一一稟告,諸多繁事,也不能一一細述。
這日伍封與公輸問、白勝、趙悅、吳舟等人前往大營,騎馬到城外時,見四周良田青翠郁蘢,青苗生得十分繁茂,讚不絕口。
伍傲道:「這都是靠了白兄的家眷從楚國帶來稻種,白兄親自帶人指點耕種,才會如此繁盛,看來,今年必定收成大豐。」
伍封道:「我們齊國多是以粟稷為食,我這一次往江南走一趟,發覺江南之地的人不及北人豪爽,但卿大夫所食多是稻粱,其味比粟稷要美,白大哥將稻種移到萊夷耕種,這是萊夷人的口福哩!收成之後,定要選些好的送入宮中,給國君和君夫人品嚐。」
白勝嘆道:「大哥年幼時與伍叔叔在吳國耕種,其中的技藝方法多還記得,想不到能用得上。」
眾人到了五龍水城後,伍封見水城中大小船隻都已整治一新,海上戰船往來穿梭如風,船上水軍精悍善戰,喜道:「這支水軍如今終是像個樣子了,看來趙兄、蒙兄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趙悅笑道:「公子從越國奪來的戰船,加上我們從徐乘處繳來的,水軍眼下有大翼、中翼各四十五艘、小翼五十艘、福船八十二艘、大舫五十四艘、大運兵船而十一艘,其餘的小漁船逾二百艘,再加上余皇大舟一艘,若論戰船之數,只怕比得上一國的水軍。」
鮑興笑道:「眼下又多了一艘余皇大舟,正由海上駛來,過些時便可到了。」
伍封道:「吳國費十餘年之力,造了三艘余皇大舟,眼下已有二艘落在我的手中,若是吳國先王有知,多半會心痛。」
白勝道:「兄弟也是吳王的後人,眼下吳國勢弱,余皇歸於兄弟所有,或是天意使然。」
蒙獵道:「余皇既有兩艘,是否要各起個名字,以免調動時混淆?」
伍封點頭道:「從徐乘手上奪來的一艘,就叫『大龍』,新得的這一艘,可叫作『飛魚』,蒙兄以為如何?」
蒙獵道:「這名字頗好,等『飛魚』到後,在船首鑄上魚形銅頭,便可輕易分辨了。」
趙悅道:「前些時玄菟法師與被離先生曾經回來,過幾天又帶了一些人取了一艘漁舟,說是到海上散心去了。」
伍封喜道:「法師岳丈和被離叔叔叔回來過?妙極,他們何時從海上回來?」
蒙獵道:「這就難說了。前些時春雨綿綿,一連二十多天的狂風暴雨,海上風浪極大,小人倒擔心法師他們一乘漁舟擋不住風雨。」
伍封吃了一驚,道:「最好是派人到海上去尋一尋。」
趙悅道:「這幾天海上有大風,船行不得,只好等四五日風浪住後,再派人出海尋覓。」
在兵尉的率領下,水城中的兵士有的正在練習劍術、矛法,有的正在水中嘻游,有的在背負重物在城中來回跑著,一個個都顯得十分勤力,伍封看了一陣,微微地點頭。
蒙獵得意地道:「我們的士卒訓練強度之大,勝過我們所知的任何國家的士卒,算得上是天下少見的精兵。」
伍封心思一動,道:「趙兄,蒙兄,這些天你們從士卒中為我挑選出一隊人來,這些人必須能從旱寨下水游到水城之門,再游回來。」
趙悅笑道:「公子,我們的士卒都能游一個來回哩。」
伍封搖頭道:「我要的是能游五個來回者。」
平啟在一旁吃了一驚,道:「一個來回是十里,五個來回便是五十里,這等體力非同小可,小人一身蠻力,也只能游七個來回。」
招來在一旁赧然道:「小人更少些,只能游六個來回。」
伍封笑道:「這只是水性,選出合格的人後,次日再讓他們背負百斤,一口氣跑一百五十里,體力才算合格。」
蒙獵咂舌道:「雖然我們的士卒精勇,能有如此體力者恐怕不多。」
伍封點頭道:「選出體力合格的人後,便由平兄和招兄試他們劍術矛法,平兄與招兄全力施為,能擋招兄二十劍、平兄十五矛者,這便是我要的人。不論是營中的士卒還是各人府上的家將,都可參加挑選,選中者授以尋常士卒的三倍金帛。」
平啟駭然道:「小人與招兄訓練這些士卒已久,能達到這些要求的人恐怕不會超過二三十人。」
伍封道:「兵不在多,而在於精,這樣的人只要有二十個,經我親自訓練後,專作偷襲、暗殺、搶攻、埋伏之用,必能助大軍行陣,成為一支無堅不摧,所向無敵的奇兵。」他見眾人都十分驚愕地看著自己,笑道:「實不相瞞,在下自五歲開始便由家父親自訓練,十歲時已能負三百斤之物跑出三百里而中途不歇,這幾年來我連番爭鬥仍能保全性命,全靠了從小打好的底子。你們別看小興兒總是替我御車,其實他也能背負百斤馳三百里以上。」
趙悅點頭道:「公子說得也是,上次在越國時,我們人少力孤,卻能一口氣襲破越都,全靠了公子和小夫人奇兵突出,若真如公子所願能練出這樣的一支奇兵出來,這支精中選精的奇兵必定是天下第一。」
無須多想,眾人也能想像出日後這支兵馬必定能起到驚人的戰鬥效果,無不興奮之極。
伍封招來眾將與所有士卒,先大大褒獎了遠征越國的勇士,賜金不少,自己既晉爵,跟隨自己的所有家臣也大加薪秩,又將夫概送他的鐵劍和從越國得來的「步光」良劍給每位家臣都賞了一口,這些鐵劍都算得上少見的寶物,眾家臣無不高興。
他生性豪爽,自得了越都的寶貨之後,家中之富還勝過宋衛之類的一國,賞賜文武家臣士卒自然是大方之極,連隨他到晉國去過的寺人每人也得了五十金以及其它物什不少。
數日後,伍封將葉柔和蟬衣的棺槨運到北長山島上,與遲遲之墓並肩落葬,又與楚月兒、公冶長在島上守了數日。
列九和楚姬見伍封雖然傷痛,卻與上次遲遲死後不同,未至於飲食俱廢,知道這是伍封經曆日多,年齡增長,漸漸成熟之故。
這日一大早,伍封、楚月兒、公冶長、小鹿、列九、楚姬、鮑興坐在島邊上用膳,伍封看著天邊日出,朝霞如火,映得浩瀚的大海從天邊的紅色漸漸變成島前的藍色,其中色彩斑駁,變化萬方,天空中群鳥直翔斜飛,構成了海上極美之景色。
伍封嘆道:「如此美景,當真是令人忘了世間的憂愁之事。人生在世,得與失難料,生與死相隨,若是紛爭不再,每日能坐觀美景,真是人生第一大幸事。」
列九道:「公子二十歲還不到,便已經擁數百里之封邑、名揚天下,正是大有可為之際,怎麼說話卻像花甲老翁一般?」
公冶長嘆道:「自從周平王東遷以來,列國便爭鬥不休,以前是爭為霸主,如今卻是爭奪國土,日後恐怕更會爭競愈烈,列國之中只怕再無樂土。萊夷之地早晚也會有兵禍,只不知是數年、數十年抑或是數百年之後。」
伍封道:「若萊夷被兵,我便將萊夷之民移到海上諸島之上,以免百姓們遭遇兵禍。」
公冶長道:「眼下我們的水軍雖然強盛一時,但日久難料,若是等到敵人水軍盛時,海上區區十餘小島,也不足為持。」
伍封皺眉道:「世間之事變化無窮,怎能想得那麼久遠?」
公冶長嘆道:「人無逾慮,必有近憂,或是我多慮了些,以我看來,這大好齊國早晚必落入田氏之手,到時候我們若與田氏一戰以救國君之嗣,卻會使數百里萊夷生靈塗炭,若袖手旁觀不加理會,於情於理,都不合君臣親屬之道。」
伍封點頭道:「我早有這種擔心,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公冶長道:「其實齊國之政漸入田氏之手,固然是田氏數代以來的手段謀劃,也是齊國幾位先君視民如仇所至。就算封兒武勇無雙,用兵如神,總難與田氏抗衡,其中最大的難處便在於百姓之心歸於田氏。若非封兒曾施德於田氏,哪有如今萊夷數百里地的平安?齊國的世族大姓之中,國君一族和鮑氏日益衰弱,晏氏、國氏、高氏早已沒落,封兒與國君苦苦支撐,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政不由己出,勢不如田氏,如何鬥得過?」
眾人聽他說得有理,都有些擔心。
伍封沉吟道:「以外父之見,我們應該如何呢?」
公冶長緩緩道:「大丈夫處世,若時不我予,唯有兩條路可行,一是退隱山野,逍遙過活,對世間紛爭超然視之,不加理會。」
伍封點頭道:「其實我早有這心思,只是親屬、朋友、下屬不少,國君又是自己的至親,怎能棄而不理?」
公冶長道:「這條路自然是太過消極了些,另一條路便是以進為退,自創家國,為親屬、朋友、下屬、百姓以及子孫後代建一個人間樂土。進則可以幫助國君、輔佐王室,退則可以安身立命,保護百姓。」
伍封道:「我對這萊夷之地、海上諸島苦心經營,便是為此。」
公冶長搖頭道:「萊夷難守、諸島地狹,均不足為恃。」他用手指著茫茫大海,道:「這大海之中,碧波之外,未必再無巨島良土,我們的水軍甲於天下,正該四處尋覓善地,為子孫後代覓一條後路。自身勢大,便可以憑此入中原之地,輔助國君,萬一事不可為,也可將萊夷百姓帶走,才不會辜負了他們對你的耿耿忠心。」
伍封想了想,道:「這自然是好,但我總是在想,天下的人應該都是一樣的,大凡有人之處,便有紛爭殺戮,萬一找到一處所在,說不定與中原相似哩!到時候還不是要立功競業,設法取一塊封地?」
公冶長笑了笑,道:「難道封兒便沒有想過自建一國?」
伍封吃了一驚,苦笑道:「自建一國?我哪有這樣的本事?」
公冶長道:「封兒也不必枉自菲薄,以你的才能,未必不能征服異族之民,建自身之國度,萊夷九族不是也被你德服了麼?當年武王伐紂立國,分封四境之時,齊國只是一片荒涼之土,如今卻是興旺繁華之極。若是我們找一片荒涼之地,施以教化,一代不成便以數代之力,變荒土為良田,教蠻夷為知禮之人,豈非是極大的功業?」
伍封點頭道:「此事想來也有趣,不過茫茫大海,要找一塊沃土殊不容易。」
公冶長道:「世上之事只要有心去做,未必不成。做了雖然未必成,不做則肯定不成。」
伍封道:「外父說得是,封兒受教了。我再過數日便要到臨淄城去,然後去晉國為使,恐怕要年末才能回來,這事雖說不急,但儘早派人出去試試也是好的,自不能等我從晉國回來才著手。」
公冶長道:「若能水性之熟,除了你和月兒外,便以小鹿兒為最好了,我看這件事由小鹿兒去辦最好。」
伍封點了點頭,道:「我正要派人出海尋覓玄菟法師和被離叔叔的下落。」對小鹿道:「小鹿兒,我派天鄙虎、樂浪乘當你的助手,你再選些水性極精之人,乘『大龍』余皇到海上去看看。」
小鹿知道事關重大,點頭答應。
公冶長道:「天鄙虎、樂浪乘都押送『飛魚』余皇下月才回,正好這些天可找各族中海事熟練的人細加詢問,作些準備。」
伍封道:「海上的事我們無甚把握,一切小心為上,小鹿兒至少要帶二百水軍,均備上連弩利箭,五百漿手也要帶足,再帶上運兵大船一艘相隨,船上除了漿手和少量水軍之外,多裝清水乾糧肉脯,一切順其自然,多以飛鴿聯繫,權當在海上遊玩便是了。」
小鹿不住點頭。
列九道:「余皇速快,運兵船卻慢了許多,若是遇到風浪,只怕容易失散。」
公冶長點頭道:「此事大有可慮之處。」
鮑興插口道:「小人倒有個辦法,不知是否行得通。小人隨公子遠行之時,總要帶上不少戰馬以備更換,途中怕群馬走失,兩側便用銅鏈相鎖,再將群馬置於兩鏈之中,即使是與人交戰,群馬也不會四下逃走。鹿少爺若用數條大銅鏈將余皇大舟的船尾與運兵船的船頭相連,便不怕被風打散了。」
小鹿精於水戰,擊掌讚道:「好!」
伍封拍著鮑興的肩膀笑道:「小興兒了不起得很,這法子極好,這樣也使兩船更能抵禦風浪些。」
正說話時,便見那公斂駟帶著妻兒從遲遲、葉柔、蟬衣的墓地那邊轉了出來,遠遠向伍封等人行禮。
楚姬道:「公斂駟一家大小照看墓地,每日打掃之餘便自行助庖人燒火煮食,倒是十分勤快,庖藝也還有兩下子。這人在魯國時過慣了富足生活,如今身為奴才能盡心窮力,也算是難得。」
伍封殺了市南宜僚後,因遲遲之死所帶來的仇恨之念減了許多,他見公斂駟一家篷頭垢面地忙碌,嘆了口氣,向公斂駟招手道:「你們過來。」
公斂駟帶了妻兒跑過來,伏在地上。
伍封嘆道:「公斂駟,你這兒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公斂駟道:「犬子叫公斂宏,今年還小,年底才滿十四歲。」
伍封道:「十四歲怎麼算小?月兒十四歲便嫁了給我哩!」
楚月兒立時滿面通紅,因公冶長這長輩在前,不好撒嬌嗔怪,只悄悄伸過小手在伍封腿上擰了一把。
伍封忍住笑,對公斂駟道:「你襄助惡人害死了遲遲,原是該死,不過你兒子卻無辜得緊,這樣吧,你們收拾一下,一陣間讓公斂宏隨我們到主城去,在城中領一份差事,閒時在塾中學點本事,日後立了功,我便赦他為庶人。」
公斂駟大喜,帶著妻兒重重叩頭,自去為兒子收拾行裝。
公冶長讚道:「封兒往江南走一趟,長進了不少,處事比以往可要成熟老練了許多。」
伍封嘆了口氣,道:「其實這都是柔兒所教,她讓我知道戰事攻心為上的至理,將此理用於家中瑣事之上,便是『仁厚待人』四個字。我這兩年間殺伐頗多,遲遲、柔兒和蟬衣先後離我而去,或是因我殺戮太重之故,只可惜老天無眼,居然會報應在她們身上。」說著,眼眶便漸漸濕了。
公冶長嘆了口氣,搖頭道:「封兒無須自責,其實這也怪不得你。人世間有德有罪,德者上天便以美金膏粱以賜,罪者便會降以殺戮。若無封兒這樣的人施以賞罰,上天恐怕每日降數千個天雷也忙不過來。遲遲與柔兒她們當然不是上天責罰,說不定是天意使然,用來鞭勵封兒成就大事吧。」
眾人都嘆了口氣。
午後眾人乘舟回到主城,列九與楚姬仍然留在島上,那公斂宏隨伍封入城,鮑興將他安頓在陶坊中為匠人,學習伍封家中獨有的須惠陶器,又交代下去,許他在閒時入塾學藝。
才回到府中,正見小鹿和鮑興在比試武技,只見二人一刀一斧鬥得甚緊,他們都是力大無窮之輩,又是伍封教出來的,都專迅猛一路,只見刀光斧影,殺氣騰騰。
看了一陣,楚月兒愕然道:「想不到小興兒竟然能厲害至此,能與小鹿兒相若,只怕他的力氣與小鹿兒還大。」伍封道:「小興兒只是力氣稍大,其實他的斧法不如小鹿兒的刀法。但他稟性簡單純撲,我讓他使斧時全力相攻,以攻代守,不留餘地,他便能照做,使這斧法格外猛惡。小鹿兒的武技根底勝過小興兒,但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讓他用這大夢刀時也也不留餘地,他卻總是出手留三分餘地,使這刀法不能盡展威勢。」楚月兒看了一陣,點頭道:「小鹿兒稍稍留手,或是為了能即時的改攻為守,以策萬全。」伍封搖頭道:「攻守互變,攻勢到了極處,實則是最好的防守。你看小興兒全力相攻,斧法中破綻百出,然而對手在他凌厲的攻勢下,雖然明知對手大有破綻,卻無法尋機反擊。唉,這或是小鹿兒性子使然,別看他終日不大說話,實則心裡藏了無窮的心事。」
這時,鮑興與小鹿兒收兵回來,向伍封施禮,伍封將剛才與楚月兒所說的道理向小鹿說了一遍,道:「這大夢刀法唯有全力相攻,才能發揮刀中極至。」正說時,平啟興沖沖地趕來,道:「公子想要的奇兵我們已經選出來了,那些遁者全部合選,除了遁者外,居然只有三十人合格,其中大部分是倭人勇士,都還未成親。」
伍封喜道:「我以為只挑得出一二十人,原來有這麼三十人之多,這真是相當不錯了,我去瞧瞧。」
伍封趕到營中時,趙悅讓那三十人分三排站在營中空地上,蒙獵道:「公子,除了考核水性、負重奔跑、劍術、矛法之外,小人們還考核了他們的弩射、騎術,這三十人真是相當不錯。」
伍封笑道:「你們倒是想得周到。這三十人便單獨算一軍,名為『鐵勇』,這次隨我到晉國去,由小興兒直接指揮。遁者另列一營,祿秩與鐵勇一樣,日後我回來後再教他們一些怪異的功夫,必有大用。遁者並非練來作劍手,而是專門應付極危急的的特別變故,非得大加訓練不可。董門能練出超等的刺客,我未必就練不出勝過董門刺客的高手。哼!」楚月兒看了伍封一眼,尋思伍封為何不帶小鹿去,轉念又想,伍封實則不太喜歡小鹿這徒弟,雖然對他也是極好,但總不如鮑興親厚。
白勝十分高興,點頭答應,伍封對鮑興道:「將東西拿來。」
鮑興被委為鐵勇的將領,雖然只有三十部下,身份卻高了不少,眼下與趙、蒙、平、招等人都成了軍中之將,十分興奮,興沖沖命人將身後的數乘馬車牽過來,馬車上放的除了有一百多條「屈蘆」長矛外,還有從越都靈台中搜到的鐵刀和金甲。
伍封道:「鐵勇士卒每人髮長矛一支、鐵刀一口和金甲一領,如此良兵正該給他們使用。是了,府中特製的銅鏈也各發一條,以備急用,免得急切間覓不到繩索。遁者也各發一條,再給鐵勇每人配一面青銅圓盾。」
鐵勇得到兵器之後,無不大喜,這些兵器與其他們原來所用兵器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外,若用起來自然是威力大了數倍。
晚飯之後,伍封和楚月兒坐在院中說話,伍封問道:「月兒,這些天你纏著娘親學習用毒解毒之法,可有所獲?」
楚月兒得意地道:「當然大有所獲,其實娘親的用毒之法比計然要高明許多。」
伍封道:「娘親有這種本事,為何小時不教給我?」
楚月兒道:「月兒也曾問過,娘親是大有道理的。她說未曾精研解毒之術,不敢教人,免得害了人無法去解。不過娘親看過計然的竹簡後,也說這計然非常了不起,我便將竹簡留給娘親,暇時也可看看。」
伍封笑道:「那一篇竹簡你早已經背下來,日後我若想學,便由你來教。」
正說話時,鮑興夫婦、圉公陽和庖丁刀興沖沖跑來,鮑興道:「公子,小夫人,好不好去看看那『馬蹄鐵』?」他們都知道楚月兒不喜歡人叫她「公主」,是以府中上下的人都沒有改口,仍喚她為「小夫人」。
楚月兒心想這又是夫君想出來的東西,興趣極高,道:「快去瞧瞧。」
伍封和楚月兒隨他們到了府中馬廊,卻見冬雪也在。伍封笑道:「雪兒怎麼也在這裡?」冬雪道:「我本是來看小興兒養馬,正好見他們裝這馬蹄鐵。」小紅在一旁道:「雪兒夫人眼下對馬兒、信鴿的訓養十分熟悉,頗有天賦。」鮑興將黑龍牽出來,拍了拍馬頸,讓馬兒躺下來,眾人蹲下去看那馬蹄,便見亮燦燦四個半圓鐵環釘扣在馬蹄上,不僅釘扣得堅穩之極,鐵環大小也十分合適,馬的小腿上用軟牛革做了四個套子套在馬腿上,便如人穿著革襪一樣。
伍封讚道:「那日就這麼說說,想不到你們還真能打造出來裝上!這革套是誰想出來的,不僅好看,還能保護馬腿。」
鮑興道:「革套是雪兒夫人想出來的,她見我們天天忙著給馬穿履,便說既有履,再配上革襪便更好看了,眼下五匹龍馬均是這麼著。嘿,公子想出的這馬蹄鐵果然大有用處,黑龍自從釘上這馬蹄鐵後,越發的精神,似乎也感高興。」
庖丁刀得意地道:「眼下府中的五匹龍馬都裝上了馬蹄鐵,全是小人親手做的功夫。只不過精鐵難覓,這些天小興兒又將主城匠人找了許多,用青銅打造了許多付馬蹄鐵,雖然不及精鐵所制,卻比沒有強。」
伍封道:「你們常隨我出去,怎不給自己的馬兒裝上?」
鮑興笑道:「我們的也裝上了,還有近兩百匹馬也裝上了青銅馬蹄鐵,包括為公子拉車的那八匹駿馬在內。」
伍封的銅車本來是驂車,如今爵為下卿,便改用了駟車,再加上換用的四匹馬,總共自然是八匹馬。
庖丁刀道:「日後我們的馬兒都用青銅馬蹄鐵,便已遠遠勝過其他人的馬匹多了。」
伍封大喜,將他們大大誇獎了一番。
正說著話,平啟和招來匆匆找來,平啟道:「公子,我們閒了多月,甚是氣悶,小人和招兄商議,想隨公子到晉國去走一走。」
伍封心想這二人若留在萊夷,只怕會因遲遲和柔兒的事悶出病來,讓他們一起去散散心也好,點頭道:「如此正好。晉國智、趙、韓、魏四族中高手如雲,我們一起去見識一下也好。」又對鮑興道:「久未騎馬,這次將我的黑龍和月兒的青龍都帶了去。它們有了馬蹄鐵,正好帶它們出去顯些威風。」
鮑興嘆了口氣,道:「那『白龍』許是久未見主人之面,有些悶悶不樂,近來不大愛吃草料,『黃龍』卻要好一些。」那「白龍」是遲遲的座騎,「黃龍」是葉柔的戰馬。
伍封道:「那便也一起帶了去,趙大小姐也會騎馬,日後在代國便不乘車了,便送一匹給她也好,免得放在府中,睹物思人。」
平啟等人自去安排,伍封與楚月兒、冬雪入了後院,見慶夫人與春雨、夏陽、秋風正在花園亭中逗弄伍早兒,嘻嘻哈哈地甚是熱鬧,伍早兒才過了半歲,口中「呀呀」地學著說話,伍封笑道:「早兒這名字叫得不錯,這小子居然能學說話了。」
慶夫人伸手將伍早兒抱起來,嘆道:「人都說小孩兒說話越晚,福氣卻越大。」自從她得知夫差父子想加害伍封時,便十分地不開心,每日在後院與妙公主說話,或是逗弄伍早兒,不大管府中的事,將瑣事都交給公輸問等人去辦。
伍封道:「娘親,孩兒學說話時是早是晚?」
慶夫人道:「你快三歲才說話,不過走路卻早,頗為奇怪。」
伍封嘆氣道:「原來孩兒自小便是個怪物,怪不得總愛惹禍。」
慶夫人微笑道:「可惜吳國便沒有你這種『怪物』!眼下天下間混亂得緊,不是人惹禍,便是禍惹人,一切順其自然便了。」
這時,妙公主懶洋洋從房中出來,笑道:「夫君大人可忙得緊哩,自從回萊夷之後,我便沒怎麼見過你。」
伍封和楚月兒迎上去,扶她坐在亭中暖床上,楚月兒笑道:「公主這可是冤枉夫君了,夫君雖然忙些,早晚卻時來看你,只是你一味貪睡,每每來時都在酣睡,我們不敢吵你。」
妙公主咕嚨道:「不知怎地,近來卻是十分嗜睡。」
夏陽向花園中侍立的侍女招了招手,立時有侍女端了大盆小盤的果蔬食物上來,放在中間案上。
妙公主笑眯眯道:「我正覺肚餓,小陽兒聰明得緊,居然能猜得出來。」
春雨忍笑道:「公主每每睡醒便嚷著肚餓,夫人才叫庖人一天到晚為你準備好食物,只要公主一覺睡醒,便會拿上來。」
妙公主吃著果子,愕然道:「是麼?」
伍封等人笑吟吟看著她,楚月兒笑道:「公主肚中的孩兒說不定是個大胖小子,不僅貪吃,還頗為貪睡。」
妙公主想了想,有些耽心道:「這麼說來,這小子長大後說不定是個大懶蟲,怕會丟了夫君的臉。」
慶夫人笑道:「當年封兒在我肚中時,我雖比不得妙兒這麼厲害,其實也十分能吃能睡,與妙兒差不多哩!」
妙公主這才放心,笑道:「原來如此。」
慶夫人道:「其實像妙兒這樣子便最好,十分地好生養,無須太過操心。」正說話時,懷中那伍早兒忽向楚月兒「哇哇」亂叫,伸著小手要她抱。
楚月兒忙伸手將伍早兒接了過來,見這小子笑嘻嘻地將小手向自己臉上亂摸,忍不住格格地笑。
伍封心道:「這小子居然也頗有眼力,喜歡月兒的美貌。」笑道:「早兒了不起得很哩,日後娶的老婆定是人間絕色。」
妙公主奇道:「你怎知道?」
伍封笑道:「這小子每日賴在他祖母和各位娘親身上,小興兒每日跑到後院十餘次,早兒卻偏不理他,便知道這小子定是個好色之徒。」
慶夫人笑責道:「都是做父親的人了,怎能沒大沒小亂說?」
伍封忽地嘆了口氣,道:「其實每日呆在府中多好,可惜明日便要與月兒去臨淄,再往晉國了。雨兒,我不在時,你們四人時時陪公主說說話,不可讓她頑皮。」
四女低著頭小聲答應,慶夫人見四女不大高興,笑道:「府中這麼多人,也不一定非要雨兒四人來陪妙兒,你和月兒一路上也要人照應,讓雨兒她們隨你去吧。」
四女立時笑逐顏開,眼睛熱辣辣地向伍封瞧來。
伍封從主城中出發,除帶了楚月兒、春夏秋冬四女、鮑興、小紅、圉公陽、庖丁刀、平啟、招來外,只帶了三十鐵勇、一百倭人勇士,讓他們各挑了一匹釘了馬蹄鐵的良馬,以備不測,還帶了武技出色的寺人、侍女各五十人,眾人星夜兼程,一路趕往臨淄城去。
伍封忽想起鮑寧被派去了鎮萊關後,好久未見,他和鮑興都是慶夫人自小養大的親隨,與自己的感情分外親厚,便饒道到鎮萊關去瞧一瞧他。
次日到了鎮萊關北牆之下,關上守兵雖見是伍封親至,忙使人飛報鮑寧和慕元,卻並未急著打開了關門放眾人入關,在城上不住口地道:「鮑寧將軍軍法甚嚴,未得軍令,小人不敢開門放公子進來。」
鮑興愕然道:「小寧做了這關將,莫非架子便大了起來?公子親臨,居然不開門迎接!小人非得好好罵他一頓不可。」
伍封微微一笑,過了一會兒,才見關門大開,鮑寧與小英夫婦迎了出來,在伍封車前叩拜施禮,惶然道:「小人不知道公子來了,未曾即時開門,令公子在關下等候,當真有罪。」
伍封大笑,跳下車將他扶起來,讚道:「小寧兒軍令齊整,果然有大將之風,這鎮萊關是萊夷險地,若是輕易開門,此關豈非形同虛設?好,好!」
鮑寧叱守軍道:「雖然我吩咐不要輕易開城,但公子前來視軍,怎可拒之門外?如此拘泥不化,真正蠢材!」
伍封笑道:「莫要怪他,你這些守軍相當難得哩!」又對小英道:「小英,小寧兒可有欺侮你?」小英垂首搖頭,微微含笑。
眾人說著話,四下里看著,這鎮萊關已經按葉柔的圖本建得十分齊整,夾於兩山之中,扼守山中唯一要道,分南北二門,每門有三重,每重門之間都有十個守兵。
眾人入了關,鮑寧吩咐將關門閉上,道:「小人領公子之命,把守此關,惟恐有負公子重託,眼下關內押有罪囚城旦四千餘人,守兵才三百人,是以戰戰兢兢,不敢輕啟關門。」
伍封問道:「如有行旅商賈經過有怎辦?」
鮑寧道:「守兵先會在城頭細問,若無破綻,便放他們進第一道門,門後有十名守兵由什長帶著盤查,商賈則會抽檢貨物,申報所攜貨物、金帛、武器數量,無誤則入第二道門,再有十名守兵盤察,如此反覆,才能入關。」
鮑興訝然道:「如此麻煩,行旅商賈是否會覺得厭煩呢?」
鮑寧笑道:「初初是有些厭煩的了,不過他們入關之後,便會得到極好保護和享受,商賈過關一次後,反會十分鍾愛此關。眼下每月來往萊夷的商賈不下五百人,即使不須過此關的人也愛在此落腳,是以大多商賈與我們都熟識了。」
伍封等人一邊向關署而行,一邊四下觀望,只見關中熱鬧之極,靠右手處是一個接一個的女閭酒肆,傳來陣陣的歌舞絲竹之聲。靠左邊的卻是長形的市肆匠房,百工齊備,有著無數種貨物,人頭幢幢。
伍封點頭道:「這市肆幾乎比得上主城的市肆了。」
鮑寧道:「來往商賈多了,有些商賈碰在一起,互換貨物,有一次冉雍先生來視察後,命小人索性開一處市肆,誰知道這市肆越來越大,除了兵器漁鹽銅鐵之外,萬物齊備,市金甚豐。」
鮑興道:「那些女閭酒肆的生意想來不錯吧?」
鮑寧笑道:「原來關中只有三處女閭,如今已有十二處了,酒肆則更多,行旅商賈全靠它來解旅途的寂寞哩!女閭中的人全是臨淄和萊夷發來的官妓,酒肆則是聘來的各國庖人,百味均有,這都是小人從主城學來,摹仿而行。」
伍封讚道:「我當初設此關,只是想到用於武事和監管罪囚,想不到你能將此關搞得如此繁華熱鬧,小寧兒大有幹材,讓我意想不到哩。是了,為何不見慕元?」
鮑寧道:「慕兄弟今晨帶了一百士卒,押了一千罪囚到關外加固河道去了,這一次春雨連綿二十多天,雖然這次萊夷未受損害,不過有些河堤有些鬆動,我們先遠後近,將整個萊夷的河道重新加固疏通了一遍,眼下只剩下關南七八里處的一處河道了。」
眾人稱讚不已,入了城守的府第,見府中鋪飾極為籍陋,家人侍女也少,伍封嘆道:「小寧兒,你和慕元也清苦了些。」
鮑寧道:「小人與慕兄弟都是自小便過這種日子,要真是鋪張起來,反而不大習慣。」
伍封讓其餘人自去休息,自己隨鮑寧在關中各處看看,只見關中水井眾多,又有幾處極大的人工小湖,蓄水頗多,靠南處有一處閱武場,足可容納數萬人,四周關牆看達三丈,果然已建成一座堅固之極的雄關。
伍封想起此關是葉柔親自設計的,可惜不能與她一起在關中各處看看,想到此事,心中十分酸楚,將鮑寧大大的誇獎了幾句,回到關署休息。
晚間慕元趕了回來,伍封見他與鮑寧一樣曬得黝黑,嘆道:「治水是最辛苦不過的事,慕兄可要多多休息。」
慕元笑道:「小人只是春夏兩季事情多些,比不得鮑兄天天忙碌,何況許多事是小人與鮑兄輪換去做的,也說不上多辛苦。」
次日一早,鮑寧與慕元在閱武場將三百士卒集起來,伍封將眾軍讚揚了一回,然後宣佈將眾士卒的月餉增加,與五龍大營的一般士卒相等,又加了鮑慕二人的俸秩,各賜給他們「步光」鐵劍一口,三百士卒無不面露喜色。
午膳之後,伍封等人便起身從南門出了鎮萊關,鮑寧與慕元兩對夫婦將他們送出關外才回,伍封帶著人馬西行,三日後到了臨淄,住在封府之中。
伍封從宮中回來,又去了一趟鮑府,回封府後,見鮑琴正府前府後、前前後後地忙碌,心道:「這小子生了一子一女,如今老成了不少。」笑道:「小琴,這些時候可曾在外面胡混?」
鮑琴搖頭苦笑道:「唉,此事不說倒好,說起來當真是令人煩惱。二叔一手練出的衛女可厲害得緊,不說出去與朋友飲酒,便是在府中你那兩個侄婦也看得甚嚴,每日逼我練劍,我與侍女說話多了,多半還會被大大責怪。父親和娘親又總是袒護她們,只好悶聲大受委屈。」
楚月兒忍住笑,道:「這幾人不是你親手挑出的麼?」
鮑琴道:「小侄的眼光倒是不會錯的,她們可真是大大的尤物哩!只是頗有些脾氣,想是因為跟隨二叔打過仗,略略凶惡了些。小侄每每在想,不知她們在戰陣上是何樣子,想去想來便有些心驚膽顫。小笛在伍堡也差不多,每每兄弟見面不免要吐些苦水。不過她們雖然惡些,其實對小侄還是十分不錯的。」
伍封心道:「小琴和小笛自小胡混慣了,不嚴一點管束還真是容易惹禍。」便笑道:「妻憑夫貴,你能懂得她們對你好,這便不錯了。你要勤練武技,等二叔從晉國回來,想個法子讓你立些功勞,再請國君封官賜爵。」
鮑琴沒口子道:「是是。」不過看他的臉色,對當官似乎無甚興趣。
伍封入宮之時,派了圉公陽和庖丁刀到相府中去,商議行程,這二人在楚王宮中時久,極為知禮,又善於應對,做這些事情最為合適不過。
這時二人從田府回來,圉公陽道:「公子,晉國的迎親使張孟談早已經來了,眼下住在相府之中。適才相國與他商議,準備明日動身,先過濟水到高唐,再由高唐上船,從水路過成周,再沿陸路西行二百里,直達絳都,途中須經過衛國。」
鮑琴奇道:「趙氏的城邑不是以晉陽為中心麼?」
伍封道:「雖然晉陽是趙氏的第一要邑,但趙氏為晉國四卿之一,自是要守在絳都,否則怎樣打理政務?」
庖丁刀道:「明日辰時張孟談與四小姐從相府動身,到時候齊臣道賀的恐怕會有不少,小人知道公子不大喜歡應酬,是以約好在北門城外相候。」
伍封讚道:「小刀深知我心,這樣便最好不過了。你去告訴平爺和招爺,明日卯時我們動身,在北門相候。」
庖丁刀與圉公陽自去通知平啟等人,鮑琴好奇道:「這兩位爺小侄以前未曾看見過,他們是誰?」
伍封笑道:「他們是楚王宮中的寺人,你嬸嬸年幼時便由他們服侍長大,忠心得很。」
鮑琴「噢」了一聲,向楚月兒看過去,滿臉狐疑。
伍封笑罵道:「你這小子就是不大管事,多半連你嬸嬸是楚國公主也不知道。」
鮑琴恍然大悟,羨慕道:「還是二叔了得,居然能娶到兩個大國公主,下次到成周去,若將夢王姬也娶來,侄兒臉上便更有光彩了。」
伍封咄了一聲,笑罵道:「混說什麼?天子怎會將他的女兒嫁給我?」
鮑琴咕嚨道:「若是願意呢?」
伍封舉起手來,作勢欲打,笑喝道:「還要胡說,給我滾吧!下午你和小笛都到練武場上去,我要考較你們本事,這麼久了,如果練得不好,我定要重罰。」鮑琴本來嘿嘿笑著,聞言臉色大變,苦著臉灰溜溜走了。
楚月兒笑道:「想不到小琴也知道有個夢王姬,看來這夢王姬名氣不小。」
伍封道:「那是當然。范大夫說天下有三大奇女子,夢王姬名列第一,柔兒和趙大小姐的名氣還在夢王姬之下哩。」
楚月兒道:「暇時到成周去見見也好。」
伍封笑道:「其實在我心中,月兒也算是天下奇女子,若論劍技武勇,男人當算屠龍子支離益,女人便要以你為第一了。」
楚月兒搖頭笑道:「不會吧?我的矛法是趙大小姐教的,肯定比不上她。」
伍封道:「雖然你從趙大小姐處學來矛法,但你眼下所使的矛法卻遠勝你當日所學,武技固要勤練,但到了極高明之處,技藝的高低便看天賦如何了。你天生武勇,自小又學了老子的吐納術,自然要勝過他人。」
楚月兒道:「夫君,我們送了燕兒到晉陽,回來時是否繞道成周,去向老子求些學問?」
伍封道:「說起來我們都是老子的門徒,理應去拜見他老人家,不過到了明年之初公主要生產,我若不在府中守著,有些不大放心。」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午後去考較鮑琴和鮑笛的劍術。伍封原以為這兩個傢伙必定無甚進境,想不到一試之下,見二人的劍術精進,那套刺御兼備的董門劍術練得十分熟練,與鐵勇比試居然能應付三四十招才落敗,大喜道:「咦,你們練得挺好啊,出乎我的意料!」
鮑笛咕嚨道:「唉,這都是我們那幾個小妾逼的,她們說二叔的本事,我們學到一成便大有妙用,每日逼著練習一兩個時辰,否則不許入她們房去。」伍封哈哈大笑,又讓楚月兒考較他們的空手格擊,這二人也是大有進境,想是與勤練巫氏秘術有關。
總體來說,二鮑之間相比,鮑琴的劍術高些,鮑笛的空手格擊強些,其實都已經算得上名將的身手的,只是二人並不自知而已。伍封大讚二人上進,各給了「步光」鐵劍一口和金甲一具。
伍封和楚月兒到練武場去練習了半天「龍爪」之術,因為明日要趕路,晚間用過飯後,便早早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