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胡為我作,不卿我謀
西施耽心道:「兄弟,這可怎麼好?」伍封笑道:「姊姊放心,勾踐還不想殺我。有我在手上,他便大可以與齊楚相爭,至不濟也可以我為質,向天子求為侯伯。」顏不疑嘆道:「當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龍伯。父王正是想以龍伯為質,向天子求為諸侯之伯。」
他讓人打開鐵籠,條桑將西施扯了出來,再扣好籠子。她對伍封十分忌憚,雖然明知道他中了毒,卻也不敢近到身前,是以也不敢將伍封的長劍解下來。
顏不疑命人將鐵籠放在早預備好連在一起的兩乘輜車上,用十牛牽拉,押著伍封沿湖邊往西南而下,西施卻被安置在一乘馬車上,士卒圍在馬車和鐵籠四周,小心而行。
伍封心道:「顏不疑的一隻手是我斬斷的,與我仇深似海,他嘴上說不會殺我,難保他心裡不會這麼想。說不定他會故意安排出個岔子,設法殺了我,又不讓勾踐和支離益責怪。」他這麼想著,漸覺力氣恢復,不禁又驚又喜。
原來他身懷吐納奇術,能自行排毒,當年他在靈岩山上中了毒箭,過了許久才將毒排出,如今功力大進,不一會兒功夫,毒性便由毛孔中自行沁出了。
他不知道這鐵籠能否被斬開,而西施的馬車離他又甚遠,是以沒有把握能一時間脫困並搶到鐵籠旁邊去,索性裝成昏昏沉沉的樣子,闔眼假睡,以待時機。
大約行走了一個多時辰,便覺路徑蜿蜒,到了一處所在,顏不疑命停下來,士卒將鐵籠搬下車,伍封悄悄睜眼看時,暗暗吃驚,不禁佩服顏不疑這地方選得好。原來,這是太湖邊上一處泥澤之地,名曰越來澤,方六七里地是泥濘沼澤,與扶桑那條八俁大蛇所在地相似,踏足立陷,只能以特製的平底福舟滑行。沼澤中間圍著地形稍高的一處干地叫固丘,伍封少年時居在吳國,也知道這地方。數年前吳越大戰,伍封便讓任公子領一軍在固丘埋伏,專搶越人敗軍的輜重。
伍封暗暗搖頭,想不到時過數年,這越來澤和固丘竟被顏不疑用來關押自己之用。自己手下就算有千軍萬馬來救,也只能望澤生嘆,無法逼近固丘一步。
顏不疑等人以福舟過了越來澤,又將鐵籠放在幾乘拼在一起的木舟上,也滑過沼澤,到了固丘之上。伍封悄悄看時,只見固丘上有數排簡易的木室,正看時,忽然一縷寒氣由木室中沁出來,凜洌之極,逆風如劍,伍封大吃一驚,心知劍中聖人支離益必在這木室之中,若非是他,誰身上能帶有如此濃烈的劍氣?
伍封急忙闔眼裝睡,心如古井而不波。劍氣一掠而沒,便聽顏不疑道:「師祖果然神機妙算,龍伯真的到過宮中,又急著去救西施,以致中計被擒,徒孫幸不辱命。」
便聽一人由屋室中出來,腳步極輕,但每一步都如一口利劍戳在地上,威勢迫人,自然是劍中聖人支離益。支離益笑道:「晚間我在宮中便知道他來了,雖然他用極神妙之法掩飾住行蹤,但楚月兒那小丫頭卻不能盡數掩藏住。我假扮不知,又悄悄與王后定計,以西施為餌,正好不費氣力將他擒來。若不用這法子,宮內宮外豈非被他弄個天翻地覆?」伍封心中凜然:「原來我和月兒在宮中時,便已經被支離益發覺了。這人不動聲色,暗中卻安排詭計,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這人。」
顏不疑道:「是了,一直未見到楚月兒,未知去了哪裡。若被她知道了龍伯的下落,說不定會來搗亂。」支離益道:「有我在此,她趕來是自尋死路。何況這丫頭不比龍伯,對吳境並不十分熟悉,要找到這固丘來恐怕不容易。嗯,龍伯是當世英雄,你們不要折辱他,等他醒來後好好款待,只是不要放他出這鐵籠子,等我們辦完了大事,我再與他好好的一戰。」顏不疑吩咐士卒將伍封連人帶籠搬入一屋室之中,支離益笑道:「其實只要你派人好好看守著西施,一有動靜便以她為脅,龍伯就算出了鐵籠,投鼠忌器,也不敢胡來。」顏不疑道:「師祖說得是,不過徒孫還是小心些為妙,萬一龍伯不以西施為念,強要動手,要攔住他可就難了。」
支離益和顏不疑帶著士卒出室,在門口吩咐士卒小心看守,便聽支離益道:「不疑,你可安排妥當?」顏不疑道:「徒孫已經安排好了,等我入城之時,自然會有人動手。這一次父王非得……」,二人說著話一路離開,後面的話伍封便聽不到了。
伍封心道:「他們想幹什麼?這二人一個是王子,一個是劍中聖人、勾踐的上賓,究竟有何詭計?」忽然心中一驚:「莫非他們假扮我去刺殺勾踐、好使顏不疑即位?」旋即又想:「范蠡、文種智謀過人,他們如此用計怎瞞得過二人?支離益和顏不疑想是深知其中道理,不會如此。」
他想了一陣,也想不出什麼來,又想起楚月兒來,心道:「月兒與我約在笠澤見面,此刻想必等候已久,她不見我出現,必然焦急。」又擔心西施,雖然知道她必定也關押在附近,想必看守的人甚眾,她不諳武技,自然是無法脫身。忽又想:「顏不疑這班手下會不會見色起意,欺負姊姊?」這麼思前想後,驚出了一身汗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便聽腳步聲響,有人走到門前來。伍封心道:「想必已經過了三四個時辰,這『溫柔香』的藥力已經過了,我若再扮昏睡,反易露出破綻來。」遂睜開了眼,枕臂仰臥,眼光不禁在鐵籠上打量。
便聽門想處,一人輕步入來,嬌笑道:「龍伯這一覺好睡。」伍封側頭看了看,見是條桑,也笑道:「姑娘說得是,在下一向忙碌,很少有這麼沉睡之時。」
條桑手上端著一個大托盤,既有佳餚,又有美酒梁飯,香氣撲鼻,伍封立覺食慾大振,笑道:「妙極,在下正覺肚餓。」坐起身來。條桑看了看伍封,笑道:「桑兒想將食物拿到鐵籠邊上去,由龍伯自取,又怕龍伯突然發難。這鐵籠的鐵枝間隔甚大,龍伯要伸手出劍十分容易不過。」伍封不禁大笑,道:「姑娘送食物給在下,我若動手,豈非是自己打翻飯碗肚餓?」條桑點頭道:「這也說得是。龍伯可千萬不要打桑兒的主意,想擒我為質。龍伯與老先生、王子交手多次,想必知道他們二人的心意,就算有桑兒為質,他們也不會在意。」
伍封一念之間,確曾有擒住條桑為質的想法,只過不這念頭轉瞬消失,皆因他所想與條桑所說的相似。由東郭子華的事上看來,支離益也與顏不疑一樣,是心硬狠辣之輩。條桑只不過是計然這董門弟子的一個下屬,只怕連董門弟子也算不上,支離益和顏不疑自然不會將她放在心上。
伍封點頭笑道:「姑娘放心,在下也不慣對付女人。嘿,姑娘聰明得緊,事先將話說在頭裡,以免自身有禍。」條桑笑吟吟地道:「龍伯一言九鼎,自然不會欺騙我的弱女子。」上前將托盤放在離鐵籠一尺處,飛快閃開。
伍封伸手將食物拿入鐵籠,嘆道:「姑娘也算得上弱女子?那這世上的人都是弱之極弱了。」他先拿起那一小壺酒,一口飲盡,讚道:「好酒!越酒比吳酒清冽些。」條桑笑道:「這可是桑兒由王后宮裡拿來的,自然是好酒。」她看著伍封用飯,笑道:「龍伯難道不怕桑兒在飯菜中下毒?」伍封一面用飯,一面道:「在下既然已經身陷鐵籠,支離益和顏不疑又何必以毒物相害?」
條桑微笑道:「他們不會,難道桑兒就不會瞞著他們下毒?龍伯毀我落鳳閣,殺了計然先生和幾位姐妹,就不怕桑兒報仇麼?」伍封搖頭道:「就算姑娘下毒,在下也沒可奈何,總不能看著美酒佳餚來忍餓吧?不過話說回來,那落鳳閣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一面要以色相誘人,一面又在暗中當細作,那閣中的生活莫非很好麼,竟值得姑娘如此唸唸不忘?」
條桑怔住,這問題她從未想過,沉吟道:「桑兒自小跟在計然先生身邊,在落鳳閣生活了六七年,早已經習慣了。龍伯毀了落鳳閣,桑兒還能做什麼?若非伯嚭收留,桑兒只怕早已經死了。」伍封心道:「你在落鳳閣時就是伯嚭的禁臠,無人敢打你的主意,落鳳閣出了事,原來你真的到了伯嚭府中。」嘆道:「伯嚭這人可不是什麼好物,他收留你有什麼好的?定是有所圖謀了。」
伍封問道:「既然姑娘在伯嚭府上,現在卻又與顏不疑在一起,看來姑娘與顏不疑很熟是熟悉,似乎又另有所歸宿了。」條桑不悅道:「我與王子不疑在一起,同伯嚭是不同的,龍伯決不可混為一談。」伍封心中愕然,尋思這有何不同,見條桑提起顏不疑時,眼中光彩閃爍,恍然大悟道:「莫非姑娘喜歡顏不疑?」條桑臉上一紅,沒有說話。
伍封沉吟道:「伯嚭與顏不疑以往表面上爭來鬥去,實則早有所勾結,眼下這一點須瞞不過人了。只是他們二人將一干吳臣都蒙在鼓裡,連任公子那麼精明的人也未能察覺,想是交往十分隱密。是了,莫非這事與落鳳閣有關?如果在下是伯嚭,自然會讓姑娘在中間勾通聲息,以此來掩人耳目。」條桑怔了怔,她雖然沒有說話,從表情上看卻是被伍封剛好說中了。
伍封又道:「原來如此。想是姑娘因此與顏不疑接觸多了,日久生情?這人俊秀飄逸,身才玉立,儀表不凡,的確易得女子垂青。只是這顏不疑為人寡情薄倖,決不可依靠終身。」條桑怒道:「哼,王子不疑是個好人,他……他從不碰我,並非好色之徒,可見是個好人。怎會如龍伯所說?」伍封嘆道:「顏不疑與你在一起自然是規矩得很了,這並非因為他是個好人,而是、而是因為……」,他怔了怔,又不好將顏不疑因練了「蛻龍術」而不能人道的事說出來,揭人隱私,只好含含糊糊地道:「這其中是大有原因的。如果他曾說日後為王,要立你為後之類,那自然是騙你,就算不立為後,說是接入宮中當然是有可能,但姑娘千萬不可答應,否則你必會後悔。」
條桑聽他言之鑿鑿,雖然未說明道理,但由神情上看決非胡言亂語,奇道:「為什麼?」伍封嘆道:「這事情可不好說,在下也不能在背後說人隱私。」條桑哼了一聲,道:「你不告訴我,我便去問他。」伍封吃了一驚,忙道:「你千萬不要問顏不疑,提也別提,否則他會殺了你的。」條桑驚道:「你說什麼?」伍封苦笑道:「在下與顏不疑交往多年,深知其為人,總之這事情你千萬不能問。」條桑狐疑地瞧著他許久,心知伍封沒有理由騙自己,想是這中間必定有重大緣故,尋思日後覓個良機,待顏不疑心情好時悄悄問他。
等伍封用完了飯,條桑收拾器物,又用一個銅香爐點了些香,立時間奇香盈屋。
伍封苦笑道:「姑娘點的又是那什麼『溫柔香』?」條桑格格笑道:「飯菜中當然是沒毒的,可屠龍子老先生和王子不疑都不在。龍伯本事大,我對這鐵籠有些不放心,萬一出點變故,閣下發起難來,無人能制,只好再用上這奇香了,龍伯身子健壯如牛,嘻嘻,桑兒便加多了三倍份量,好在此香不傷身子,龍伯只是多睡些而已。」
她盯著伍封看著,伍封只覺頭腦微微眩暈,知道藥力發作,假意闔眼入睡。條桑笑了一陣,點了兩根大燭插在牆上,盈盈出門,又吩咐門口守衛小心看守門戶,漸漸遠去。
伍封倚在鐵籠中,只覺微微眩暈片刻,便即無恙,也不似先前初中「溫柔香」時渾身乏力,心知自己雖然只是第二次嗅這迷香,仗著吐納奇術,身子卻已經漸漸適應這奇毒。何況自己不用口鼻呼吸,鼻嗅只是用來辨彆氣味,是以所吸入的毒香極少。
他坐在籠中許久,並無人進來看視,也不知是旁人怕了他不敢入來,還是支離益與顏不疑有所吩咐不許人打攪,要不就是眾人知道他中了毒昏睡,毫不提防,忽想:「是了,我吃完飯條桑便點著毒香,這些士卒都是男人,怎敢入這木室?」
伍封閒得無聊,打量著這細密的鐵籠,忽然忍不住一縷衝動,雙手各握住一根鐵枝,奮力往來邊掰開。
鐵枝微微彎曲,但這鐵籠打造得巧妙,若是鐵枝彎曲,必會牽動上下的鐵框,是以看起來只掰動兩根鐵枝,實則要將整個鐵籠牽動,伍封雖然力大,也不可能做得到。何況這些鐵枝編得較為細密,就算將緊鄰的兩根拉得彎了,以自己健碩高大的身材,卻也鑽不出去,除非弄脫一兩根還差不得。但這種精鐵不僅堅硬,更多了一種韌性,是以要以人力拉斷是不可能的事。
伍封試了試,雖然並不成功,卻毫不氣沮,因為他早知道支離益和顏不疑既然敢用這鐵籠來困自己,必然知道自己對這鐵籠毫無辦法,是以早就預料難以撼動,只好罷了。
就這麼在籠中困了三日,除了條桑每日送幾次飯來,伍封再未見到其他人,支離益和顏不疑也不知道去了何處,竟然也不再來。伍封終日吃了睡,睡了吃,無聊得緊,只盼嗅了那「溫柔香」好終日沉睡,偏偏這毒藥對他又再無效用,是以悶到極處。
這日晚間,伍封忍不住又掰那鐵枝,仍只是略略能彎曲些,終是無法穿出去。伍封心裡苦笑道:「陳音老兄能將精鐵打造得如此有韌性,這手藝果然了不起。」忽想起陳音的習慣,每親手打造一物,便刻一個「風」字以紀念其先師風鬍子。他生性好動,如今困在鐵籠中太過無聊,反正是無事可做,遂想這麼大個鐵籠,不知道陳音所刻的那個「風」字在何處,索性一根一根鐵枝去找,以此來打發時間。
這屋室甚暗,雖有兩根火把插在牆上,但籠中卻難以尋覓辨認鐵枝上是否有小字,伍封將夜明珠拿出來,藉著瑩光每根鐵枝由上到下、由前到後細看,還用手摸摸捏捏,若有字時,當可覓出來。
也不知尋了多久,伍封覺得眼有些累,正想罷手時,忽然察覺手下鐵枝的底端似有刻痕,心中大喜,將夜明珠湊近細看,果然見到一個小小的「風」字。
也是悶到極處,伍封見到這字便恍如見到了陳音一般,一陣驚喜,心下打招呼道:「哈哈,陳兄久違了。」放手鬆脫鐵枝時,猛覺這枝鐵枝微有晃動,不禁一怔。
這鐵籠的上百根鐵枝伍封已經十分熟悉,知道兩頭合得極實,如融在一起,無法晃動,不料這一根鐵枝卻與眾不同,竟然有些鬆動。伍封大喜,上下兩頭看時,只見這鐵枝從外表上看來仍與其他鐵枝一樣,然而入手用力時,竟然能夠晃動,不知道是何緣故。
正在這時,便聽室外人聲嘈雜,似乎是有許多人到了這固丘上來,伍封記住這鐵枝的位置,連忙倒頭裝睡。
這時,兩人由室外進來,一人道:「雖然桑兒不知道王子這一次去幹什麼,不過猜想起來,應該是大功告成了吧?」另一人小聲道:「這是自然,這次無翳可是大大的麻煩了。」說話的正是條桑和顏不疑。
伍封心道:「原來顏不疑是去對付王子無翳,想是為了爭這越王太子之位。」忽又好奇:「這木室中毒香迷漫,顏不疑怎麼不怕?」正這麼想時,恰好條桑也格格笑道:「王子這體格真是奇怪,連屠龍子老先生和龍伯都怕的毒香,王子卻天生不怕。」顏不疑含含糊糊地道:「所以說我才是天命的大王,能得天地眷顧。」
伍封心道:「既然支離益也怕這毒香,顏不疑的功夫是支離益和董梧所教,唯一不同的便只有他練過『蛻龍術』,練此功不能人道,莫非體格也會變得如同女人,才會不懼專門對付男人的毒香?」這麼想著,忽想起自從初見顏不疑,便覺得他說話聲尖細,是以顯得格外陰森,而其外表也俊朗秀美,令人心折,今日才想到其中可能還有這緣故。
條桑笑道:「正是,王子才是真正的越王,無翳怎及得上王子的萬一?是了,為何……為何王子對桑兒總是……」,忽然沉聲下來,伍封心中怕她要問顏不疑為何從不碰她,若真問出來,顏不疑必然觸及隱痛,惱羞成怒,會殺了條桑以遮羞,不禁大急。
幸好條桑沒有細問下去,顏不疑沉吟了良久,道:「眼下……這個眼前還不適宜。前日我到干隧去見父王,途中遇到刺客,好在師祖在旁,殺了刺客,不過我受了點傷,雖不說重,但也不能說輕,須得將養。」他這句話說出來,伍封和條桑都大吃一驚,條桑驚道:「什麼?」
伍封立時想到楚月兒,心知道這世上能傷顏不疑的,想來只有自己、支離益和楚月兒,這刺客莫非是楚月兒?聽顏不疑說支離益殺了刺客,心中大急,立時便想跳起來相問。恰好聽顏不疑道:「這刺客是我派人扮的,受點傷便顯得真實。」
伍封這才放心,不過這一瞬之間,竟驚出了一身冷汗。
條桑愕然道:「怎會如此?桑兒還以為……」,顏不疑似是心情奇佳,竟然笑了兩聲,問道:「桑兒以為什麼?」條桑道:「那日桑兒見王子招集死士,便猜想王子必有大用,以為你派他們去刺殺無翳,何況有龍伯在手,正好將這事推在龍伯身上……,唔,這不好,龍伯不會殺無翳,便說是龍伯手下為了尋龍伯,威逼無翳,衝突下手。」
顏不疑讚道:「桑兒能想出這樣的計謀,當真了不起。我和師祖本來也是這麼謀劃,不過在宮中與孩兒鹿郢說起,鹿郢說不如讓死士假扮刺客來刺殺我。」條桑愕然道:「王孫為何會出如此主意?」顏不疑笑道:「你想,如果真有人行刺殺我,誰的嫌疑最大?」條桑道:「自然是王子無翳了,誰都知道他一向當了自己是太子,自從你被大王認回,他便坐立不安了。」
顏不疑道:「正是。我從小不在越國,若論與吳臣之好,我自然不如無翳多矣。文種向來是無翳一黨,范蠡雖然清高,也聽說他不願意我當太子,以為我不如無翳仁厚。如果無翳被人殺了,就算有龍伯來頂罪,范蠡和文種未必會盡信,至少我這嫌疑不小。父王生平最恨手足相殘、同室操戈,鹿郢說我們若派死士殺了無翳,就算毫無破綻,卻總是讓父王和範文二人心中多了個結,說不定會對我疑心。」條桑道:「王孫這話甚有道理。」顏不疑道:「是以讓死士來刺殺我,正是絕妙的主意,誰會料到我竟然使人來行刺自己?」
條桑笑道:「這也說得是,這些死士王子練養多年,誰都不知道,只須讓他們假意行刺,再將他們盡數殺了滅口,這便神不知鬼不覺了。」顏不疑道:「怎會是假意行刺?我讓他們真的下手,因為他們本就不知道車上是我,是以真地全力以赴。我的從人中有好幾個是我疑心的,不是范蠡文種的人,便是父王暗遣來的,唯有讓他們親眼見到刺客的凶惡,才不會疑心我這是苦肉之計。」條桑驚道:「大王竟然派了人混到王子身邊?這是為什麼?」
顏不疑小聲道:「父王生性多疑,除了陪他對吳國為奴的王后和范蠡二人,對其他人誰也信不過。他老人家智謀如海,別看他平日不大言語,心中的主意還勝過范蠡和文種二人,非同小可。我猜所有越臣身邊都有父王的耳目,若非如此,我怎會讓你參與諸多大事?因為無論如何,大王總不會在意你這對越政毫無影響的女子。」條桑驚愕良久,不禁嘆了口氣。
顏不疑道:「當然,這事情要做得周全,除了讓死士以為所殺的真是敵人外,還得有些安排。譬如我去幹隧假裝是臨時起意,又故意些了條不常行的路徑,我對王后說起時,便只有無翳在側,是以知道我的路徑日程的便只有我、王后和無翳三人。另外,我和師祖殺那些死士故意放走了一人入林中,卻由藏在林中的鹿郢殺了,將屍首藏好,卻將預先準備好的一具屍體放在附近,換上刺客的衣服。」
條桑不解道:「為何定要這麼做?」顏不疑笑道:「這具屍體不是別人,正是無翳府上新招的一名劍手。本來我想去找無翳府上的另一個名叫閭申的人,不料這人跑去投了伯嚭,只好另找一他。」伍封聽見「閭申」這名字頗覺耳熟,心中一動,尋思道:「那閭邱明的兒子不是也叫閭申麼?」
顏不疑道:「無翳要殺我,當然不會用親熟門客,要用些誰都不認識的新疏面孔,就算失手也不會追究對他的身上。那些死士誰也不認識,這便罷了,唯有這閭申有點不同。」條桑問道:「有何不同?」顏不疑道:「這閭申本是齊人,是齊國司空閭邱明的兒子,不知何故被迫離開了齊國,最近才到無翳府上做客。在無翳府上諸人中,以他最為面生,但總是有幾個人認識,可為線索。到時候眾人認出他來,便以為這行刺之事定是無翳主使,才會故意將些生面孔派出來。誰知道這閭申去了伯嚭府上,只好另找一人。」伍封心道:「果然是閭邱明的兒子!哼,這閭申跑來越國,田豹和閭邱明卻說是小琴派人所殺,憑此來對付鮑家。」
顏不疑道:「無翳府上還有個人,曾是衛國的一個官兒,隨石圃謀反不成,跑來投靠了無翳,隱姓埋名常在府中。這人劍術不弱,為無翳掌管侍衛。我正好殺了他,將他的屍體放在林中,如此一來,無翳是怎麼也脫不單干係了。」
條桑愕然良久,嘆道:「如此計謀,當真是神鬼難測。」顏不疑笑道:「正是,這都是鹿郢想出來的,想不到這孩兒智慮之深沉連我不遠遠不及。」條桑奇道:「王孫竟然厲害至此?是他師父龍伯教出來的麼?」顏不疑笑道:「或是吧,龍伯也是天下智士,若不是為情所擾,要他入這籠子只怕比登天還難,哈哈!」這人想是見陷害王子無翳之事得逞,心情極佳,一口氣與條桑說了這許多話,也由此可見他對條桑的確是十分信任。
伍封聽見小鹿竟然能想出如此周密而狠辣的計謀來,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想法,既贊小鹿足智多謀,又忽然發現小鹿身上可怕的另一面來,這是以往從未見過的。所謂「近珠者赤、近墨者黑」,難道小鹿與支離益、顏不疑甚或勾踐在一起久了,也受其影響,將他們身上的陰狠學了個十足十?
仔細想想,說不定以往小鹿身上便有這種陰狠的特質,只不過因他平時寡言少語,大家未曾留意而已,怪不得自己向來不大喜歡小鹿,或者正是不喜歡他的陰沉,若不是葉柔軟語相求,自己絕不會收他為徒。
又想起東郭子華來,此女行事獨特,愛恨鮮明,臨死前將鹿郢託付給自己,自己是否要依約助他?若要助小鹿,便得先助顏不疑當上太子,這豈非是助紂為虐?
正這麼想時,又聽戶外人聲嘈雜,顏不疑道:「師祖與孩兒來了,桑兒收了迷香,我們出去看看。」他與條桑出去,伍封隱約感到支離益的那一種獨特的殺氣,心中凜然,知道支離益又來了。過了一會見,便聽腳步聲響,數人再走進來。便聽支離益道:「條桑,有沒有法子讓龍伯醒來?」條桑道:「計先生這迷香桑兒可沒法子解。」顏不疑問道:「師祖想幹什麼?」支離益嘆道:「我想現在與龍伯比試劍術,晚了恐來不及。」顏不疑道:「這是為何?」便聽鹿郢在一旁道:「因為老先生知道父親想殺了龍伯。」顏不疑沉吟片刻,道:「是,我的確想殺了他。平心而論,就算我們有天大所求,以龍伯為脅也是不妥,何況一旦被他脫身而去,結此大仇,日後的禍患比天還大。」支離益笑道:「小鹿果然猜到了王子的想法。」顏不疑愕然道:「孩兒也猜出父親的心思?」鹿郢道:「只是妄猜而已。」顏不疑笑道:「孩兒能猜得出為父的心事,想必也與為父是同樣的想法。」鹿郢道:「是。」
伍封聽見鹿郢這句話,只覺一縷涼意寒透到心裡去,想不到鹿郢會無情無義至此,竟然會贊同顏不疑殺了自己!
鹿郢又道:「眼下得知龍伯落在我們手上的人,除了我們之外,便只有大王和范蠡文種二人,此刻殺了龍伯,列國無人知道。一旦消息傳到列國,這便不妙了。不過此刻卻殺不得師父,只因大王已經知道了,這事兒得由大王作主。」顏不疑道:「就算我們殺了龍伯,父王也未必十分責怪。」支離益道:「這也說得是。」鹿郢道:「不然。大王的性子多疑,或者他也想殺師父以絕後患,但我們若擅殺了師父,大王必會不悅。」顏不疑嘆道:「可大王每事必與范蠡文種商議,若要殺龍伯,必會告知二人,文種早想除此大患,多番瞞著大王和范蠡派人殺龍伯,定必贊成。但范蠡與龍伯交好,必會反對。大王對范蠡言聽計從,只怕會放了龍伯。」鹿郢道:「大王對范蠡和文種十分佩服,可能是因為範蠡曾陪大王在吳國為奴,是以對范蠡更多了一番患難與共的敬意,范蠡和文種二人意見如有不同,大王必會依范蠡之議。」
支離益道:「那麼依小鹿兒之見,當如何是好?」鹿郢道:「其實殺不殺師父,對我們都無太多好處。只可惜父親已經將師父擒下,這仇已經結下了。小鹿兒以為,最好是將師父放走,權當此事並未發生,只是將西施扣下來,我們有西施在手,就不怕師父有何異動。」顏不疑嘆了口氣,道:「孩兒這是一己之私,看來還是念及師徒之情。西施在我們手上,難保龍伯日後不會來劫奪,豈非平添禍亂?」支離益笑道:「這卻無妨,西施便將給我便是,龍伯要想救人,必來找我,也免得我去找他比劍,這是一舉兩得。」
伍封聽了這好一陣,才明白鹿郢必不是真的想殺他,只不過迫於形勢,不得不這麼計較。心道:「小鹿兒原來並非毫無情義。咦,他怎麼變得如此地口才便結?」又聽顏不疑道:「師祖,你老人家若與龍伯比劍,勝算如何?」支離益笑道:「我與龍伯數番交手,所獲甚多,相信他也是如此。不過我新練的『誅心之劍』遠勝以往,若是龍伯還是大漠比劍時的本事,決計擋不過我二十招,就算這一年多來他劍術大進,只怕也敵不過我五十招去,除非他比以往長進了兩倍,方能敵得過我這口劍。」
伍封心內大驚,尋思支離益決非口出大言之人,他對新練的劍術如此推許,這劍術自然是非同小可。自己在扶桑時雖然練成了無劍之劍,但習之不久,自然不可能比在大漠時長進兩倍,看來自己此刻絕非支離益的對手!他這麼想著,心中略有沮喪之意,本來他練成無劍之劍之後,心中十分得意,口上雖不說,心裡卻總是暗中與支離益相比,自以為就算支離益劍術也有所精進,恐怕也難敵自己的無劍之劍。可那日在吳宮之中初遇支離益,便知道此人幾入了魔,非同小可,決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聽支離益親口說出來,才知道自己仍然小看了支離益。這人浸淫劍術數十年,在劍道上的天賦無人能及,怪不得世人稱他為「劍中聖人」,的確是盛名無虛!那「誅心之劍」又是何名堂?
顏不疑喜道:「師祖也將這套『誅心之劍』教給了徒孫,以徒孫今日的本事,能否敵得過龍伯?」支離益沉吟道:「決計敵不過。嗯,如果月公主那丫頭這一年多毫無寸進,你當可以敵她百招。」顏不疑嘆了口氣,支離益笑道:「你也無需沮喪,龍伯與月公主二人都是武道奇才,你能有今日之造詣,天下間大抵可排在第四位了。不過在我與龍伯比劍之前,你不可將此劍術在龍伯面前使出來,千萬記住,如果你預先讓龍伯知道了這套劍術,我決不饒你!」
顏不疑忙道:「徒孫不敢。其實處置龍伯還有一個最好的法子,便是師祖待龍伯醒後逼他比劍,將他殺了。我們傳消息出去,便說龍伯欲奪師祖『劍中聖人』的名號,乃與師祖堂堂正正地比試劍術,結果劍術不敵,敗在師祖劍下,傷重而死。如此一來,這純是二人間的公平決鬥,不干國事。」支離益笑道:「這主意倒不錯,我在北地追殺龍伯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的,便說龍伯找我報仇,因而比劍,世人不得不信。」鹿郢忙道:「老先生、父親,這……,這事……」,支離益嘆道:「王孫還是心軟,大丈夫處世,當以大局為重,決不可縱虎歸山。此事便這麼做,我必在外等著,待龍伯醒來,給他酒肉吃飽,再一決生死。萬一我敗了,你們仍可殺了他,就說與我兩敗俱傷。」
說了好一陣,眾人又出去。伍封知道這一戰必難避免,既然避不得,唯有慨然面對才是道理,只是想到自己萬一不敵,死在支離益劍下,西施又如何是好?這麼想著,心神大為不安,雖然他明知道與支離益這樣的絕世高手大戰在即,心神不寧乃是第一大忌,可心思所慮,無以抑制。不知不覺中,冷汗沁了滿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戶外腳步急響,一人大聲道:「老先生、老先生,大王在陽山未回,王后急召入宮!」便聽支離益的聲音道:「王后有何急事?」那人道:「宮中鬧鬼,王后說非老先生不能鎮之。」卻聽顏不疑道:「鬧鬼?」那人道:「那鬼可凶著哩!在宮中又放火,又拆瓦,打昏的數十人,神出鬼沒,宮中一夜十驚,都說是夫差的鬼魂前來報仇。」又聽鹿郢的聲音道:「鬧什麼鬼,此人必是月公主無疑,唯有此女才有如許本事!」
支離益嘆了口氣,道:「若是月公主,便只有我去才能對付。你們好好看著龍伯,別再用迷香對付他,讓他吃飽了,等我解決了月公主回來,再與他一戰。不過這事不能讓他知道,最好是將西施也帶來讓他瞧瞧,免得他亂了心神,勝之不武。」鹿郢道:「老先生,我陪你去。」支離益道:「你怕我殺了月公主?」鹿郢道:「此女是楚國公主,萬萬殺不得,否則必引楚越戰事。此女心思單純,要勸月公主收手回去非得我出面不可。」顏不疑道:「言之有理,這月公主美貌動人,身手又是一等一的,殺了實在可惜。日後龍伯死了,憑孩兒與她的舊誼,大可以將她接到越國來住,豈非平白多了一個高手護衛?」
伍封心道:「這顏不疑好生狡詐,居然連這都想到了。」聽到戶外一陣腳步亂響,過一會兒又安靜下來,伍封尋思沒理由在此等著支離益回來,再不想法子脫困,只怕一輩子也別想走了。連忙坐起身來,正想仔細看看先前發現的鐵枝鬆動處,這時條桑卻走了進來,手上拿著托盤,盤上有美酒佳餚。
伍封裝出剛剛甦醒的樣子,道:「好睡!」條桑笑道:「龍伯總算醒了,正好用飯。」伍封故意道:「睡夢之中隱隱覺得有人說話,是何人來過?」條桑道:「是王子不疑、王孫鹿郢和劍聖老先生來過,都吩咐桑兒好生照看龍伯,免得日後龍伯記仇。」伍封「哦」了一聲,道:「支離益是否想與我比劍呢?」條桑道:「這是自然。王子說過了,只要龍伯答應與老先生比劍,不論勝敗,等大事一成,便請大王放了龍伯和西施夫人走,決不食言。」
伍封故作高興之狀,道:「真的?」條桑笑道:「這話老先生和王孫也聽見,哪有假的。老先生一心想與龍伯比劍,就怕你硬著性子不願意,又傷害龍伯不得,王子才會這麼說。有他們三人向大王說項,大王自然會放了龍伯走。若非為了比劍,王子又怎會讓桑兒拿酒餚來?這是怕龍伯餓得無力比劍,老先生會責怪。」伍封心道:「你這說謊本事當真了得,若非我並未聽見你們的說話,只怕真會信了你!」
他慢慢地用著酒飯,條桑在一旁與他不住地說話,盡問伍封在列國的一些見聞,伍封雖然敷衍回答,條桑卻聽得興致勃勃。伍封用過酒飯之後,條桑卻不就走,仍留在室中與伍封閒聊。伍封心內焦躁,臉上卻未顯出來,耐心陪著。就這麼過了快一個時辰,條桑打了個呵欠,道:「夜深了,龍伯睡了整日,精神自然是好,桑兒卻不成了,這便去睡。」伍封笑道:「你走吧,不過在下的確無聊得緊,你睡醒之後,再來與在下說話。」
條桑走後,伍封跳起身來,尋到先前那鐵枝鬆動處,細看良久,又用手扳弄,發覺接口處似乎比其它鐵枝稍短,唯有這兩根的熔口處仍是生鐵,心中大喜:「這生鐵易脆,鐵枝又短些,若是奮力扳拉,說不定可以鬆脫。」又想:「莫非是製造這鐵籠時未能盡善,才有此瑕?以陳音之藝,當不至如此。難得是陳兄猜知此籠是用來對付我,故意留下一點疏漏?否則這鐵枝為何剛好是有他鑄名的這根?」
他用力試了試,便覺這兩根鐵枝熔口雖然有瑕,但不使出八九分力氣,也扳之不脫。只是要奮力扳動鐵枝,必有異聲,萬一顏不疑匆匆趕來,自己一時還未脫困,只怕會被他所覺,眼下西施在他們手上,可不能輕舉妄動。
尋思片刻,想出一個主意,坐了下來,解下寶劍,用劍鞘敲打著鐵籠,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這是他昔年日教西施劍舞時,西施口中所唱,伍封當時也學會此曲,此時隨口唱出來。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之際,他這麼一唱,再加上劍鞘與鐵枝相敲的聲響,不免將周圍的人都驚動了。顏不疑匆匆入來,皺眉道:「這麼晚了,龍伯怎有興致唱曲?」伍封一邊敲著鐵籠,一邊笑道:「在下悶得緊,無以開解,王子不如留在室中,與在下作徹夜之談?」顏不疑苦笑道:「在下忙了整日,哪有這精神?」搖頭出去。
伍封又敲著鐵籠唱起來,過一會兒條桑又來,嘆道:「看來都是桑兒不好,非要弄那『溫柔香』使龍伯睡著,眼下人人睏倦,唯龍伯清醒,可否暫時不唱,明日桑兒再陪你唱曲可好?」伍封笑道:「長夜漫漫,若不唱曲,非悶壞不可。不過在下這嗓音不好,隨口唱幾句,一陣間無趣了,自會住口。」他敲一陣,唱一陣,弄得條桑不住苦笑搖頭,這時便聽遠處也有女子和聲唱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伍封聽出是西施的聲音,心中暗喜,想起數年前在吳國之事,在吳宮中教西施劍舞,剛開始是教,後來變成兩人共研,口中唱的便是這曲。伍封與西施遠遠地一唱一和,倒是十分動聽,條桑側頭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羨慕之色,過了許久才嘆氣離開。
伍封口中一邊唱著,一邊敲著鐵籠,敲幾下,停幾下,時唱時不唱,此刻又站起來,雙手握著那條桑鬆動的鐵枝,先試了試力,用足十成氣力猛地裡往兩邊崩扳,便聽「砰砰」兩聲,鐵枝上面那熔口處竟被扳得脫開。這兩聲頗為響亮,好在伍封時時敲打鐵枝,雖然聲音略有不同,但不留心也聽不出來。
伍封終明白這鐵枝的熔口是陳音故意而為之,他不知道這鐵籠是否用來對付自己,是以留下這兩處疏陋,若是其他人困在籠中,就算知道這兩根鐵枝與它處不同,卻也沒有這麼大力氣能扳開,唯有自己這種身負神力之人才能做得到,可以憑此脫困。伍封心中暗暗感念陳音這番苦心,口中唱著曲,再將兩旁鐵枝扳得彎了,露出一個大洞,將劍掛在腰間,鑽出了鐵籠。他怕顏不疑日後知道這鐵籠上的秘密,故意又用劍鞘在鐵枝熔口處敲打,將上面的生鐵碎擊下來,用大袍接住,放入袖中,日後就算顏不疑等人細察,也不知道這熔口之弊,便會當伍封神力驚人,竟然硬生生將鐵枝扳脫了,不會怪在陳音身上。
伍封住嘴不唱,躡步走到門口,由門縫外看,見有二人坐在門外不遠處,正在打盹。伍封悄悄開了門,閃身出去,將二人用點穴之術制住。這二人正半睡之間,自然是毫無所覺。四下看時,只見月色如水,周圍這十餘間木室各有火光,外面卻無人看守,看來顏不疑等人是絕對料不到伍封竟然能扳脫鐵枝出籠。
伍封先前這一唱除了能掩人耳目,還有另一間未曾預料到的好處,便是西施的和唱之聲,使他得知西施所在的大致地方,省了他各室去尋找。此刻西施也未唱曲了,伍封沿西施先前聲音所傳的方向,小心摸過去,到一間木室前,便聽一個條桑在裡面說道:「夫人睡罷,此刻可不早了。」西施問道:「條桑姑娘,這些天兄弟還好罷?」條桑懶洋洋地道:「自然是好,你沒聽他又敲籠子又唱曲?就是好得過頭了。」西施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他是個好動之人,給困在鐵籠之中,實在是難過之極。他等閒不唱曲的,想是悶到極處,無以排遣。」條桑嘆道:「在此情此景仍能唱曲,可見龍伯是個極豁達的人,如此人物的確少見。明日桑兒帶你去瞧瞧他,陪他說話,閒聊解悶。」西施喜道:「如此最好。」條桑打了個呵欠,道:「今日便這麼著,還得委曲夫人,桑兒將你手足捆好了,便好去睡。」
伍封暗生怒意,尋思這些天必是一到晚間條桑便將西施捆住,免她逃走。他順手輕輕敲門,條桑在裡面怒道:「你們在外面守著便是,想幹什麼?」便聽「吖」地一聲,門戶打開,條桑還未看清,便被伍封伸手點了穴,連啞穴也一併點了,閃入室內。
西施驚呼一聲,看清是伍封時,禁不住撲了上來,喜道:「兄弟,是你?」伍封伸手攬住她,笑道:「是我。」西施偎在他懷中,仰臉瞧著他,喜極而泣。伍封伸一指手指在西施小嘴上輕輕撫了一下,笑道:「小聲,別讓顏不疑聽見,我便只好殺人了。」
條桑手中仍拿著寬大的帛布,想是用來捆綁西施之用,此刻也看清是伍封,臉上露著難以值信的表情。她眼珠子不住地轉動,嘴唇不住動著,可就是出不了聲。至於她是想叫人還是想問伍封怎麼由鐵籠中出來,伍封此刻也難以深究,他放開西施,順手闔上門,由床上取了一張薄褥被,道:「姊姊,我帶你離開這地方。」他用薄被將西施輕裹,再由條桑手中拿過那長帶的寬帛,半蹲下身,將西施連人帶被捆縛在背上,確定不會脫落後,站起身來。
他看了看條桑,嘆道:「夜半頗寒,你睡著地上也不好。」順手將她提起來,扔在床上,又隨便扯被蓋在她身上,笑道:「見了支離益和顏不疑,便說我會記得他們的盛情,叫小鹿兒保重身子,勤練刀法,凡事要對得住天地良心。」條桑眼中表情複雜之極,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伍封便要出門,西施道:「兄弟慢著。」指了指床邊,伍封見自己那件大氅掛在床頭,是那日二人由水裡出來被擒,伍封替她裹上的,西施一直掛在床邊。
伍封取下大氅,披在西施身上,背著她出室,又關上了門,飛快向澤邊奔去,西施在背上笑道:「都道兄弟殺人如麻,可誰知道兄弟心底極好,臨走還怕條桑受寒。」伍封嘆道:「其實條桑是個可憐女子,她本性也不壞,只可惜遇人不淑,先是計然和伯嚭,後來是顏不疑,這些人都是奸惡之徒,條桑耳濡目染,才會學得助紂為虐。不過換了早些年,我卻不會想到這樣的小事。」西施道:「與數年前相比,兄弟的確是成熟了許多。」
轉眼間來到澤邊,饒著這固丘轉了一整圈,竟然覓不到一艘平底福舟。西施愕然道:「這就奇了,若無這福舟,顏不疑等人怎麼離開?」伍封道:「定是他們在晚間便將福舟移走,仔細找找必有所獲。」
可這夜色茫茫,單憑月光目力便不能及遠,一時間哪裡找得到?伍封暗暗焦燥,想不到出了鐵籠,卻離不開這固丘。雖然他擅飛行之術,可此術不能帶人而行,眼下有西施在背,奇術無法施展,不禁嘆道:「只可惜我這行天之術不能帶人而行!」話音未落,便聽顏不疑在不遠處喝了一聲,道:「龍伯休走!」
伍封轉過身,只見顏不疑提著劍匆匆跑來。伍封笑道:「王子是來送在下麼?多謝多謝。」顏不疑哼了一聲,道:「閣下想走,先得問問在下是否答應。」伍封失聲笑道:「呵呵,在下想走便走,閣下是否答應,在下卻不在意。你並非在下敵手,是否最近又新練了劍術,想與在下一試?」伍封知道支離益創了套什麼「誅心之劍」,聽支離益交待顏不疑,不許他預先讓自己知道。心中對這「誅心之劍」甚是好奇,尋思支離益對這套劍術推崇備至,想是厲害無比,自己早晚要與支離益交手,又不如支離益在劍上的經驗,若不預先見識見識這套劍術,比劍時定然吃虧,此時他故意這麼說,想誘使顏不疑將這套劍術使出來瞧瞧。
顏不疑大吃一驚,這「誅心之劍」是支離益新創,他向支離益學成不久,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事,伍封又怎麼猜到他新練了劍術,想起支離益反覆交代不讓伍封知道這套劍術,不禁怔住。
正在這時,便聽頭頂風響,一人由空而落,道:「夫君!」正是楚月兒。伍封大喜,笑道:「月兒怎找了來?」楚月兒笑嘻嘻地道:「月兒故意在宮中大鬧一番,見越王派人來請支離益,便跟了來,只是怕被支離益撞見,才躲在一旁,等他們走遠了才敢來。又要覓福舟,才耽擱了。」伍封笑道:「我被顏不疑用詭計擒住,你不耽心麼?」楚月兒搖頭笑道:「誰說我不耽心?不過就算是支離益也不能困住你,我雖猜你出了變故,但必能脫困,果然如此。」伍封點頭道:「嗯,你在宮中大鬧一場,讓他們一夜十驚,原來是想打草驚蛇,借此尋覓而來,當真聰明。」
顏不疑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自覺練了「誅心之劍」後,劍術大進,自忖未必會輸給伍封,雖然支離益說過他只及得上在大漠時的楚月兒,但他心裡卻不十分相信,何況伍封此刻背上背著西施,行動自然有些不便,萬一自己劍術不敵,大可以向西施刺一兩劍,迫伍封回劍相救,以此牽制,伍封的劍術勢必受挫。他既然追了上來,再退回去大失面子。此刻他冷笑一聲,道:「便讓你瞧瞧在下新練的劍術!」他見楚月兒趕到,又怕伍封將西施放下來,忙不迭一劍向伍封刺過來。
伍封退開一步,順手拔劍相格,顏不疑左手藏在袖中的魚腸劍又已經由下而上翻了上來,伍封長劍直劈而下,將兩劍都格擋開來。雖然顏不疑的劍術比當初二人在萊夷比試時又精進了不少,但與伍封相比,無論是氣力劍藝卻卻相差甚遠,顏不疑只是兩劍刺出,便知不敵。
他哼了一聲,忽地在口中發出「嗤」地一聲,一劍橫掃。他這一聲極怪,聲音入耳,伍封便覺心裡猛地跳了一下,又覺西施在背上忽然哆嗦了一下,楚月兒在一旁也臉色微變,不禁退開了一步。
相比之下,顏不疑飄飄渺渺般閃過來劍卻似不如他發出的這怪聲厲害。伍封只覺周圍的空氣彷彿被一隻大手捏住,猛地收縮,激盪之處深入人心,使人忽地產生一種煩悶的感覺。
伍封順手格開顏不疑的長劍,吃了一驚。這時顏不疑一劍一劍快若閃電,劍上的勁力忽地大了數倍,口中、鼻中不時發出奇異而詭秘的聲音:「嗡——噼——囈——嗤 ——嘰——」,他每發一聲,伍封便覺得心頭緊了一緊,彷彿整個四周的空氣都被顏不疑發出的奇聲摧動,向伍封一浪一浪地裹過來。
他這並不僅是以聲催氣、以氣發力,而似是一種魔咒般,竟將四周的氣息、夜風、光影盡數調動在他的劍尖之上,如同將天地自然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將伍封纏在了中間。
這時,顏不疑的手下也陸續趕了上來,才圍上來,卻被顏不疑這奇異的劍術所逼,一個個渾身打著寒噤,退到十餘丈外去。
顏不疑一連刺出了十餘劍,雖然他劍上勁力大增,但伍封都不甚在意,順手格擋,但顏不疑口中的魔咒卻十分難耐,越聽越讓人生出頹廢、沮喪、失意、黯然之感,伍封心中忽地產生一個棄劍罷鬥的念頭,這念頭才生出來,猛地醒悟,喝道:「好,這劍術果然不同凡響!」大喝一聲,將顏不疑的聲音阻斷,天照重劍向前刺去,劍風獵獵,顏不疑見劍勢雖雄,揮劍橫格,一格才知不妙,竟然蟻撼大樹,絲毫不能震動。原來伍封這一劍是用的楚月兒那「一波三折」的劍訣,三合勁力,將三劍化為一劍,他的劍術勁力都遠勝楚月兒,這一劍使出來,自然是雄渾無匹。
顏不疑見一劍不能相格,袖中的魚腸劍又翻了上來,一長一短兩劍相交,向伍封的重劍上猛托,可這些年伍封吐納之術已經臻化境,勁力也遠勝於當初在萊夷之時,何況這「一波三折」三劍相合,顏不疑雖用「誅心之劍」摧動勁力,但比伍封卻差得太遠,便聽「嗤」地一聲,伍封的「天照」重劍由顏不疑左脅下刺了進去,由背後透出劍尖來。顏不疑長叫一聲,長劍墜地,伍封將劍拔出時,顏不疑已經是鮮血狂射,倒在地上。
伍封嘆了口氣,仗劍看了看四周,顏不疑那些手下見伍封如此厲害,無不嚇得魂不附體,齊齊叫了一聲,四下逃散。
伍封插劍入鞘,搖頭道:「看來顏不疑平素對士卒不知體恤,眼下受了傷,竟無一個手下來看視。」楚月兒上前看了看顏不疑,見他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雖然此人是伍封一家的大仇人,但要眼睜睜看他斃命也有些不忍。順手拿出一個藥盒,由內倒出些藥末在顏不疑前後的傷口,轉眼間傷口結出細泡,血流大緩。楚月兒又取了一丸藥塞入顏不疑口中,道:「月兒能做的也只是這些,你能否保全性命,全看天意。」
伍封在一旁看著,他知道楚月兒心軟,也不阻止,此刻道:「這人害人無數,早就該死了,可惜遇到你這心軟的神醫弟子,說不好還能保全一命。」楚月兒起身笑道:「先前夫君這一劍明明是向他心口刺去,為何要壓低壓偏一些呢?我看夫君也是心軟。」伍封苦笑道:「你看出來了?」又對西施道:「姊姊可受驚了。」西施道:「還好。」楚月兒道:「夫君,我們走吧。魚兒和小興兒只怕等得心急了。」
楚月兒引路,三人轉到澤邊幾株小樹旁,楚月兒在樹邊摸了摸,牽了條粗繩出來,回手拉扯,便見一隻福舟由澤中緩緩滑了過來。伍封愕然道:「原來這福舟是有繩牽扯。」楚月兒道:「是啊,顏不疑他們可狡猾得緊,怕有人來,將福舟兩頭用繩牽扯,無論是出是入,事後都用繩將福舟扯到澤中。我若不是親眼見他們這麼做,哪裡知道內中有這玄機。」
伍封笑道:「月兒聰明得緊。」三人上了福船,楚月兒扯著繩索,福舟在澤上滑行,一會兒間便到了澤邊,三人登陸,楚月兒生性愛潔,雙手扯拉繩索時沾了滿手爛泥,忙覓個清水處洗手,伍封不禁微笑。楚月兒洗過手,又帶伍封和西施到了一片小林中,只見林中竟然停靠著一乘馬車,用八匹馬拉著,甚是豪華,車上還坐著一個御者。
那御者見了伍封三人,連忙滾下車來叩頭,伍封看了看,認出是在吳宮中見過說話的兩個寺人之一,又看了看車,吃了一驚,道:「這馬車不同尋常。」楚月兒笑道:「這是勾踐的王輿,他到陽山追夫差,未及乘去,停在宮中,被月兒順手偷了來。有這些寺人幫手,也不甚難。」伍封哈哈大笑道:「勾踐連自己的王輿也丟了,這番可大大丟臉!」這才將西施由背上放下來,將她抱上了車輿,又讓楚月兒陪西施坐在車後,命那寺人解下了四匹馬系在車旁,吳越譖用天子之制,用八騎馭車,伍封自然不能照學,故而只用四馬馭車。
他上了馬車,那寺人御著車,一路往海邊急馳。路上伍封問那寺人,才知道那兩個寺人見過伍封與楚月兒後,四下聯絡寺人宮女,趁這幾天勾踐等未回,宮內還頗為混亂之際,紛紛潛逃出宮,早已經在海邊等候。不僅是宮女寺人,連侍衛也逃了不少。
楚月兒一直未說話,只是秀眉微蹙,若有所思坐在一邊。伍封奇道:「月兒在想什麼?」楚月兒嘆了口氣,道:「顏不疑那套劍術十分厲害!尋常劍術以劍尖和劍刃傷人,使人肌破血流,而這套劍術卻能直傷人心,厲害無比!」伍封聽她一語說中這套劍術的厲害之處,點頭道:「不錯,這劍術是支離益新創的,名叫『誅心之劍』!」楚月兒臉色微變,道:「顏不疑練這劍術,武技大進,若是支離益使這劍術,只怕厲害無比。」伍封長嘆一聲,道:「是啊,支離益若以此劍術對付我們,就算我們聯手也打他不過。好在今日顏不疑使了幾招,讓我看出點精奧來,日後我要好好尋思一番,看看有沒有法子破解。」
天色將明之時,馬車已經到了海邊,那寺人打個呼哨,只見大群寺人、宮女由林中、石後轉出來,足有一二百人,混亂施禮忙了好一陣,伍封才指點方向,馬車在前,寺人宮女在後,到了伍封與楚月兒上岸之處,只見岸邊停靠十餘艘小舟,自然都是一直等著接伍封的。
魚兒由岸邊一艘魚舟上跳上來,喜道:「父親和三娘總算回來了!這幾天可讓人急壞了。」又看著西施,伍封笑道:「這是西施夫人。」對西施道:「這魚兒是我在扶桑收的義女,極為悍勇。」鮑興和圉公陽等人也由舟上下來,鮑興笑道:「早知道龍伯是天神下凡,怎會有凶險?」庖丁刀笑道:「那你昨晚為啥還大哭?」鮑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小興兒一時眼內入了沙子。」
伍封哈哈大笑,他由小到大便由鮑興侍候,二人的感情格外深厚,與他人不同。伍封一邊讓眾侍衛、宮女、侍人分幾批上了魚舟,駛入海中登大舟安頓,一邊問楚月兒道:「月兒,勾踐還未回來麼?」楚月兒道:「聽說他假惺惺地要在陽山為夫差立冢,是以還有一兩日才能回來。」
伍封微笑道:「是了,那日我與你在吳宮中分手時,伯嚭趕去見越王后,說了些什麼?」楚月兒道:「伯嚭趁亂間將夫差的余皇大舟搶到手,派人看住,說是要獻給勾踐。哼,這人滿臉媚態,哪像個大臣樣兒。」伍封失聲笑道:「勾踐滅了吳國,這余皇大舟自然也成了越人之物,伯嚭這不是個空頭人情麼?」西施道:「我看他是想表一表心際,著意巴結,以求勾踐回來對他仍能重用,賞以高位。」
楚月兒道:「夫君想去對付伯嚭麼?」伍封點頭道:「正是!何況吳王之宗祀牌位盡在他手上,也得拿回來,否則娘親必會不悅。」西施道:「支離益、顏不疑都知道兄弟來了,我們才由固丘逃來,兄弟再轉頭回去,只怕他們有埋伏。」
伍封笑道:「我到吳國的事,雖然只有支離益等數人知道,伯嚭一時間自是不知。但顏不疑受傷的事可瞞不住人,消息若傳出去,只怕人人都知道我來了,到時會伯嚭便會藏起來,找他可就難了。眼下唯有以快打慢,急趕去將伯嚭殺了,讓支離益也大感意外。魚兒,你去大舟上準備兵甲,將鐵衛都帶上岸來,將我與三娘的兵甲也拿來,我要帶你們去殺一個天下間首屈一指的大奸人。小陽、小刀也陪我去。」魚兒答應,忙乘小舟上余皇大舟去。伍封又派庖丁刀先往城中去打探伯嚭府上的情形。
楚月兒道:「我們這麼趕往吳都,一路上只怕太過招人嫌疑。」伍封笑道:「你將勾踐的王輿偷來,這便有了法子,我們就在這王輿上打主意,只需扮作勾踐的親衛就成了,雖然不能瞞過宮中的人,但尋常的越人卻不會生疑。」楚月兒拍手讚道:「甚好,乾脆夫君就扮成勾踐的樣兒,豈非更好玩些?」伍封心思一動,點頭道:「也好,正該讓勾踐氣惱一回,以出我心中這口氣。」楚月兒又道:「只是要扮成勾踐有件難處,勾踐那須兒甚美,夫君片刻間怎生出須兒來?」
伍封微笑向鮑興瞧去,鮑興臉上變色,旋又苦著臉道:「小人這幾根須兒不知道能否用得上,唉!」伍封笑道:「不用你的,否則小紅非怪我不可。」圉公陽一眼瞧見個正要上小舟的滿臉鬍鬚的侍衛,忙將他叫住,帶了過來,道:「龍伯看看這位兄台的須兒可合適?」伍封看了看,點頭道:「也好。」向那侍衛道:「我要扮成勾踐的模樣,入城中殺那伯嚭狗賊,想借你的須兒用用。」那侍衛笑道:「龍伯要對付伯嚭,正是為吳人報仇,就算要小人的性命也無妨,這幾根鬍鬚算什麼?」
圉公陽用鐵鉞小心將那侍衛的鬍鬚剃了下來,打發他走後,將鬍鬚交給楚月兒。楚月兒早覓了些樹膠來,與西施二人將鬍鬚一根根為伍封黏上去,她們二人都見過勾踐,自然知道勾踐的鬍鬚生得如何,花了半個時辰,伍封已經飄著三綹長鬚,另添了一種神氣。西施上下打量著伍封,點頭道:「這須兒有些像了,只是勾踐哪有兄弟這麼威武俊俏?何況勾踐臉色青黑,沒有兄弟這麼紅潤。」圉公陽笑道:「小人有法子。」他找了些青草揉出汁來,在伍封臉上塗了些,立時使伍封的臉色變得青黑了不少,看起來也老了許多。西施看了許久,嘆道:「面容總是不像的,勾踐怎有兄弟這麼高大。」伍封笑道:「這就沒法子了,終不成將身子斬掉一截去。」楚月兒道:「只要夫君坐在車上,旁人一時也難察覺。」
伍封道:「小陽不是早些天偷了幾面越軍大旗麼?今日正好用上。我們將旗插在王輿上,有勾踐的王輿和這幾面越軍大旗,再加上誰也不敢直視大王,只怕也混得過了。反正我們又不是要入宮去,只要不遇見越王后、小鹿兒、支離益,便不會有人察覺。」他對西施道:「姊姊先上大舟,好好休息,等兄弟辦完了事再來陪你。」西施點頭道:「兄弟小心。」伍封讓鮑興回飛魚大舟,又讓人先將西施送上大龍,令侍女小心照看,圉公陽將早先偷來的越軍大旗拿來,插上王輿,鑑於前事,還拿了個小鴿籠來,裡面有兩隻信鴿,以備互通消息之用。
這時魚兒和石芸、石朗將伍封和楚月兒的鐵戟和筆管長矛拿來,帶著鐵衛登岸,各持掃刀,背負連弩,整整齊齊排在王輿之後,他們隨伍封練兵多時,這是第一次出陣殺敵,無不倍感興奮。
伍封與楚月兒上了王輿,圉公陽將王輿套上八匹馬馭車,魚兒跟在車旁,石朗和石芸引著男女鐵衛分在王輿前後,一路往吳都行過去。
這些鐵衛本就勇悍,膽量又大,他們是伍封一手訓練出來,又視伍封為大神,對伍封敬若天人,只要與伍封在一起,便覺得有大神眷顧,就算要赴湯蹈火也毫無畏懼,是以一個個傲然無畏,這樣反像了越王勾踐的親衛士卒,平素也是這般傲然行走。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但四十一口長柄掃刀立得十分整齊,使在隊人森森然帶有王者之氣。
伍封看著這些鐵衛,嘆道:「這四十一人只要有一人流落中土,都可算一流勇將,非同小可。」楚月兒點頭道:「有夫君在扶桑,日後這扶桑必定是尚武之風大盛,武運雄悍。」
途中遇到了不少庶人和小隊士卒,果然如伍封所料,這些人見了王輿,哪敢細看,無不跪倒道旁,口稱「大王」,毫無懷疑。
行到城外不遠處,打探消息的庖丁刀迎了上來,稟報導:「伯嚭眼下還在府中,不過他府中的人往來城中和笠澤,小人去笠澤看過,見伯嚭將家中財產貨陸續搬上了那艘余皇大舟。」伍封點頭道:「伯嚭果然是老奸劇滑,留了一手。若是勾踐不用他,他便舉家乘余皇逃走。天下間三艘余皇我有兩艘,僅餘這一艘便在太湖,伯嚭乘余皇逃走,勾踐的水軍也沒可奈何。怪不得他說將余皇獻給勾踐,其實是找個堂皇的理由,來往余皇便不會惹越人生疑。」
楚月兒道:「不如我們殺了伯嚭後,將那艘余皇也搶來。這是夫差之物,夫差既死,理合交還夫君。」伍封笑道:「也好,余皇我三得其二,剩下這一艘也帶走,日後我們來往扶桑也用得上。」
庖丁刀又道:「小人先前入城之際,遇到了支離益和小鹿兒,見他們匆匆往西南而去,不知何故。」伍封道:「他們定是得知顏不疑受傷,趕往固丘。支離益不在城中,我們正好辦事。」
人車入城,周圍的庶民臣隸盡數跪倒兩旁,不敢仰視,伍封心內暗笑,心知這事得盡快著手,若是宮中人得知大王乘王輿回城,便知道其中有詐。他向庖丁刀暗暗吩咐,讓他帶石朗等二十鐵衛繞到伯嚭府上後門去。
飛快到了伯嚭府外,伯嚭那老賊聽說勾踐親臨,又只帶了二十餘人,不疑有惡意,又驚又喜,帶著家人出來迎接,跪倒府前。周圍還有不少吳越之民,也盡數跪倒。
伯嚭道:「老臣不知道大王親臨,有失遠迎,大王勿怪。」伍封見伯嚭灰白臉上頗有憔怵之意,哼了一聲,壓低嗓子道:「你是夫差的太宰,非寡人之臣,何必行此大禮?」伯嚭臉色大變,道:「這個……老臣……小人……,大王揮軍滅吳,威震天下,正是神勇英明之主,小人正當侍奉名主。」
伍封冷聲道:「寡人有一事不明,當初你在夫差手下,身為太宰,稱百官之首,吳國越強,你也越能安享富貴,為何倒行逆施,非要加害伍相國,禍亂吳政,眼下成了亡國之臣,有何好處?」伯嚭想不到「勾踐」竟會在府門外當著許多人這麼問,臉上甚是尷尬,尋思情勢不妙,勾踐是個極精明的主兒,若有半句假話,後果難以預計,垂首道:「其實小人與伍相國都是由楚國逃來的楚臣,小人還是伍相國向夫差親薦為官的,本來並無仇怨,但當年吳伐越國,圍大王與會稽山,小人受了大王厚禮,許以求和,伍相國卻極力反對,此後生隙。再因小人與伍相國稟性不同,朝堂上有諸多爭辯,漸漸由隙為仇。他若不死,小人一家決難保全。」
伍封恨聲道:「夫差待你甚厚,你竟能賣吳求榮,寡人與你無甚情誼,日後難保你不會出賣越國。」伯嚭驚得魂不附體,一顆頭在石板上叩得震天價響,不住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伍封道:「你既然不敢,為何將家財盡數移往余皇大舟之上?」伯嚭臉色大變,道:「這個……小人……」,他眼珠子急轉,心忖這一次「勾踐」只怕是有心來對付他,頭腦立時閃過一個主意:「勾踐只帶了二十餘人,我的家眾足以應付他,若擒住了他,以他為質,必可安然逃走。」但立刻又想:「勾踐為人謹慎,決計不會輕易冒險,只怕他另有大軍埋伏。說不定他是想來殺我,只是無甚藉口,是以故意用言語相逼,迫我反抗,便好動手。」
其實伍封心中對伯嚭厭惡之極,本不想與他說話,只因庖丁刀帶人繞到伯嚭府後需些時候,是以才拖延了這一陣,此刻伍封在車上站起身來,哈哈大笑道:「伯嚭,你看看我到底是誰!」伸手在抹去鬍鬚,又擦掉臉上的青汁,露出真面目來。
伯嚭愕然抬頭,見是伍封,駭然道:「龍伯!」驚得魂飛天外。伍封喝了一聲,早從車上躍起,巨大的身影凌空而落,手中天照寶劍如一道閃電般破空而下,伯嚭嚇得大叫一聲,軟癱在地。其實他的劍術不弱,只是心中向來忌憚伍封,此時被駭怕之極,見伍封威若天神,竟然連拔劍相抗的勇氣也沒有。
只聽「噗嗤」一聲,這一劍由伯嚭右肩劈入,劍力奇大,將伯嚭劈成了兩片,鮮血「蓬」地一聲濺得老高,如雨般灑落。伯嚭自然是當即斃命,他手下那下家勇或拔劍、或驚逃,一片慌亂。
伍封動手之際,魚兒已經帶著二十鐵衛女子衝了上來,掃刀如雪,只見刀光閃爍,血花四飛,等伍封插劍入鞘時,府前這些伯府家勇已經盡數被殺,無一倖免。連伍封想不到這些一手訓練出來的鐵衛竟然如此勇悍決殺,心道:「若是不加管束,由得他們長留在中土,只怕這數十人比董門刺客還要可怕得多。」
魚兒等人毫不遲疑,早已經往府內殺去,此時又聽府內殺聲大起,自然是庖丁刀帶鐵衛由後門殺入了伯府。伍封忙道:「魚兒,只殺持兵器抵抗的,放過老弱婦孺!」魚兒遠遠應了一聲,隨即被府內慘叫之聲淹沒。
楚月兒也下了車,與伍封同入府中,只見伯府內雖有不少家勇,但在鐵衛面前卻無一人有還手之力,以致連兵器相碰的聲音也少有聽見,伍封和楚月兒對視一眼,不禁苦笑,都尋思這般鐵衛如此厲害,也不枉伍封親自費心費力訓練,只是厲害得過頭了些。這些扶桑人對中土人無甚感情,又不知道仁義道德,只是伍封有令,便全力執行。
過了一會兒,戰時結束,魚兒集齊鐵衛,站在一旁,好在伍封及時吩咐,總算大多婦孺被魚兒等人放過,此刻正戰戰兢兢跪在院中等候伍封發落。
伍封想起一事來,道:「伯乙在哪裡?是否也被殺了?」庖丁刀將那一大包歷代吳王宗祀牌位覓了來,正好聽見伍封的說話,上來道:「龍伯,小人搜過府中,生人死屍都不見伯乙。」伍封恨聲道:「這伯乙可不是個好東西,當年火焚陽山谷時也有他在場。」圉公陽向一個伯府家人問了一陣,稟報導:「伯乙帶了數十家人眼下在余皇大舟上。」
伍封點頭道:「正好我們要去奪舟,便去一併解決。」庖丁刀已將伯嚭的首級斬了下來,問道:「龍伯,這老賊的首級是否要帶走?」伍封道:「一陣間掛在城頭示眾,以警天下佞臣。」
他心知殺伯嚭之事肯定會立刻傳開,急忙帶人離開,臨走讓伯府婦孺自謀生路,反正伯府中還有不少財貨,他們大可以收拾些逃走。
眾人出了伯府,只見四周吳民跪了一地,伍封嘆道:「吳事不可為矣,各位日後多多保重,如果被越人欺凌,便往齊國來找在下。」吳民無不痛哭流涕,伍封長嘆一聲,率眾離開,到城門之時,便見城門大開,越人士卒也不知道躲到何處去了。
楚月兒奇道:「我們殺了伯嚭一家,越人理當關城門圍殺我們才是,為何反而大開城門,由得我們逃走?」伍封笑道:「這定是越王后的主意,眼下勾踐不在城中,越人士卒又大多在陽山,若關了城門,豈非逼我們殺入宮去?眼下她當我們是瘟神,走得越快越好。」楚月兒笑道:「這也說得是。怪不得夫君入城時,不留人看守城門,想是早料到了。」
到了城邊,伍封提著伯嚭的首級上了城頭,覓一條夷矛插入城牆,在伯嚭的首級頭髮上打結,掛在牆上,又沾血在牆上寫了六個大字:「為臣不忠者鑑!」這才飛身落入車內,率眾直奔笠澤。
他們來去匆匆,就算有人飛跑到澤湖來稟告,也必然落在其後,何況鐵衛將伯府精壯盡數殺了,剩下些老弱婦孺正在設法逃散,也沒有人會想到來余皇大舟上向伯乙報訊。
不多時到了笠澤岸邊,遠遠便見那艘余皇大舟停在岸邊一個登舟宮台旁,伍封與楚月兒飛身向余皇大舟掠過去。舟上的人遠遠看見,驚愕之極,待伍封和楚月兒到近前時,雖然他們還看不清伍封二人的面目,卻有人想起伍封來,驚道:「龍伯來了!」
舟上一片混亂,伯乙由艙中出來,喝道:「胡說甚……」,才說了三個字,伍封和楚月兒已經落在船頭,伯乙驚道:「你……」,伍封伸手向他肩頭抓下,一抓一壓,便聽伯乙長叫一聲,肩頭骨響,鎖骨碎裂,跪倒在船上。旁邊有一個挺劍來刺,伍封見他劍法頗妙,是子劍那一路,側了側身,一腳將那人踢翻,喝道:「你是閭申?」
那人面如土色,道:「小人正是閭申?」伍封看著閭申,上下打量,閭申怕他不信,由腰間取了塊玉牌,道:「這玉牌是先君所賜,雖然不好,但天生有暇,彷彿是個『閭』字,先君才因此賜給家父。此玉天下僅有這一塊,玉暇甚大,算是塊劣玉,但於我閭家卻是極難得的,是以算閭家之寶,別人是沒有的。」
伍封點了點頭,想起閭邱明對他說過這事。他到閭邱明府上去過一次,臨走在門前遇到過閭申,與閭申僅有一面之緣,其實無甚印象,今日全是由他的劍法中看出來。
眾家勇驚駭之下,也有人持劍上前來救,卻被楚月兒揮劍擊落兵器,用劍指住,眾人盡皆棄劍跪倒。
這時魚兒等人也上了大舟,揮刀欲殺,伍封忙止住道:「降者不殺,你們只將他們逐下舟去便是。」又讓人將閭申捆起來,扔到艙中聽候發落。回首看著伯乙,冷冷地道:「當年你火焚陽山谷,欲燒死在下一家,今日也該算算這筆賬了吧?」伯乙忙道:「那是家父與王子不疑的主意,不干小人事!」伍封見他生死關頭,竟將罪責往其父親身上推,可見是個自私而又薄情的人,哼了一聲,道:「伯嚭已經被在下殺了,顏不疑也被我刺了一劍,生死難料,眼下僅餘你這傢伙。當年伯嚭多番派人往齊國,欲加害在下,那是斬草除根之意,今日在下也該學學,免得你日後也想著為父兄報仇。」
伯乙大叫一聲,屎尿迸流,翻著白眼軟了下去。伍封聞到臭氣,大皺眉頭,將他扔在一旁,庖丁刀捂鼻上前,蹲在伯乙身邊看了看,又撫其鼻息,搖頭道:「這人甚不濟事,龍伯只幾句話,已經將他嚇死了。」伍封看了看伯乙,見他果然死了,道:「這父子都不是好人,將他扔到湖中算了,免得弄污了這大舟。」庖丁刀將伯乙的屍體提起來,扔入笠澤。
伍封與楚月兒在余皇上四下看了一遍,只見此舟與大龍、飛魚一般大小,結構與飛魚相似,艙中堆滿了金珠玉貝、珍奇玩物,這都是伯嚭數十年搜括所得和多年來所受越人之賄。圉公陽上前道:「艙底有二百漿手,該如何處置?」伍封皺眉道:「這些是伯嚭的人,有些信不過,我們有展如之事為鑑,不可輕率用人,可是將他們逐下舟去,又少了人操漿。」
圉公陽和庖丁刀想起展如的事,都覺得要小心為妙。庖丁刀道:「先前小人到吳都附近察探,見不少吳民怕被越人欺負,正逃往城外,不如由小人等人到這些吳民中招些人來以充漿手。」楚月兒道:「只是這麼一來要耽誤不少時間,若惹來了士卒,便要多許多首尾。」伍封沉吟片刻,道:「還是依小刀之計,我們將這些漿手先逐下舟去,小刀與小陽多帶金貝,乘勾踐的王輿去吳都,小陽趕往海上,讓雨兒和小興兒他們馭大舟到江口相迎。小刀去覓些吳民以充漿手,給些金貝予吳人安家或遷往它國。眼下支離益還在固丘為顏不疑大傷腦筋,又不知道城中的事,多半不會趕來。其餘的越國士卒便無須在意,我自有安排。」
圉公陽和庖丁刀飛跑下舟招人,魚兒等人將余皇上的漿手盡數逐下大舟,漿手抱頭鼠竄而散。伍封向楚月兒細細吩咐了一陣,由她帶著魚兒等人和鐵衛也下了舟,入了附近的林中。
伍封將歷代吳王的宗祀牌位藏好,想了想,放了一隻信鴿出去,然後提著大鐵戟站在舟上,靜等圉公陽和庖丁刀招吳人前來。過了一個多時辰,便見遠處塵土飛揚,庖丁刀和圉公陽果然帶了二三百吳人一路奔來,只是在其後面旌旗遮日,人喊馬嘶,竟有大隊士卒在後追趕。伍封仔細瞧那旌旗,只見正中間一面大旗,正是越王勾踐的王旗,心中暗驚,想不到耽擱這一個多時辰,竟然引來了越王勾踐的大軍,想是勾踐正回吳都時,得知消息,才會急趕而來。
好在庖丁刀等人與越軍相距有一二里,越軍一時間未及趕上,等庖丁刀與那些吳民上舟,伍封讓他們急到底艙,準備操漿。這時勾踐的大軍已經趕到了岸邊,整齊排開,伍封俯身看下去,便見到勾踐、范蠡和文種三人的兵車。
伍封向舟下笑道:「大王、范相國、文大夫久違了。」勾踐趨車上前,范蠡和文種急忙跟上來,兩乘兵車擋在勾踐的車前。
勾踐微笑道:「龍伯當真是神出鬼沒,想不到不疑的鐵籠子也鎖不出閣下。」伍封笑道:「大王以鐵籠待客,倒令在下意外之極。日後若有機會,在下也弄個籠子,給大王安歇,此之謂禮尚往來。」
勾踐大笑道:「龍伯若真是如此,寡人決不會覺得有異。只是龍伯雖有通天本領,要寡人入籠,恐怕不大容易。」伍封點頭道:「這也說得是。」勾踐忽地臉色一沉,道:「龍伯既然由籠中出來,不疑是否被閣下殺了?」伍封道:「在下失手刺了他一劍,好在及時施救,未必就會死了。聽說支離益已經趕去相救,有他的妙手,王子或活過來也未可知。」
文種哼了一聲,道:「龍伯往來越地,揮劍殺人,未免太過狂妄,豈非將我們越人都不放在眼裡?」伍封瞪眼道:「文大夫三番四次派人加害在下,念在相識一場,文大夫又是以國事為重,並非私下尋仇,在下才會隱忍至今。這筆帳暫時不算,只是在下所至是吳地而非越地,所殺之人是吳臣而非越臣,文大夫何必耿耿於懷?」
勾踐眼眉輕揚,問道:「文大夫曾派人行刺龍伯?」伍封道:「正是。莫非此事大王不知?」勾踐搖了搖頭,道:「文大夫所慮不周,天下間最難行刺的莫過於龍伯和支離益。此事便罷了,伯嚭老賊奸佞無恥,寡人本就有殺他之意,龍伯能夠代勞自然是好。如今吳國已滅,吳地即為越地,龍伯這麼胡作非為,寡人當真是面上無光。」伍封道:「大王滅了在下母舅之國,又用詭計欲加害在下,在下只是殺了個伯嚭,這已經是念及舊誼了。」
范蠡在一旁一直未說話,此刻道:「龍伯雖然奪了這余皇,閣下的士卒雖然勇猛,然後人數甚少,我們越國的水軍早已經在江口等候,龍伯只怕難以安然逃脫。依在下之見,龍伯不如暫下舟來,到大王宮中做客,在下擔保大王不會加害。如此一來,雙方面上俱各好看,又不至於傷了和氣。」伍封笑道:「多謝范相國好意,在下也知道大王並無加害之意。只是事已至此,在下決無束手就擒之理。在下還想請大王回城去,權當無事,否則只好得罪了。」
勾踐等人不禁愕然,聽伍封言下之意,似乎他早有防備,甚或有把握能夠敗退越人,勾踐尋思:「這人只有數十家勇,莫非另有大軍在這附近?然而大軍入境,怎能做到神鬼不知?可上次他率大軍突襲越國,不也是無人知曉?」他是個多疑之人,心中盤桓計算。文種哼了一聲,小聲道:「大王,龍伯向來多詐,此必是他虛張聲勢。他士卒甚少,漿手又是新招的百姓,我們若是大舉進擊,必能取勝。」
勾踐雖然心中狐疑,但他是個善斷之人,只想了想,沉聲道:「殺!」文種揮了揮手,無數弩手由隊中出來,分作三排橫在陣前,手中拿的全是能一發三矢的神弩。文種小聲吩咐:「先以弩矢齊發,滅其鬥志,三矢過後,士卒沖上大舟,奪下舟來!」
范蠡忙道:「且慢,不見月公主,只怕是……」,伍封哈哈大笑,高舉鐵戟,向遠處林中揮了揮,便聽林中眾人齊聲大喊,數十人由林中撞出來,手中亮晃晃都是長柄掃刀,為首的正是魚兒、石芸、石朗三人,鐵衛刀光如雪,向越人隊中捲過去,片刻間只見刃劃紅浪,血飛如雨。
這數十鐵衛都是精擅衝殺的勇士,由於他們都是扶桑人,不懂中土的人文,也不曉仁義為何物,只知道伍封一聲令下,便盡力殺敵,是以出手無情,只要面前有敵人,便一刀揮出,來個一刀兩斷。越卒雖然人多且勇猛善戰,卻哪裡敵得上伍封精心訓練出來的這班殺人魔頭?片刻間鐵衛已經將越人大隊劃開。
鐵衛這麼一沖,便與越人混雜在一起,神弩手轉過了弩頭卻不敢射,否則射倒的大部分將是自己人。勾踐吃了一驚,想不到伍封真有埋伏,細看之下,見埋伏者人數雖少,可精悍勇猛之處是平生僅見,駭然變色。
文種也暗暗驚駭這群勇士的厲害,心忖來者雖勇,畢竟人少,大聲道:「圍上去!圍上去!」他揮動手中的長矛,命兵車往前,直向魚兒等人衝過去。自從勾踐與范蠡入吳為奴,國事交付給文種,越軍便由文種一手訓練,雖然此時之越軍已是勾踐回越之後新練的士卒,但文種在越軍之中的威望卻是數十年積攢下來,崇高無比。此刻他帶頭沖上,越軍士氣大振,一齊向魚兒等人圍上去。
戰事正烈,楚月兒不知道由何處竄出來,直奔文種的戰車。她一手握著筆管長矛,一手持著游龍劍,一劍一矛如同有鬼魅相附,遇者披靡,出奇不意之下,楚月兒片刻間連閃帶躍,已經到了文種的車下,飛身躍起,游龍劍向文種肩頭刺下去。
文種毫不慌亂,大喝一聲,長矛捲起一片青光,向楚月兒腰上橫掃。他的矛長,楚月兒的劍短,文種尋思自己雖然不及楚月兒劍法之快,但以長擊短,劍未至時,矛已先到,這一矛砸下,楚月兒的長矛未久出手,非退身相避不可。不料楚月兒微微一笑,劍上爆起一團厲光,便聽「嗤」一聲,劍氣射出,文種肩上鮮血飛濺,痛哼一聲,長矛墜落車下。好在他身手頗高明,危急間沉了沉肩,劍氣只傷了他肩上皮肉,未曾透骨而過。
楚月兒飛身上前,纖足輕點,將文種踢了下車,長矛橫掃,將那車右掃落車下,用劍尖指著那御者,命他馭車向勾踐衝過去。她另一手舞動長矛,盪開密密麻麻的越國士卒。魚兒等人見狀,齊齊集過來,片刻間都到了楚月兒車後,分成兩列,如同一個大大的箭頭在越軍中間緩緩刺過,無人能阻。
伍封哈哈大笑,飛身而起,直向勾踐頭頂掠過去。勾踐身後被自己的士卒簇擁住,後退不得,將手中長矛舞動如飛。伍封片刻間到了勾踐頭頂,巨影下掠,鐵戟向勾踐斫下去。勾踐雖然矛法高明,但今日之伍封已非昔日相比,勾踐的長矛擊擋在鐵戟上,絲毫不能撼動,反將勾踐的虎口震得幾乎迸裂。
眼看伍封這一戟要斫在勾踐身上,便聽范蠡驚呼一聲:「使不得!」他早已馭車趕近,此刻情急之下,猛地由自己車上躍過來,腳尖還未落穩在勾踐車上,手中寶劍已經向伍封戟上揮去。伍封對勾踐無甚好感,但與范蠡卻交情深厚,若是直往下擊,不免將范蠡傷了,只好旋動鐵戟,化力橫向,道:「對不住!」鐵戟一勾一挑之間,戟上橫刃尖頭勾在范蠡腰帶之上,將他挑落車下,跌在越軍之中。
此時伍封的鐵戟遠在外圈,胸前中空,勾踐得此暇時,長矛猛地向伍封刺去,快如閃電。伍封長笑一聲,左手探出,五指一眨眼間已經在勾踐矛頭上彈了五下,每彈一下,勾踐便渾身一震,到第五下時,勾踐的雙手虎口已經沁出了血,再也握不住長矛,噹一聲,長矛墜落。
這時伍封雙腳已經站在勾踐車上,右手的鐵戟也不及收回再刺,只是橫著戟身,順手向勾踐撞過去。若是給他一戟撞上,勾踐不免骨斷筋折。勾踐見撞不妙,又不及伍封力大手快,驚叫一聲,叫聲中充滿了絕望之意。
正危急時,猛然間一條人影由車輿後竄上來,快疾如電,抱著勾踐向後滾落。伍封見這人身法之快,幾乎及得上顏不疑,不禁愕然,細看之時,這人竟是鹿郢!伍封略怔了怔,硬生生凝住鐵戟,一手向勾踐抓去。
他的手法自然要快過鹿郢十倍,勾踐就算有鹿郢相助,也來不及滾落車下去。不料鹿郢猛地翻身,和身蓋在勾踐身上。伍封一抓之下,正好抓在他的肩頭,他自然不忍傷了鹿郢,不敢發力傷他,只是順手扣點鹿郢的肩擊要穴,再將他提起來。也就是這一眨眼功夫,勾踐已經滾了下車,立時被越人士卒擋住。
一群越卒立時擁上來,伍封大袖急揮,便聽「嗤嗤」數聲,由他袖內射出許多細小之物,眾越卒慘哼連連,退了開去。原來,伍封由固丘鐵籠出來時,怕人發覺陳音在鐵籠上做的手腳,將鐵枝上的生鐵敲下來,鐵碎藏入袖中,一直未曾扔掉。此刻揮灑出來,雖然鐵砂細小不能奪敵之命,但急射在人面上,不免顏面破損流血。
伍封嘆了口氣,見越卒簇擁著勾踐離開,尋思再要去擒勾踐便難了。這時楚月兒與鐵衛已經殺到旁邊,伍封見越卒人多,先前是出奇不意,才能迫得勾踐等人狼狽不堪,如今越卒正漸漸調整,再留下去便是纏鬥之局,鐵衛雖勇,但寡不敵眾,必敗無疑。他一聲令下,眾人往大舟退去,伍封逼著御者馭車在後,他有鹿郢在手,越人既不敢放箭,又不敢過份逼近。
勾踐遠遠大喝道:「龍伯,放下小鹿!」伍封大笑道:「小鹿是在下徒兒,自不會傷他,不過要煩他送在下一程,哈哈!」勾踐氣哼哼地無話可說,眼見伍封等人退上了大舟,自己卻無可奈何,回眼見范蠡和文種站在身旁,三人面面相覷,心中均是同一個念頭:「此人實在厲害!」
伍封將鹿郢放在船上,下令開船,大舟離岸,沿笠澤徑往北面大江駛出,只見岸上的勾踐范蠡等人漸漸看不見了,不一時,大舟到了大江之中,轉而往東面出海之口。伍封見這艘大舟比大龍和飛魚還要快些,笑道:「此舟必定是夫差再行改造過的,快捷如風,日後此舟便稱神風。」
到了江口,只見大江上密密麻麻排著無數隻戰船,都打著越人旗號,擋在水面之上。原來,勾踐趕往笠澤之際,怕擋不住伍封,被他奪舟而逃,是以預先遣了習流在江上堵截,越人滅吳之後,兼有吳越兩地的戰船和士卒,單是眼下在江上的水軍,三翼戰船和福舟便不下四五百艘,聲勢浩大。
伍封心道:「越人來得卻快,我的大舟一路由笠澤急趕,仍然被他們擋在江上。」尋思此戰不可避免,敵眾我寡,大江之上有不比陸上可以迂迴,唯有直撞過去,越人的戰船遠不及余皇的龐大和堅硬,然而這麼碰撞下來,這艘余皇撞得一二十下也會破損,屆時水滲入舟,免不了傾覆。楚月兒在旁邊嘆道:「若是這艘余皇與我們鑲了銅板的大龍一樣便好了,直撞過去也不怕。」
伍封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等大龍來,先前我已經發了信鴿,大龍會到江海之口來接應。」一聲令下,除了在艙底指揮漿手的圉公陽和庖丁刀外,魚兒等人都隱身船舷,手執連弩,準備對敵。
由於他們這余皇甚大,越軍也不敢趨舟上前,水軍也是各執弓弩相對,如此僵持不下。
這時,遠遠見岸上塵土移近,旌旗如雲,自然是勾踐等人率軍由陸上趕了過來。正在這時,便見越人水軍漸漸混亂,不一會兒,那艘大龍余皇由遠到近,從越軍戰船中直衝過來,這艘大舟是兩層厚木夾著銅片的船身,沉重且堅固,當者不是覆側於水、便是被大龍前面如刃般的精銅船艏一撞而裂。周圍越軍弓弩起發,火矢如雨,可大龍上面都有生牛皮蒙著,又濕了水,十分堅韌,難以射入,就算淺淺插入,也燃不起來。伍封笑道:「當年徐乘以精銅加固余皇,衝撞之間果然是厲害無比,越人此番大大吃虧了。」
過了一會兒,大龍已經到了近前,轉頭回衝,由大龍開路,伍封指揮大舟跟在其後,雖然兩側箭矢如雨,眾人卻隱身船舷之後,一陣間便順利衝過了越軍戰船,越人戰船不及,無可奈何,只能眼巴巴瞧著兩艘大舟破圍而去。
大舟出了江口入海,便見飛魚迎了上來,三舟揚帆出海,遠離了越境。
到了大龍、飛魚這些天停靠的海上小島之處,伍封調整士卒,自己與楚月兒、魚兒等人移到大龍之上,鮑興和樂浪乘仍掌飛魚,命商壺、天鄙虎為新得的神風余皇主將,將二百四十水卒分配在三舟之上,各八十人,漿手也依其熟練生疏間雜分開,以老練漿手搭配新手,三舟細分,以免船速相差過大,神風上也掛上繡龍大旗。
忙了好一陣,伍封才到艙中,將鹿郢的穴道解開,道:「小鹿兒兒,為師可得罪了。」小鹿嘆了口氣,道:「徒兒壞了師父的事,小鹿兒甘願受罰。」伍封搖頭道:「我本來無意殺勾踐,你今日冒死救了他正好,勾踐對你必定更為器重,今日之事更有利於你日後繼嗣這越王之位。」
鹿郢大感愕然,不料支離益和顏不疑三番數次設計陷害師父,自己也參與其中,然而師父卻並不在意,反而關心自己繼嗣越王之位的事。他臉色惶然,甚感慚愧,道:「想不到師父……」,伍封道:「我答應了人,要相助於你。你若能當上越國的嗣王,我便對得住故友了。」
鹿郢原以為他說的是越女葉柔,想想又覺得不對,愕然不解。伍封由頸間取出東郭子華交給他的那個金色鹿型裝飾,遞給鹿郢,道:「你可認識此物?」鹿郢吃了一驚,不禁摸了摸自己那塊,奇道:「師父,此物從何而來?」伍封嘆了口氣,道:「你的真實身份我全知道了,我見過你的母親,她央我相助於你。」鹿郢又驚又喜,道:「娘親在哪裡?」伍封黯然道:「她已經亡故了。」將在扶桑遇到東郭子華,以及有關的事詳細告訴了鹿郢,道:「你母親臨死之際,要我助你,雖然你們自小失散,但她對你是愛護之心卻是絲毫未曾改變過。」
鹿郢不禁放聲大哭,伍封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娘親行事別拘一格,然後在異域大興教化,始終是造福於人。只要你能夠繼嗣越國,善待國民,少生戰事,便對得住你娘親了。」鹿郢哭了好一陣,漸漸止住哭聲,道:「師父,我該怎麼辦?」伍封沉吟道:「王子無翳被你們設計陷害,勾踐、范蠡、文種也未必會中你等之計,改立顏不疑。」鹿郢驚道:「這樣還不成麼?」伍封嘆道:「我若是勾踐,必定也會疑心有人陷害王子無翳因為王子無翳失勢,得意者必是顏不疑。然而顏不疑行事刻薄冷酷,未必能得勾踐歡心,范蠡是個君子,必然不會推舉顏不疑為嗣君。文種這人類似先父,一心為了國事,凡事由大處出發,也未必會相信顏不疑的為人。這三人的智謀心思決不在我之下,我能這麼想,他們未必不能。」
鹿郢惶然道:「如此該如何是好?」他是伍封的徒兒,向來信服伍封,如今遇到難決之事,自然心思寄託在伍封身上。伍封道:「我與范蠡熟些,較知其人。與勾踐、文種接觸甚少,然而多番敵對,以己推人,也多少有了些瞭解。我若是勾踐,就算疑心顏不疑,甚或得知王子無翳顏不疑所害,也不敢立王子無翳,除非先殺了顏不疑,再立王子無翳,而放著個劍中聖人在越國,誰敢貿然殺了顏不疑?」鹿郢越聽越覺得不明白,道:「顏不疑和王子無翳當立,難道越國不再立嗣了?」伍封搖頭道:「勾踐大可以撇開其子,直接立你為嗣。」鹿郢驚道:「天下哪有不立子而直接立孫的道理?」
伍封道:「勾踐智謀深沉,與他人不同。何況此事也非並無先例,吳王闔閭能立孫夫差為嗣,勾踐為何不能立你?你的才幹並不下於顏不疑,比他還多了些仁厚,再加上你是范蠡一手養大,范蠡對你也極為器重,說不定他會向勾踐提議。眼下最關鍵的有兩件事:第一,你在勾踐、范蠡、文種面前,對王子無翳和顏不疑的事要沉默不語,追問起來,就說二人一是『父親』,一是親叔,當晚輩的不能評價,如果勾踐要處置顏不疑,你自然要反對,不論原因,只因他是你的『父親』;若要處置王子無翳更要反對,便說恐會導致國事生變,切不可有何大義滅親之舉。大義滅親雖好,卻違背人性,最易引人猜忌。勾踐自不會因你的意見而改變,但這麼一來,別人不會認為你不辨是非,而是重情重義,能得好感,也不會以為王子無翳與你有關。」
鹿郢不住地點頭,伍封又道:「第二,你須得與越王后和文種處好關係,對越王后只須多加孝敬,在文種面前切不可說任何人的不是,凡提起他人,只論其好。文種自會賞識你的為人,或者他會認為你不夠狠辣,然而相比之下,仁厚總好過刻薄。今日你捨身相護勾踐,是否早知道我對你不會下殺手?」
鹿郢面上微紅,點了點頭。伍封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口才便結,然而在我身邊時卻寡言少語,說話簡潔無比,這番掩飾功夫十分了得,連我和柔兒都被你瞞過了。」鹿郢道:「言多有失,徒兒少說話,故意簡言,別人便不耐煩與我閒聊,我便少了許多瑣事糾纏。不過徒兒那時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並非有意欺騙師父和姑姑。」
伍封點了點頭,道:「不管怎麼說,就算你不是我徒兒,看在小華面上,我也該相助於你。我本想讓你將那艘神風余皇帶回去,立個大功。可勾踐是個多疑之人,絕不會相信你能獨力由我手上奪回此舟,說不定還會以為你與我另有勾結,只好罷了。如果……」正說話時,圉公陽由艙外急閃進來,道:「龍伯,西施夫人暈倒了!」
伍封大吃一驚,忙搶出去,趕到西施休息的船艙,只見西施躺在床上,面色微紅,恍如熟睡一般,楚月兒正神情緊張地為她把脈。過了一會兒,楚月兒神色凝重,道:「夫君,西施夫人中了毒。」伍封急道:「可有解法?」楚月兒道:「計然的簡冊上曾記過有一種毒,名曰『陸離』,此毒是用多種有毒花草合成,毒性雖然不烈,但三月不能解之,仍會致命。也有解法,只是難覓解藥。」伍封聞說有解法,心下稍寬,奇道:「我與姊姊一直在一起,若是中毒,怎麼會現在才發作?」楚月兒道:「西施夫人中毒已久,只是平日飲食之中,藏有緩解毒性之藥物,是以不曾發作。夫君將夫人救出來,夫人不得緩解之藥,是以毒發。」伍封想起移光,點頭道:「當日移光所中之毒,似乎也是這一類。這『陸離』之毒必定也是計然留下來的,嘿,此人雖死,卻真是流毒無窮!」
楚月兒道:「這『陸離』之毒,須用金夢花解之。然而此花是天下罕見之異種,能解百毒,計然簡冊上說金夢花唯有島夷人才有。月兒也不知道這島夷人在何地方。莫非是淮北九夷之地?」伍封道:「我曾聽太史朴說過,據說東南海上有一大島,上面有島夷人,也不知道真假。」便聽鹿郢在一旁插口道:「島夷人的確在越國之東數百里的大海上,有一個大島,越人稱之為夷州,由此東南而下,月餘可至。」伍封喜道:「原來你知道夷州這地方。」鹿郢道:「那是個大島,偶有人由島上飄來越境,是以知道。其實夷州是越人的說法,除了少許吳人外,其他國人自然不知道。」伍封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先往夷州覓藥。小鹿,你先回去吧,記住要仁厚待人,如有危難便派人找我。不過怎麼說,我們師徒之情始終不變。」
鹿郢見伍封始終絕口不提支離益、顏不疑加害之事,也不指責自己在越國的所作所為,不禁眼淚雙流,哽咽道:「師父,徒兒對你不住。」伍封搖頭道:「你沒有對我不住,日後我若與支離益一戰,你不要理會。這是我與支離益之間的事,與你無干,無論誰勝誰敗,你都無須自責。」他嘆了口氣,讓人給了鹿郢一乘小舟,使他自行回去不提。
庖丁刀心思細密,有些信不過鹿郢,到艙底找新招的吳國漿手細問有關夷州的事,回來道:「小鹿說得不錯,越國之東真的有一處地方叫作夷州。」伍封道:「那我們就速往夷州覓藥,煩月兒這些天照顧姊姊,免生意外。」又將魚兒等人叫來,道:「大舟在海上還有不少日子,你你們每日要勤練弩射。」
三艘大舟轉而往東南而下,直往夷州而去。眼下列國舟藝不比後世,除了這三艘余皇以及部分三翼外,列國再無一舟能遠涉大海,如今這三艘巨舟都被伍封所得,本來是件高興事,但西施中毒昏迷,不免讓伍封少了那份喜悅,每日看視西施之餘,教鐵衛諸般水戰之技,藉以打發時光。
西施一直未曾甦醒,伍封心裡擔憂,臉上卻沒露出來。這一路上少不到狂風巨浪、雷電風雨相擾,好在伍封等人往來中土扶桑,涉海經驗甚豐,自然不比當日由燕國南下歸齊時那麼狼狽。行走海上大約四十餘天,早已是盛夏之際,這一日終到了一處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