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鼓鐘於宮,聲聞於外
次晨伍封起床,不見楚月兒,心知她定到東皋公處學醫去了,由春夏秋冬四女陪著盥洗用飯之後,在驛館四下走走,見驛館雖然不太大,卻前院有場,後院有一個小湖,被高牆掩住四邊,僅有一個小月門與外相通,小湖有水道通出外面活水,湖邊還有一座涼亭,伍封奇道:「鄭國的驛館竟如此講究,這真是意想不到。」
冬雪笑道:「聽說這是鄭君即君位前的公子府第,他在位二十多年,這公子府第始終捨不得賞給別人,全因這府中這人工小湖。」伍封點頭道:「這小湖的確設想甚奇,怪不得他不舍。」
春雨道:「鄭君偶爾還會攜愛姬到來,在湖中泡一泡,聽說他最喜歡的愛姬是東胡之女,久在北地,入中原後怕熱,才喜歡這小湖。鄭君看重龍伯,特將這公子府闢為驛館,給我們暫住。」伍封笑道:「你們打聽得倒是仔細。」他見這湖水清洌碧藍,向四女瞟了一眼,笑道:「午間熱時,我們一起下水去泡泡可好?」
四女見他神色詭異,心知其意,不禁臉上微紅,嫣然而笑。五人轉到東皋公房中,卻見廊上堆了大堆藥材,或干或濕,東皋公正教楚月兒辨認諸般乾濕藥材。
楚月兒笑吟吟向伍封打了招呼,又扯著東皋公追問。伍封見他們二人甚忙,也不打攪,與四女往前院而去,夏陽道:「小夫人早日便使人買了許多藥材來,這麼用心向學,我看她早晚也會成為神醫。」伍封點頭道:「月兒只要對某事有了興趣,必會全心全意去做,我可有些心花,她比我可強得多了。」
行至館驛空地,便見鮑興正執大斧與莊戰練武,莊戰手執長劍,劍氣縱橫,威勢甚劇,鮑興的凌厲奇異之斧法居然衝不破莊戰的劍網。伍封看了一陣,見莊戰的劍術委實高明,一套「開山劍法」使得比大漠之狼朱平漫還好,而他的膂力也不次於朱平漫,嘆道:「小戰劍術甚高,只怕平兄也不能敵。支離益只教了他三個時辰,莊戰便成了比朱平漫還厲害的高手,這劍中聖人之號果然無虛!我可遠遠比不上他。」
商壺本在一旁觀戰,正刻看得心驚,道:「姑丈,這個小戰可厲害得緊,連小興兒也敵不過他,老商可大為不及。」伍封道:「小戰劍術甚高,不過實戰經驗不足,想是很少與人打鬥,若是與人交手多次,有多些經驗,小興兒早就敗了。」
鮑興一套斧法使了七八遍,跳了開去,嚷道:「不打了,不打了,小興兒可敵不過你。」莊戰滿面驚色,道:「小興兒這斧法只有八九招,使了多遍我也不能攻破,甚是奇怪。」鮑興笑道:「這是龍伯所創的斧法,別有效用。」
他二人走了過來,伍封向鮑興道:「小興兒,小紅有孕在身,你怎不去陪她?」鮑興笑道:「她一早便將小人趕了出來,非是小人不願意陪她。小人這便去瞧瞧。」
伍封又對商壺道:「老商,你也該向老先生去求醫了吧?沒的誤了診治。」商壺道:「姑丈不說,老商差點忘了。」一溜煙往後院而去。
莊戰道:「老商對生死渾不在意,這真是少見。」伍封笑道:「他是個渾人,豁達大度,頗近於道,不可以尋常眼光瞧他。小戰,我看你這劍與眾不同,拿來我瞧瞧。」
莊戰將劍遞給伍封,伍封覺得這劍入手甚沉,比鮑興的鐵斧重了不少,劍刃長三尺三寸,與楚月兒的「映月」寶劍一般刃長,劍柄長一尺,劍形又與自己的「天照」重劍相似,只是劍刃短了一尺。伍封看這劍通體用精鐵打造,質地甚佳,劍柄上刻著「長歌」二字。莊戰道:「這口『長歌』鐵劍重四十九斤,是小人親手打造。」
伍封此刻興趣大生,道:「小戰,我們來試試劍術。」莊戰道:「這個,小人可不敢。」伍封皺眉道:「劍用於戰,劍術之道,以技擊訓練最為緊要。當年『屠龍子』支離益授你劍術之時,教劍招只一個時辰,與你對練卻用了兩個時辰,可見格擊之重要。我府中上下常常比試劍術,你日後要多多練習。」莊戰點頭道:「是,小人便與龍伯一試。」
二人站在場上,伍封拔出劍來,道:「你先出劍。」莊戰點了點頭,一劍刺出,他不知道伍封的劍術,見伍封年輕,怕傷了面前這尊長,只有了三分力氣,伍封隨手將劍格開,莊戰後退了數步,伍封道:「你只管用力。」莊戰被他一格,手心脹熱,連臂膊也有些酥麻,才知道此人力氣甚大,劍術又好,不敢輕敵,喝了一聲,一劍下劈,劍光轟然暴開。伍封讚道:「好!這才是『開山劍法』!」舉劍上擋,雖然他只用了兩成力氣,莊戰仍被他擊得退開。
莊戰這才知道伍封的神力和絕妙劍術遠非自己能比,此刻全力相攻,盡展其劍術。伍封對這套「開山劍法」最為熟識,他自己所創「行天劍術」的許多招式便是來自其中,再加上眼下劍術幾至大成,是以莊戰的劍術雖好,伍封卻毫不在意,只是隨手格擋,見莊戰劍術之中有暇呲之處,便加以指點。
莊戰這「開山劍法」用了六七遍,卻不能迫得伍封后退一步,見伍封揮灑隨意,心中駭異,將伍封視若天人。莊戰雖然沉穩守禮,性卻自負,不肯認輸,他對伍封和楚月兒十分尊敬,只是敬重他們的身份地位,視為長輩,並非服於他們的本事。伍封從楚國到鄭國,一路與莊戰說話,正是見他這脾性,知道此人有真才實學,心愛其才,要收服此人,非得憑真本事讓他折服不可,是以才會與他比劍。
伍封見莊戰越發不敵,道:「小戰,你力氣甚大,這『開山劍法』可用雙手執使,可使劍上力道大上一倍。」莊戰心中恍然,忽有所悟,心忖:「不錯,此劍術直擊橫削,雙手使用甚當。」當下雙手握住劍柄,使開劍術。不過這雙手使劍與單手不同,其中大有講究,譬如一劍由左自右,單用右手,劍尖可及由側五尺之外,雙手執之,劍尖便不能及遠,只到四尺不到之力,除非側身相助,可側身時,又影響了劍術身法,下一招使出時便有所妨礙。他由小到大便練這套劍術,性子又有些迂腐,不知變通,是以雙手使劍時,身法便有些滯礙。
伍封性子隨意,不拘一格,是以單手雙手並無所謂,可隨時互換。他見莊戰劍上慢了,便道:「小戰,劍尖能及何處你大可以不顧,只要力道凝聚,四尺五尺均可有用。」莊戰恍然大悟,不求身形配合,只管劍上摧力,劍上威力立時倍增,迫得伍封劍上也要加上兩成力道才敵得過。
拆招良久,莊戰自覺劍上威力倍增,可伍封卻仍是隨手格擋,驚駭之餘,對伍封早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伍封見莊戰學會了雙手劍術,又見他額上見汗,伸劍壓住莊戰的長劍,道:「小戰,你先休息休息,一陣讓月兒來陪你練練,再教你快劍之訣。」二人走出場後,伍封讓秋風將楚月兒叫來,對楚月兒道:「月兒,小戰的劍術甚好,適才已經學會雙手用劍,你與他比試幾招。」
楚月兒笑道:「老先生剛為老商施診,此刻在休息,月兒正好有空。」她與莊戰下場比劍,片刻間劍光大作。伍封知道楚月兒眼下力大無窮,見莊戰的雙手幾乎能與楚月兒的單手力氣相仿,暗暗稱奇。
二人交手六七十招,莊戰不料楚月兒一個纖纖少女竟能隨意應付自己威猛無籌的劍術,若要反擊,自己早已經傷在其劍下,心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中大有沮喪之感。
楚月兒收劍道:「小戰,夫君有一套快劍之訣,你大可以學一學,晚間再向風兒學一學增力的法子,日後你這劍術便更有精進了。」她心想著找東皋公學醫,向伍封說了一聲,又往後院去了,也無暇教莊戰快劍。
伍封花了一個時辰教莊戰快劍,由得他自練,又讓春夏秋冬四女以劍陣陪他拆招,自己在一旁看著,
這時,圉公陽來道:「鄭君派人來請龍伯入宮。」伍封不知道鄭聲公有什麼事情,遂趕到鄭宮。
鄭聲公在側殿備上酒宴,請伍封入席,道:「昨日群臣俱在,不能盡歡,今日是家宴,只有寡人和龍伯同飲,雖醉無妨。」伍封心忖這鄭聲公有些糊塗,自己既非鄭君的親戚,又不姓姬,並非同姓,如何能以家宴相待?不過他是個不拘禮的人,也不怎麼在意。
侍女寺人穿梭侍候,鄭聲公叫上歌舞絲竹,二人痛飲。伍封聽著廊中絲竹十分悅耳,與平時所聽的燕樂大為不同。樂分雅樂和燕樂,雅樂有定製,用於天子和諸侯禮事,譬如《韶》樂,正式場合以洪鐘大呂奏響,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可見其美。衛靈公時,師曠將許多雅樂改為絲竹演奏,多用琴、瑟、笛、簫、笙、竽奏之,又結合民俗小調,更而改之,成了另一種輕鬆動聽的樂音,此樂方便於卿大夫在家中所用,以至列國盛行,諸侯卿大夫宴客之時常用,故稱燕樂。此刻鄭宮之樂卻與雅樂和燕樂大異,曲雖簡單,卻迴旋動聽,宛囀嬌柔,再加上歌聲滴蕩,舞者男混雜,扭腰擺臀,眉飛色舞,頗含挑逗、誘惑之意,盡顯少年男女之風情。
伍封愕然道:「此樂與平時所聞不同,又是何樂?」鄭聲公笑道:「這是鄙邑所作新聲,與古樂大不相同。」伍封道:「孔子說『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想是指此類新聲。」鄭聲公笑道:「正是,孔子還說『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孔門弟子稱為『靡靡之音』、『亡國之音』、『邪聲淫音』,皆是指此。」
伍封見他對如此惡評毫不在意,心中大奇,道:「孔子如此評價鄭之新聲,國君卻渾若無事,想是不以為然。」鄭聲公笑道:「孔子說《韶》盡善盡美,這話說得不錯,他以雅樂為『音』,燕樂為『樂』,新樂卻說是『聲』,那是不當此樂為『樂』,寡人也無所謂。孔門弟子承認這是『音』,說是『靡靡之音』倒罷了,『亡國之音』便過份了些,不過寡人仍然不在意之。只因各人喜歡不同,新聲就算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奏之娛人,有何不可?」
伍封道:「廟堂雅樂難懂,燕樂好些,新聲卻最易聽得明白。不過音未必淫,淫在人心而已。譬如以劍殺人,殺人者非劍,而在殺人者矣。是否因有人以劍殺人而禁天下之劍,大有商榷之處。然而孔子之言又並非毫無道理。」
鄭聲公奇道:「龍伯既然說新聲不淫,又說孔子之言有理,這個寡人就聽不明白了。」伍封道:「在下猜想孔子之意並不在新聲本身,而是鑑於新聲之特性。雅樂是古樂,無一定的學識絕對聽不懂,而有學識者只有國君和卿大夫,如此一來,雅樂便止流通於貴族之家。而雅樂常用於禮上面,通過古樂之用,便能禮不下庶人。燕樂輕鬆,是宴飲時所用,雖然許多是來自於民俗,卻不如適才所聽的新聲率直。古樂甚難,奏器既多又貴,常人不易聽之,便難以沉迷其中。燕樂輕鬆,卻不如新聲淺顯。新聲演奏甚易,人易動心,曲辭淺白挑逗,萬一世上入迷者多了,不免玩物喪志。在下與孔子及其幾個弟子都曾交往,其言語中常常聽起來是叱物,實則說的是人。」
鄭聲公道:「原來如此,不過寡人仍喜歡新樂。這新樂最早是由鄭國開始,後來衛人也喜歡,故而人稱之為『鄭衛之音』。寡人聘了三百樂人制樂,每年都有不少新聲。」伍封道:「其實這新聲在下聽來也頗喜歡,怪不得國君會如此。」
鄭聲公笑道:「可見龍伯是個自在而不迂腐的人,寡人不喜太多拘束,只覺萬事只要心正,一切皆無妨礙。」伍封聞言甚是喜歡,心忖這鄭聲公與自己這性子有些相似,立時好感大生,點頭道:「大禮不廢,小禮不拘,在下行事也是如此,只要符合『正大光明』四個字便成。」
鄭聲公只覺此言甚合於心,大喜道:「寡人甚喜歡龍伯這性子!」對侍女道:「快去將幾位夫人喚來,向龍伯敬酒。」伍封心忖這鄭聲公果然不拘於禮,須知國君宴客,從無使夫人敬酒之例。
一陣間只聽殿後環珮清脆碰響,五名貴婦由侍女陪著,盛妝從殿後轉出來。鄭聲公笑道:「龍伯是天子親賜的伯爵,又是天子之師、楚齊之婿,這是天下名人,你們代寡人向他敬酒為壽。」
五婦容顏或端莊、或秀麗,一起嚶聲答應,依次向伍封敬酒,伍封自然是來者不拒,每從侍女手上接來酒爵。便一飲而盡,如此連飲了五爵。五婦向二人施禮後,退到殿後去了。
鄭聲公道:「龍伯,昨日群臣俱在,說話不便,寡人今日有些私事,想請龍伯出個主意。」
伍封愕然道:「貴國良臣無數,何事非要在下出主意不可?」鄭聲公道:「群臣雖有主意,但寡人卻不喜歡。寡人夫人早些年病故,現有宋姬、衛姬、邾姬、薛姬、胡姬五位姬妾,其中胡姬是樓煩之女,生得最美,也最得寡人寵愛。寡人原想立她為夫人,可惜胡姬是胡女,寡人怕餘人不悅,未敢立之,以至夫人之位空缺。」
伍封笑道:「國君恐怕過慮了,雖然宋衛邾薛四姬來自四國,但一女出嫁,是否立為夫人卻是強求不得,譬如國君不立衛姬為夫人,衛君也無責怪之理吧?其他三姬亦然,立誰為夫人是國君的家事,何須問人?」
鄭聲公嘆道:「寡人也是這麼說,可群臣有勸立宋姬的,也有勸立衛姬的,邾薛二姬雖然勸立者少,卻不是沒有,唯有胡姬是寡人最愛,偏偏無人勸寡人立之。」伍封奇道:「這是何故?胡姬深在宮中,自不可能得罪大臣吧?」
鄭聲公道:「胡姬倒沒有得罪人,不過群臣都說,晉獻公寵酈姬而致數十年國擾,周襄王寵隗氏而有太叔帶之亂,酈姬是酈戎之女,隗氏是狄人之女,戎狄胡夷皆非同類,寡人若立胡女,禍患必生。」伍封皺眉搖頭道:「此言太迂,如果晉獻公、周襄王賢能明斷,戎狄之女又有何能為?何況昔者黃炎之分,後合為一;武王伐紂,九夷相隨;楚秦越許多年前被中原視為非類,如今又有何區別?在下萊夷之邑,廣用夷人,家臣之中,胡人鮮虞人九族夷人均有,除了習俗不同外,也不見有何不同。戎狄胡夷之人也不是比我們多一隻手或少一隻腿,都是一樣的,非要蔑視他們幹什麼?」
鄭聲公擊掌讚道:「正是!晉惠公、晉文公之母是戎人,趙盾、趙無恤之母均是狄人,未見他們被人當作異種。寡人便按龍伯之意,立胡姬為夫人。」伍封忙道:「在下只是就事論事,是說胡人未必就不如中原人。立誰為夫人是國君的家事,在下無法置評。」鄭聲公哈哈大笑,道:「怎麼說都是一樣的了。」
伍封心道:「我只是恨旁人以族種之說來輕忽他人,並沒有說你立誰為夫人好些,這個誤會可不小。咦,這胡姬能使得鄭伯不理眾臣之議,而立她為夫人,本事不小,這位鄭伯只怕有些懼內。」也大笑道:「國君想立誰為夫人,已經早有主意,何必問在下?」在他看來正因鄭聲公一心要立胡姬為夫人,而伍封又說胡人與中原人其實相同,也沒有不如他人處,在鄭聲公聽來自然是以為伍封說立胡姬無妨。
鄭聲公道:「明日寡人上朝,便立胡姬為夫人,誰有異議,便讓他找龍伯理論去,哈哈!」伍封搖頭笑道:「國君這手段厲害,在下甘拜下風。是了,在下此次假道於鄭,不宜久留,明日休息一日,後日便走。」鄭聲公笑道:「龍伯是個大忙人,不必再來辭行了,後日一早,寡人自去相送。」
宴畢,伍封回到驛館,卻見莊戰兀自與春夏秋冬四女在練劍,他一口長劍運使如飛,與四女的四方刀陣打成一團,不分上下。伍封見他已經學會了快劍,加上雙手使劍,威力比以前大了一二倍,已經成了任公子一般的高手,心中暗喜。又見春夏秋冬四女的四口刀織成一片刀光,凶狠而細密,居然能與莊戰這樣的高手打成平手,看來這些日子四女的刀法長進的許多,更是驚喜。
莊戰與春夏秋冬四女見他回來,都停下了手,莊戰飛跑過來,恭恭敬敬向伍封叩頭,道:「小人願意拜龍伯為師。」伍封擺手道:「你是月兒之侄,我們本是一家人,拜師倒也不必。」莊戰道:「名不正則言不順,小人在半日之間劍術大進,都是龍伯所授的妙訣所致。請龍伯收小人為徒。」
伍封心愛其才,點頭道:「既然如此,便收你這徒兒罷。」春雨四人從樹後搬來三牲禮器,讓莊戰正正規規行拜師之禮。伍封愕然道:「原來你們一早準備好了?」冬雪道:「先前小戰說起拜師之事,我們說龍伯已有了小鹿兒、小興兒兩個徒弟,龍伯未必願意收下他。小戰便去找小夫人,小夫人便使人買來三牲,準備禮器,說龍伯不收他時,自己便來代他相央,事情必成。」
伍封點頭道:「月兒開口時,我怎敢不從?嘿,月兒對小戰、老商都甚好,看來性子有些護短。日後我子孫成群,教起來可難了,只要他們往月兒處一跑,天大的事只怕也庇護了去。」春夏秋冬四女愕然片刻,齊聲嬌笑,莊戰向他行完拜師之禮,又到後院去拜見楚月兒去。
伍封將四女叫到房中歇坐,見四女因先前使刀力法,臉上都紅撲撲的,各具美妍,心道:「先前鄭君的五位姬妾向我敬酒,可忘了細看,不過定不及這四女之美,否則我怎會毫無印象?」笑吟吟細看著四女,道:「你們初入我府時,只是稍習劍技,連尋常士卒也比不上,不過這三年多來,你們的武技大進,每人都比得上一個鐵勇,可見你們甚是用功,了不起得很。」冬雪笑道:「這都是因為龍伯和小夫人教導有方。」
伍封道:「我教你們的時候少,看來月兒在你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想起一事來,道:「我們到湖中去泡一泡水,以解暑氣。」他叫來圉公陽和庖丁刀,與四女一齊到了小高牆後的小湖邊上,吩咐圉公陽和庖丁刀掩上月門,在外面守住,除楚月兒外誰也不許放進來。
五人解衣下水,眼下正是九月天氣,天仍然頗熱,一入水中,登覺清洌,精神為之一爽。伍封閉目浮在水上,耳中聽著四女嘰嘰呱呱地說話,甚覺寫意,過了一會兒,便聽四女笑聲大作,睜眼看時,見不知是誰往旁人身上澆水,挑起事來,四人水性極好,在水中追逐打鬧,捧著水互澆,弄得人人長發皆濕。伍封見她們甚是快樂,笑道:「見你們互相澆水,我想起一個故事來。」四女一起游過來,七嘴八舌問道:「什麼故事?快說來聽聽。」
伍封道:「我們齊國最雄才大略的國君自然是齊桓公。桓公好色,姬妾無數不好安置,便立有許多名目。本來人只有一位夫人,他卻有王姬、徐姬、蔡姬三位夫人,還有如夫人九人,其餘妾媵眾多。蔡姬是他的第三位夫人,是蔡穆公之妹妹,生得十分美豔,甚得桓公寵愛。」
春雨笑著點頭,道:「想不到桓公也好色。」其餘三女聽她這「也」字用得古怪,一起瞟著伍封,吃吃而笑。
伍封笑道:「蔡地多水,蔡姬自幼喜歡在水上嘻游,而桓公卻是旱鴨子一個,不會水還罷了,偏偏最怕水。一日,桓公與蔡姬共登小舟在池上採蓮為樂,蔡姬年少貪玩,故意捧著水往桓公身上澆去,桓公嚇得變了臉色。蔡姬這才知道他一世英雄,居然會怕水,心中大樂,故意站在舟上搖晃盪舟,水濺了桓公滿身。本來只是玩耍,桓公卻大為惱怒,回宮之後,立時派寺人豎貂將蔡姬遣回蔡國。」
冬雪驚道:「唷,這齊桓公也太小氣了罷!」夏陽問道:「桓公何時將蔡姬接回呢?」
伍封搖頭道:「蔡穆公對這妹子十分疼愛,見齊桓公將她遣回,大為惱怒,道:『既然嫁給了他,偏又送回來,這是絕情不顧。哼!』蔡姬之美是人所共知的事,正好楚成王聞蔡姬回來,也不理齊桓公是否還會將她接回齊國,派人來聘,蔡穆公便將蔡姬嫁給了楚成王,楚成王將她立為夫人,十分寵愛。」
秋風笑道:「看來楚成王與他那父親楚文王有些相似,喜歡別人的夫人。」
伍封笑道:「這話也說得是。不過這麼一來,齊桓公便大怒,他本來後悔將美人兒送走,想接回來,可蔡穆公卻將蔡姬嫁給了楚成王,齊桓公對蔡穆公自然是恨之入骨,常想伐楚將蔡姬搶回。後來楚國圍鄭,齊桓公終有了個機會,便約宋、魯、陳、衛、曹、許六國諸侯,起七國之軍侵蔡,其名為侵蔡,實則伐楚,企圖出奇不意偷襲楚國,以奪蔡姬,楚人還茫然不覺其謀,並無防備。」
四女面面相覷,想不到因此一女竟惹得多國大軍征戰。這時,便聽楚月兒的聲音道:「夫君在這裡說故事,為何不叫上月兒?」她由月門進來,笑問道。
伍封道:「你不是正隨老先生學醫麼?」楚月兒道:「老先生先前教我陰、陽、表、裡、寒、熱、虛、實八綱症候,如何以四診來辨診。不過老先生年紀高大了,此時睏乏,月兒已讓人侍候他睡下了。」伍封道:「你總算有空,快下水來。」楚月兒解衣脫甲,也下了水,讚道:「好水。」
春夏秋冬四女正聽故事興起,不住追問。伍封順手攬住楚月兒,道:「那寺人豎貂甚得齊桓公喜歡,自請領一軍為前鋒,先行入蔡。其實豎貂是個小人,不過還算略有情誼。先前便是他服侍蔡姬,故而有些戀舊,偷偷將齊桓公名侵蔡、實伐楚之謀告訴了蔡穆公,蔡穆公聽聞七路諸侯軍來,忙不迭領宮眷逃往楚國,找楚成王這小舅子求救。豎貂輕鬆奪城,自以為立了大功,飛報齊桓公。」
冬雪道:「就算楚國勢大,只怕也難敵七路諸侯軍。」
伍封道:「何止是七路大軍!楚成王聽蔡穆公說出了齊桓公的偷襲之謀,大驚之下,急收圍鄭之兵,以子文為大將,屯守漢南。齊桓公的七路大軍加上鄭國,一共是八國大軍,浩浩蕩蕩聚集在上蔡。齊桓公尋思以盛兵偷襲,楚國再強也不能敵,攻入郢都自是必然,蔡姬便可順利得手。齊桓公心底如此打算,其餘七國哪裡知道,還真以為是齊桓公行霸主之事,因楚圍鄭而討伐楚國哩!」
春雨道:「蔡姬是否被齊桓公搶了回去?」秋風道:「以多勝少,蔡姬定是搶回齊國了。」冬雪道:「楚國甚強,又有了防備,我猜蔡姬一定還在楚國。」夏陽卻道:「楚國自然勝不了,不過楚成王怎會甘心將蔡姬交還,定是攜蔡姬以逃了。」
伍封見她們都是女兒心態,對哪一方獲勝並不關心,只在意蔡姬的下落結果。微笑道:「你們可萬萬想不到,這一仗弄得天下震動,結果並未打起來,雙方和氣收場,蔡姬依然是楚成王夫人。」
四女愕然道:「怎麼如此?」伍封道:「楚人派了個叫屈完的使者見齊桓公,道:『齊楚各君其國,齊居於北海,楚居於南海,雖風馬牛不相及也。不知齊君何以涉楚?敢問其故。』齊桓公一定,壞了,定是被楚國知道了自己的偷襲之謀,這一仗打下來,以楚國之強,就算能勝,己方的損失可不小。何況楚境廣大,就算入郢,也未必能滅楚,齊國也不可能隔著宋、衛、魯、陳等國佔有楚地,就算楚國滅了,佔便宜的卻是宋衛等國。再說楚國有江漢為恃,佔有地利,弄不好八國盟軍還會失敗。可屈完跑來質問,又不能不答。」
秋風道:「齊桓公是否直言索要蔡姬呢?」
伍封道:「這話可說不得,否則其餘七國知道了可不好。你想,別人當你是個霸主,以為你仗義救鄭,你糾動大軍,各國耗錢糧無數,卻是為你搶一女子,人家會幹麼?日後這霸主還怎麼當?自然成為天下笑柄。就說是為了救鄭國吧,楚國已經撤了鄭圍,你們又為何不各自回去呢?齊桓公既然說不出真實理由,一時間又想不出用何話來說。幸好他身邊有管仲這天下奇才,管仲心思轉動,立時想了個理由出來。」
春雨問道:「管仲說些什麼?」伍封道:「這就要從楚國的先祖說起。周文王招納賢士,賢士雲集,其中除了姜子牙外,還有一個楚地的豪族鬻熊。周武王伐商成功後,到周成王時,封了鬻熊的後代熊繹為楚子。因當時舒蠻百濮雜居荊楚,楚地甚狹,天子便讓楚子只須朝貢包茅即可。其後楚人不向天子納貢,周昭王引兵伐楚,楚人以膠脂塗上木板,膠成大舟。周昭王乘舟過漢水時,膠遇水而化,舟散落水,周昭王便淹死在漢水之中。楚國從此不服天子,自從楚武王稱王后,更不可能向天子歲貢了。管仲便以此為理由,說齊國主盟,楚國久不向天子納貢,於是率諸侯征討。」
冬雪笑道:「本來只是為奪蔡姬,被管仲這麼一說,反而顯得正氣凜然。」伍封道:「屈完自然知道這是託辭,就說周室東遷以來,朝貢廢缺,天下皆然,也不獨是楚國。他是個聰明人,既然管仲以歲貢包茅為理由,便說我們就向天子進貢包茅,看你是否退兵。」
夏陽道:「些許包茅又算得了什麼,一車還不值五金,齊桓公多半不會退兵。」伍封道:「管仲想不到屈完立時答應進貢包茅,心忖這麼樣就退兵便太過簡單。又說當年周昭王死於漢水,楚國大有責任。屈完就說,周昭王死於漢水是因舟船顛覆之故,你們自己去問漢水是怎麼回事,可不能隨意攀誣到楚國身上來。屈完說了這話,便驅車而退,不理管仲如何答覆。齊桓公和管仲見楚人倔強不屈,欲以軍勢相逼,大軍同發進至陘山,楚軍在漢南相峙,互不相讓。」
楚月兒道:「楚國勢大兵強,未必敵不過八國之軍。諸侯八國之軍統屬頗難,或可乘隙相擊,敗一師便可嚇退數師。」伍封讚道:「月兒無師自通,兵法也頗有長進。」楚月兒笑嘻嘻道:「我這是學你的說話,又算什麼兵法?」
伍封道:「楚成王倒不怕八國之軍,便讓屈完再赴齊桓公軍中,是戰是盟盡由屈完決定,屈完回來說戰便交戰,屈完回來說盟便議和,反正議和也只是貢包茅而已。楚成王用人不疑,對屈完毫不限制,倒算得上是個雄主。屈完到了齊營,說只要你們退兵以顯誠意,我們便向天子貢包茅,齊桓公立時答應。屈完回去後,八路諸侯軍立時後退,駐紮召陵。」
楚月兒點頭道:「能夠不戰是最好。」伍封道:「楚成王見八國之軍後退,知道齊桓公畏懼楚兵,便有些後悔答應貢茅。須知茅不值錢,可天子是王,楚國也自稱是王,王向王貢,多少有些丟臉。屈完就說了,他們八國之君不失信於我這匹夫,大王怎麼可以讓我失信於八國諸侯?楚成王有話在先,由屈完自處,便準備了青茅一車準備貢給天子,又準備金帛八車以犒八國之軍,這對楚國來說,無非是九牛一毛。屈完帶著九車物什和楚成王給天子的貢表,到召陵與八國諸侯盟好,齊桓公見事已至此,蔡姬肯定是搶不回來,便答應不追罪蔡穆公,楚人和八國之軍各自退回國中,蔡穆公回蔡繼續當國君。這件事便叫作『召陵之盟』。」
秋風道:「原來『召陵之盟』還有這些內情,風兒在燕國時曾聽燕臣議論過這事,說法又不同。他們說楚國勢大,每每侵入中原,齊桓公才起八國之軍以扼制,威壓楚國的氣焰,使楚人不敢輕易北上。」
伍封笑道:「這是因為燕人離得太遠,不知道其中詳情,楚人若真是被嚇唬了,怎麼第二年便滅了弦國?再過一年,楚人圍許。此後數年間,楚國先後滅了黃、六、英,其後又攻徐,引得齊、魯、宋、陳、衛、鄭、許、曹八國盟於牡丘,興軍救徐。可見楚人對中原各國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並無懼意。其實這『召陵之盟』只是表面文章,看起來楚國貢包茅以屈服,實則不然。論楚國之罪,不貢事小,譖爵稱王事大。齊桓公若真是為了天子,便該追究楚國稱王之罪。不過這麼一來,和盟便結不成,南北必然大戰,一發不可收拾,勝負難料。齊桓公的目的本在蔡姬,偷襲不成,是以做些表面文章誇耀於諸侯之前。」
楚月兒奇道:「咦,夫君身為齊臣,怎會一反常態,如此論齊國先君之非?」伍封笑道:「我在成周許久,見夢王姬府上各國之賓雲集,直指各國軍政得失,毫無隱晦,便懂得了一個道理。所謂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天下間事總有個是非曲直,若是遮遮掩掩,不免耽誤了後人。何況我們夫婦私語,百無禁忌,在其他人面前,我自然不會這麼說。」
春夏秋冬四女聽見「夫婦私語」幾個字,臉上微紅,八雙妙目一齊向伍封瞟來。楚月兒埋怨道:「原來夫君說故事的本事也了得,不下於老先生所說的桃花夫人故事。那蔡姬是誰?月兒只聽了後半截,前半截又是怎樣?」
伍封笑道:「你們平日只見到後半截,前半截怎見得著?」眾女齊啐了一口,四下游開,嬌聲叱伍封說話下流。楚月兒被伍封抱住,自是掙脫不得。
六人胡天胡地在水中混鬧了兩個多時辰,春夏秋冬四女筋疲力盡,從水中起來,遠遠躲在涼亭之中去。楚月兒閉目在湖邊小憩,伍封卻精神不減,也不打攪她們,自潛入水中,半晌才浮出來,手中拿著一團錦帛似的東西。奇道:「咦,這湖底還藏有物什,月兒你瞧瞧。」
楚月兒懶洋洋笑道:「河出圖,洛出書,這小湖中總不至於有何神物吧?」順手接過,在臂上攤開看時,原來是一件錦織的女子褻衣,楚月兒臉上立時通紅,嬌叱道:「夫君怎覓了這麼件衣上來?」
伍封湊過頭來看了看,哈哈大笑,道:「原來鄭君在這湖中時,也不曾閒著,此衣想來是他性急之下,從姬妾或宮女身上扯落。嘿嘿!」將那褻衣拿起來,被想扔回岸上,忽想這湖底褻衣日後被人撈起來,說不定會引出一段香豔趣事,遂將褻衣又放回水中,褻衣飄動,一會兒又沉入水中。
伍封向楚月兒瞧去,見她臉上紅潤未褪,旖旎動人,不禁食指大動,伸開手臂摟在楚月兒細腰之上。雙手揉揉摩摩,楚月兒嬌喘息息,嗔道:「你怎又來……,唔,夫君這精力真是……」,話未說完,便被伍封抱著滾入水下,片刻間湖面上碧浪翻動,漣漪一圈圈向四周漾去,循環不絕。
在世人之中,伍封和楚月兒算得上是上天入水,無所不能,他二人便如水中靈物,這一下水去,足足過了近一個時辰才浮出水面來,此番連楚月兒也筋疲力盡,偎在伍封懷中懶懶地不想動,被伍封大笑抱入涼亭。
涼亭中早放好了食案鼎俎,原來伍封和楚月兒下水時。四女吩咐人將飯肴送到月門之外部設備,親自拿了進來。
四女服侍二人穿好衣服,才命門外的侍女進來,大燭如注,照得湖面上火光粼粼,原來天色已經漸漸黑了。
眾人笑鬧著用完了飯肴,侍女收拾案鼎,只留了數人為春夏秋冬四女打扇驅蚊,眾人坐在涼亭中看著月色,說些閒話。
秋風忽想起一事來,問道:「咦,龍伯和小夫人似乎不怕蚊蟲,是何道理?」伍封笑道:「我以前最怕蚊蟲,不過練成臍息之後,蚊蟲不再對我感興趣,月兒也是如此。」夏陽頹然道:「我們可不成器得很,我猜這些蚊蟲是衝著我們六人而來,可只由得我們四人受用。」
伍封笑道:「這個我可沒有法子。那吐納之術你們又練不得,月兒,趁著老先生在此,明日你找他問問,看看有沒有什麼藥物塗在身上,蚊蟲便避而遠之。」楚月兒想起東皋公來,道:「唷,我可忘了去找老先生學醫。」冬雪笑道:「先前雪兒已去代小夫人向老先生告假,老先生一路辛苦,正好休息半日。」楚月兒道:「明日我便去問問有何驅蟲之藥。」
伍封道:「這藥既要塗在身上,便不能毒傷了人,最好這藥要有異香,塗在身上不僅能驅蚊,還能幽香四溢。」楚月兒格格笑道:「世上哪有這麼好的藥?老先生說過,『是藥三分毒』,可不能胡亂配製。」伍封嘆道:「是麼?」
第二天楚月兒去向東皋公學醫,春夏秋冬四女教莊戰巫氏養顏增力之術,又陪他練劍。眾人各有忙碌之處,唯伍封無所事事。他昨日已經向鄭聲公辭行過了,便不必再入宮去。
伍封在驛館內四下走動,先去找東皋公說了幾句話,見他與楚月兒一個教、一個學,無暇外顧。接著到鮑興與小紅處,見二人正說著話,伍封不免拿他們二人打趣,說笑一陣,吩咐鮑興這些日子少往外去。然後又到商壺房中,見這傢伙正在在床上悶睡,問房外侍女,侍女說商壺早日由東皋公診治後,連服了東皋公給的幾劑藥湯,睡了這一日便可除舊患。
伍封再到前院場上,春夏秋冬四女正在場邊教莊戰巫氏奇術。伍封也不打覺他們,將圉公陽與庖丁刀叫來,考校他們的武技,見二人練過快劍之訣後,鐵鉞鐵布使得快了許多,又看他們使用龍爪攀越飛馳,技藝俱妙,伍封大讚二人。
這麼轉來轉去,也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伍封見莊戰已經學會了巫氏養顏增力之術,遂讓圉公陽去收拾行裝,準備明日啟程回成周。莊戰早已經躍躍欲試,要與春夏秋冬四女比試刀劍,伍封道:「今日小戰便休息半日,與小刀一起陪我出外走走。」
莊戰問道:「龍伯想去何處?小人自會跟著。」伍封見他不叫自己為「師父」,心中奇怪,轉念一想,便明白莊戰的心意。他若叫自己為師父,別人便因自己的面子對他另眼相看,這人最不屑於假他人之威,因而以「龍伯」和「小人」來稱呼。雖然鮑興也是這樣稱呼,但他是因叫慣了改不了口,與莊戰不同。
伍封心忖這莊戰甚有性格,與自己手下的諸多家臣不同,心中對他更是喜愛,道:「要看一地之民情,便要往市肆中走走,我們便去新鄭的市肆看看。」
驛館中有許多鄭聲公使來侍候的僕傭侍女,庖丁刀叫來一人,問明了市肆所在,回來道:「市肆離此甚近,出門往北三百步即至。」伍封道:「既然只有一里之路程,我們便走過去,自在得多。」
三人出了驛館北行,伍封與莊戰一路說話,庖丁刀背著一個盛金貝的皮囊跟在一旁。伍封極少到市肆中去,從來也用不著親自購物,是以出門在外從不帶金貝,上次在成周偶爾心動,竟跑去逛市肆,圉公陽和庖丁刀準備不及,只好拿了木箱盛金貝隨行。其後他二人怕伍封再有此舉,便讓侍女用牛革做了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皮囊,專盛金貝以備伍封外出之用,今日果然便用上。
行出一里許,果然見一處大市肆,裡面人聲鼎沸,熱鬧之極。市肆之口是一個樂坊,傳出絲竹聲聲,伍封駐足聽了片刻,道:「這是鄭國的新聲,與雅樂燕樂不同,非鄭衛二國不能聽到,我們進去聽聽。」
本來樂坊是訓練女樂的所在,三人進去時,才發現裡面有許多人,前面一個三尺之台,上有女樂正奏響,下面整整齊齊坐了不少人,這些人從衣飾看來,均是富豪人家,也有些侍從家人打扮的陪坐其主人之後,大多是年輕人。莊戰道:「鄭人這習俗倒是奇怪。」庖丁刀道:「龍伯,此處人甚為混雜,是否要入內坐聽?」伍封見人甚多,不大想混在裡面,道:「算了,我們還是出……」,話未說完,便聽台下人一陣騷亂,許多人暴喊:「叫胡弦兒出來,叫胡弦兒出來!」台上女樂停了下來。
伍封不知道他們叫的是誰,庖丁刀召來一個坊中傭人,問道:「這些人幹什麼?那什麼胡弦兒又是誰?」這人答道:「弦兒是新來的姑娘,善彈弦鼗,著實迷倒了新鄭許多人。」伍封不知道弦鼗是個什麼東西,問庖丁刀和莊戰,二人搖頭。
伍封此刻生了些興趣,道:「我們到前面去看看弦鼗。」三人從側面到了台前,見前面的一排席上早坐滿了人,伍封皺起了眉頭,庖丁刀上前,向一人道:「鄙主人想用此席,給閣下二十兩金夠不夠?」那人雖是個富家子弟,但讓一席得二十兩金,這真是天降橫財,歡喜之極,忙起身道:「夠了夠了。」他一起身,其後面席上的兩個從人也跟著起來,恰好讓出三席來,庖丁刀拿了二十兩金給他,然後從囊中新取一張卷疊著的薄席覆在其上,請伍封坐下,自己與莊戰坐在了伍封后面。庖丁刀服侍人慣了,這種事情自然是極有經驗,莊戰從小在堂溪,很少外出,換了他便不懂該如何去做。周圍人見伍封他們出手大方,暗暗咂舌。
此時女樂下去,一個俏麗少女抱著一物上台,台下人喜道:「胡弦兒出來了。」伍封見這胡弦兒也有七八分姿色,手中抱著的那物什甚怪,長不長、圓不圓,是一個革面的圓箱,箱上豎著一個長柄,數根弦從箱中間拉到柄頭上,柄上有許多凸出的格道。伍封見過的樂器多了,從未見過這玩意兒,心忖這怪模怪樣的東西定是「弦鼗」。
胡弦兒也不說話,坐在台上,將弦鼗平放於膝,左手按弦,右手執著薄骨撥子,「叮叮咚咚」彈奏起來。這弦鼗與其它的弦器聲音有所不同,清亮而爽脆,所奏之曲也不同尋常,宛轉之中透著豪邁,聽在耳中,大有一望無際,胸懷寬廣之意味。
這台高僅三尺,伍封坐在席上仍有五尺左右高,他對樂曲並不十分在意,只是細看胡弦兒如何彈奏弦鼗,見她撥子如飛,左手撫著四弦,在柄上或移或按。一曲奏完,滿堂喝采,伍封讚道:「好!小刀!」庖丁刀會意,抓了一把金貝扔上台去。
附近的人見亮晃晃的金貝撒在台上,爍爍發光,只怕有五六十兩,不禁眼紅心熱。鄭人並無如此賞金之俗,何況到此地聽曲的人,家中雖富,卻也不是豪闊無比,怎及得上伍封富可敵國?胡弦兒見伍封賞賜之厚,心中吃驚,向伍封瞧來,嚶聲道:「多謝厚賞!」
伍封笑道:「弦兒,可否再彈一曲?」胡弦兒點頭道:「弦兒再以豎指之法,奏一曲《鬼方》。」她將弦鼗豎抱在懷中,右手放下撥子,用五指彈弦。伍封不知道這弦鼗還可以如此彈奏,只聽全場轟然,眾人小聲議論,原來胡弦兒在此多日,從未演示過豎彈之法,今日是第一次讓人見到她這五指彈弦的絕藝。
莊戰見周圍人紛紛紜紜,以致弦鼗之聲也被埋沒,冷冷向四周掃視,周圍人嚇得不敢出聲。伍封聽著曲聲,眼光卻落在胡弦兒的右手五指之上,只見她手指輪彈如飛,勾、撥、挑、彈、擊、劃、拍、擘,技法甚多,五根手指動得快了,只見雪蔥般的白影閃動。伍封眼力甚佳,將她的五指之法看得十分清楚,忽然想起秦失的手爪擒拿,心中一動:「這五指之法,大可以借鑑用於技擊之中!」他雙手放在膝上,手指學著勾、挑、彈、擊、撥、拿,尋思著如何用五指之力收破敵之效。
胡弦兒一曲彈完,伍封卻沉思起來,庖丁刀問道:「龍伯,是否要賞?」伍封並未在意,只是點了點頭。庖丁刀扔了兩把金貝上台,他和莊戰見伍封盯著台上若有所思,互視了一眼,二人均以為他喜歡上胡弦兒這女子。莊戰尋思道:「這胡弦兒雖有七八分姿色,但比起幾位夫人差得遠了。」
胡弦兒見伍封不置可否,也不好就下台去,又不知道是否要再彈一曲,正躊躇間,伍封身旁一人站起來大聲道:「這女子不錯,小六,將她請回府去。」他身後惡狠狠站起數人,一人道:「弦兒,我們少爺看上了你,這是你天大的福氣,便隨我們去吧。」
胡弦兒忙搖頭道:「弦兒多謝少爺的好意,不過弦兒只是個樂女,當不得少爺垂青。」那少爺哼了一聲,道:「不識抬舉,給我拿回去。」這人十分橫蠻,想是鄭國貴卿之子,家中權勢甚大,才會如此。他那些從人立時上台,七手八腳來拉扯。樂坊老闆不知道從何處跑來,他見勢不妙,忙低聲下氣相求,道:「少爺,弦兒非小人坊中之人,她遊歷新鄭,暫居此處獻藝。她身為坊中之客,小人也不好送到府上,請少爺放過……」,話未說完,便被這少爺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周圍人盡皆憤怒,若是胡弦兒去了這人府上,眾人便再也聽不到她彈奏弦鼗,可大家不敢得罪這少爺,哼哼唧唧地不敢吱聲。
伍封正尋思武技,被這麼一打岔,怒道:「豈有此理!小刀,將他們趕下台去!」庖丁刀躍了上台,將那幾人或扯或推,盡趕了下台。他在吳國時便開始學伍封的空手格擊,練之日久,這些從人自是不敵,灰溜溜下台。庖丁刀對胡弦兒道:「弦兒,你先下台藏在一邊去。」胡弦兒得此機會,忙下台藏身。
那少爺怒道:「沒用的東西,快追她來。」眾從人都拔出劍來,推開周圍的人,向胡弦兒追去。莊戰大怒,拔劍擋住眾人,只是五六劍之間,這一干從人手中的劍脫手而飛。莊戰這人生性謹慎,知道這是鄭國地方,為免伍封難做,是以未下殺手,也未將眾人刺傷,只是將他們的銅劍撞飛了事。
伍封站起身來,嘆道:「這真是掃興之極。」那少爺若是個聰明人,見了庖丁刀和莊戰的高明武技,早該藉故走開才是,但這人是橫蠻慣了,眼下被人當眾落面,不免大怒,盛怒之下,拔出劍來,向伍封當胸刺下。
伍封見他竟然因此小故而敢下殺手,怒道:「幹什麼?」左手成爪狀向劍尖上抓去。庖丁刀與莊戰大吃一驚,伍封這麼一抓,豈非是將手掌送上去,由得那銅劍一刺透入?他們二人不知道伍封這空手之術是自小拍打抓拿木板石塊練就,雙手堅逾金鐵。那少爺的銅劍雖刺在他掌心之上,卻絲毫不能透入。伍封五指彈打拔勾如飛,只聽「叮叮」金石相擊之聲,銅劍一寸一寸斷裂而飛,片刻間伍封已經抓在護手劍格上。將剩下的劍柄輕鬆奪了下來。他這是新悟的五指用法,雖然未能臻極善之處,卻顯出驚人的威力。
他五指快疾,周圍人瞧不出來。在旁人眼中,那少爺一劍刺下去,銅劍刺在伍封掌心上,劍格護手由遠到近自刺到掌心,本來以為是二尺多長的劍刃盡數沒入伍封臂中,細看才知道劍刃在伍封掌前便已經化為齏粉,而僅餘的劍柄正好送在伍封掌中。這一場景固然十分好看,但銅劍竟被肉掌擋住寸斷,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匪夷所思。
那少爺驚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伍封棄下劍柄,伸手抓在他肩井之上,雖然他沒有用什麼力,但那少爺仍痛得呲牙咧嘴大聲慘叫。莊戰與庖丁刀在一旁瞧著,也大為驚駭,委實想不出伍封的肉掌何以堅逾利劍。
伍封見新悟的指法頗為有效,心情甚好,是以不願意與這人計較,鬆脫了手,道:「今日便放了你,下次再有此舉,在下必不輕饒,可不管你是誰家子侄。」莊戰心細,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一個從人答道:「少爺是少正的次子。」
伍封點頭道:「日後這弦兒出了事,在下便記在你們頭上,到少正府上找你。」忽想起來,問那少爺道:「咦,你父親是少正游參?」那少爺點了點頭。伍封笑道:「這真是對不住了。你父親赴宋國未回,回來後便告訴他,就說我是龍伯伍封,厚顏代他管教子侄。」
周圍人驚道:「龍伯?!」面露欣喜敬慕之色,一齊跪拜。伍封大感愕然,雖然這些年他名氣日大,卻想不到這從未來過的鄭國,居然連坊間小民也知其名。
伍封見眾人膜拜,揮手讓眾人起身,忙帶莊戰和庖丁刀出去,庖丁刀道:「龍伯,這胡弦兒……」,伍封道:「經過今日之事,想來再無人敢找她糾纏,我們放心走吧。」庖丁刀和莊戰這才知道會錯了意,誤以為伍封喜歡此女。
從坊中出來已是午時,市肆自然是不用去了,三人便回驛館,一路上伍封總想著諸般指法之用,莊戰和庖丁刀見他沉思,不敢說話。回到館中,伍封讓庖丁刀找了塊木板,手撫板上試著指力,終由胡弦兒彈奏弦鼗的指法啟迪下,用伍氏劍訣的運力之法,悟出了捺、捏、彈、戳、點五種實用的技擊指法來,此時那塊木板早已經是千瘡百孔,不成模樣。庖丁刀在一旁見他十指如鐵,暗暗咂舌。
午飯後伍封先將楚月兒留下來,教她這五種指法。楚月兒空手格擊之術甚高,伍氏劍訣的運力之法又熟,不一會兒便學會。楚月兒先前聽莊戰和庖丁刀說過伍封以肉掌碎劍之事,以為他是以神力震斷,此刻才知道是用指力之故,沉吟道:「若是五指齊出,每一指用不同的指法,又用不同的力道,這一爪之威便十分駭人了。」伍封被她一言提醒,眼中一亮,道:「你說得不錯,一手五指,每一式皆用不同指法,至少可有二十五種力度變化,我再慢慢尋思。」可一試之下,才知道五指要用五種指法力道極難,非得一心五用不可,人怎能做到?只好棄此想法而不顧。
楚月兒這些日子心思全在醫術之上,自去後院學醫。伍封陪她去後院,順便向東皋公問安。東皋公與伍封打過招呼,道:「月兒,欲要辨證,先分陰陽,氣血失調,致病之本。這經脈是氣血輸行之道,針灸按摩要著眼於經脈上的腧穴、氣穴。」他向伍封走來,道:「龍伯來得正好,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十二經別、十五絡脈、孫脈、十二經筋、十二皮部等,在體表均有其腧穴氣穴。月兒你看,這命門之穴是命門之門戶,命門是腎之精室,腎為先天之門,故命門又稱精血之海。因此這命門一穴十分要緊,下針之時不可不慎。」他用手指在伍封臍下數寸處輕輕按住。
楚月兒用心記憶,東皋公道:「這命門穴如果被傷,後果堪虞。」他手指輕輕用力,伍封卻恍若無事,東皋公奇道:「咦,龍伯這命門之穴怎不懼按壓?龍伯,你若覺得不適便聲張,免被傷著了。」又加力下按,可無論他怎麼用力,伍封也無絲毫不適。楚月兒在自己身上相試,也是如此。
東皋公大奇,又按伍封另一穴,道:「這氣海通肺,是人最敏感之穴,不信你們不懼。」可無論他如用力按打敲擊,伍封仍然毫無所覺。楚月兒在自己身上相試,毫無所用,秀眉微蹙,道:「這就奇了,我與夫君怎會如此麻木?」
東皋公又在伍封身上試了多處要穴,均無效果,沉吟道:「天下間無論何人,這命門穴和氣海穴都是極緊要之處,點壓按打頗易受傷,力稍重則能致命,你們二人卻毫無所覺,看來是氣血渾成,周身渾沌為一,穴無所用。」
伍封問道:「老先生,這穴不可用,對我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東皋公笑道:「你們是老夫平生僅見的奇人,既然周身渾成,便無氣血積輸門戶之辨,邪不能侵,就算是外傷也能自合其創,不留痕跡。想來這是你們練成老子奇術之故,這自然是好事。老子此術合乎大道,委實了不起!」他讚歎良久,道:「本來想請龍伯做個教器,可惜不成,只好另找人演試了。」
伍封叫來童子侍女各十人,讓東皋公以他們身子為例,教楚月兒經穴,自己在一旁看著。東皋公也不理他,只是興致勃勃地向楚月兒講解各經脈腧穴以及如何憑穴治病。伍封聽了良久,忽想起一事來,趁東皋公渴飲之時,問道:「老先生,這兩肘之間微偏處又是何穴?」
東皋公愕然道:「那是小海之穴,屬手太陽小腸經,不過針灸少用。龍伯何有此問?」伍封解釋道:「晚輩有一次見月兒與老商比試之際,月兒用手指在老商此處彈一彈,老商雙臂立時痠軟無力。」楚月兒笑道:「月兒也不知道此處有穴,那是接輿師父所教,據說是小時候與玩伴嘻鬧時發現,只要用手指彈擊,手臂便會麻木,不過也只是片刻之效。」
東皋公道:「人身腧穴甚多,約有七百二十個,其中許多穴被外力所及,會使人暈、死、傷、麻、殘、啞,老夫常遇病患不慎被傷及腧穴,略有所得。二位所說的少海之穴,只是暫使關節麻痺。其附近有一穴名少海,擊之阻斷心經,震動肘關節,使手臂麻木失靈,比擊在小海穴時更能制人。」伍封問道:「老先生,有哪些穴在體表易被點擊之處?」
楚月兒猜出伍封的意思,問道:「夫君是想用新悟的指法擊打敵穴,以收制敵之效?」伍封點頭道:「我覺得用指法破敵,擊打要穴是一個較好的法子。」東皋公忙道:「此術甚凶,老夫治病救人,怎能與龍伯研此凶術?」
伍封道:「以晚輩和月兒的勁力,擊在敵身任一處都可制敵,未必非要傷其腧穴。正因為晚輩和月兒力大,易傷人性命,是以才想老先生指點。能否找幾處腧穴,傷之不足以致命,卻能使人毫無反抗之力?這樣反可以避免晚輩等輕易傷人性命。」
東皋公點頭道:「這也說得是,既是如此,便得多在四肢上找一找,胸腹背上的腧穴可不能輕易擊拿。」他沉吟一陣,道:「小腿外側膝眼下三寸處有一穴,名叫足三里,擊之可阻斷胃經,傷及腿骨,使人舉足艱難。足心之穴曰湧泉,擊之阻斷腎經,劇痛而不能移足。手臂上,除少海、小海之外,手腕後高骨處有穴名列缺,擊之可阻肺經,震及腕骨,使手掌麻木無力,不能握物。這足三里、湧泉、少海、小海、列缺五穴是手足上的腧穴,擊之可暫使人疼痛無力,可以制敵。」
楚月兒問道:「制敵一臂一退,他還有另一臂一腿,有沒有什麼腧穴能使人身上麻木?」東皋公想了想,道:「肩上一穴名為肩井,擊中頗痛,用指扣住,不僅阻斷肝經,還能涉及三焦經、胃經,使左右半身麻木。背上一穴名大椎,不,此穴是督脈大穴,甚凶。不如另一穴風門,在督脈之旁一寸五分處,擊之可使上半身麻木。腰前有一穴名為天樞,擊之可使下身麻木。還有一穴甚怪,在後腦之下名曰啞門,擊之可使人暫時失聲。這四穴不宜重擊。」
伍封與楚月兒興致勃勃,弄准了穴之位置,用新悟的指力在周圍的童子侍女身上一一相試,雖然不敢用大力,但等穴位認準,擊之得法時,這些童子侍女早已經呆立無聲,動彈不得。他們試得興起,未慮及擊穴有效後怎麼辦,將這些人制住後,大傷腦筋,楚月兒道:「哎喲,如今他們不能動了,可怎麼好?」
東皋公笑道:「老夫常治不慎傷穴的人,首先要解穴,然後再以藥石相治。解穴之法,在於捏經叩打。」楚月兒問道:「怎麼捏經叩打?」東皋公道:「捏經即拿捏住所傷之經脈上面五寸左右處的穴上,另一手撮爪叩打走馬穴。譬如這啞門之穴在督脈上面,其上五寸左右處有一穴叫百會。要解啞門,先用手指輕輕捏拿住百會穴,另一手叩打之穴便簡單了,上身是走馬穴,下身是委中穴。你們要解的四穴在上身,只記住走馬穴便夠了。你們一手捏百會,一手撮爪叩走馬。每叩一下,捏在百會的手指便鬆一鬆,如此最多二十四次,便能解啞門之穴。」
伍封和楚月兒不料還有如此妙法,弄清百會穴和走馬穴位置,忙去給童子侍女解穴,果然靈驗無比,一會兒間這些人便能說話了。伍封問道:「老先生,這肩井上面還哪有五寸?」東皋公道:「肩井是肝經,由後而上即上臂內側,五寸處之穴名叫天泉,屬手厥陰肝經。解風門穴要捏督俞穴,解天樞穴要捏歸來穴。」教二人認準這幾個穴,伍封與楚月兒照樣為童子侍女解穴,果如東皋公所說,絲毫不差。
楚月兒笑道:「老先生如果去點穴制敵,只怕勝過我們多矣。」東皋公搖頭道:「老夫是醫士,怎能如此?何況要傷敵穴,手指上的勁力要凝聚之極,勁力透入經脈氣血,才能有用,非是人人點穴皆有效用。否則稍不小心被人碰到穴道便出事,豈非天下大亂?你們想是練過指力,才有點穴之效。你們的指力非同小可,那啞門、肩井、風門、天樞四穴若傷得重了,解穴之後,只怕還有內傷,非得用藥除除治之不可。老夫便寫四個藥方給你們,你們或能用上。」
他寫方之時,伍封和楚月兒興沖沖找這些童子侍女練點穴之法,將這些人點了又解,解了又點,靈驗如神,二人樂不可支,只覺甚為有趣。好在他們手上注意,未用大力,這些人也沒有受傷,只不過被他們二人反覆折騰,無不大汗淋漓。東皋公寫好了藥方,見他們忙碌之極,形如頑童,心知今日不可能再教楚月兒醫術,遂自去休息,由得伍封和楚月兒二人胡來。
二人自到晚飯時方才罷手,伍封賞了這些童兒侍女每人許多金貝,讓他們去休息,又叫了二十童兒侍女上來,與楚月兒練習點穴,天色漸暗,伍封二人雖然眼能夜視,卻故意閉目練習,自到閉目也能點解九穴時,已經到了次日卯辰之時。
伍封見這些童兒侍女被自己和楚月兒折騰一整夜,早已經委頓不堪,心生歉意,賜了許多金貝,讓他們退下。
須知他們二人這一鬧騰,卻為後世留下一種武道絕技。其後伍封與楚月兒點解九穴之術由這四十童兒侍女口中流傳下來,他們不懂武技,不知道其中的奧妙,傳說紛紜有誤,其中還有一半人聽過昨日伍封、楚月兒和東皋公的說話,稍知其理。此後這些人的後代之中有人習儒,依前人之述,著有點解九穴之文一篇,其學卻並不完全。此文雖在秦始皇焚書之際被燒,但這點解要穴之說仍有傳承,後世又有人在此基礎上精研此術,依前人不同傳聞,漸成不同的各派點穴之術,據稱大有靈驗云云。只是後世之點穴術與伍封、楚月兒所習之絕術大不相同,單是走馬穴在身之何處便有多種說法。據說東皋公有醫書曾經傳世,可惜書中並未提過點解九穴,是以後世再無他人知道點穴之術是伍封、楚月兒和東皋公三人所創。
伍封暫住鄭國,行裝也未卸解多少,圉公陽帶著人收拾起來甚快,昨日早已經準備好了。眾人用了早膳,伍封正準備啟程出發,那鄭國少正游參便來拜見。
伍封與游參在堂上稍坐,游參道:「在下早晚由宋國趕回來,聞說龍伯在新鄭,是以前來拜見。」伍封道:「少正真是有心。是了,昨日在下見過令郎,稍有得罪,少正請勿見怪。」游參面帶慚色,道:「在下正是來向龍伯陪罪。」他對從人道:「將那畜牲抬上來。」
游府的從人用大板從館外抬進一人,伍封看時,正是昨日在樂坊中想將胡弦兒搶回府的游參次子,這傢伙哼哼唧唧地似醒非醒,雙腿露出,大腿上包著白帛,透出濃濃的藥味,白帛上還不住地滲著鮮血。
伍封吃了一驚,道:「令郎這是為何?」游參道:「在下有犬子三人,次子甚不成器。在下若在城中,這畜牲還老實些,這一次去了宋國多日,這小子便闖了許多禍出來,昨日更得罪了龍伯。在下一怒之下,執以家法,將這畜牲重責了五十大板,便成了這個樣子。」
伍封見這傢伙被打成這個樣子,心忖連鄭聲公也不敢得罪自己,游參定是怕自己怪罪,才會忍心責罰其子,這全因鄭國地小勢弱,畏懼大國之故。忙道:「令郎只怕傷重,神醫東皋公現在鄙處,是否請他來為令郎醫治?」
游參面露喜色,旋又搖頭道:「在下親自動手打他,手上還有分寸,未傷及筋骨,已請醫士瞧過用藥,不敢勞神醫大駕,免得耽誤龍伯的行程。」伍封嘆道:「少正治家之嚴,在下十分佩服。」游參讓從人將兒子抬走,道:「龍伯假道新鄭,在下未能盡地主之誼,好生慚愧!幸好打聽得龍伯喜歡聽弦鼗之音,在下匆忙備了一份禮物,不成敬意,還請龍伯笑納。」游府從人帶了一女上來向伍封施禮,游參道:「此女的弦鼗之音列國不見,可謂獨一無二。在下請了此女來,讓她跟隨龍伯,閒來為龍伯彈奏弦鼗。」
伍封見那女子正是胡弦兒,奇道:「弦兒寄居樂坊,並非坊中之人,少正怎能請來?」游參怕他誤會,忙道:「弦兒絕非在下用強請來。聽說昨日龍伯對她十分垂青,卻被犬子打岔,以至好事不諧,在下既聞說此事,又是犬子阻礙,自然非得為龍伯效些綿力不可,幸好弦兒慕龍伯英雄,又視龍伯為知音人,在下贈些金帛,請了她來相陪,龍伯儘管將她帶走。」
伍封心忖其中必有古怪,正想向胡弦兒詢問,莊戰來報,說鄭聲公趕來相送。伍封只好先讓胡弦兒退下去,自己出館相迎。
鄭聲公入館問道:「龍伯覺得這驛館如何?」伍封立時想起湖中那件褻衣來,笑道:「在下所到諸國之中,唯此館最好,聽說是國君的公子府第所改而成,這番盛情,在下感激得很。」
鄭聲公嘆道:「可惜龍伯貴人事忙,此館雖然過得去,卻不足以挽留龍伯長住。」伍封知道他這是真心話,而鄭聲公希望伍封長留鄭國,並非因二人交情好,而是鑑於鄭國處用武之地,夾大國之間,伍封若留在鄭國,齊楚二國與晉國趙氏便會與鄭國親厚許多,鄭國便可大增安全。
伍封道:「在下若有暇時,或會再來鄭國,與國君共聆新聲。」鄭聲公笑道:「想不到龍伯也喜歡新聲,聽說昨日龍伯還曾親赴市肆聽弦鼗之音,這真是意想不到,否則寡人招女樂入宮,為龍伯彈奏便是。」伍封道:「倒不是喜不喜歡的事,只因這弦鼗古怪,在下從未見過,是以稍感興趣。」
鄭聲公道:「弦鼗是胡人的樂器,可於馬背上彈響,還未傳入中原。寡人宮中也有人能彈奏弦鼗,是胡姬由東胡帶來的胡女。是了,昨日寡人已經力排眾議,立了胡姬為夫人。」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道:「胡姬感龍伯之德,本想親來相見,但寡人怕群臣說三道四,未敢讓她來。這條犀帶是她嫁來時腰上所繫胡人寶物,特請寡人代贈龍伯。」
伍封推辭不得,接了過來,見這是條掌寬的腰帶,用犀革製成,中間有一個大的渾圓黃金凸片,兩旁均勻地鑲著許多小的圓金片,每塊金片上刻著一種神獸,中間那大金片上的一條極為神氣的龍,其餘的神獸一時無暇去細認。他見這犀帶十分精緻,讚道:「原來胡人的手藝也甚妙,居然能做出這樣的寶帶來!」
鄭聲公笑道:「這犀帶比龍伯腰間的牛革帶要神氣得多,寡人為你繫上寶帶。」伍封忙道:「這個不敢當,還是在下自己來。」鄭聲公一心要巴結他,親手為他解下革帶,再將犀帶系在伍封腰間。
伍封不好意思道:「國君是鄭國之主,竟親自替在下繫帶,在下真是受寵若驚。」鄭聲公和游參見伍封換了一帶,卻恍如換了渾身衣服一般,金冠與犀帶上的金片相映,顯得更是威武不凡。二人讚不絕口,游參道:「這犀帶貴重之極,以在下所見,除了國君和君夫人之外,便只有龍伯配用此寶帶。」伍封道:「君夫人賜此寶帶,在下卻不能面謝,煩國君代在下向君夫人致意。」鄭聲公點頭道:「這個自然。」又贈了許多金帛給伍封。
說了好一會兒話,伍封一行人離館啟程,鄭聲公與游參親自相送,在新鄭西城門外,大小鄭臣早在城門下等著,一直送出了三十里外,飲了三次酒,伍封也辭謝了三次,鄭國君臣這才回城,伍封等人往西而發。
楚月兒和東皋公照樣在銅車上研習醫術,伍封與莊戰同乘一車,想起那胡弦兒來,問莊戰道:「胡弦兒在哪裡?」庖丁刀將胡弦兒所乘之車叫上來,車行不停,伍封問道:「弦兒,那少正游參是否逼你隨我而來?」
胡弦兒道:「倒沒有逼我,但婢子心想,今日若不答應少正,日後婢子在新鄭便大有麻煩,恐怕無甚好事。」伍封道:「這也說得是。弦鼗既是胡人之樂器,你怎麼會彈奏?」胡弦兒道:「婢子本是東胡人,先母嫁代,是以常居代國。」伍封笑道:「原來你是胡人,怪不得你叫胡弦兒,你怎會到鄭國來?」胡弦兒垂淚道:「婢子與家人本在代國,逐水草而居。有一次中山人趁代國與樓煩交戰時,偷襲代國,族人傷亡不少,婢子被司馬豹擄到其府上為婢。後來龍伯到中山將司馬豹逐走,他帶著府中寶貨男女一同往晉國投奔智瑤,婢子便在其中。」
伍封心道:「怪不得智瑤會一點八卦陣,看來送他陣圖的便是田豹。」莊戰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兒,柔聲道:「想是你從司馬豹手上逃脫了?」胡弦兒點頭道:「一路上人多雜亂,司馬豹性子暴燥,下人都恨他之極。剛入晉國時,婢子與許多人趁夜便逃了,司馬豹率人四處追趕,殺了好些人,不過婢子善騎,奪馬南下,終於逃脫。婢子聽說司馬豹要投智瑤,不敢留在晉國,一直逃到鄭國。戰馬被婢子賣了,只有這弦鼗是婢子從族中被擄時就一直帶著,雖然途中凶險也不願意丟棄。到鄭國後,便以彈奏弦鼗為生,只想湊齊路資回胡地去。」
伍封道:「你不想回代國麼?」胡弦兒道:「代國婢子再無親屬,倒是東胡還有個舅舅,只好回去投奔。」伍封道:「你要回胡地,我可以給你路資。只是這一路北上要過晉國,你一個女子怎能獨行?那司馬豹即田豹,他既在晉國,說不好你又會落在他手上,途中早晚又會被人所擄。」胡弦兒點頭道:「龍伯說得是。」伍封道:「要不你先隨我到成周,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胡弦兒道:「如此多謝龍伯。」
鄭國緊鄰王畿,一路無話,數日之後,伍封等人回到了成周,由東門入城,沿途在百姓敬拜歡呼聲中,回到到了龍伯府。
伍封讓楚月兒帶莊戰到夢王姬府上拜見其父親,自己趕入王宮覲見周元王。周元王已聽說他回來,早與太子姬介在宮中等候,此刻見了伍封,不免追問不休。伍封將詳情細說了一遍,問道:「天子,這些天成周有沒有事情發生?」周元王道:「都是老樣子,無甚要緊事情。」伍封又向姬介問了些王師三軍的狀況,這才告辭,出宮之後,直接往夢王姬府上而去。
他數月不見夢王姬,心中甚是想念,入了王姬府,莊城笑吟吟帶他往堂上去,伍封見他十分喜悅,知道他與莊戰已經父子相認,順嘴問了幾句。莊城嘆道:「小人離開故國近三十年,與戰兒失散,前些年長子又亡故,與周兒相依為命,不料戰兒還在世,與龍伯一齊來。」
伍封對了堂上,見夢王姬正與楚月兒、莊戰、莊周說話。伍封暗暗打量夢王姬,見她身著綠衣,依然是那一幅文秀清麗的樣兒,不知道為什麼,一見此女,心中便覺得大為歡暢,笑道:「許久未見,王姬可好?」夢王姬道:「還算過得去,怎比龍伯之風采?龍伯這一次竟將老莊失散二十多年的兒子找到,十分難得。想不到老莊是月兒的堂兄,竟是一家人。」
莊城道:「先前小戰向小人說起,想到龍伯府上去。楚王封了龍伯公子為莊氏之長,眼下我們一族都是龍伯屬下。小人服侍王姬二十多年,只怕不能棄王姬而到龍伯府上去。不過小人極願意戰兒到龍伯府上為家臣,少年人想建些功業,跟隨龍伯是最好不過。」伍封笑道:「如此最好。」
先前楚月兒一到府上,夢王姬便吩咐準備酒宴,伍封在宮中呆了許久,此時酒宴早已經備好了,夢王姬請伍封和楚月兒入席,自己用莊城、莊戰、莊周祖孫三代相陪,飲酒用飯,問起楚國與巴人的那一場戰事,伍封簡單說了說,又說起到鄭國之事,連自己代齊國與楚、鄭結盟之事也說了,道:「雖然我們趕到楚國是為了與楚子的私誼,不過順便為齊國外交,可算是公私兼顧。」夢王姬站起身來,親自給伍封斟酒,嘆道:「你時時不忘齊國之事。齊侯有你為臣,當真是他的福氣。」忽一眼瞥見伍封腰間的犀帶,好奇道:「龍伯以前所繫的革帶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伍封暗讚她細心,道:「這是鄭伯夫人所贈的犀帶,是胡人之物。」夢王姬道:「原來是胡人之物,怪不得紋飾古怪。」伍封見她甚感興趣,遂將帶解了下來,道:「王姬若是喜歡,我便送給你。」夢王姬接到手中,看著犀帶金片上的紋飾,道:「想不到胡人也知道這九種珍異禽獸。」
楚月兒道:「這犀帶上的異獸甚怪,月兒只認識那一條龍,其餘的可不認識,未知道是何物。」伍封笑道:「我還認識這麋身牛尾、頭生一角的東西,名叫麒麟。聽說此獸行止不踩蟲蟻、不折草木,人稱仁獸。四年前魯君西狩,獲此神獸,無人能識,孔子認出這是麒麟。其所作的《春秋》,止於是年『西狩獲麟』一句。」
夢王姬道:「小周,你隨我日久了,這帶上的異獸你能認出幾種?」莊周走過來,側頭看了一陣,道:「這三足之鳥名曰金烏,人稱日精,又叫日烏。有人說是日中一鳥,鳥死則日亡,也有人說這金烏負日而行,是以能夠日影移動。」楚月兒笑道:「聽說后羿射日,中其九日,墜下九隻三足巨鳥來,原來是這樣兒。那雞一樣的鳥兒是鳳凰麼?不過又不大像。」莊周道:「這不是鳳凰,而叫重明鳥,又名雙睛,形狀象雞,其聲似鳳,時常脫落羽毛而飛。據說重明鳥能驅妖除怪,是以常有人以木刻其形,或以銅鑄其像釘於門首,用以避邪。」
莊戰見這侄兒年紀甚幼,居然見識不凡,心忖這孩子拜夢王姬為師,學問勝過尋常成人,由此可見夢王姬的學問通天,無怪乎天下下間人人稱頌。
莊周道:「我只認得出了幾種,剩下的便不能識。」夢王姬道:「這也難得了。」她指著一紋道:「這九頭之蛇名叫相柳,九首而人面,身為青色,舌之所及,皆成水澤,身之所經,不辛即苦,百獸不能安居。據說這是共工之臣,禹治水時殺之,其血腥惡,所流之地五穀不生。禹以土相填,屢填屢陷。」又道:「這形狀似馬,有麟甲鬃毛之物叫犼,兇猛異常,能凌空翻滾,口噴烈火,利爪橫空,勝過蛟龍。」
楚月兒大感興趣,起身走過來,側頭看著犀帶,指著一物道:「這似魚似鳥的又是什麼?」夢王姬道:「這是鯤鵬。本是大魚,名為鯤,長數千里,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其背也有數千里。雙翼遮天,扶搖而上可上九萬里,形體巨大,志向高遠。月兒。你看這形如鱉的三足之物,名叫蜮。狀如小狐,常在水邊,含沙射人,射不到人,便射人影,中者被射之處便生惡瘡,潰爛而死。人們常說的一個典故叫『含沙射影』,便是因此物而來。」
楚月兒點了點頭,指著最後一物道:「這物兒甚為眼熟,又是什麼?」夢王姬笑道:「這有首無身的巨嘴之物名叫饕餮。貪於飲食,我們所用的煮食鼎器常鑄此物。」楚月兒笑道:「怪不得怎麼看來熟悉,原來是每日見到。」她看了看伍封食案邊上的銅鼎,又向伍封瞟了過去,臉上微笑。伍封笑道:「月兒定是當我也是個老饕了。」
夢王姬笑道:「你雖喜美食,好在不貪。」將犀帶遞給伍封,道:「這犀帶是鄭伯夫人贈給你的寶物,我可不能厚著臉皮索要。」伍封接了過來,楚月兒他繫上。
夢王姬又道:「你不在成周時,晉國趙氏派了個人來向你報喜,說田四小姐為趙無恤生了一子,名叫趙浣。我為你備了一份禮送了去。」伍封喜道:「燕兒生了一子?這可是件喜事。」又奇怪道:「趙氏派使到我府上,王姬又怎麼知道?」夢王姬臉上微紅,道:「我那日剛好無事,途經貴府,入內打了個轉兒,正好碰上。」伍封滿臉怪笑,點頭道:「難得難得,只是王姬下次可不要趁我不在時造訪,大可以隨意出入我府。」夢王姬啐他道:「我才沒那份閒心哩!」
眾人說著閒話,宴飲甚歡,晚間時伍封與楚月兒回府,伍封心忖莊戰與莊城父子重逢,想必有許多話要說,特地將莊戰留了下來。
次日一早,伍封先到宮中參與朝議,近午時出了王宮,徑往夢王姬府上。莊城將伍封迎進去,伍封問道:「王姬在幹什麼?」莊城道:「王姬正在後院游水。」他笑道:「自從王姬學會游水之後,天子便命人在府後掘了一個小湖,將王姬府的高牆後移,這小湖便圍入後院之中,又引入洛水。前幾天湖才掘成。昨日小人忘了帶龍伯去看。」伍封聽說甚感興趣,笑道:「天子真是有心。」入了後院,由長廊轉到夢王姬所居的那一排房舍之後,果然見有一處小湖,其實是處小池,方圓不過三四十步,只及得上鄭聲公那公子府上的小湖的四分之一,湖旁儘是移植的高樹,湖中正傳來嘻笑之聲。莊城停步道:「龍伯自去見王姬,老朽便不陪了。」滿臉笑意,逕自走了。伍封知道這老人故意如此,微笑向湖邊走去。
夢王姬正身穿著伍封給她的水靠,如一條魚似的在水中往返嘻游,她游得高興,也沒見到伍封來了。湖邊侍女正侍立在湖旁數株大樹下,樹間放在一張大幾,幾上放著果品酒壺,侍女見到伍封,一齊向伍封施禮,一個侍女想稟報夢王姬,伍封擺手阻止,笑吟吟坐在幾旁,看夢王姬曲體玲瓏,身材惹火之極,只覺極為養目。侍女拿來酒爵,給他斟滿酒。他來往夢王姬府上無數次,與王姬府上的人熟絡之極,眾侍女也沒當他是外人,見伍封大大咧咧坐著飲酒,無不微笑。
夢王姬在水中游了好一陣,此時游了回來,正想沿湖邊石階走上來休息,猛一眼見伍封正笑嘻嘻坐在一旁,吃了一驚,滿臉緋紅,忙縮回水中,嗔道:「這人來了也不吱一聲,像賊似的在一旁偷窺,成何樣子?」
伍封呵呵笑道:「在下見王姬遊興正濃,沒敢打攪,倒不是有心偷窺。」夢王姬身穿水靠,有伍封在一旁,不好意思由水中上來,可伍封偏又不知道迴避,紅著臉道:「夢夢要換衣裳,龍伯是否可以避一避?」
伍封奇道:「王姬在水中未穿衣裳麼?這水靠也算是……」,夢王姬嗔道:「你到底避不避呢?」伍封見她害羞,笑道:「其實王姬穿水靠的樣兒在下也見過,怎麼現在反而害羞起來?哈哈。」起身到了樹後去,轉過了身子。
夢王姬連忙由水中上來,由侍女陪著入房換衣。伍封這才走回來,坐在幾旁。過了好一陣,夢王姬才出來,伍封見她一身淡紅,長發因為濕著,用了一塊淡紅色的長巾輕挽在頭頂,由於剛剛游過水,潔白的臉上顯得微微的紅暈,伍封心中一陣蕩漾,大嘆此女真是嬌豔欲滴。
夢王姬在幾旁坐下來,侍女趁此之便,將夢王姬長發解開,用厚巾輕揉著,將發上的水滴漸漸抹乾。夢王姬見伍封緊盯著自己,臉上更現紅暈,嗔道:「龍伯,你可越來越無禮了。」伍封笑道:「是是,在下有些失禮,不過是久未見著王姬,這些日子心中著實有些牽掛。」
夢王姬微覺害羞,故意道:「你離齊國許久了,對妙公主豈非更加牽掛?」伍封點了點頭,嘆道:「是啊,在下也是好生記掛。不過公主在家中甚好,在下倒不怎麼耽心,與王姬可不一樣。」夢王姬笑道:「我在成周也挺好。」伍封搖頭道:「這不同的。據我所知,天下間覬覦王姬者甚眾,若是在下哪日由外回來,王姬卻忽然嫁了,豈不糟糕?」夢王姬啐道:「我嫁我的,你糟甚麼糕?」話一說完,臉上越發紅暈,「哼」了一聲,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哪有說嫁就嫁的道理?何況我根本未想過再嫁人。」伍封搖頭道:「這可不好。王姬早晚是要嫁的,只是要嫁何人,這就大可斟酎。」
夢王姬皺眉道:「你今天來有何要事?盡扯些不相干的話頭幹什麼?」伍封笑道:「沒事便不能來麼?我心想著你府上美食不少,是否有何異味在庖室藏著?」夢王姬格格笑道:「原來今天你是來乞食的,正好今日有個秦使赴晉,假道成周,送了一隻糜鹿來,據說是秦君親自獵到的。算你有口福,先前已命庖人去宰殺烹製了。」
伍封笑道:「甚好。那秦使到晉國去幹什麼?」夢王姬道:「或是為了智夫人之事,秦君要向智瑤解說吧。這秦使你也認識,就是那甘成。」伍封道:「這傢伙可不夠朋友,到了成周,也不往我府上報個訊。」夢王姬笑道:「或是事忙吧,他到厚哥哥處稟告了一聲,便直接往晉國去了。不過他是你手下敗將,只怕無顏見你。」伍封想起那位秦失來,道:「王姬可知道秦失的下落?這人可是個好手,就這麼隱居了,大為可惜。」夢王姬嘆道:「是啊。前不久我派人備了厚禮去過鬼谷,向伯昏無人謝傳藝之德。聽使者說,秦失曾經去過鬼谷,伯昏無人還教了他坐忘之術。」伍封點頭道:「秦失空手之技甚高,再習坐忘,當可大增其本事。」夢王姬道:「這秦失雖然略有些傲慢,卻是忠義之士。這人敢於負責,連太傅也不做,如此不戀權勢之人倒也少見。」
伍封點頭道:「正是。」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伯昏無人是當世高人,王姬只派了人去探望,似乎怠慢了些。」夢王姬白了他一眼,道:「是啊,本來我想自己去,可誰讓我失心瘋了,答應你不在時絕不出去?不過我派使者向伯昏無人說過與你的約定,伯昏無人想來不會見怪。」伍封呵呵笑道:「王姬能堅守信約,我可高興得緊!」夢王姬道:「是了,上次智瑤送了我一口天叢雲鐵劍,我可不懂刀劍,拿來讓你瞧瞧。」她吩咐侍女將劍拿來,自己與伍封說著閒話,過了一會兒,侍女拿了一個大盒來交給伍封。
伍封將盒放在幾上,打開盒蓋,只見裡面放著一口銅鞘長劍,單看純鐵劍柄上的雲形花紋,便知道此劍打造甚精。伍封拿起劍來,拔劍細看,只見劍刃寬約二寸,光彩耀目,彷彿有雲彩在劍刃內流動。順手揮了幾下,點頭道:「此劍堂皇富麗,算是件奇寶,用來佩帶甚好,不過質地稍脆,真要用於戰事,卻不如小戰自制的那口長歌有用。看來中原鑄鐵之藝,當真不如楚國和吳越。」
夢王姬笑道:「或者這正如晉人的習慣,重於外表而輕於實質。本來我打算將此劍送給你,聽你這麼說,卻不好意思送人。」伍封將劍插入鞘中,放在盒中蓋好,遞給侍女,道:「其實這劍比尋常的青銅劍要好得多了。只不過我這口『天照』重劍類乎神品,天下間除了支離益的『屠龍劍』外,只怕再無它劍可比。」
這時,莊城與莊戰過來,稟報說庖室菜餚已經備好,問夢王姬在何處用膳。夢王姬與伍封談興正濃,也不願意另換地方,便道:「就在這湖邊用膳好了,老莊和小戰便陪我們一起,將小周也叫來。」莊城世故得很,笑道:「小人們已經用過了,還是王姬與龍伯自用吧。」藉故告辭,與莊戰走了。
夢王姬微笑不語,等庖人將鼎案刀俎端上來,與伍封對坐用膳,席間問起楚鄭之俗,伍封昨日已經將此次楚國和鄭國之行說過,此時便說起了楚鄭之風俗,譬如桃花夫人雕像、鄭國的新聲等等。
夢王姬道:「鄭衛之聲被孔門弟子稱為『靡靡之音』,想來是頗為惑人的吧?」伍封點頭道:「新聲易明,且接近於民間歌謠。是否惑人便不好說,那是因人而易。譬如士卒持劍在戰場殺敵,那是應當的,但有人持劍在大道亂殺無辜,這便不應當了。劍本身無好壞,全在於持劍之人。鄭衛新聲本來也無甚不妥,惑與不惑全在於聽聲之人。」
夢王姬點頭道:「言之有理。下次我託人到鄭國去,聘幾個善新聲的優師來,聽聽這新聲到底如何。」伍封笑道:「何用這麼麻煩?眼下我府上有個胡弦兒,不僅會新聲,還會胡曲。一陣間我回府後,將她送來,你聽聽她的曲兒。」夢王姬最喜音律,喜道:「如此最好。」
二人用著鹿肉,飲了些酒,言談甚歡,到了申時之初,伍封才告辭回府。甫到府前,便見側門外人頭湧湧,門首上高高地懸著一個綠瑩瑩的翡翠胡蘆。伍封認識那胡蘆是東皋公之物,大感奇怪,走了近去,他身材極高,目光從眾人頭上看過去,只見戶中垂著珠簾,一干百姓庶人依次到簾前,有人從簾後為其把脈施診。伍封心道:「原來老先生在此辟館懸壺。」
伍封入府之後,冬雪對他道:「龍伯,老先生與小夫人在側門處設了醫館,為城中人診治,又讓人買了許多藥物來,免費贈人。」伍封笑道:「要學醫術,單是口說是不行的,非得多行診斷不可,老先生此舉是想教月兒醫術。老先生是天下間真正的神醫,難得他看得上月兒,晚間索性準備三牲,讓月兒行大禮,拜老先生為師。」春雨笑道:「龍伯這可想到得晚了,早間小夫人已經行了拜師之禮,老先生說小夫人是難得一見的歧黃中人,自不能放過。」
伍封將胡弦兒叫過來,道:「弦兒,我本想派人送你回胡地,不過王姬頗喜歡音律,這弦鼗多半未聽過。我想帶你到王姬府上走走,彈幾曲給她聽。」胡弦兒點頭道:「弦兒早聽說王姬音律好,若能指點婢子,必有所益,回去之事也不用太急。」伍封見她願意暫留,大喜,將她帶往夢王姬府上去。
夢王姬剛剛見到伍封和胡弦兒二人,眼光立時落在胡弦兒手上的那弦鼗上面,驚道:「這似是胡人的弦鼗吧?」伍封見她一眼就認出來,不禁佩服此女的確見識不凡,道:「王姬這眼力可好得很!這位弦兒姑娘擅彈弦鼗。」夢王姬笑道:「你還真是守信。」順手從胡弦兒手上拿過弦鼗,撥弄數下,發出錚錚之音,道:「這下面的革面木鼓稱『批』,這長木把稱『把』,故又稱『批把』,據說胡人喜歡在馬背上以此彈奏。弦兒姑娘怎習此技?」胡弦兒道:「婢子便是東胡人。先父當年是代國大相,這弦鼗是先父之物,先父亡故後,先母帶婢子隱居代南,婢子暇時撫弄,向人學了些彈奏的本事。」
夢王姬道:「這麼說來,弦兒所習的胡曲定是不少,鄭國的新聲是否也學過?」胡弦兒點頭道:「略學了一些。」夢王姬喜道:「如此最好,我一直想研聽胡曲和新聲,可惜不得知曲之人,弦兒可暫留府中,多奏幾曲。」當下向伍封告罪,將胡弦兒扯到一旁,命她彈奏胡曲。伍封陪坐了一會兒,見夢王姬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胡曲上面,暗地裡苦笑搖頭,心忖此女最愛音律,如今得了胡弦兒,只怕有好些天忙碌聽曲。自己本是想借此與她多接觸說話,今日可是作繭自縛了。
伍封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夢王姬也不挽留。伍封又與莊城和莊戰父子說了一會兒話,讓莊戰儘管留在夢王姬府上陪伴老父,以盡孝心。莊氏父子頗有些不好意思,莊城道:「小戰本該侍奉龍伯和月公主,這麼老呆在王姬府上也不好,過幾日小人便放到回龍伯府上去。」伍封笑道:「小戰暫不必回來。不如這麼著,反正我打算派人保護王姬,但又怕這人與王姬不熟,衝撞了她。小戰便留在王姬府上,代我保護王姬便了。」莊戰暗吃一驚,道:「有人想加害王姬麼?」伍封搖頭道:「是否有人想加害王姬我可不知道,不過若有人打成周的主意,便得在天子、太子介和王姬身上著手。天子和太子侍衛眾多,歹人不易得手,可王姬府上似乎無甚高手,有小戰在府中我才能放心。自從那梁嬰父之事後,我可不能掉以輕心。」吩咐了好一陣,伍封才回府不提。
一連多日,伍封見楚月兒與東皋公正忙,平時也不去打攪二人,倒是這成周上下,無人不知道龍伯府上有個女神醫,只是不知道這人便是楚國月公主。原來東皋公在府中設館,自己卻不露面,只是由楚月兒簾後切脈,要望診時,臉上又蒙著薄巾,是以眾人也看不出其面目年歲來。楚月兒雖是新學歧黃,但有東皋公在內室指點,施診下藥自然是百發百中,藥到病除。
伍封想起這次往楚國解鄾城之圍,圉公陽和庖丁刀用那「龍爪」果然見功,想起自己曾讓遲遲打造了銅鏈,發給府上的鐵勇和遁者,一直未能用上,如在銅鏈上裝上「龍爪」,讓他們使用熟了,數十人偷營劫寨時更易見功。他見府內的百餘乘輜車大多已經由匠人改成軘車,將庖丁刀叫來,讓他教府內匠人先打造一批「龍爪」,裝佩眾鐵勇,道:「那銅鏈甚細,只承一二人之重,是以爪頭便沒那麼講究,也只須承二人之重便夠,多打造些,日後帶回去交給遁者使用。等打造好了,你和小陽便教鐵勇使用,他們雖沒輕身本事,卻可借助此物攀附或是在陣上拿人。」
眼見天氣轉寒,已經入了冬天。伍封每日朝中營內辦事完畢,便到夢王姬府上混上一陣再回府第,朝中也無大事,日子過得頗為自在。自從那胡弦兒到了夢王姬府上,夢王姬便整日聽她的弦鼗,記錄胡曲,也無甚閒心聽伍封胡言亂語。眼下小紅日見腹隆,伍封便讓鮑興在府中呆在,平日出門,只讓商壺馭車。每每到夢王姬府上去,商壺總要去找莊周嘻玩,以此為樂不提。
到了十二月天時,成周已經是大雪紛飛,滿地白皚皚的。這日伍封在夢王姬府上呆了半日,回府時已經是黃昏時分,見側門的醫館仍開著,往來求醫者擠滿了道旁,一來是因為醫者著實高明,二來是免費診治施藥,是以城中城郊的人無論是大病小恙,甚至是沒病的都巴巴地跑來。這側門直入府內,伍封由後面到了館中,只見夏陽帶著十個侍女暫充藥僮,正忙著配藥、燃灸。夏陽見伍封來,笑道:「龍伯怎有暇來?」口中說話,手上卻不停,正一手拿著寫藥方的竹簡,一手從牆邊一排數十個木盒中撿藥。伍封見她手法甚是熟練,大奇道:「原來陽兒認識這許多藥!」夏陽笑道:「每日陪小夫人施藥,日子長了自然認得。」伍封沒口子讚她,又見東皋公在一旁的臥床上斜倚著,此時楚月兒正是簾中為簾外的一人切脈,沉吟道:「閣下倒沒有什麼大礙,無非是夜不能眠,精神倦怠,口舌生瘡,不思飲食,手足痠軟而已。」簾外那人驚道:「正是如此,神醫說得絲毫沒錯。」
伍封想不到楚月兒的醫術高明至此,又驚又喜,搶上去道:「你怎知道他又這些症侯?」楚月兒這時才見他來,甜笑道:「我切他的左右脈相,右關虛弱,左寸沉數,除此之外倒無其它異相。這右關虛弱乃脾土不暢,以至不思飲食,左寸沉數是氣虛火旺,便會口舌生瘡,夜不能眠。」她提筆在竹簡上開了一個藥方,上面寫道:「麥芽二錢、神曲三錢、沈香二錢、黃芩錢半、青黛一錢、人參二錢。」將藥方交給東皋公,東皋公看了看,點頭道:「這方兒尚可,不過老夫先前看這人體弱氣虛,黃芩最好減半錢為佳。用藥須得因人而異,這人若有龍伯這樣的體格,黃芩、青黛用五錢也無妨。」伍封聽得一頭霧水,楚月兒卻會意道:「師父言之有理。」將藥方拿過來,將黃芩也改為一錢,交給夏陽,夏陽帶著侍女撿藥稱了三劑,用葛包好,透過簾子交給簾外那人。楚月兒道:「此藥用沸湯煮成一觴,共三劑,每日服一劑,如不好再來。」簾外那人接過,在地上叩了幾個頭,高高興興去了。立時又有一人到簾外來請楚月兒診治不提。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過了好一陣,問東皋公道:「師父就這麼看著,萬一月兒斷錯了症如何是好?」東皋公聽他順著楚月兒的稱呼也喚自己為「師父」,笑道:「家師所傳有望、聞、問、切四種診斷之法,月兒身份高貴,只能在簾後切脈,這望、聞二法暫不可用,只用這最難的切法就成。老夫在這裡看過,卻瞧能見到簾外那人的面色,心中自有斷定,月兒若說得與老夫所診相同,老夫便只看看藥方。若不同時,再與月兒研看。如是疑難雜症,老夫才會親自切診。」伍封到他身邊看時,原來這臥床正側對著厚簾旁邊的門戶,由此處看去,恰好能見到簾外人的臉。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有師父如此悉心教導,月兒的醫術必有所成。」東皋公點頭道:「月兒資質之佳是老夫平生僅見,老夫讓她不辭勞苦,每日診知三四十人,便是想讓她由實際斷診中學習醫術之中不可言傳的精妙之處。」伍封點頭道:「這個晚輩理會得,就好像學劍一樣,練熟劍法並不能成為高手,唯有不斷地實戰對練才能領悟劍術之妙境。」東皋公道:「換了別人,一日怎看得了這麼多病人?好在月兒體魄異於常人,終日不倦。」他頓了頓,道:「眼下日已西沉,辯證不便,看完這人便休息吧。」
侍女們去將外面等候的人打發,著他們明日再來,待楚月兒寫完了藥方,夏陽撿藥交給那人後,這才閉館。伍封與楚月兒、春夏秋冬四女和東皋公一起用飯,他由午到日落都在單驕酒宴之上,是以此刻並不餓,不過是做一做樣子,陪他們一起用飯。用過飯後,東皋公體力不支,自去休息,楚月兒面帶憂色,道:「師父這體力一日不如一日,每日又這麼辛苦,只怕不大好。」伍封點頭道:「他老人家年紀高大了,須得小心保養才是。月兒,眼下你的醫術甚高,覓個機會為師父把脈,瞧瞧他如何。」楚月兒搖頭道:「師父讓我給人切脈,唯獨不許為他切脈。」
伍封擔心道:「只怕……」,才說了兩個字,商壺來報導:「姑丈,門外來了個人求見,說是齊國的故人。」伍封聽說是故人,忙道:「請他進來。」等那人到了堂上,眾人看時,原來是子劍之子、田盤的小舅子恆善。這人滿臉灰塵,衣襟污濁,看來甚是狼狽,眾人不禁吃了一驚。
雖然伍封對這人沒什麼好感,不過念在與田氏和子劍的交情,也不至於對他心有惡意,笑道:「原來是恆兄,怎麼有空到成周來,又弄成這番模樣?」恆善道:「龍伯,家父有難,小人特來求援。」眼光向四周瞟了瞟,欲言又止。
伍封知道他是見堂上人多,雖然楚月兒等人是自己人,可堂上還有不少周元王所賜的侍女寺人,不知心腹,忙將恆善帶到廂房之中。恆善道:「龍伯,小人父子奉田相之命到秦國賀其新君之立,家父想饒道成周來拜訪龍伯。不料在孟津渡口被人劫殺,對手甚是厲害,家父與小人奪小舟而逃。眼下家父受了傷,派小人來求援。」伍封心中甚覺奇怪,秦國與齊國向來無甚交情,齊平公之立秦人未曾派使,秦厲共公新立田恆又怎會大老遠派使者去?何況秦厲共公是自己率王師扶立的,自己是齊君之婿,田恆又何必多此一舉派遣使者?況且時間也不大對。不過此刻已經無暇理會其中的緣故,問道:「令尊現在何處?」
恆善道:「家父現在河中舟上。」伍封道:「事不宜遲,在下帶幾個人將令尊接來。」當下叫上商壺,帶了三十鐵勇出府,由恆善引路,趕上北門正要關閉,守門關將見是龍伯出城,忙不迭又將城門大開,滿臉賠笑問道:「龍伯忙於軍政之事,眼見天黑了,龍伯還要出城巡視,委實辛苦,未知今晚會否回來?」伍封道:「雖然是一陣便回,但這城門還是要關了。」關將點頭道:「既然如此,小將便先關了城門,在此等龍伯回來。」
孟津離城不過數十里,伍封等人快馬驅車,不一會便到了孟津渡口。此刻天色昏暗,恆善往河心看了看,打了聲唿哨,便聽由東面的河上也傳來一聲唿哨。恆善臉露欣慰之色,道:「家父安然無恙,還在河中。」帶在眾人沿河岸往東而行,不出六十步,便見一葉漁舟由河心靠來,一個老者緩緩走上船頭,正是子劍。
雖然伍封與子劍之間並無很深的感情,但久在異鄉,忽見國人,伍封不免心中喜悅,忙下了車,躍上船頭,道:「子劍先生可好?」子劍微笑搖頭,道:「恆某受了些傷,不過還不致於一命嗚呼。」伍封點頭道:「恰好神醫東皋公在我府上,先生隨我入城,正好請神醫來治。」
子劍搖了搖頭,道:「恆某不便入城,其中緣由龍伯一陣間便會知道。」他看了看伍封身後的從人,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會意,隨子劍入了船艙。
伍封見他神神秘秘的,正要相詢,忽聽艙後傳來小兒啼哭之聲,大感愕然。子劍忙轉到了艙後,抱出了一個小孩兒來,在懷中搖搖晃晃,哄那小孩兒睡覺。伍封見這小兒不足一歲,卻生得十分強壯,又見子劍滿臉慈愛之色,渾不似一個名震齊國的劍術名家。
伍封忍不住笑道:「這小兒是誰?看來倒與我那早兒有些相像,都是一般的虎頭虎腦。」子劍小聲道:「這是燕兒之子,名叫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