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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40章
第四十一章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姬厚笑道:「不過在下總覺得龍伯的運氣之佳,天下少有,昨日誤打誤撞覓到了九鼎,今日誤打誤撞又救了世子利。」

 伍封笑道:「這也說得是。」

 夢王姬搖頭道:「厚哥哥這話可說得不對。運氣看起來是偶然的,其實有其必然之理。譬如說,若非龍伯劍術高明,今日只怕也要招禍。今日之事,對龍伯來說是好運,對其他人恐怕就是噩運了。是以一個人的運氣好壞,常常與其自身的本領有關,本領越強,運氣就顯得越好,而自身之本領便是命了。」

 伍封心道:「孔子說命可改運,運也可以改命,王姬的說法大致也是這意思。」

 眾人不住地點頭,姬仁道:「師父的行事方法的確與眾不同,未知有何獨到之秘呢?」

 伍封搔頭道:「這事情可不大好說,真要說的話,大概只有一個字。」

 眾人的眼光都盯著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字。

 伍封道:「這個字就是『做』。在下覺得,什麼事情想到了便去做,做了未必會成功,不做則肯定不成。」

 夢王姬輕輕擊了一下掌,讚道:「龍伯大有道理,怪不得龍伯這些年名彰列國,每到一處便風起雲湧,想來就與這個『做』字有關。」

 智瑤點頭道:「龍伯不僅有拔山扛鼎之力,劍術通神,更厲害的是兵法,用兵自然是百戰百勝。」

 伍封搖頭道:「百戰百勝可是謬讚了,其實在下雖然有勝,但從兵法上說,常有錯漏,其中有兩敗十分凶險。」

 眾人的眼光立時向他瞧來,須知道人人都愛自誇本事,這人居然當眾自述其敗,當真是天下僅見,夢王姬微微一驚,星眸閃動。

 姬厚問道:「龍伯還有敗時?」

 伍封道:「第一次慘敗是在鄙國魚口,在下與田相中伏,幾乎被射死,雖然敵眾我寡,人數相差懸殊,但在兵法上說,在下便沒有料到最後還有一隊弓箭手,這是料敵有失。雖然在下靠蠻力救得田相逃脫了性命,在兵法上卻算敗了。」

 夢王姬道:「此戰夢夢也聽說過,不過龍伯以百人對三千死士,又是被人埋伏,卻能成功逃脫,算不得失敗。」

 伍封道:「第二敗是在吳國時,吳越二王議和,卻中了越王勾踐和范蠡文種之謀,那一戰是從頭到尾都出錯,凶險之極。幸好僥倖擒了越王勾踐為質,才算逃過大難。」

 智瑤嘆道:「智某也次聽說此事,越王勾踐的五萬精兵設伏,不過你們只有五百餘人,若非龍伯隨機應變,只怕吳國也被滅了。龍伯不僅救了吳王夫差,自身也毫無傷損,越王勾踐之謀盡敗,其實是龍伯得勝才是真的。」

 伍封搖頭道:「非是在下過謙,越王勾踐、范蠡文種都是極為多謀之人,一人尚且難敵,何況其三人聯手?在下寧願與劍術高手決戰,也不願意與這三人用兵。」

 眾人不住的點頭,雖然伍封自認其敗,但眾人反對他更為心服,這人用兵敗了還能硬生生扳成勝局,手段自然是非同小可。

 梁嬰父道:「說起劍術來,在下不得不佩服龍伯。王子仁隨龍伯學劍了多日,想來劍術大有長進吧?」

 姬仁點頭道:「略有些長進,不過在下未與人試過劍,也不知道如何。」

 梁嬰父笑道:「王子仁要試劍那還不容易?在下的劍室中有不少弟子,大可以陪王子試劍。」

 姬仁皺眉道:「這個以後再說吧。」

 姬厚笑道:「梁師父親自為在下訓練出八名侍衛,名曰八虎,劍術甚好,今日舍妹壽誕,我想讓他們試一套劍術,為諸位解悶。」

 智瑤笑道:「說了這許久,看看劍手使劍也好。」

 夢王姬見堂上眾人都十分興奮,點頭道:「既然如此,厚哥哥便請他們上來吧。」

 姬厚招來了一個侍女,向她吩咐了幾句,那侍女出了大堂,一會兒帶了八個精壯侍衛上來。

 侍衛向眾人施禮之後,站在場中,劍光霍霍試起劍來。一時間這堂上劍氣縱橫,電光爍爍,大增緊張之意。

 伍封暗暗吃驚,因為這八虎劍法之中暗含陣法,所用的陣法與八卦陣相似,只不過大有不同。看了一會兒,覺得這些侍衛的劍術還算不錯,難得是是他們配合頗好,配合這似是而非的八卦陣法,八人當得上尋常的二三十士卒之用。不過他見慣了春夏秋冬四女的四方刀陣,覺得這八人之陣比四女要差得太遠,無甚可為。不過他轉念又想:「以數人之力佈陣本是柔兒之長,天下再未見過,這梁嬰父也能將陣法用於劍術之中,怪不得他能在成周自樹一成幟,混身於卿大夫之間。」

 智瑤等人卻從未見過如此高明的配合之法,無不大聲叫好。梁嬰父面有得色,不住地點頭。

 姬厚笑吟吟看了一陣,道:「仁哥,你隨龍伯練劍也有些時日了,想來大有進境,是否走下場去,我找一虎與你試試劍術。」

 姬仁搖頭道:「上月我與你這八虎之一比過劍術,只十餘招就敗了,眼下再比,未必能好多少,畢竟我隨師父練劍不久,再過些日子還差不多。」

 伍封皺起了眉頭,心道:「王子仁眼下的劍術只當得上一個倭人勇士,體力卻大有不及,更不用說鐵勇了,但足以勝過八虎。不過他毫無真實格擊經驗,缺乏膽氣,長此以往,劍術便難以升進。」遂道:「王子如果想比劍,大可以下場去與這八虎試試,單是一虎便無趣了。」

 姬仁大吃一驚,堂上眾人無不愕然。智瑤心想:「這八虎若無陣法,只是八人齊上,我最多八招便可將他們擊敗。眼下他們暗合陣法,彼此照應,我要對付這八虎只怕也要費好些力氣,王子仁怎可能應付他們?只怕數招便敗了。」

 姬厚、梁嬰父、劉卷、單驕以前都見識過姬仁的劍術,知道他根基不錯,但劍術古板尋常,連其中一虎也難勝過,就算他隨伍封練劍有所長進,畢竟只有一二十餘天功夫,要以一敵八,簡直是毫無可能。

 梁嬰父一直嫉恨伍封,但又不敢與伍封動手,此刻正合心意,笑道:「也好,就讓我們瞧瞧龍伯授徒的本事。」

 堂上那八虎停了下來,靜等姬仁上場。

 夢王姬耽心道:「龍伯,是否會有些凶險呢?」

 伍封笑道:「王子的劍術足夠了,所缺唯膽氣耳!若不覓些機會與人真的動手,再難有成。王姬放心,在下說他能勝,他必能勝!」

 姬仁親眼見過伍封大敗董梧,隨伍封練劍多日,對他佩服之極,既聽伍封這麼說,立時信心大振,拔出劍來便要下場。

 伍封小聲道:「王子,這八人暗合陣法,不可大意。你瞧見那八人中有一臉上有疤痕的沒有?一陣你上去後,只須向這人搶攻,便能闖入八人之中間去。只要你一進去,這陣必破。然後你依照練劍拆招的辦法,誰離你最近你便向他相攻,這場比劍你就贏了。」他對五行陣極為熟練,又與趙飛羽專研過陣法,這「八卦陣」早已經爛熟於胸,這八卦劍陣被他一眼便看出了破綻。

 姬仁打量了八人一眼,點了點頭,走下場去。

 八虎抱劍向姬仁施禮,道:「請王子賜教!」

 姬仁點了點頭,道:「請!」

 話音剛落,這八虎劍光閃爍,縱橫交錯處,聲威不凡。姬仁見八劍飛來飛去,青光刺目,暗暗有些心怯,想起伍封的話,手起一劍向那臉上有疤痕的侍衛刺過去。

 他一劍刺出,梁嬰父「咦」了一聲。他久在成周,姬仁的劍術十分熟識,此刻見姬仁劍招仍然與以前相仿,但速度力道大異,威力大了數倍。

 姬仁無甚格擊經驗,只是盡展所長,全力向那疤面人搶攻。說來也怪,他一攻這疤面人,其餘七人的劍法便受制,劍刺來時,每每被疤面人身子擋住,雖然也有劍能攻到他身邊,卻盡數被他擋住。八虎只覺得束手術腳,劍術難展,更兼姬仁劍術中那種堂皇的王者之勢,使他們心中生寒,甚是不耐。

 姬仁使了二十餘招時,忽覺八虎的劍術好像慢了許多,才發現自己早已經站在了八人中間。

 他與八人交手交手這一陣,信心大振,早已經忘了怯意,此刻依伍封的吩咐,只要有誰離他近了,銅劍便指向那人。只聽劍鳴之聲不絕,姬仁的劍術也越來越快。八虎圍著他的圈子越來越大,此刻八虎只有被動招架的份兒了。

 堂上眾人看得眼花燎亂,想不到姬仁的劍術竟能以一敵八,而且還大有裕餘。智瑤見姬仁劍術雖然還大有生澀之處,但劍中的王者意象卻十分難得,有一代高手的風範,暗暗稱讚。

 梁嬰父見姬仁的劍術比以前高出了十餘倍,心下駭然,不知道伍封用了什麼方法,竟將姬仁這難以再造的劍術提升了這麼多。

 忽聽「噹」的一聲,一虎腕上流血,銅劍墜地,被迫退了下去,眾人吃了一驚,又隨著銅劍墜地的數聲,堂上只剩了四虎仍在苦苦支撐。

 姬厚越看臉色越是陰沉,此刻喝道:「沒用的東西,滾下去吧!」

 四虎收劍而退,姬仁收回了劍,緩緩插入鞘中。堂上的人不住喝采,智瑤讚道:「王子好劍法!」

 姬仁恍如夢中一般,他對自己的劍術向來沒有什麼信心,此刻雖然獲勝,還有些不相信。待見到八虎收拾銅劍灰溜溜退走的狼狽之態,才醒悟自己以一敵八大獲全勝,心中狂喜。

 伍封知道姬仁這一勝,心結已解,日後練劍便會信心倍增,更有進境,含笑點頭。

 姬仁走上台來,向伍封深深一揖,嘆道:「若非師父指點,弟子只怕一輩子也不敢與人比劍。」

 伍封正色道:「王子的劍術還算不上十分高明,自保有餘,與高手比劍卻大有不足,王子千萬不可因今日之勝而生好勇鬥狠之心!」以姬仁的劍術來看,再練下去。最多只及得上他的鐵勇,但他的體力比鐵勇差得太遠,不足以入高手之列。不過以他王子的身份,又是數十年未得高手指點,能將劍術練成這個樣子也算相當不容易了。

 姬仁心中凜然,點頭稱是。

 夢王姬也是意想不到,又驚又喜,道:「原來龍伯教徒弟的本事也十分高明,這真是意想不到。」

 粱嬰父嘆道:「王子的劍術在下熟知在胸,原以為是屬於無法造就,想不到一二十日下來,龍伯便能化腐朽為神奇,王子竟將在下苦心訓練的八虎打敗!」

 伍封道:「王子練劍三十餘年,雖然無高明之士指點,卻好在根基紮實,勝過他人。單以劍術而論,今日便要他以一敵八殊不容易。幸好八虎見他是王子,不敢有傷,再加上他們的陣法布得有所欠缺,只要覓到弱處相攻,八虎的劍術反而難以盡展,王子才能獲勝。若八虎不用陣法,單是上上下下強攻,王子經驗未足,膽氣有缺,恐怕反而會敗。」

 梁嬰父皺眉道:「此陣是在下依兵陣而設,未知何處有缺?」

 伍封笑道:「這陣法便是梁師父依八卦陣推演而成,雖然八虎依八卦之位,變化無窮,但中間缺乏主持,以致威力鬆散不凝。王子的劍術勝過其中任何一人,先前主攻一虎,便打亂了主持,陣勢立破。陣破之後,八虎互相受制,自然落敗。」

 眾人暗暗點頭,夢王姬笑道:「原來龍伯對陣法也有研究。」

 伍封道:「梁師父以為八卦之陣乃用八人,其實是有所誤解。凡布八卦之陣,必要九方之人,是謂九宮八卦。劍陣如此,兵陣亦然。梁師父若在八人之中再設一人,位守九宮,此陣威力方能顯示出來。」他將這陣法奧妙說出來,倒不耽心有人會學了去,因為這八卦陣是田穰苴所創,守衛極強,他是從田豹布得並不高明的八卦大營中偷學而來,只告訴了趙飛羽一人,二人研之甚深,更勝過田豹所學。因此,就算有田豹在此,也未必能懂得他所說的佈陣奧妙。

 智瑤愕然道:「原來如此。這八卦陣圖是智某給梁師父的,陣圖上並無九宮,只有八方,莫非這陣圖有假?」

 伍封心忖:「這八卦陣的陣圖是我和飛羽推演出來,智瑤那不全的陣圖又從何而來?莫非是從田豹處得到?」笑道:「智伯手上的陣圖假卻未必,不過不全。若非遺失了部分,便是有人故意用不全的陣圖來誤人。」

 智瑤臉色微變,點了點頭。

 贏利讚道:「今日在下見識過龍伯的劍術,當真是勢若天神,委實了不起。」

 姬厚道:「龍伯可否一演劍術,讓我們瞧一瞧,也算為舍妹助興?」

 伍封愕然道:「王子想與在下比劍麼?」

 姬厚忙搖頭道:「不敢不敢,只是想請龍伯單獨演一兩招,相信舍妹也想瞧瞧龍伯的神技。」

 夢王姬道:「聽說龍伯在吳國時一劍使出才一半,便將伯嚭手下的一個劍術高手活生生嚇死,夢夢府上這些侍女都不習劍,別嚇壞了她們。龍伯的劍術出神入化,夢夢其實已經看過,佩服之極。」她對劍術並不擅長,是以耽心有人見了伍封使劍,又會生出比試之心,其實她不知道,伍封如真的使幾招劍術出來,包管沒有人敢興動手比試之念。

 伍封大感愕然,心道:「你何時見過我使劍?」見堂中許多人眼光熱切,忽地有了主意,道:「在下有兩個從人身懷神技,不如讓他們一展所長,權當為王姬祝壽。」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上來,吩咐了幾句。

 圉公陽和庖丁刀點頭下去,圉公陽在自己所坐之處的俎上用手指挑了些肉漬,隨手抹在鼻尖上,站在場中。庖丁刀手執鐵鉞,站在圉公陽之旁。

 堂上眾人都不解其意,姬仁問道:「師父,這是在幹什麼?」

 伍封笑道:「執鉞者叫小刀,另一人叫小陽。小刀要將小陽鼻尖上的肉漬抹去,只不過不用巾,而用他手中的鐵鉞。」

 眾人大吃一驚,七嘴八舌道:「用鉞去漬?這太過凶險了吧?」

 卻見圉公陽站在場中,容色自若,庖丁刀手執鐵鉞,上下打量著圉公陽,忽聽他大喝一聲,寒影閃動,一片青光從圉公陽面前掃落。

 智瑤、姬仁、姬厚等人忍不住好奇,都湧上前去瞧,連劉卷這老頭兒也忍不住跑了上去,果見圉公陽鼻上乾乾淨淨,也無一絲傷痕,庖丁刀平伸鐵鉞,鉞刃上那一點肉漬清晰可見。眾人又驚又喜,滿堂喝了一聲大采。

 伍封揮了揮手,圉公陽和庖丁刀向眾人施了個禮,自回席中。

 智瑤坐回席上,讚歎道:「這使鉞的小刀鉞法精奇,運力甚妙,以此決戰殺人,只怕是無聲無息。」

 眾人都點頭稱是,心忖要用鐵鉞在別人鼻尖上批去肉漬,對方皮肉卻絲毫無傷,這種舉重若輕的運鉞之法,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夢王姬道:「我覺得小陽也很了不起,鐵鉞從他的鼻尖上擦過,居然毫無懼怕之意,若換了他人,稍稍避身,便不能劈去肉漬,萬一不小心顫了顫,只怕鼻尖就被一鉞劈下,不免受傷。」

 眾人不住點頭,智瑤舉爵道:「如此絕技,委實難見,正當飲酒三爵。」

 堂中人一起舉爵對飲,宴飲更歡,直到初更時分,這才罷宴,各自回去。

 伍封昨晚飲多了些酒,回到齊舍後有泡在熱水中洗浴了好一陣,睡得便晚了,次日巳時方才起身,卻不見楚月兒在室中。

 春雨等女端了銅盆來,伍封問道:「月兒去了哪裡?」

 夏陽道:「龍伯還記得那市肆銅坊的老闆麼?先前他來時,小夫人正教小刀和小陽使用龍爪,小夫人見龍伯正睡著,便與小刀、小陽一起隨那老闆出去了。」

 伍封喜道:「這人多半是覓到了那買銅鏡的主兒。」盥洗之後,出了大堂,略用了些酒飯,冬雪在一旁問道:「龍伯和小夫人近來食量甚小,小夫人本來量小便無所謂了,龍伯的食量向來很大,現在怎會越吃越少?是否周粱不如齊粟?」

 伍封也覺得最近食量小了不少,不過並未在意,此刻見眾女面帶憂色,尋思道:「莫非這吐納到了『龍蜇神境』,改用毛孔呼吸,連食量也會小了?」又想:「吐納以龜、蛇、龍之征分出不同層次,據說龜可以息代食,蛇可數年不食,均是長壽的靈物。龍蜇之境想來以神龍之征為比類,易曰『神龍之蜇,是謂藏也』,龍比龜蛇更為靈異,進入『龍蜇神境』,或者食量因此變小了。」笑道:「粱比粟要好,我與月兒食量變小,或者因為我們最近練功精進的緣故,你們無須在意。」

 秋風點頭道:「我們還以為龍伯和小夫人胃口不好,這些天小刀和小陽甚是煩惱,天天尋思制些新奇佳餚哩!」

 伍封點頭道:「難得他們二人有心。這周粱甚好,日後回齊國時帶多些。」

 才用過飯,還在撤案時,楚月兒與庖丁刀、圉公陽便帶了兩個人回來,一個是另那銅坊的老闆,另一個是不認識的粗壯的漢子。

 楚月兒道:「這位老闆早日又見到了這賣鏡的人,難得他一路跟上,覓到這人的住處。今日他來報訊,月兒見夫君正值好睡,便帶了小刀和小陽去將他拿住,幸好他還未走。」她從背上解下一口劍,道:「夫君,你看看這『昆吾』之劍。」

 伍封接過劍來,將劍拔出,只見這柄似銅非銅、似鐵非鐵的寶劍刃口長約二尺,通體盈紅,隱隱有火光般在劍身上流動,刃口甚是鋒利。劍柄頗長,頭上呈火焰形狀,顯得十分的大氣,柄上刻著「昆吾」二字。

 伍封點頭道:「此劍無法假冒,必是天子之劍。」又將那銅坊老闆大大誇獎了幾句,問了姓名,賞了他若干金貝,讓他先回市肆,等自己稟明天子,由天子封賞。那老闆給每人叩了個響頭,樂滋滋地走了。

 伍封將劍插入鞘中,放在一旁,問那賣鏡的人道:「你是什麼人?」

 這人跪在地上,早已經嚇得面如土色,戰戰兢矯地道:「小人名叫牛兒,原是齊人。」

 楚月兒在一旁笑道:「怪不得你有些蠻力,牛兒這名字沒叫錯。」

 伍封道:「你是齊人,又怎會到了成周?」

 牛兒道:「小人原是齊國左相闞止府上的家僕。有一日相爺來了個客人,名叫被離……」,伍封吃驚道:「被離叔叔?」

 牛兒嚇了一哆嗦,道:「小人被派去侍候被離先生,次日傳說大盜柳下跖攻城,府中給小人發了副衣甲,讓小人隨行。小人還未及走,便被人擊暈了。等醒來時已經在床上,便覺府中亂成一團,衣甲也不見了。小人怕相爺知道後責罰,趁亂逃出了相府。小人才走不久,相府便火起,後來才知道相爺與國大夫、高大夫作亂被殺,小人幸虧一早逃走,否則不在府中燒死,也必會被人擒下斬首。」

 伍封聽被離說起過此事,點了點頭。

 牛兒道:「小人不敢再留在臨淄,連夜出了城,此後一路西來,便到了衛國,好不容易混了個平安日子,前些時聽說齊軍要伐衛,小人既無家室,又無田產,趁大軍還未來便逃到了成周,餓倒在成周南郊。」

 伍封心思一動,問道:「你碰到了南郭先生麼?」

 牛兒點頭道:「小人被南郭先生在路上救起,從此便住在南郭先生家中,每日隨南郭先生種菜。前不久小人偶爾到了附近竹林,想挖些長竹為南郭先生築室,不料掘出了幾樣東西出來,是兩面銅鏡和這一口劍。小人便拿去給南郭先生瞧,南郭先生大吃一驚,讓小人將東西放在原處掩好,不許再掘,也不要說給家中任何人知道。他自己便入城去,說是要見天子,小人也不知道是何道理,是以將劍和鏡放了回去,向誰也沒說,連幾位龍伯也不知道。」

 伍封和楚月兒對視了一眼,均想:「原來南郭先生家宅附近的寶物是他發現的。」

 牛兒續道:「當天南郭先生回來後,面色甚是不好,小人也不敢多問。不料到了晚間,便有許多人闖進家中,將宅子圍住。幸好小人住在菜地中間小草室守菜,聽見聲音有異,急忙躲了幾來。唉,小人自從臨淄城逃出來後,過慣了東躲西藏的日子,是以容易驚醒。」

 伍封問道:「後來如何?」

 牛兒道:「小人見周圍都有人守住,便伏在菜地中間,後來聽見裡面叫喊廝殺,等到那些人走後才敢進去,這才發現南郭先生一家都被人殺了。小人見血流滿地,嚇得魂不附體,知道早晚會有人發現,到時候小人豈非有天大的麻煩?只好逃走,逃出不遠,又尋思自己身無寸金,必會餓死,便折回竹林,將那兩面銅鏡和一口劍拿走,混了些日子見無異常,遂拿到市肆中賣。」

 伍封道:「原來如此,你可知道凶手是些什麼人?」

 牛兒道:「小人躲得遠,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這些人在周圍的菜地也曾搜尋過,小人伏在菜地中,聽他們說了幾句。小人原來以為是因為這銅鏡和劍招禍,細聽幾句,似乎是因為南郭先生知道了誰的身世,被殺人滅口。小人原來不懂得分辨口音,不過近些日成周有些秦人,聽了其口音,小人才知道當日殺的人傢伙中大多是秦人,還有人與被離先生的口音相仿,不是吳人便是越人。」

 伍封道:「那些秦人肯定是桓魋所帶的那些秦國刺客,那裡面可沒有吳國或越國的人。」

 牛兒道:「他們的首領是叫桓什麼的,不過還有一個姓樂的人,定是吳人或越人,因為小人聽那些人從菜園中走過時,一個人說:『桓司馬替你們殺了南郭一家,隱瞞了那人的身世,還有什麼好責怪的?』那是秦人說話。有一人答道:『樂先生還有話要問他們,你們便動了手,我們只好也跟著殺人了。』這人說的是吳人或越人口音。那秦人道:『那秘密究竟是什麼?』另一人道:『我們也不知道。南郭子綦既然連兒子也不敢告訴,想來是天大的秘密。是了,本想與你多飲幾次酒,不過樂先生下令,明日我們要離開成周。』」

 這牛兒記性甚佳,雖然對他國口音懂得不多,但學起他人說話來卻繪聲繪色。楚月兒道:「夫君,你說那人是不是樂靈?」

 伍封點頭道:「多半是他了,想不到這人不回越國去,又到了成周,當真是陰魂不散。」

 牛兒在地上不住地叩頭,道:「這可不干小人的事,小人……」,伍封道:「的確不干你事,你起來吧,我們也不會責罰你。」叫庖丁刀將牛兒帶下去用飯,將他暫留齊舍。

 楚月兒道:「南郭先生一家被殺之事,原來還另有他故,只不知道南郭先生心中藏著什麼與越人有關的秘密呢?」

 伍封道:「這事情可想不到,相信這秘密姊夫也不知道,否則姊夫在我們赴吳國之前就告訴我們了。此事慢慢再說,這柄天子之劍我要先入宮獻給天子。」

 他用錦盒將「昆吾」寶劍裝好,趕往宮中,稟告過後,侍衛帶他到了大殿,王宮不能帶劍上殿,伍封將佩劍和錦盒交給殿前侍衛後進去,卻見除了姬仁、姬厚、劉卷、單驕正在殿上與周敬王議事之外,駭然還有一人在殿上,竟然是公子高。

 伍封吃了一驚,先向周敬王施禮,尋思:「公子高怎會來了?」不過天子在前,自然不能因私而循公。

 周敬王見了伍封,喜道:「寡人正想派人召龍伯入宮,不料龍伯自來了。」

 伍封施禮道:「微臣先前得到了一物,遂入宮來獻給天子。」

 周敬王笑道:「寡人宮中何物沒有?龍伯真是盛情。」

 伍封道:「此物本是天子所有,微臣怎敢留用?不過留在了殿前,請天子傳旨讓侍衛拿進來。」

 周敬王點了點頭,一個寺人出殿,將錦盒拿了進來,交給周敬王。周敬王甚是好奇,打開了錦盒,吃了一驚,將劍拔出少許又插上,喜道:「這柄『昆吾』寶劍龍伯從何處覓來?」

 姬仁知道前情,早猜出了一二,故不甚吃驚,姬厚、單驕、劉卷卻是又驚又喜,一起看著伍封。

 伍封將那日逛市肆以及今日牛兒所說之事一一稟告,不過對越人之事沒有說出來,一來怕猜測有誤,二來免得天子煩惱,須知天子就算知道有越人在成周殺人,也是無可奈何,徒自生氣。是以他只說是桓魋與南郭子綦有私仇,故帶那些秦人刺客殺了南郭一家。

 周敬王惱道:「想不到桓魋行刺秦世子之先,還有殺害南郭先生一家的事,好生可惡。」姬仁道:「師父殺了桓魋一眾,固然是救了秦世子一命,無意中還為南郭先生一家報了仇。」

 周敬王點頭道:「要是秦世子在周被刺死,這場禍事非同小可,龍伯先覓到九鼎,再救秦世子,今日又將這『昆吾』寶劍找到了,連番立功,正該褒賞。寡人便賜龍伯劍履上殿,以為殊榮。」本來覲見天子之禮,不論是諸侯還是卿大夫都得在殿前解劍脫履,劍履上殿即是可在天子面前佩劍著履,這雖然不是什麼賜爵贈金,卻是極大的榮譽,連劉卷這三代老臣也無此殊榮。

 伍封忙道:「微臣這點微末功勞,怎配讓天子如此厚待?」

 周敬王道:「龍伯勿須推讓,寡人還有事相求。」

 伍封暗暗心驚,心忖:「天子說到這『求』字,只怕所托之事難辦之極。」

 這時,一個寺人捧著玉盤上來,盤上放在一座尺徑尺高的青銅小鼎,周敬王走下殿來,接過玉盤走到伍封面前,道:「寡人賜了龍伯之爵,趕製了這金鼎寶璽,日後龍伯以此驅策臣民。」鼎是青銅所制,不過人慣稱這種官鼎為金鼎。

 伍封跪地接過玉盤,只見鼎身上刻著一行字:「天子匄制……」,鼎內還有一顆半尺見方的金璽,一時也不便細看,只好先托住再說。這鼎是封國的象徵,璽是爵位的象徵。

 周敬王將他攙起身來,道:「龍伯,寡人自從齊國右司馬田盤迴齊之後,便派使向齊侯借將。今日齊使前來,便是宣示齊侯之意,將龍伯暫借給寡人兩年,這兩年還要辛苦龍伯。」

 伍封大吃一驚,向公子高瞥了一眼,公子高苦笑著微微點頭。

 周敬王道:「寡人也知道龍伯家中有事,多半是歸心似箭,是以此舉有些不近人情。」他嘆了口氣,小聲道:「不過寡人和齊侯也有苦衷,請龍伯萬勿推辭。」

 伍封見他眼中甚為熱切,暗嘆了口氣,點頭道:「既然是天子和寡君之命,微臣不敢推辭,多謝天子厚愛。」心忖:「怪不得天子賜我伯爵,今日又許我劍履上殿,如此盛意,想必是早就有此打算。」又想:「國君必是拗不過田恆,被迫答應。」

 周敬王大喜,笑道:「有龍伯在周,許多事情就好辦得多了。」他又讓寺人取來兩面玉碟,上面各篆著「周太保」和「周少保」幾個字,道:「平王東遷以來,太師、太傅、太保三公之中,太保再未授人,龍伯日後或要為我大周開闢疆土,可授此爵於豪強,以為龍伯之輔助,便於行事。少保為太保之助,也可授人。」

 伍封伸手接過,由此而想起一事來,道:「那銅坊老闆立了功勞,微臣以為天子應該略加封賞。」

 周敬王點頭道:「寡人便封他為大匠尹,賜田百頃。」

 伍封與公子高從王宮出來,一路上並車而行,伍封連忙追問為何會如此,公子高便將近來齊國的事向他細述了一遍。

 原來,自從伍封送田燕兒離開了齊國,田恆便將鮑息派出去修長城,將公子高派往魯國為使約兵入江淮,又派閭邱明重新修葺臨淄、平陸、高唐、即墨、琅琊以為五都。其後又藉口向吳國和衛國興兵,盡收國中各城之士卒,派田盤領一軍入江淮之上,逐東夷中的一族,佔數十里地,假意伐吳,十餘日收軍而回,自己親率士卒前往衛境。其實以衛國和東夷之弱,根本不必用此傾國之兵。田恆和田盤從衛國、江淮回齊之後,將士卒改駐在五都,順理成章地將兵權控於父子二人手上,他自掌臨淄、高唐、琅琊三都之兵,其子田盤掌平陸、即墨兩都之兵,從此一國之兵權盡被田氏父子掌握。伍封、鮑息、公子高都不在身邊,而閭邱明、宗樓等一班齊臣又盡數附合田氏,齊平公無法爭辨,也只能由得他們,等鮑息和公子高抽空趕回臨淄,卻已經是大勢所趨。

 不過伍封在萊夷的都輔軍和公子高所掌的宮中侍衛田氏絲毫未動,反而不住地向慶夫人、鮑息、公子高示好,讓齊平公封了鮑息之子鮑琴、鮑笛為少師和少傅,又將田盤的臨淄都大夫之職讓給公子高。伍封雖然不在萊夷,田氏卻是餽贈不絕,單是丁口便贈了千戶之多。田逆被升為大司寇,卻毫無實權,比當日晏缺還不如。

 伍封越聽臉色越沉,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但自己遠在成周,無可奈何,此刻就算自己飛趕回去,也是回天乏術。

 公子高嘆道:「本來齊國的軍權就在田氏手中,只不過以前田氏還不能盡控,譬如鮑大司馬還可以帶兵駐衛,現在卻是不可能的了。事已至此,我們也沒有法子,不過田恆怕國君見疑,與國君立盟,誓不相害。」

 伍封道:「國君是田恆的女婿,世子積又是其外孫,田恆與田盤都注重名聲,只要國君不生異念,他們恐怕還不會對付國君。」

 公子高道:「先遣你為天子賀壽,再將你留在成周兩年,這都是田恆的主意,國君幾次反對也不成。」

 伍封嘆道:「國君性子本就謙和,怎比得上田恆計謀多端?自然是說他不過。」

 公子高道:「不過田恆贈了良醫二十、侍女五百給你府上,以照顧公主生產,還親往萊夷向公主和令堂大人解說,他做到這個樣子,令堂大人和公主還能說什麼呢?只好一切由他,這次見我出使,令堂大人和公主讓我帶了數十輜車的日用之物來給你。」

 伍封問道:「有個叫田豹的人是否回了齊國?」

 公子高搖頭道:「沒聽說過。我一向留心田恆身邊的人事,不見什麼田豹。他是什麼人?」

 伍封道:「這田豹是田恆的族人,這些年在中山十分跋扈,差點被他奪了中山的王位,卻被我從中間攪和了。我原以為田豹到中山之事是田恆所指使,他既然未回齊國便不是。這人在中山叛逆犯上,若留他在齊國為官便不好了,中山人定會不悅。中山雖小,畢竟是盟國,萬一與晉國發生戰事,中山還能援手。」

 公子高又道:「南郭先生一家遇害之事傳到了萊夷,九師父哭昏了數次,如今隨我到了成周。楚姬因有孕在身,不耐途中顛簸,未能趕來。」

 伍封喜道:「姊姊有喜了?這可是件好事。咦,怎未見姊夫到齊捨去?」

 公子高道:「九師父按其家鄉的遠喪之禮,先要到父兄墓前哭祭,然後再到龍伯府上去。」

 伍封道:「大舅遠來不易,就與我一起住在齊舍最好,我再派人去接姊夫和你的從人來。」公子高答應。

 二人回到齊舍時,列九早已經先到了齊舍。

 伍封見列九身子甚健,只不過眼睛紅腫,嘆道:「姊夫還要節哀才是。」

 楚月兒道:「先前月兒得知了消息,遂派人將姊夫接了來。」

 列九哽咽道:「好在龍伯殺了桓魋等人,總算為先父和先兄報了仇,否則我真是愧對先人。」

 伍封道:「還有一個叫樂靈的仇人,這人三次落在我手上,都被我放了,想不到他竟做出這樣的事來,日後見了他,我必會一劍殺了,姊夫儘管放心,這報仇之事便落在我身上。」

 列九歎道:「前些時我們得知了消息,心如刀割,這麼多天下來,已經漸漸冷靜了,誰知道先前一到墓邊,又止不住嚎陶大哭。是了,聽說龍伯升了伯爵,比於諸侯,我還未向你道賀哩!」

 伍封搖頭道:「這升爵之事其實是天子早已經盤算好了,想將我留在成周。」

 公子高順手拿過那銅鼎,讀上面的文字:「『龍伯國鼎』!」見鼎上都是銘文,無非是賜爵封土之意,又看那顆金璽,讀道:「『龍伯之璽』。你得享高爵,國君知道必定喜歡。」

 伍封苦笑道:「什麼龍伯之爵、劍履上殿都是虛的,雖然榮耀,但我寧願不要,只求讓我盡快回到萊夷,瞧瞧公主如今怎樣了。」

 列九道:「這個龍伯便大可以放心,公主日益腹隆,能食能睡,與以前一般地頑皮。」

 伍封道:「姊姊有孕,未知身子如何?」

 列九道:「她的身子甚好,不過她初孕二三個月,不敢帶她來。」他停了停,又道:「小鹿兒整日在海上飄蕩,終被他找到了玄菟法師和被離先生。原來他們二人海上遇風,一路飄到了朝鮮,與朝鮮人甚好,那朝鮮王還拜了法師為師父。他們頗喜歡朝鮮,暫無回萊夷之念,小鹿兒便自行回來了。」

 伍封道:「那朝鮮王是箕子的後代,也是天子所封,只不過屬而不臣,生活想來與我們差不了太多。」

 列九又道:「我想將先父和兄嫂移葬到海島上,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點頭道:「其實我也曾這麼想,就怕你不願意,如今遷葬回去正好,你們拜祭起來也方便些。明日我便向王子仁去說說此事。」

 眾人在家中宴飲說話,伍封將展如和旋波介紹給眾人認識,眾人見展如是水軍宿將,對他甚是敬重。

 展如嘆道:「在下家傳的這點水軍本事,實在算不了什麼。龍伯兵法精通,這些天來與在下時時研究,反而是在下大有所獲。」

 伍封道:「展兄之才非同小可,我這些天學了些水戰之法,越想越覺得僥倖,那日剿伐『海上龍王』徐乘時,這人只要有展兄一半的本事,我便會敗在他手裡。」

 展如道:「龍伯兵法高明,一點就透,日後再要研習水戰,在下就要反過來向龍伯討教了。」

 伍封道:「我要留在成周兩年,此處無甚水軍,以展兄的大才,長留此處不免埋沒。我這便請展兄暫任我水軍統領,過些日子先與波兒回到萊夷,為我訓練水軍。」

 公子高道:「我過幾天便要回齊國去,展兄與我一起走吧。」

 伍封奇道:「大舅這麼急著走幹什麼?」

 公子高道:「你常年在外,鮑大司馬又被修長城的事拖住脫不開身,我回去後便有個照應。最要緊的,是國中有點什麼事,至少有個向你報訊的人。天子大壽有你為使便夠了,我若再等著天子大壽後再走,別人還以為是想留著向天子討賞哩!」

 伍封看著他鬢間的幾縷白髮,嘆道:「大舅這些年風塵僕僕,東奔西走的,委實辛苦。」

 公子高搖頭道:「我府中人常常勸我不要太過辛苦,說我這麼搞法,早晚得累死!唉,我可不能安坐家中。不過我是如此,你又如何不是呢?我無甚凶險倒好些,你可是南征北戰,十分不容易。」

 二人相對苦笑,搖了搖頭。

 次日那新任大匠尹的銅坊老闆跑來向伍封叩頭相謝,他見伍封言而有信,果然向天子相薦,得了個大匠尹的官職和良田百頃,雖然是個小官,卻是由庶人變成了士,身份高貴了許多,足以光宗耀祖。

 伍封與他說了幾句話,想起一事來:「閣下既在市肆設銅坊,想是精擅鑄藝?」那大匠尹道:「精擅不敢說,小人略懂一二。」伍封道:「在下有些物什想要打造,想煩閣下安排一下,金鐵所費在下自會送到貴處。」那大匠尹大喜道:「龍伯瞧得起小人,小人萬死不辭。龍伯要打造什麼儘管交給小人,金鐵之費怎好要龍伯的?」伍封笑道:「在下要打造的東西甚多,極耗銅鐵,好在粗疏銅鐵均可,不求精細。所費甚大,自不能讓你倒貼。」

 那大匠尹點了點頭,道:「若是打造物什多的話,乾脆小人派些人手,在龍伯府上立個冶爐,再使些匠人來,龍伯要鑄什麼都方便之極。」伍封大喜,道:「如此甚好,便這麼辦。」讓人拿了百金給他立爐之用。大匠尹忙道:「立個冶爐何用這許多金?」伍封笑道:「還要煩閣下搜買銅鐵,百金肯定是不夠的。」大匠尹自去安排不提。

 伍封想起那牛兒來,命人將他叫來,問道:「牛兒,你會做些什麼?」

 牛兒道:「除了農耕之外,小人什麼事情也不會。」

 伍封道:「看在你是齊人份上,又與被離叔叔有一面之緣,便留你在府上。」牛兒大喜,想不到伍封願意收留他,不住地叩頭。

 公子高和列九在成周只住了數日,伍封向姬仁說了遷葬的事,姬仁派了若干人依足了禮儀,辦好了遷葬之事,公子高到王宮辭行後,一起動身回齊國。展如和旋波也一起回去,旋波與眾女甚是相得,不免有些戀戀不捨之意。

 這日,周敬王又召伍封入宮,伍封趕到王宮時,門外早有寺人等著,將他帶到了後宮的天子寢殿,只見周敬王正斜躺在床,夢王姬正坐在床邊與他說話。

 伍封心中納悶,自己是外臣,天子怎會讓人帶自己到後宮寢殿來?他不敢入內,只是在門外施禮。

 周敬王招手道:「龍伯請進,寡人有事情與龍伯商議。」伍封告罪之後,輕手躡腳入殿,立在床邊。

 周敬王道:「龍伯,寡人正聽夢夢解說周事,龍伯不妨一聽。」伍封心知道天子必有用意,細聽夢王姬說話。

 夢王姬道:「本來王畿甚大,西起隴山,東至曲陽,南起漢上,北至銅川。幽王烽火戲諸侯,犬戎入侵,幸得晉、鄭、申、秦、衛勤王,平定周亂。平王加鄭祗田千頃,本來鄭地包於王畿之中,這千頃雖小,卻使鄭東控於曲陽,鄭衛再逐戎狄之族,再加上平王將河內附庸之地予晉,從此王畿東境便縮至溫、原,即眼下的成周以東不到百里處。平王東遷之後,加將歧豐賜予秦國,秦國逐戎人,得歧豐,將歧東之地獻給王室,使王畿西境退至東淆山,北退至王屋山,南面因有戎蠻、陸渾之戎,被楚佔有漢上,退境於穎陽,此時王畿只有六百餘里之地。後來因甘公太叔帶之亂,晉文公平之,襄王割賜以溫、原、陽樊、攢茅四邑,河北與太行之間的地歸於晉國,王畿益小,只餘眼下這三百里之地。可王畿之內還有劉、單等卿大夫的邑地,父王自食的邑地僅一二百里。好在王畿內富足,又少有兵事,還算能維持天子的金面。」

 周敬王嘆道:「王畿地少,眼下傾所有之兵也不過三百乘,還不如鄭衛,王室甚弱,以至附於大國之政,事事都看晉國的眼色。」

 伍封道:「雖然只有三百乘,只要精勇善戰,萬一有不臣之國相害,只要能抵禦一二月,各國勤王之師便可以趕到。是以王師雖然無力遠伐,自保應該還可以。」

 周敬王點頭道:「寡人也是這麼想,可這三百乘現一分為三,成周的百乘是寡人所掌,王城的百乘歸於厚兒,孟津百乘卻是在單公手中。劉公雖無士卒,卻掌宮中武庫。眼下兵不統屬,劉單二卿不和,厚兒勢大,智瑤、梁嬰父插手王事,情形頗為複雜。」

 伍封皺眉道:「大國三軍,小國二軍,王師有三軍自然是依禮而行。只是以王畿之地,只須將士卒駐於成周,境有變故,立發可至。總共三百乘之士卒,為何會將三軍分三處列營?」

 周敬王道:「這都是厚兒和單公強要如此,其實這成周大營,足以駐三百乘練用。本來軍中以虎符調動,一剖而二,寡人執一,軍中執一。可王子朝之亂後,劉單二卿改了調兵之制,三軍各用金牌一面,金牌在誰手上,大軍便聽其調動。眼下寡人只有一面金牌,另兩面在厚兒和單公手中。」

 伍封道:「天子今日將微臣召來,莫非是想命微臣替天子收回調兵金牌?」

 夢王姬見他思維敏捷,眼帶讚許之色,點了點頭。

 周敬王道:「不僅是金牌,連劉公手上的武庫也要收回,然後將士卒盡遷到成周大營,從此雖有三軍,卻只設一營。如此一來,厚兒、單公、劉公勢力大減,也就少了許多爭執。以前田盤在成周時,也說要三軍合一。」

 伍封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此事理應不難辦到,只是微臣對王城、孟津營中的佈置不甚瞭解,須有人解說。」

 夢王姬微笑道:「這二營的佈置夢夢知道。」她從袖中拿出兩塊黃帛,上面畫著王城、孟津二營的形勢佈置。

 伍封這才知道此事必定在周敬王和夢王姬心中盤算已久,早有準備,細看了好一陣,點頭道:「眼下王子厚和單公是否在營中?」

 夢王姬點了點頭,道:「劉公卻在其府上。」

 伍封道:「微臣擬先往孟津,再往王城,如此一來,便不好帶士卒入駐成周大營,否則另一營必會知道,恐生變故。天子是否還派一位信得過的人隨微臣前往?」他用兵經驗甚足,知道自己收了孟津之兵,若帶他們到成周來,姬厚在王城必會知道,萬一他帶兵作亂,事情就不可收拾了。是以非得有一人隨往,自己收下一營,便由他統屬彈壓,等自己在另一營收兵之後,再同遷成周,如此方可以安然無恙。

 周敬王和夢王姬明白他的意思,他們畢竟無兵陣經驗,未想過此事,見伍封想得周到,不住點頭。周敬王道:「如此就讓仁兒隨你去。」

 伍封心忖:「看來天子已經決心要立王子仁為太子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微臣收完二營之士卒,將他們帶到成周大營後,是將調兵金牌交給天子、還是交給王子仁呢?」

 周敬王和夢王姬暗讚這人點頭知尾,不禁微笑,周敬王道:「金牌便交給仁兒。是了,龍伯此去要帶多少士卒?寡人這城中還有百乘,也當得一用。」

 伍封搖頭道:「人多了不好,會讓人產生戒備之心。微臣只帶隨身侍從前往,王子厚和單公便不會生疑。」

 周敬王命人召姬仁之時,伍封叫來一個侍衛,讓他到宮門吩咐鮑興,將楚月兒和三十鐵勇召來宮外等候。

 姬仁匆匆入宮,周敬王將事情略說了一遍,從腰上解下金牌交給他,道:「這調軍金牌寡人便交給你,你隨龍伯同往辦事,一切聽從龍伯吩咐。」

 姬仁又驚又喜,接過金牌一迭聲答應。

 伍封道:「微臣等走後,請天子將劉公召來,不要放他出宮。」

 周敬王點頭,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伍封見他欲言又止,會意道:「天子請放心,微臣不會傷了王子厚和單公。」其實周敬王擔心他傷了姬厚,畢竟是父子,自然心中不忍,至於他是否傷了單驕卻無所謂。

 伍封與姬仁出到宮外,便見楚月兒帶著鐵勇已經等著,連春夏秋冬四女和商壺也一起來了。

 四女怕伍封責怪,一起上前,冬雪解釋道:「龍伯,我們在齊舍中悶得緊。」

 伍封哪裡會怪她們,呵呵笑道:「你們來得正好,今日正要用上你們。」

 姬仁只帶了十餘人貼身的侍從,隨著伍封等人飛馳出城。

 有姬仁帶路,眾人一起前往孟津軍營,姬仁問道:「師父,這先往哪一營也有講究麼?」

 伍封笑道:「也沒有什麼講究,只是我們若到王城,二位王子兄弟見面,恐怕會從此生出嫌隙,日後有損兄弟感情。先到孟津辦完事,王子便留在孟津營中,不必隨我到王城去了,免得兄弟不和。」

 姬仁想不到他連這麼細小的事也考慮到了,感動之餘,又暗暗佩服。

 到了孟津,果然見一座大營紮在河岸,雖然營中只有百乘萬餘人,卻像一座小城似的,有著其雄壯不凡的威風。

 守營士卒見伍封和姬仁到了營外,飛跑入營報訊,片刻間單驕引了數十人出營,笑道:「龍伯和王子怎有暇到孟津來?」

 伍封笑道:「在下聽說當年武王伐紂,便在這孟津大會諸侯,今日邀了王子為嚮導,特來看看,只是出得匆忙了,忘了帶酒水,眼下姬妾口渴,便到單公營中討些酒飲。」

 單驕眼光不住在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身上轉來轉去,連小紅也不曾放過,此刻哈哈大笑道:「龍伯真是好興致,諸位請隨在下入營。」他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伍封和姬仁來是另有目的,是以渾不在意。

 伍封道:「這麼多人入營不好。」將鮑興、商壺和鐵勇留在外面,向鮑興使了個眼色,然後與眾女、姬仁及其從人步行入營。

 到了中間大帳,伍封一眼便見到帳中間的那張大案上,插著那面調兵金牌和些令旗令牌等軍中號令之物。

 伍封向楚月兒看了一眼,楚月兒微微一笑,她身法奇快,只一閃間便搶過了眾人,到了大案之前,伸手便將那面調軍金牌拿到手中。

 單驕吃了一驚,忙道:「月公主,這金牌是調軍之信物,不可拿來玩兒。」

 伍封從楚月兒手中接過金牌,微笑道:「單公,在下今日奉了天子之命,特來收回這調軍金牌,煩請單公將軍中將佐召來大帳議事。」

 單驕嚇得變了臉色,他的那些隨從還想上前奪回金牌,卻被春夏秋冬四女拳腳如飛,盡數打倒在地。時人練劍是常事,但很少有人練習空手格擊的本事,單驕的這些從人手中無劍時,自然是毫無能為。春夏秋冬四女在吳國時便向伍封學過「空手搏虎」的格擊之術,從來未曾用過,此刻略顯身手,趁這些人劍未拔出之際,便輕易將他們擊倒。

 姬仁和他那十餘隨從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四女笑靨如花,手上功夫卻如此了得,暗暗咂舌,心忖若無十分本事,誰敢將這四位甚惡的美人兒留在身邊。

 伍封向單驕看了一眼,單驕渾身沁出了冷汗,只好大聲將帳前小卒喚來,命他們將軍中將佐召來。

 不一會兒十餘名將佐入帳,卻見中間大案坐著的是伍封,楚月兒和姬仁各立左右,單驕遠遠站在一邊。

 伍封舉著調兵金牌,道:「天子有令,自今日開始撤孟津之營,單公國事煩忙,從此不理軍務,諸將日後盡由王子仁親自調動。」將金牌交給姬仁,然後讓姬仁坐在中間。

 那些將佐七嘴八舌說起話來,或驚奇、或不滿、或應合、或疑惑,其聲甚喧。伍封皺起眉頭,斥道:「軍中以令為先,軍令既下,為將佐的怎能胡加評論?」

 眾將佐大部分噤聲不語,不過仍有二人在說話,伍封怒哼了一聲,向姬仁使了個眼色。

 姬仁會意,喝道:「龍伯有令在先,將這兩個不遵喧鬧大帳的傢伙拖下去,重打五十棍。」他本來不懂軍務,這都是伍封一路上所教,正好借兩個不懂事的傢伙來樹立軍威。

 姬仁一聲令下,他的從人如狼似虎般將那二人拖了出去,就在帳前責打。帳中眾將嚇得面如土色,他們並不認識伍封,卻早聽過龍伯大名,見龍伯在此,不免汗出如漿。

 等從人將那兩個被打得半暈的傢伙拖進帳來,姬仁道:「這二人從此降為小卒,如無軍功,再不予陞遷。」

 姬仁在周人心目中向來慈和,這些將佐對他也不怎麼害怕,他今日將這兩個將佐責打處罰,餘人心中凜然,齊聲應命。姬仁也是第一次體會眾人都他的恭敬之意,心中暗喜。

 伍封見這一營士卒已經聽從號令,小聲與姬仁商量了一陣,讓他派人將單驕看起來,暫不許出營,道:「王子留在營中,兩個時辰後,帶士卒和徒卒進駐成周大營。」

 鮑興、商壺和鐵勇一直守在營門不許人出去,此刻交給姬仁的從人守住營門後,由姬仁的一個從人引路,隨伍封和眾女又趕往王城。

 王城的駐軍大營在城外一里處,佔地近十里,柵立如牆,裡面大旗飄揚,比孟津的軍營氣勢更大。

 伍封到了營門口,士卒進營通報,一會兒便見姬厚乘著革車,帶著數十人出來迎接。

 姬厚見了伍封,笑道:「龍伯大駕光臨,未知有何見教?」

 伍封笑道:「在下到王畿許久了,還未來過王城,本想來瞧瞧王城,恰見這座大營,猜想王子或在營中,遂來討擾,略作休息。」

 姬厚笑道:「此事容易,龍伯請進在下的大帳飲酒用飯,不過軍中嚴整,龍伯的這些勇士只怕不便入帳。」

 伍封點頭道:「那是自然,他們便留在帳外好了。」

 眾人一起入營,見營中士卒正在操練,饒過中間的練兵之場,伍封和眾女隨姬厚入帳鮑興與鐵勇便留在帳外守護。

 帳中佈置與孟津營中差不多,只不過中間那大案之上並不見調軍的金牌,想是被姬厚另放它處。不見這金牌,便不好依前例奪牌,伍封等人只好先坐下來。

 姬厚坐在中間,輕輕擊掌,帳後忽然湧出數十人來,按劍站在伍封等人背後,更有二人拔出了劍,緊貼在伍封身後。

 伍封心中暗驚,笑道:「王子這是何意?」

 姬厚道:「龍伯無須在意,這是軍中之俗,以防有小人圖謀不詭。」

 眾女見姬厚說話無禮,心中生怒,都變了臉色,一起向伍封瞧去。

 伍封微笑道:「王子以為在下是圖謀不詭的小人麼?」

 姬厚道:「這個不敢,只不過龍伯到成周兩個多月,向來不理周事,今日忽然趕到在下大營之中,想是另有用意,絕非路過那麼簡單。」

 伍封微笑點頭,道:「王子說得不錯,在下的確是另有用意。」話音未落,他猛地仰身,雙拳揮出,擊倒了那緊貼的二人,躍起身時,已經將「天照」重劍拔出來。本來他的身手就快,更兼這麼突然出手,身後那些士卒一陣慌亂,還未及拔劍時,只見伍封手中劍快如電,離眾女較近的幾個士卒立時被刺倒在地,眾士卒早聽過龍伯的威名,見他如此快捷,嚇得紛紛後退。

 眾女得此暇時,各拔出刀劍,一起向那些士卒殺去。楚月兒身法更快,伍封動手之時,早已經拔劍閃身,搶到姬厚身邊,姬厚才起身,手握劍柄未及拔出,便被楚月兒一劍挑來,那柄還在鞘中的佩劍連鞘帶劍飛出丈外。姬厚大駭之下,還來不及退後,楚月兒的「映月」寶劍已經放在了他的頸上。

 姬厚嚇得大叫:「住手!棄劍!」眾士卒紛紛棄劍停手,被春夏秋冬四女用刀指住。

 伍封緩緩走到了姬厚身邊,問道:「調軍的金牌在哪裡?」姬厚雖然嚇得面如白紙,卻咬牙不答。

 伍封冷笑一聲,長劍指著姬厚的兩眼之間,緩緩道:「別看你是王子,在下可沒有將這個王子看得有多大。何況在下奉天子之令來收調軍金牌,你若不交出來,只好將你殺了。你違王旨在先,殺了你又能如何?」

 姬厚聽他說得凶狠,懼意大生,他連番見過伍封的神勇,恐懼之意早就藏在心裡,此刻被伍封一嚇,又覺得劍上的寒氣沁人,眼光不禁向胸前瞧去。

 伍封伸手在他胸前一摸,果有硬物,掏出來看時,正是那面調軍的金牌,此時只聽帳外也響起了兵器格擊之聲。

 伍封呵呵笑道:「王子既然交出了金牌,那便無妨了,月兒,你們先保護王子和這些人,他們的劍暫用不著,放在一邊去。」又對姬厚道:「在下對王子好生相敬,王子盡請稍坐,別逼得在下將你捆起來,那就太過丟臉了。」

 姬厚等人見這幾個女子如此厲害,哪裡還敢生反抗之心,乖乖地坐成一堆,秋風將他們的佩劍盡數繳下,堆在帳角。

 伍封走出帳外,見許多先前正操練的士卒圍著鮑興、商壺和眾鐵勇動手,但這些士卒與鮑興等人相比,就像螞蟻見像一般,商壺此刻也沒有拔劍,只是伸出兩隻大手,展其神摔之法,每有人被他碰到,便如粘上了一般被摔倒,伍封只看了片刻,商壺已經摔倒了五六個士卒。如果沒有伍封事先的吩咐,鮑興、商壺和眾鐵勇早就將這些士卒殺得血流成河了。

 伍封高舉著金牌,喝道:「令牌在此,都給我住手!」

 鮑興、商壺和眾鐵勇退到了邊,那些士卒驚疑不定,大多數已經住手,偏有十餘人還不知道好歹,仗劍向鮑興等人逼過去。

 伍封大怒,叱了一聲,撞身上去,長劍疾閃,眨眼間這十餘人盡被他刺倒在地,眾士卒見他劍術如此厲害,無不色變。

 鮑興在一旁笑道:「你們真是不知死活,在龍伯面前也敢舞劍!」

 商壺也道:「姑丈和姑姑是神人,連天子也這麼說,你們算得了什麼?」

 眾士卒聽說這人便是龍伯,嚇得不住後退。

 伍封舉著金牌道:「在下奉了天子之命,特來收金牌士卒。如有不從者,軍法處置!」他瞥見帳邊有一塊壓著帳角的大石,幾乎有半人之高,喝了一聲,一劍向大石劈下去,只聽「轟」地一聲,大石應聲而開,一裂而二,伍封將劍插入鞘中時,那兩塊裂開的大石仍被適才這一劍的餘力催動,緩緩裂成了數十片,散了一地。

 眾士卒見他一劍之威竟至如斯,嚇得跪伏在地,滿營士卒盡數跪倒,不敢仰視。

 伍封將營中將佐喚上來,就在帳外發令,命他們帶士卒火速收拾,即刻遷往成周大營。適才被他們刺倒的士卒都只是腿上一點點輕傷,包紮後可以由兵車載行。

 雖然這一萬多士卒比伍封萊夷的士卒差得甚遠,動起來不免混亂,但他們遠遠眼見伍封如一尊天神般立在中央大帳之前,心中驚懼之下,倒也十分迅速。

 王師軍中分為士卒和徒卒,士卒為可戰之人,徒卒卻是軍中的庖人、醫士、圉人、匠人等。不一會兒,眾軍便盡數肅立於練兵場上,伍封一聲令下,人車輜重隨他的銅車向成周進發,鮑興、商壺與鐵勇簇擁著姬厚和他的貼身侍衛跟在後面,一路上浩浩蕩蕩,不久便到了成周的駐軍大營。

 姬仁此刻也帶了那另外一萬多士卒徒卒押著單驕等人趕來,又用周敬王給他的金牌將營中原有的一萬士卒徒卒喚出來。伍封讓三萬士卒和數千徒卒肅立於場中等候,派了鮑興往王宮向天子報信。

 大約頓飯時,周敬王帶著百餘侍衛趕到了場中,在眾人跪拜行禮中,攜著姬仁和伍封走上練兵場上高高的閱兵台。姬仁將三面金牌交給了周敬王,周敬王本不欲接,想了想又接到手中。

 周敬王見這近四萬士卒徒卒完好的聚於大營,心中甚喜,讓士卒起身,將眾士卒褒獎了幾句,道:「王師之責,非旦要守戍王畿,還要討伐不臣,分營為三則難以統屬使用。自今日開始,三軍士卒合為一營,聽王子姬仁調遣,士卒調動不再用金牌,只看這『昆吾』寶劍。眾軍見此天子之劍,即如寡人親面!」他解下腰間的「昆吾」寶劍,親手掛著姬仁的腰間。

 姬仁滿臉興奮,站在前面,拔出「昆吾」寶劍舉著,近四萬人齊聲道:「謹遵王命!」聲震於天,一起拜伏下去。姬厚和單驕見大勢已趨,雖然心中不甘,卻也只能隨眾軍拜伏。

 周敬王又道:「龍伯伍封名震天下,自今日始便是王師三軍之統領,眾軍聽令即遵王旨,違令則如同叛王。」

 眾士卒又拜呼:「唯天子、王子仁、龍伯之令是聽!」

 忙了好一陣方罷,周敬王與伍封、姬仁坐於營帳,叫諸將佐叫上來,吩咐安頓,周敬王將這些將佐都予以賞賜,姬仁不熟軍務,好在伍封是軍中老手,恩威並重,將軍中之事大致安排好了,這才帶著單驕、姬厚趕回宮中。

 那劉卷被周敬王留在宮中飲宴,不許他出來,這老頭兒還以為天子對他格外器重,正飲酒觀舞,此刻見眾人入來,姬厚、單驕面色不虞,還不知道是何緣故。

 周敬王道:「自今日始,宮中武庫由王子姬仁掌管,劉公不必再為此事操心。」

 伍封走上前來,對劉卷道:「煩劉公將金鑰交出來。」劉捲心如電轉,這人畢竟是數十年的卿士,立時明白其中緣由,見伍封手按劍柄在前,二話也不敢說,忙將金鑰交出來。其實這金鑰只是個像征,如同以前調兵所用的金牌一樣。

 伍封將金鑰遞給姬仁,姬仁立時傳令下去,將武庫的守吏和士卒盡換成自己的侍從和宮中的侍衛。

 這兵備一收,周敬王心中大定,將眾臣留在殿上,命侍衛將各國使者請入宮中。

 智瑤等諸國使者趕來殿上時,見伍封、兩位王子、劉單二卿都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周敬王道:「今日寡人召群臣和使者來,是有事情要宣佈。第一,日後王師三軍合為一軍,唯寡人和仁兒方可以調動,龍伯為王師之統領;第二,宮中武庫由仁兒代寡人管理,他人不可輕動武庫之兵甲戰車,否則以謀反論處;第三,寡人年事已高,今日便立仁兒為太子。寡人歸天之日,仁兒便是天子。」

 他借今日收士卒兵備之勢,立時宣佈姬仁為太子,連伍封也沒有想到,愕然之下,心忖:「天子在位四十餘年,手段老辣之極,今日將三軍之權一收,馬上就立太子,正是以快打慢。若拖了數日,只怕王子厚會被勢所逼,生出異心來,今日宣佈之後,木已成舟,王子厚和劉單二卿就算有所不滿,但手中再無士卒兵甲,單靠府中的家將食客,怎敢與太子仁的王師三軍相抗?如此反而會平安無事。」

 姬厚、劉卷、單驕今日處處被動,哪裡敢反對?齊聲道:「太子仁賢明慈和、政事通達,可為天下之主!」

 眾使者面面相覷,他們都以為就算天子想立姬仁,但姬厚勢力甚大,手中有士卒不說,還得晉國智瑤暗中扶持,這太子之位早晚必定落在姬厚頭上,此刻天子卻立了姬仁,大出其意料之外。

 眾使中也有人消息通達,得知了今日成周士卒大為調動,正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此刻聽周敬王宣佈三事,立刻知道政事大生變故。

 智瑤還想仗著身份向天子提出異議,忽見伍封手按劍柄,目光冷冷地向他看過來,吃了一驚,心忖:「今日之事必與此子有關,否則天子立嗣怎會拖到現在?」此刻他已經踏出了一步,正尷尬著尋思是否退回去。

 周敬王和姬仁眼尖,瞧見智瑤跨出了一步,卻被伍封雙眼一瞪,又不敢出列,二人對視一眼,不禁微笑,心忖有伍封在這殿上,恍然一座鎮殿之神,事情都要好辦得多了。殿上的人除天子之外不能佩劍,唯伍封是劍履上殿,不說智瑤等人劍術遠不及伍封,就算他們比伍封劍術高些,此刻也不敢空手與伍封交手,何況天下間有誰敢公然在王殿以武力抗旨呢?

 周敬王道:「智伯有話說麼?」

 智瑤只好出班,施禮道:「天子聖明,太子仁甚得晉人之心,臣等自當忠心效力於天子與太子仁。」

 燕國的姬克也出班道:「太子仁德高望重,臣等深幸日後有此賢明的天子。」

 贏利也出來道:「我秦國上下,唯天子和太子仁之令是從。」

 其餘各國使者紛紛出班相賀,他們以前看走了眼,以為姬厚會當太子,來成周多日,與姬厚甚是結納,對姬仁不怎麼理睬,此刻自然要盡力彌補才是,弄得殿上十分熱鬧。

 周敬王道:「龍伯要留成周兩年,為寡人練養士卒,自不能長住齊舍,寡人當覓一善地,為龍伯起一座府第才好。」

 伍封道:「微臣在齊舍住得慣了,也不必費宮中金貝,另起新府。天子的好意,微臣心領了。」

 姬仁道:「父王,既然龍伯住慣了不願意遷,兒臣倒有一個主意。齊舍之旁便是曹舍,不妨將齊舍與曹舍合併為一,權作龍伯的府第。再將陳舍改為齊舍,這就兩全其美了。」

 周敬王點頭嘆道:「眼下陳曹已亡,陳曹二舍暫用不上,仁兒之言甚當,就這麼辦吧。」

 晚間又是夢王姬宴客之時,伍封心忖日間得罪了姬厚和單驕,日後要在成周住兩年之久,關係弄得僵了便多了許多煩惱,在大營辦了些事之後,天已經黑下來,伍封也不回府,叫上鮑興前往夢王姬府上。

 上次夢王姬壽宴他來得早,這一次甚晚,府上早已經是觥籌交錯,甚是熱鬧。

 夢王姬見他趕來,道:「只道龍伯今日又不會來哩!夢夢不曾等候,甚是不恭。」

 伍封笑道:「王姬宴客,怎可因在下一人而耽誤諸位?在下忙了一天,有些肚餓,遂跑來討些酒飯一用。」

 夢王姬笑道:「難道貴府沒有酒飯麼?」

 伍封道:「在下除了用飯,還想向王子厚和單公告罪,正好一舉二得。」

 眾人與伍封各打招呼,知道這人在列國中都大有臉面,人緣又廣,自然是著意巴結。

 伍封的爵位甚尊,夢王姬不好將他安置在台下,若安在台上時,不免二人並坐,有些不成樣子,太子仁與王子厚又都在台下,再將他們遷到台上,又太著痕跡。

 夢王姬正躊躇時,伍封猜出她的心思,笑道:「在下便坐在太子仁身邊好了,他是未來的天子,尚坐台下,在下為何又坐不得?」自行到了姬仁身邊,姬仁和姬厚本來並坐,見他走來,各將席往兩側移開,莊城帶人加了一席在中間,奉上食案,伍封坐下來,鮑興自然坐在他身後的從人席上。

 伍封低頭飲酒用飯,也顧不上與他人說話,夢王姬見他自顧自狼吞虎嚥,也不講什麼俗禮,甚覺滑稽,忍不住微笑。其他人見夢王姬的神色,也一起看著伍封。

 伍封眼下食量並不大,片刻便飽了,從侍女手上接過絲巾拭嘴,抬頭時,見眾人都盯著他。

 伍封愕然道:「各位這麼瞧著在下,是否當我是個吃白食的?」

 眾人忍不住好笑,姬仁笑道:「只看師父用飯,便知道師父是個真誠無飾的人,不會虛偽。」

 伍封笑道:「從用飯也能瞧出人的性格麼?」

 夢王姬點頭道:「大凡看人,常人喜歡由大事瞧起,其實從小處最能看出一個人來。有人不拘小節,說是小節不顧,大節不誤,以此為藉口,常常生禍。若真是如龍伯這樣小節不顧、大節不誤那就好了,但常有人連大節和小節也分不出來。譬如鄭靈公之時,其弟公子宋素喜美食,每有異味可食,食指便預先而動。」

 眾人聽她突然說起故事來,無不凝神細聽。須知此時簡籍不傳,眾人對國之往事、它國之事都不太容易知道,就算知道也不甚詳細,夢王姬便如一座大典之府,腹笥甚廣,此刻說起鄭國的往事,連那游參也不甚瞭解。

 智瑤奇道:「居然還有公子宋這樣的食指,可謂異人也。」

 夢王姬道:「一日公子宋與公子歸生入宮見鄭靈公,公子宋食指大動,公子歸生十分好奇,公子宋就說食指一動,必有異味可嘗。果然那日鄭靈公得一大黿,正準備烹了分給諸大夫嘗,公子宋與公子歸生相視而笑。」

 贏利讚道:「公子宋這根食指靈驗得緊,甚是難得。」

 夢王姬細道:「鄭靈公見二人笑容有異,好奇相詢,公子宋便說了食指動的緣故。鄭靈公戲道:『你這食指是否靈驗,全在寡人身上。』後來黿熟,鄭靈公果然遍賜群臣,偏不給公子宋。這倒罷了,鄭靈公還笑公子宋的食指動得不靈。」

 姬克皺眉道:「國君如此戲弄臣下,只怕不大好。」

 夢王姬點頭道:「世子說得不錯,公子宋自然是掛不下臉來,當時便趨步到鄭靈公的鼎前,染指鼎中,擅取黿肉一塊吞下,道:『臣已食一塊,食指如何不靈?』」

 眾使紛紛道:「這公子宋也無禮了些。」

 夢王姬道:「鄭靈公大怒,便想殺公子宋,眾臣出言開解方罷。從此鄭靈公與公子宋之間不和,公子宋時時耽心鄭靈公會殺他,後來乘鄭靈公秋祭齋宿,帶人殺了鄭靈公,想立鄭穆公之後子良為君,子良力辭,遂立靈公長子堅為君,是為鄭襄公。其時公子歸生執政,懦弱不敢問,故孔子作《春秋》,說『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鄭襄公見穆公後嗣族盛勢大,想盡去穆氏,被子良勸止,鄭襄公依子良之諫,重用公族,將穆公之嗣盡任為大夫。鄭是小國,本來只有二卿,但到了悼公時,因為穆族人多,卿位不敷所用,鄭國始為六卿之制,以當國、聽政、少正、司馬、司空、司徒為六卿,從此鄭政盡由穆族掌握。」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想不到這麼一件小事,最終卻演變成了弒君的大事。鄭使游參便是穆氏公族,現為鄭國少正,即六卿之一,自然知道這些本國之事,嘆道:「穆氏之外,其他公族常想爭奪施政之權,不過總是失敗。」

 夢王姬道:「慢人者,人亦慢之。鄭靈公和公子宋為了異味,互相戲弄,看起來是小節,實則壞了君臣尊卑的大節。所以這是因小失大,而今日龍伯或有得罪於厚哥哥和單公之處,卻是因小節而顧全大節,與此不同。」

 眾人早已經打聽明白的今日發生的事,聽了夢王姬說的故事,此刻恍然大悟,才知道夢王姬叫這故事的用意,不住點頭。

 伍封向姬厚和單驕分別拱手告罪,道:「今日在下得罪了二位,的確有些不好,但是王旨在身,不得不為,請二位萬勿見怪。」

 事已至此,姬厚和單驕怎敢另生枝節,只好還禮說話,大意是:「龍伯奉旨而行,我們怎會見怪?」

 夢王姬道:「剛才說的這件事,本來是件趣事,卻釀成了家國之變。不過由此而來,卻使人說話時多出兩個典故來,一是『食指大動』,即見獵心喜之意,二是『染指』,即是橫裡插手佔便宜之意。」

 智瑤等人不住點頭,伍封道:「常聽人說話時,用到『食指大動』或『染指』之辭,原來是因此而來。」

 夢王姬道:「當年晉國向虞國借道,滅了虢國,回兵之時滅了虞國,因此有了『假途滅虢』和『唇亡齒寒』之辭;晉楚城濮之戰,晉人退九十里而戰,又有了『退避三舍』之辭。如此甚多,這就是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的意思。」

 伍封點頭道:「太子仁和王子厚自然是『唇亡齒寒』。譬如在下每想起秦世子利送給王姬的雪貂,不免『食指大動』,有意『染指』,但又怕王姬見怪,以為在下是『假途滅虢』,另有它意,只好噤聲不語,『退避三舍』了。」

 眾人見他將這些詞一堆兒用上,哄然而笑,夢王姬格格笑道:「原來龍伯今日真的是另有用意,大抵是為了這雪貂而來吧?上次世子利送夢夢一隻雪貂,龍伯便大有垂涎之意,可惜雪貂被世子利的神箭射死了,肉味恐不甚好。是以夢夢這些天派人到邙山,雖沒有擒到雪貂,卻擒射了許多雪雁回來,適才已經派人送了八隻到龍伯府上去了,仍是活物。」

 伍封大喜,沒口子致謝,旋又皺眉道:「王姬豈非是趁心讓在下後悔?今日在王姬府上食的飽了,回府之後,雖有雁肉也無甚胃口。早知道如此,便該苦忍肚餓,回去才開懷大嚼才是。」

 姬仁在一旁呵呵笑道:「師父也不用擔心,這雪雁既是生擒,大可以養之數日,等師父哪天『食指大動』時,再用來下酒。」

 伍封卻面有憂色,道:「太子可不知道,上次在晉國時,老商買了些小鷹要制些野味,被月兒瞧見後,養在府中多日,臨走還送入了趙府給趙無恤夫人玩,那鷹肉可是一絲兒也沒能吃上。」

 姬厚嘆道:「龍伯和月公主宅心仁厚,怪不得今日只是略傷些人,卻未曾殺死一人。」

 智瑤道:「龍伯的劍術絕世無雙,智某見過之後,佩服不已,只是想不到月公主的劍術也厲害無比,竟能與董梧相類,令人思之甚慚。龍伯的劍術真是家傳的麼?」也難怪他會這麼問,他見伍封年紀甚小,王子慶忌死時還未出生,而伍子胥又死了多年,那時伍封尚幼,就算親授劍術,伍封也學不了多少。

 伍封道:「在下從小便由家父逼著苦練體能,家母又教了先舅父的『空手搏虎』之技,後來練了老子一門的奇術,底子打得好。在下的劍術是由董門劍術啟發,加上伍氏獨門劍訣,才略有所成。其後的劍術增進,卻是由每一次與高手比劍時悟得,每比一次劍術,多少有些領悟。劍術初時長進得快,從吳國之行便慢了些,到晉國後略有進境,才能與董梧一戰。幸好到了成周後見了老子,劍術方能大為增進。」

 智瑤嘆道:「原來龍伯的劍術是從實戰之中而來,怪不得簡單而實用,凌厲無匹而自成一家。」

 他關心的是劍術,夢王姬留心的卻是老子,愕然道:「原來龍伯也見過老子,夢夢曾見過一次,受了些教誨。」

 姬厚奇道:「在下數次去找老子,總未見著,龍伯怎能得見?」

 伍封道:「老子便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與月兒雖然是老子的弟子,可惜未能隨他老人家練劍。不過老子學究天人,蒙他老人家片言指點也能有成,眼下連月兒也能勝過當日的董梧了。」

 眾人驚駭不已,知道伍封自從打敗董梧之後,劍術絕世的盛名天下皆知,也不必要自我誇耀,眼下他這麼說,連楚月兒的劍術都已經敵得上董梧,他自己的劍術想來更是高明。

 夢王姬神往道:「老子當真了不起,雖然世上有許多人與老子一門大有干聯,譬如老萊子、長沮、桀溺、柳下惠、荷蓧上人、庚桑楚都被視為老子一門,但夢夢聽老子說過,他只收過關喜和接輿兩個弟子,龍伯和月公主想是老子新收的弟子吧?」

 伍封道:「那日老子西去之時,收了在下和月兒為弟子。」

 夢王姬點頭道:「看來老子之學也進入神境了。以前老子一門學的是無為之道,隱而不爭,以求天人之合,注重的是『不爭』。如今老子收了龍伯和月兒為弟子,可見老子之學更貼合於世,已側重於有為之道,為而不爭,注重的是『為』。為無為,這才是老子的真正學問!」

 她雖然只有幾句話,伍封卻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此女見識如此高明,若非對老子學說極為瞭解,萬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在伍封心中,原來只是以為她閱籍甚多,見識甚廣,此刻才知道她絕非只是一座活著的大典之府那麼簡單。

 姬仁呵呵笑道:「師父是老子的弟子,這麼說起來,我也算得上老子一門了?」

 伍封搖頭道:「我對老子的學問還在漸悟之中,無以教起。雖然我教了你一些劍術,不過這與老子的學問不大相干,我並未見過老子的劍術,想來不在劍中聖人支離益之下,我這點微末的劍術,絕不敢託言老子以增光采。」

 雖然有關老子的言論世上頗有傳誦,但多數與聞孔子的言論時一般,時時有人能聽到一點,卻不成體類。堂上眾人除伍封和夢王姬外,大多對老子的學問不甚瞭解,此刻也不怎麼在意,只是推觥移爵,不住地向伍封、夢王姬以及姬仁敬酒。

 伍封回府之時,鄭使游參與他並車而行,說了好些話,分手時道:「龍伯有暇時,請到鄙邑一遊,在下當盡地主之誼。」伍封點頭道:「在下到鄭國後,自會拜訪閣下。」

 回到府中,楚月兒興沖沖地道:「今日夢王姬使人送了數隻雪雁來,這雁兒甚為有趣。」旋又嘆氣道:「可我一個沒小心,忘了吩咐小刀將它留著,等我從小雪兒處拿了了小籠來時,卻已經被老商提了出去,交給小刀宰殺了。」

 商壺在一旁道:「都是老商不好,姑姑勿怪。」

 楚月兒笑道:「這也怪不得你,誰讓我先前未吩咐過你呢?再說這雪雁是王姬送來給夫君食的,我若養著,夫君天天眼見,偏又到不了口,只怕會在心裡怨我。」

 伍封笑道:「我也不會饞成這樣子吧?」讓庖丁刀將雁肉拿上來,叫上眾女各嘗一嘗,眾女未食多少,剩下的便都劃入了庖丁刀、圉公陽、鮑興和商壺肚內。

 春雨笑道:「今日太子仁派了些匠人來,將齊舍和曹舍之間的牆拆了,兩頭重新砌牆,合成一府,平白大了一半,眼下那邊空空蕩蕩的,龍伯是否去瞧瞧?」

 伍封道:「這也不必瞧了,府中人手怎麼個住法,你們安排著辦吧。」

 一夜無話,次日伍封帶著鮑興去了王師大營,先將將佐們叫來,細問軍中的情形,又讓他們率士卒分批操演,看了半日,只見這些士卒不僅體弱,技擊又差,想是極缺訓練之故,隊列也不夠整肅,看得不住地搖頭嘆氣。

 他與鮑興在帳中午飯之時,太子姬仁到了營中來,伍封嘆氣道:「太子,這些士卒是在下生平所見最弱的了,王師怎會嬴弱至此?」

 姬仁道:「弟子不大懂得兵法,說不出什麼原由來。」

 伍封沉吟道:「以我今日之所見,這些士卒一個個面帶衿持之色,想是自忖王師,與列國之士卒不同,故自高自傲,不求上進;而將佐們又缺乏征戰經驗,不知道戰事之凶險,再加上他們不善練兵,無統轄士卒之能,以致軍旅不振,士氣低落。」

 姬仁面帶憂色,道:「既是如此,師父以為當如何是好?」

 伍封道:「在下覺得這王師積弊甚多,非要大行改革不可,我再看數日,便稟告天子,定王師之策。」

 姬仁點頭道:「師父儘管放手去做,父王好不容易將師父由齊國借來,又命師父為王師統領,正是希望師父能將王師善加訓練,以成精兵。」

 伍封點了點頭,嘆道:「可惜在下府中幾個善兵的家臣不在,否則要好得多了,早知道如此,就該讓展兄多留些日子,以為幫手。」

 姬仁道:「成周各府都有些人才,未必不能幫助師父。」

 伍封沉吟良久,點頭道:「太子此言甚是。」

 一連數日,伍封都觀看士卒操演,又到宮中武庫看過兵甲戰車,到第六日時,已有定計,叫了姬仁一起入宮見周敬王。

 周敬王這些日子精神好了許多,正與夢王姬在後宮說話,讓寺人將二人帶到後宮中來。

 伍封施禮之後,道:「天子,微臣這些天在軍中閱武,只覺積弊甚多,難堪其用,非得大動手腳改革不可。」

 周敬王點頭道:「仁兒前幾天說過此事,王師數十年都無甚戰事,是以缺乏作戰經驗,數十年未打過仗的王師,其弱可知。龍伯有何妙策?」

 伍封道:「要練王師,微臣有三策。其一,改善軍制。眼下王師三軍雖然只有三萬人,但加上軍中庖人、醫士、圉人、匠人等徒卒,合有近四萬人,人數多而不精。臣擬去老弱、招強壯,合為二萬七千五百人,仍用三軍之制。車步卒二軍,各一萬二千五百人,水師二千五百人,仍稱一軍,合天子三軍之制。車步軍精卒各萬人,另二千五百人都是徒卒,水師精卒二千人,徒卒五百。」

 周敬王道:「每軍的精卒和徒卒這麼安排甚好,寡人理會得,為何要設一隊水師呢?」

 伍封道:「王畿單是河洛二水,便足以控中原列國往來之軍旅,況且用兵之道,無非虛實奇正,水師人數雖少,卻正合用奇之道。微臣助吳抗越之時,全靠少量水師饒道海上,攻破越都,是以水師頗為重要。天子設此水師,逆河而上,可至晉國絳都,由河入渭而上則入秦境,沿河而下可入鄭、宋、衛、魯、齊、燕,人數雖少,只要用得好了,便可以出奇至勝。」

 周敬王點頭道:「我們也有一些戰船,正愁無用,便依龍伯所奏,設一水師。」

 夢王姬也道:「王畿甚小,養兵近四萬也多了些,眼下減去萬餘人,只要是精卒,足堪其用。」

 伍封道:「這是一策,其二:招考成周各府之名士,重選軍中將佐,不論出身,唯材是選,天子如有疏族親屬,最好讓他們參加甄選。」

 周敬王哈哈大笑,道:「寡人早有此意,只是這軍中將佐大多是厚兒的親隨,抑或是劉單二公的子侄,不得其便,如今他們都怕了龍伯,龍伯這麼一來,他們便不敢多話了。」

 伍封道:「其三:獎賞軍功,以勵訓養。只不過天子千萬不要賜以田宅,否則士卒老了便難收回。士卒只賞金帛,免些徭役;將佐賞金帛之餘,可賜些民戶。無軍功者絕不可賜爵,如此一來,士卒便會奮勇。」

 周敬王笑道:「那日聽夢夢轉述過龍伯賞耕勵戰之語,寡人覺得極其實用,夢夢讚不絕口,說是龍伯絕非只是勇將之才,寡人深有同感。日後軍中有陞遷獎賞,龍伯只須報上名來便是。」

 伍封道:「治國之道,無非是富國強兵,微臣有兩年時間,足以將王師練成精銳之師。」

 周敬王點頭道:「『富國強兵』這四字十分恰當,不過龍伯日後要忙些了,仁兒日後要忙於政事,不可能天天到營中去,昨天還要寡人暫撤北邙山之獵場,用來牧養戰馬哩。」

 伍封喜道:「天子能夠撤下數十里之獵場,足見天子是聖明之主,百姓知道必定高興。」

 夢王姬道:「龍伯事忙,是否將府中勇士也帶到營中,幫助練兵?」

 周敬王道:「正是,龍伯可將府中家臣任幾個軍職,這樣才好在軍中號令。」

 伍封見他們想得周到,將鮑興、商壺和那些鐵勇等人報上名,周敬王便賜鮑興為大校尹,商壺為中校尹,三十鐵勇俱為中校,其他倭人勇士為小校,夢王姬又提起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伍封道:「這二人原是楚子宮中的寺人,只怕不好授以軍職。」

 周敬王道:「既是寺人,便稱左右監軍使。寡人便令宮中銅坊制以銅牌,日後好在軍中行走。」

 伍封代替府中諸人相謝,雖然這些大校尹、中校尹、中校、小校、監軍使等官職都是些臨時性的小職司,但卻是天子親賜,比於士人,足以讓他們極感榮耀了。

 夢王姬又道:「龍伯在軍中忙碌,是否會冷落了姬妾?她們若悶時,大可以到夢夢府上去玩兒。」

 周敬王點頭道:「夢夢想得周到,一陣寡人派人送幾面宮中的令牌去交給她們,她們閒事也可以入宮來,有人陪王后聊聊也是好的。她們有這令牌在手,也可以到軍中陪一陪龍伯了。」

 伍封不住遜謝,心中甚是感動。天子待他可謂極厚了,不僅賜以高爵,還能處處替他著想,看來是一心要籠絡於他,想讓他盡心盡力為王室效命。

 伍封出宮回府不久,周敬王的使者便來了,封了伍封府上勇士各職,賜以身份銅牌,又賜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宮中令牌,旨意中對府中上下不住的褒獎。

 鮑興及各位勇士大喜,覺得跟隨伍封往這成週一趟,竟能得天子賜予官職,雖然不算大官,但足以光耀一族了,均想:「若非龍伯得到天子厚愛,我們這些人怎可能被天子賜封?」對伍封更是感激涕零。

 楚月兒等人倒不甚在意,不過有這令牌在手,這成周上下可說是通行無阻,立時開始尋思去何處玩一玩最好。

 次日伍封將鮑興與鐵勇帶到營中,在營前豎了招軍木牌,前來報名者甚眾。一連數日,伍封都在營中考校士卒和新報名的人,有鮑興和鐵勇幫手,自然快捷了許多,終於將近四萬士卒中不合選者退出了營,有家室的便回去,無家室的由姬仁安置,或歸田,或入市肆,不一而足。

 剩下這二萬七千五百人之中,體能、武技差的便列為徒卒,眼見這二萬二千精卒都是身強力壯,伍封這麼拔優謫汰,士卒人人心中驚懼,惟恐被伍封看不上眼趕出軍中,任何操練自然都是謹慎賣力。

 這些天,各府中的家臣名士也紛紛來軍中圖為將佐,一些天子的疏族親屬也趕了來,總共有一百餘人。伍封為避嫌疑,沒有出面,盡數讓鐵勇登記,然後將這些人與軍中原來的將佐一起,從一到百餘編為數號。

 這日考校之時,夢王姬和姬仁都被伍封請來旁證。鮑興在帳前呼叫數字,這些人一個一個入帳來。夢王姬與姬仁見他們進來時都戴著一個薄銅面具,甚為愕然。

 伍封解釋道:「在下這是為了唯才是用,雖然在下不認識什麼人,但他們可不知道。眼下要選將佐,自須慎重,何況原來的將佐也一同參選,選不上的恐怕不會心服。他們都是世族子侄,有的還是天子疏族親屬,在下這麼做,他們些選不上時,也只能怪自己藝不如人,而不損天子愛賢之名。」

 夢王姬和姬仁不住點頭,都贊伍封這法子極妙。

 伍封向這些一個個問些兵法、軍令、武器和軍旅常識,然後按其數號予以評價,忙了三日,從中選出了優勝者五十人。

 第二步是考校其體能,讓入選的人仍用前些日數號,各戴著面具,著厚甲、負勁弓、帶五十箭矢、攜三日之糧、執長戈長干,每人背上加負五十斤碎石,沿練兵場奔跑,不求其快,只以同樣的速度而馳,體力不支者可隨時自行退下。

 夢王姬與姬仁隨伍封坐在閱兵台上,看了好半天,姬仁忍不住問道:「師父,這又是在考什麼?」

 伍封道:「這是考校體能。大凡為將者,率軍作戰多要身先士卒,技擊本事再高超,如果體力不支也當不上大用。以前兩國之戰,以車對車,各依陣法,數沖則分出勝敗,眼下這作戰與以往不同,兵車步卒弓手甚至騎兵用法巧妙,戰法正奇相兼,每有纏戰,為將者有時數日不能寐,有時與敵將交手數百招以上,若是半個時辰便氣喘,而以領兵?在下自小由家父逼著練走,能身負三百斤急馳三百里,中途不歇;小興兒每日負百斤陪我,也是一口氣能疾奔三百里;還有在下府中的鐵勇,能負百斤奔一百五十里以上,在水中更能一口氣游二三十里;其他的倭人勇士也能攜七日之糧、披甲執兵日馳二百到三百里。非有如此體能不可為將,眼下考較的便是體能。」

 夢王姬點頭道:「當年吳王闔閭選精兵為前陣,教養七年,使能披甲執兵馳三百里,用來闖陣蕩敵,十分厲害。這是選士卒,想不到龍伯還以此選將。」

 伍封道:「以前列國之中,無專屬的武職,卿大夫平日裡執政,戰時披甲為將,那時是因為戰事較短。如今列國間征戰極烈,便應該改制以合時勢。王師之將佐,非用驍勇之士不可。」

 三人在台上說話,過了半個多時辰,下面奔跑的人漸漸有人氣力不加,一個個退出場來。再過一個多時辰時,場上便只有十一二人了。

 伍封與眾人用膳回來,見場上只有一人在跑著,伍封讚道:「這人相當不錯了,能負數十斤奔行兩個多時辰而不停。前些天在下選拔士卒也用此法,不過士卒比這些人體力要差些,跑得最久的也只堅持了一個時辰。」問鮑興道:「這人是多少號?」

 鮑興道:「四十一號。」伍封揮手讓那人停下來,讓鮑興將能堅持到後面的二十人留下,記下數號,帶他們去用飯,命他們休息半日,明日才考劍術戈矛。

 次日這二十人各戴面具站在場上,伍封與夢王姬和姬仁又上了閱兵台。先派鐵勇與他們比試劍術,再由鮑興執大斧考校其戈術矛法,選出十五人來,其中一人能執劍與一個鐵勇交手五十餘招,又執長矛接了鮑興二斧,算得上眾人中最出色的了。

 鮑興將那人帶上來,道:「龍伯、太子、王姬,這四十一號十分了不起。」

 伍封見這人身材粗壯,點頭道:「行了,讓他們都取下面具,報上真名來,這十五人日後便是軍中的將佐。」

 待眼前這人脫下面具時,伍封與夢王姬、姬仁都吃了一驚,原來這人竟是姬介。

 伍封愕然道:「原來是王孫,這真是意想不到了,前些天考校兵法時,在下可沒有聽出你的口音來。」

 姬介笑道:「小侄趁心想試一試自己的本事,不僅報了假名,還故意沙啞了嗓子說話,瞞過了你們。」他掀開外衣,原來他在衣中塞了許多布帛,才扮成這麼粗壯的樣子。

 姬仁呵呵笑道:「介兒居然連我都瞞過了!怪不得你從邑地回來,這幾日晚間總是纏著我教你劍術,原來是為了考校將佐。師父,我未得你的許可,將你教我的劍術授給了他,請勿見怪。」

 伍封見姬介身為天子之孫、太子之子,居然甘心埋名參與激烈的考校,委實難得,其實以他的身份,多半是姬仁之後的天子,根本不必要在王師當一個將佐。這麼想著,對姬介更是喜歡,沒口子讚道:「王孫如此以身作則,委實難得。太子有如此佳子,實在是王室之幸事。」

 姬介不好意思地笑道:「龍伯謬讚了,小侄若非這幾日隨家父苦練劍術,恐怕敵不過貴府勇士十刀。」

 伍封點頭嘆道:「在下這些鐵勇都是精選出來,每一人都比得上軍中悍將。先前在下未曾留心你的劍術。太子、王姬、龍伯都甚好學,在列國世家子侄中頗為少見,龍伯若是喜歡,日後練兵之暇,在下再教你些劍術。」

 夢王姬笑道:「先前夢夢瞧著便有些疑心,想不到還真是介兒。」

 鮑興將十五人的名字都報上來,除姬介外,伍封擬將前三人列為三軍之將,其餘十一人為佐,車步卒之佐各領二千五百人,水卒之佐為水軍將的副手,共領二千五百水軍。這十多人之中有一人是王后的親屬,還有姬仁的家臣二人、夢王姬的家臣一人,其餘都是成周其他世族大夫家的子侄和家臣,原來的軍中將佐中僅有三人合選。

 雖然有許多人未能選上,但伍封這麼公開選拔之法軍中士卒人人看在眼裡,見姬介也是幾經辛苦方靠真本事選上,無不心服。

 伍封與姬仁、夢王姬商議之後,帶著姬介和另十四人前往宮中,覲見天子。

 伍封將選拔之法與結果向周敬王稟告之後,道:「眼下已經選出了十五人,微臣擬在水師設將佐各一人,其餘兩軍各設將一人、佐五人。王孫最優,又是天子之孫,可為王師三軍的副統領。」

 周敬王呵呵笑道:「龍伯這選士之法,寡人真是大開眼界。介兒能出類拔萃,令寡人十分高興。只是介兒涉世不深,能否當得上三軍副統領之職?」

 伍封道:「這個請天子放心,微臣有兩年時間,可以與王孫研習軍務,當有所成。微臣最擔心的便是兩年之後回齊,王師卻無人為三軍統領,屆時三軍之將各不統屬,容易生亂。眼下有王孫在軍中,微臣便放心了。」

 周敬王點頭道:「便依龍伯所奏,介兒雖然年輕,但龍伯任人唯才,士卒不得不服。」

 姬介與這些將佐得賜封之後,伍封將他們帶回軍中,各自安排於三軍不提。

 城南的水寨仍在修葺之中,伍封命水卒先隨車步卒操練,從武庫中調整兵備,車步二軍各用武沖大車三十六乘、武翼戰車七十二乘、提翼小車一百四十四乘、大黃和大沖戰車各三十六乘,矛戟輕車一百六十乘,其中各車用法不同。

 眾車之轍相同,但大小不一。武沖大車是用八尺的車輪,體型巨大,上設旗鼓;其餘都是五尺車輪,武翼大車是用來陷陣之重車,提翼小車屬陷陣之輕車,大黃車上主要是弓手,大沖車上主要用技藝精強的甲士,矛戟輕車是車上裝有矛戟的輕捷之車,用來配合大沖車作縱橫應敵之用。

 士卒配備也有不同,力大者用十二斤大方頭銅殳和八斤重的大銅斧,柄長均在五尺以上,另外的劍、刀、矛、戟、戈等攻具,木螳螂、木蒺藜、地羅、虎落、鎖連等守具,飛橋、飛江等渡水之具,徒卒配銅斧、銅鋤、銅耙、銅叉、大鐮、槽刃、銅棟、大錘若干,既可為兵,又可當日用之物。

 伍封視士卒之高矮力氣、技藝能為將士卒各有分配,半日練習體能以增戰力,半日練習八卦陣型以增整肅,如有違令者便大加責罰,勤力者褒賞。

 這日,伍封見士卒披甲執兵在練兵場上奔走練力,一個個揮汗成雨,雖然十分賣力,卻總是滿面怠色。

 鮑興道:「龍伯,這麼練步略有些枯燥,士卒易生怠意。」

 姬介也道:「正是,龍伯有沒有法子讓他們將練步也當成趣事?」

 伍封笑道:「在下與小興兒自小就這麼練法,有什麼其它的法子?就算是孫武、管仲在世……」,忽想起一事來,道:「當日管仲由魯到齊,恐魯人追趕,作歌而授役人,役人唱歌而行,樂而忘倦,一日能行兩日之程,這法子只怕使得。」

 他讓士卒停下來,將士卒盡集場中,道:「如此練兵不免枯燥,在下有一詞,你們邊歌邊練,必能解倦。」

 士卒們愕然之餘,又大覺有趣,不知道這位龍伯要教他們何辭。

 伍封當下唱道:「肅肅兔苴,啄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肅肅兔苴,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肅肅兔苴,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這便是當日遲遲和平啟在萊夷曾唱過的曲詞,由於用的是胡人的曲調,顯得十分豪邁。

 曲辭都很簡單,伍封教了若干遍後,見士卒都學會了,就讓帶兵的佐領日後操演之時,領帶著士卒邊唱邊練。

 姬介在一旁道:「龍伯唱詞也甚有些造詣,想是得過高人指點。」周人喜歡歌舞,姬介對此道自然甚為精通。

 伍封道:「在下學過此詞,所教之人的確是歌舞妙絕。」

 姬介笑道:「龍伯可見識過夢姑姑的歌舞?真可謂天下一絕。可知這首《兔苴》也是姑姑所作,後來被孔子收入《詩》中,編於《桃夭》。」

 伍封驚道:「王姬可了不起得很。」

 片刻間,場上歌聲大起,氣勢雄渾,聲震於天,眾士卒士氣大生,練得格外有精神。伍封等人見效用極彰,也有些愕然,姬介忍不住嘆道:「賢人遺法,果然了不起。難得龍伯想出這麼一支曲調來,雖然近於胡音,卻豪邁雄奇,最適於軍中。」

 伍封暗讚他音律頗熟,笑道:「這正是胡音。不過在下不會幾首曲辭,若叫他們唱『呦呦鹿鳴』抑或是『兼葭蒼蒼』之類,似乎有些娘娘腔。王孫對音律甚有見識哩!」

 姬介笑道:「小侄這些音律本事都是夢姑姑所教。咦,龍伯是家父之師,小……我再稱『小侄』只怕有些不妥,是否要改稱師祖?」

 伍封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哈哈大笑,道:「這也不用改了,有些事情可講究不得,我也沒那麼老。」

 就這麼忙了多日,眼見士卒漸漸變得整肅如一,伍封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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