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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憐愛奴》第0章
卿憐愛奴

 她真衰耶!不過是天資過人,

 就被劍魔師伯和毒姑姑硬授獨門絕技,

 正當被煩得發火,剛好有人送上門當墊背,

 她順水推舟做人情,物盡其用拿他試毒試藥,

 誰知這傢伙竟忘恩負義的落跑,

 這會儿還創了個追云山庄,財富直可媲美她來錢世家,

 可惜欠債的永遠是欠債的,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先率丐幫眾弟兄丟“黃金”要他賑災,

 再闖入山庄當大爺,誰教他的命是她救的……

幕起

  “走開啦!你們好煩哦!一直跟著人家。”

  甜膩的童稚聲中有些抱怨。

  “不煩不煩,小奴最可愛咯!兩頰紅通通的像個小仙女。”

  “是呀!是呀!我們最愛小奴了,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是天上仙佛下凡來。”

  虛偽的諂媚聲和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蜜言語,圍繞著一位三、四歲大的小女孩。

  “不要就是不要,你們不要再來纏我,不然我哭給你們看。”

  小女孩斬釘截鐵地慎目皺鼻,嘟著可愛的菱形小嘴,作勢要哭給他們看。

  兩個叱吒風云的大人物立即慌了手腳,百般安撫這位小祖宗。

  “小奴乖嘛!現在坏人好多,學點劍術好防身。”獨孤輕狂擠著一張笑臉輕聲哄拐。

  “對啦對啦!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背熟這本毒經包你行天下路無人敢擋。”化冰毒仙千丈雪揚著笑,手拿波浪鼓誘惑著小女孩,一心要她軟下心腸。

  然而名喚小奴的小女孩只是抿抿上唇,用很生气的眼神瞪著兩位不死心的“大叔”、“大姥”,小小手背叉放在腰際,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你們再這樣,我就跟我娘說你們欺負我。”

  獨孤輕狂和千丈雪訕訕然一僵,露出一絲不甘。

  并非他們懼怕這位“娘”,而是她是他們師父唯一遺留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好和小師妹太計較嘛!

  小女孩的娘叫秋玉蝶,本是他們倆的師妹,但是不愛舞刀弄劍和玩毒施法,只愛鑽研醫書,所以人稱地獄菩薩。

  何謂地獄菩薩呢?

  說來簡單。

  她很愛“錢”這玩意,凡是有疑難雜症來找她,先奉上紋銀百兩。

  如果她心情不爽或是葵水不順,你捧再多的銀兩上門都沒用,她就是不看病,管你死在哪儿都成。

  不過呢!只要她看順眼,就算對病得只剩一口气苟延殘喘的乞丐,她也會不惜花重本去醫治,只因她痛快。

  她的脾气時陰時晴,性情狡黠善教訓人,一出口就是一本不帶髒話的万年損人經,總令兩位師兄師姐慚愧不已,恨不得回娘胎重新做人。

  “小奴奴,師伯最疼你了,你看我連糖炒栗子都剝了殼。”稍一使勁,完整無瑕的栗肉遞到她跟前。

  “師姑知道你愛吃楓糖糕,特地請天香樓的師傅給你熬了一簍,嘗嘗看甜不甜。”

  瞧瞧這個,再瞟瞟那個,清秀可人的小女孩真的要冒火了,她正要哭給兩個大人看,眼中開始畜著小水滴。

  一聲少年的哀嚎聲驟起,害她好不容易培養好的水份又縮了回去,叫人好不生气。

  “討厭啦!他家死人……哦──被砍了一劍。”她正想說他家死人,卻不小心瞧見少年飛濺的血濕了林木。

  什么叫惻隱之心她不懂,但是小小年紀的她已懂得去算計人家,為了擺脫兩位無聊的大人,只好“犧牲”那位滿臉是血的大哥哥。

  “師伯,你的劍術不是好得天下無敵。”

  獨孤輕狂在江湖上人稱求敗劍魔,生平無啥大志,但求一敗,可惜至今仍未償所愿。

  “小丫頭,你又學你娘那套。”他歎了一口气,很無奈地抽劍向前。

  小小年紀鬼靈精,筋骨特佳、過目不忘,活脫脫是她娘的翻版,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他和雪儿才一心要傳授她畢生所學。

  只是她不屑。

  為了討未來徒弟的歡心,他只好被迫救遭人追殺的白衣……血衣少年。

  高手一出招,如風掃過,追殺者橫尸當場,少年在昏迷前看見一張純淨甜美的小臉蛋朝他笑,心下一松,墜入無邊黑暗中。

  那年季小奴二歲,少年十六歲,但也從那一刻起,少年注定了悲慘的一生。

第一章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

  若教眼底無离恨,不信人間有盡頭。

  腸已斷,淚難收,

  相思重上小紅樓。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杆不自由。

  這是一座清冷、孤寂的庄院。

  連月暴雨方歇,蒼蒼郁郁的老樹失了生气,憔悴地垂著枝干,四周一片蕭颯無力,一抹淡金的斜陽光芒,懶懶披在泥泞上。

  原本人丁不旺的庄院更顯空曠。

  一個缺乏溫度的冷漠庄院,如同它已屆而立之年的主人,找不到一絲屬于人性的气息,闔暗深沉帶著些許駭人的冷冽。

  只是──

  在他封閉的心口,有一道柔軟的缺口,只為一人開啟,允許那抹淡彩出入。

  “大哥,你認為如何?”

  戰戰兢兢的遲疑語調,在一位頎長身影側響起,他是抱持著挨刮心態一問,果不其然。

  “膺月,你的慈悲心若太泛濫,我建議你將荷池污泥清一清改种蓮,好養蓮以普渡眾生。”

  聲音一貫無起伏,恩天隨手拿朱筆,批示近日來帳簿的收支,絲毫不認為義弟的善風義行值得推崇,面色不改地無視他人苦痛。

  在他的世界里,沒有所謂的善惡是非觀念,唯有強者居之。

  他在短短數年之間,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在江南商場上建立令人畏懼的威勢,無几人能及,成就直抵全國首富──來錢世家。

  來錢世家和他的追云山庄气質迥异,一味往錢堆里鑽,渾身充滿銅臭味,誓死要与銀兩共存活,因此個個都是錢精。

  不過就是因為錢太多,所以出了一個令人頭痛不已的吃錢貓,專門揮霍錢財,不在乎他們“辛勤”攬錢的苦心,拼命地將金山銀山往外送。

  在純粹的錢精中,為何有例外呢?

  答案很簡單,在連生七個不得寵的“笨”儿子后,在渴望女儿的父母眼中,么女的誕生是上天所賜,當然是用盡心机寵溺,不惜一切地縱容。

  而小女儿的七位兄長并不吃味,和父母一起較勁地寵起小妹,只差沒把天上星子摘下來,織成星鑽縷衣披挂在她身上。

  最叫人服气的是,她自幼天賦過人,人家一目十行,她一目一頁且過目不忘,除了愛搞點小怪,簡直可謂是天之驕女。

  “大哥,此言差矣!連月豪雨,到處水患成災,咱們糧倉丰盛,捐几袋白米根本不算什么。”柳膺月不怕死地進諫。

  他著實不懂這位義兄的無情,十多年前義兄是多么慷慨無私,在義父去世及失蹤十年回來后,一反從前的熱情,一張臉如凍結的秋霜,始終未曾解凍。

  幸好對家人手足的照顧仍一如昔日,不因富貴而离棄,肩負起應盡的責任,除了少言寡笑。

  恩天隨闔上帳簿,凌厲似刀的鷹眼一掃。“這是官府的事,你叫地方官上書朝廷開官倉,我不是善男信女。”

  “你又不是不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光這趟來回就不止上把個月,怎么救得了急難。”

  江南水患造成良田變水沼,數十万百姓失去家園及親人,日子苦不堪言,到處都是難民和乞丐。

  揚州城在近日擠進一波波的難民,攜老扶幼地縮在大戶人家的屋檐下,期盼一口剩菜殘羹可食。

  看在柳膺月眼里不免歉吁,希望能為這些流离失所的災民做一點事,盡點微薄心力。

  “膺月,我是商人,商人不做損己之事。”江南水患關他何事。

  “商人也是人,几旦米對追云山庄而言,不過是不痛不痒的一根小毛發,何必狠下心來視若無睹?”

  推開座椅,恩天隨站起身,望著放睛的天空。“那是他們的命,怨不得人。”人該各安天份,不應強求非份之福。

  有些無奈的柳膺月不免气悶,賭气地說道:“我自掏腰包買糧倉的白米總成吧!”

  “是嗎?”他將視線落在有气難伸的義弟身上。“隨你,不要忘了入帳。”

  “你……”柳膺月气得不知何云,握緊的拳頭又松開。“你真的很冷血。”

  “冷血?!”恩天隨冷嗤了一聲,嘴角有抹殘酷的弧波。“天若不冷血,豈會連月豪雨,去怨上天吧!”

  真正冷血的是老天,它要毀滅浩浩人海,他不過是順應天理。恩天隨一點也不覺有錯。

  “大哥──”唉!柳膺月輕歎一聲,為無法扭轉困窘而心冷。“算了,你已經沒有心。”

  最后那一句話,他近乎耳語的自我嘀咕,卻飄進內力深厚的恩天隨耳中。

  心,他有。“我有心,只是不像你這般濫用,不是每一條生命都值得救。”

  當初,父親和二娘帶著他及兩位幼妹回鄉省親,因為一時不忍而救了几位苦難的劍客,并剖心以待。誰想到一時心軟所造成的結果,竟是天人兩隔。

  文弱的父親慘遭殺害,年輕貌美的二娘被輪奸有愧婦德剔頸而亡。連年僅十二、三歲的妹妹為了護著他,恩家僅剩的血脈,不惜自卸衣物以誘歹徒換他一命而遭奸淫,事后撞石以表貞節。

  但喪心病狂的賊子仍不放過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在那一刀刀不留情的血光下,終于領會了這一句箴言,代价是十五條人命和前胸那道足以致命的十寸劍痕。

  因此他棄文習武,全心用在武技修為上,以期有日能手刃仇敵,慰亡靈于枉死之城。

  只是他的天資魯鈍,筋骨已長成年少,在學藝過程頗為艱辛,往往要付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似那人……

  那人習藝如同呼吸一般簡單,他花費半年才學會第一招,而那人只要一天,不知那人過得可好。

  一想到那抹粉蝶似的身影,心情不由得沉重些,全是拜“善心”之舉而毀掉多年情誼。

  若不是為了救縣令之女,若不是信任千金女,豈會被她撞見兩人衣衫不整的相擁在床,讓她气惱的拂袖而去,至今仍未現身。

  其實他是有口難訴,全是被所謂的大家閨秀所害,誰會曉得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會半夜爬上男人的床,偏又教夜半想找他捉流螢的她逮到。

  做人坦蕩又如何,不敵一番假象,他再也不善心大發,宁可無情冷心,好過一再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兩次的善心,兩次的傷痛,夠了。

  相信善有善報是愚人,蒼天無眼。

  “大……大哥,你……”柳膺月吞吞吐吐的有些局促,為難地想找兩句适宜的話。“義母她……”

  光看他支支吾吾的表現,恩天隨大概有個底。“家仇未報,你就這么回娘吧!”

  回家這些年,他都是用“家仇未報”來搪塞義母的逼婚。

  “怎么成,你都不小了,恩家的香火……”他很不想當三姑六婆,可是……

  義母因家變而長期茹素禮佛,很少出佛堂,但為了恩家傳承,不得不三番兩次耳提面命,囑他多提點些。

  恩天隨微眉一斂。“恩家香火有你,早點娶房妻室多生些男丁來承繼。”

  “我又不姓恩。”真是的,老要算計他。

  “二十几年的養育之恩你想一筆勾銷,可怜娘用心撫育你。”恩天隨故做慍樣地睨他一眼。

  柳膺月的俊臉一垮,當下成了漏斗。“大哥,你在折煞小弟。”

  長兄未娶,小弟豈敢掠美,分明要拖人下水嘛!哪有“外人”繼承恩家產業的道理,何況如今盛況,全是大哥一手打造出的江山。

  坐享其成非君子所為,報恩另有他法,才不要淪為義母和大哥爭斗下的籌碼。

  “就事論事,咱們是一家人。”言下之意要他多吃少言,一張口的用處不是挑是非。

  “根本在以長兄身份壓人。”連自家兄弟都擺出一張嚴謹臉孔。“別忘了女人青春有限。”

  女人青春有限?!恩天隨不解的肩微挑。

  “別裝蒜了,任家表妹的心意你還不明了,她快十九了,還要人家等多久。”

  “噢!是她。”對于女人,他倒沒啥注意。

  不管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女人在他眼中都是一個樣,嬌柔做作不坦率,自私偽善而故作矜持,絲毫無個性卻又愛裝溫雅嫻淑。

  終歸一句話──礙眼。

  “什么叫‘噢!是她’。”他故意學兄長口气。“人家可愛你愛到骨子里,人在福中不福這句話听過沒?”他為任家表妹抱不平。

  恩天隨劍眉一揚,冷然地說道:“若是你喜歡這份‘福气’,改明儿我教人上任家提親,成就你這番喜事。”

  “什么?!”柳膺月气得眼一瞠,不由得提高音量。“你……你……少玩我。”

  任娉婷是揚州第一美女,父親乃當地知府,論身世背景都足以堪配追云山庄的庄主,更何況知府夫人還是已逝二夫人的胞妹,這親上加親豈不快哉!

  不可否認,任家表妹不但容貌出塵,舉止得宜大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燒得一手好廚藝,若非佳人心中有系,他哪會枉做君子。

  美若天仙的婷婷佳人,非凡俗人可沾,只好遠觀不可狎近。柳膺月可不敢妄想摘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我在成全你。”眼神一轉,他將冷沉的視線投注在葉片上的水滴。

  這場雨,是該停了。

  “成全?!別說得那么好听,還不是想把責任的包袱丟給我。”他又不是傻子,乖乖跳進陷阱里。

  就算他肯,任妹妹也不可能點頭,郎無情妹無意,哪成得了一個緣。

  而且義母可打定主意,要兄長娶任家表妹為正室,誰教她懂得討老人家歡心,常借故陪老人家而長期留居,為了不就是一份痴心。

  現今還住在客居留風閣呢!

  “言重了,膺月,大哥……”語音因一陣异味中斷,他看向門邊。

  一道很狼狽的身影站在門外回廊上,鐵青的臉色似在忍受著某項不堪,遲遲不入內。

  “上寅你……”柳膺月捂著鼻,盡量不使自己笑出聲,以免傷了和气。“你掉到糞坑?”

  應該不至于吧!以他的身手而言。

  一身屎臭的江上寅臉部表情僵硬,一口气梗在胸腔不得出。“庄主,放糧吧!”

  “放糧?!”兩兄弟同時訝然。

  他們都深知江上寅的個性十分剛直,說一不二的態度從不因外在環境而改變,更不會行職權以外的無理要求,所以惊訝他的反常。

  “是的,放糧。”他厭惡地甩掉袖口尿漬。

  差點被甩袖濺到的柳膺月靈巧地一閃,用著挪揄的口气嘲笑。“你見鬼了?怎么多了顆良心。”

  他和大哥一樣冷血冷情,哪會管他人死活。

  “二庄主自行屋前一瞧便知,有時乞丐比鬼可怕。”嘴角一撇,滿是嘲諷。

  乞丐?他怀疑地輕搓鼻翼,飛身往屋外一點,腳踩梁上瓦,伏身一凝──

  嘩!的确……可怕。

  他嚇得腳差點下滑,連忙又用大哥教他的輕功飛回書房,臉色發白的說不出話,赶緊喝口熱茶鎮壓心頭惊。

  “怎么回事?”他最仰賴的左右手竟駭成如此,是強敵壓境不成?

  一只手指著外面,柳膺月斷斷續續回道:“好多……乞丐……好……好惡心。”

  一說完,一口酸气往上溢,差點將隔夜飯給吐了出來,他又快速地飲盡一杯熱茶沖下去。

  “惡心?”

  恩天隨瞧瞧江上寅一身亂,再看看柳膺月一臉白,心中納悶不已。

  “上寅,你解釋清楚。”

  被點名的江上寅滿怀不愿。“一群乞丐在外面叫嚷,要追云山庄放糧賑災。”他几乎是咬著牙根說道。

  “你讓一群乞丐威恫?”恩天隨的聲音一沉,冷而危險。

  “大哥,你先不要教訓上寅,等你見了那群乞丐可別嚇得目瞪口呆。”一群奇怪又惡到极點的乞丐。

  “是嗎?”

  一轉身,他大步跨出書房口,直往乞丐滋事處而去,他倒想見識見識這群淪為乞丐的難民有何作為。

  等到親自一視,面部表情當下變得很難看,才一舉起手命令底下人驅赶丐群,一個蒲葉包裹的惡臭迎面而來,正中他的腰間。

  “是哪個不怕死的混蛋,給我站出來。”恩天隨的臉色完全泛青,不敢相信有人敢如此大膽。

  就在眾人害怕時,小小的黑影竄到前頭,手拿小竹筒,背上系草席,衣衫襤褸地高舉右手。“是我。”

         ☆        ☆        ☆

  人家說江南景好可入畫,可是對剛從黃沙漫漫的關外歸來,玩得十分盡興的小乞儿而言,簡直是极大的諷刺。

  入目皆是一片狼籍水污,處處哀泣尸陳,她不見半寸綠,山不聞鳥語香,一片一片的人群窩成一堆像野狗,個個骨枯肉消,剩層皮在風中蕩。

  可悲可歎乎!白白糟蹋大好江山。

  天災或人禍?

  小乞儿隨手捉起另一名小乞丐的破衣領一問:“這里鬧瘟疫還是開戰了?”

  被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娃儿一拎,五更很不高興的想掙脫,但因多日未進食,力有未逮地虛弱無气,只好任人擺弄。

  “水患啦!你快把手放開。”水患成災已經夠悲苦了,還鬧瘟疫兼打仗,真是有病。

  “本姑……本乞丐肯碰你一下是你的榮幸耶!太不知福。”手一松,小乞丐像破玩偶一般跌下地。

  原來是鬧水患呀!難怪一路行來哀聲四起。

  “痛……痛呀!”五更猛揉臀部。“你不能輕一點嗎?哪有人這么粗魯。”

  他是招誰惹誰,無妄禍來。

  小乞儿不見愧色的踢了他一腳。“你也太不濟了吧!虧你一副豬身材。”

  “你……你……”五更气得手指發抖,“要是你連著三天沒飯吃,我看你連說話的力气都沒有。”

  說他豬身材?!

  哼!想他堂堂也曾是大富人家的子弟,若不是一場大雨毀了家園,哪會淪落到四處行乞的地步,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看他那副小鳥体格,還好意思說人家。

  “我命好怎樣。”當真沒餓過一餐,哪知道餓肚子是怎么一回事。

  “命好?”五更抱著肚子大笑。“你听過乞丐的命有多好,還不是得看人臉色伸手。”

  哦!不能笑,越笑肚子越餓。

  小乞儿不屑地用竹筒敲了他一下。“乞討要靠本事,我是天生乞丐命,走到哪都吃得開。”

  洋洋得意地吹捧自己,仿佛乞丐是一种多了不得的偉大職業,說穿了不過是下九流的勾當,根本沒啥好炫耀,瞧小乞儿一臉得意。

  “乞丐就是乞丐,又不是皇孫貴族。”五更不以為然的啐了一口。

  “你不信?”太久沒玩人了。“我請你上本地最大的餐館吃一頓如何?”

  吃一頓?

  五更委靡的灰濁眼中倏然迸出光彩,繼而失去神气,本是同丐命,相騙何太急,他不可能有銀兩吧。

  “算了,我喝水充饑還比較實在。”唉!畫了個大餅引得他肚鳴如蟬,綿延不斷。

  半爬半拖的五更找了個陰涼處躺下,不去理會某人的空言,少動少言少作夢,也許可以多活几天。

  他的自殺行為引起某人的興趣,小乞儿古怪得很,硬是把他從地上拖起,用力踹他兩下屁股,然后用捆草席的麻繩取下一截套在他脖子上,拉著他往最熱鬧的一角走去。

  “喂,你真的痛得不輕,當我是馬呀!”五更顛了一下,想反抗沒气力。

  人家要好好的死都不成。

  “馬可以賣錢,你行嗎?”人肉咸得很,要賣沒人買,要不真剁了他來賣。

  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有肥如豬的乞丐,大概豬食吃得不少,兩條腿也肥嘟嘟的,比冬瓜還壯觀。

  嘖嘖嘖!炸成油不知可吃几年。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好痛,想扯斷他的脖子呀!

  小鬼?喝!不要命了。“你才小鬼呢!”

  “我十五歲了,叫五更,你一看就比我小。”他自以為是地介紹自己。

  “哈!抱歉,我剛好大你兩歲。”十五歲?他吃什么長大的,實在不平衡。

  山珍海味、奇珍异果全下了肚,個子依舊維持在“嬌小”狀況下,教人如何不气餒。

  不打緊,人小志气高,個子高有個屁用,長肉不長腦,還不是被人當猴耍。小乞丐安慰自己。

  五更一臉不可思議。“天呀!你真可怜,一定常常沒飯吃。”難怪會說自己天生乞丐命。

  至少他還過了几年富裕日子,不像“他”從小當乞丐,所以營養不足長不高。

  看到五更眼中的同情,小乞儿不客气地拉緊手中麻繩,再踢他一腳。“笨蛋。”

  就這樣一個小個頭的小乞丐,邊拉邊罵邊踢一位圓嘟嘟的肥乞丐,一路來到揚州城最負盛名的酒館──招財酒樓。

  “嗯!不錯,這家店應該賺得不少。”俗得可惡,一看就知道是三哥的地盤。

  話不多說,大大方方地往人家光洁的店內踏入,小二相當不高興地來赶人。

  “去去去,這不是乞丐窩,別帶一身髒進來。”

  小二的手根本連碰都碰不到小乞丐半分,只見小身影靈巧地東鑽西竄,外拖笨重的五更,輕易地在店內造成騷動。

  杯碗碟盤碎成一地,湯菜魚肉全飛向無辜的客人身上,追逐的小二跌個鼻青臉腫,吳掌柜滿臉戾气握著算盤大呼,連后頭掌廚的炒菜師傅都探出頭。

  “你這個沒人教養的小乞丐,快給我下來。”吳掌柜快气瘋了。

  沒人教養嗎?好像是沒錯,當真沒人“敢”教養,小乞儿一手提著熏雞,不忘扯下半根雞腿去給被扯得七葷八素的笨五更。

  “老掌柜,狗眼不要看人低,錯將鳳凰比烏鴉。”矣!一群瞎了眼的狗奴才。

  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小乞兄我不介意當西席,教教他們“識”人的本事,免得叫人看了笑話。

  吳掌柜鄙夷地冷哼一聲。“乞丐連狗都不如,你再不下來休怪……啊──我的女儿紅!”

  小乞丐腳一踢,一醇百年好酒當場碎成瓦礫。

  當事人還一臉無所謂,掀開另一釀索价一貲的好酒,沾染塵土的小腳伸進去撈呀撈的,惹得掌柜和眾伙計紅了眼,恨不得將之万足踹扁。

  可是沒人敢動一下。

  因為他拿著火石,磨呀擦的坐在一堆酒瓮上,一個不小心打著火,燒死兩個微不足惜的乞丐不打緊,要是人就著酒气一燃,招財酒樓也不用開了,直接蓋座新館──在一堆灰燼烏瓦上。

  “我的小……小祖宗,你老……小心點。”火星差點濺到酒漬,吳掌柜連忙低聲下气的求道。

  大伙儿一口气提著,生怕一個疏忽,酒樓頓成火海,個個都繃著一張臉。

  “哎呀!我也想小心點,可是肚子不合作,老是咕嚕咕嚕地響著,手沒力气就容易失了分寸。”

  一說完,故意在開封的酒糟口打了一下火石,眾人猛抽著气,吳掌柜急得欲哭無淚地直揮手。

  “小祖宗要吃些什么,小的立刻為你奉上。”他打著手勢要掌廚的去准備。

  “這個嘛!”小乞丐得了便宜還賣乖,佯裝思索狀。

  “給我白玉鑲豆腐、香烤赤鰻魚、碧絲川辣雞、富貴金石榴、繡球宮燕、銀絲芽鮑魚絲……再來個鴛鴦酥當飯后甜點。”

  一口气點了店內最貴的菜色二十來种,不僅一干領人月俸的伙計恨得牙痒痒,就連被打亂興致的酒客都低聲譴責,但就是沒人敢吭聲。

  啞巴吃黃連,吳掌柜算是栽了個跟頭,苦著一張不情愿的憋蛋臉,吩咐跑堂的一一將菜肴交給底下的胖乞丐。

  而胖乞丐再遞給蹺腳坐在酒瓮上,無法無天的囂張小乞丐,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一胖一瘦的乞丐大咬美食,卻無人想到要去衙門找官差。

  畢竟狂妄至此的乞丐世間少有,他們已經气到忘了理智,只想著事后要如何修理小乞丐。

  一番酒足飯飽后,小乞丐打了個嗝,從容地跳下酒瓮,拉著胖乞丐要离開,吳掌柜看机不可失,正打算一拳打向小乞丐的后腦。

  誰知他突然回頭一笑,手中玩弄著一只翠玉墜飾,吳掌柜的手頓然停在半空中,露出惶恐的神色。

  “老奴該死,老奴不知嬌客……”他的身体微微打著顫。

  小乞儿揚手阻止他的奴才論。“多做事,少說話,以后眼光放低些。”

  “是是是,老奴遵命。”

  于是,胖瘦乞丐在吳掌柜的哈腰諂媚下退場,大家都一頭霧水,有人不免發出疑問。

  “他是誰?”

  吳掌柜一瞪,吆喝手底下的人清理一下重新招呼客人,沒有回答一字一語,

  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好險這位小祖宗手下留情,不然后果堪慮。

  听說被玩垮的酒樓茶肆不在少數,他算是逃過一劫。

  嗯!回頭得去廟里上柱香,感謝神明保佑。

         ☆        ☆        ☆

  “你好厲害哦!我好久沒吃這么飽了。”五更摸摸微突的肚皮,滿足的傻笑。

  別人一吃飽是想睡覺,小乞儿反其道而行,需要找點“運動”消化消化。

  滿街的災民乞丐給了他好念頭,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偶爾做做觀音也不錯。

  “揚州城誰最有錢?”

  “追云山庄。”五更不假思索的回答。

  “主子叫啥?”

  “好像恩什么隨的。”他不太清楚。

  “恩天隨?!”他有些怀疑的提起這個名字。

  “對對對,就是叫恩天隨。”五更很高興的說道,小乞儿反而一臉迷惑。

  是他嗎?這個姓恩卻忘恩的混蛋。

  不管了,當他倒楣,誰教他剛好叫恩天隨,同名受累是活該。

  “五更呀!想不想看熱鬧,我告訴你……就這樣……那樣……”

  “嘎?”不要吧!五更真想逃,可惜一根麻繩套在他脖子上。

第二章

  “是我。”一聲清脆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果然是他。

  那張死人臉千年不化,百看百厭,叫人想在他的臉上抹一把屎。

  心念一起,手不由自主地拿起綁蒲葉的草繩,甩呀甩呀的就這么飛出去,可惜錯估繩子的長度,落著點自然有誤差。

  真是可惜呀!沒有屎臉可瞧。

  “小家伙,賺命活太長了嗎?”

  恩天隨冷眼揪著滿臉污濁,一頂破帽蓋住半張臉的小乞丐,維持良久的冷靜、漠然出現一絲絲裂縫,強抑著不捏碎小乞儿的沖動。

  “小家伙小家伙,當自己是鎮石公呀!”小乞儿小聲地嘟嘟嚷嚷。

  他不在乎被人听到,反正這人的功夫如何他清楚得很,比生養他的娘還明白。

  臉皮微微抖動,恩天隨冷冽地搭下一道寒語。“誰指使你來滋事生非?”

  “恩大便,呃!不是,恩大庄主。”噢哦!變臉了。“貴庄財丰糧足,施舍一些給我們這些小乞丐不為過,种善因得善果,不然……”

  “嗯──”他音一壓,眼中有抹陰沉。

  他不認為這名小乞丐能口出贊言,果不其然──

  “不然瞧你一臉冰、兩眼种在山頂、鼻懸尿桶、薄抿的唇鐵定寡情,顱骨棱角太鋒利,一定克妻克子,八字不夠重……喂喂喂!說實話不致死吧!”

  脖一縮,略過他一記掌臂,小乞丐得意地朝他吐吐舌頭,可愛又可恨。

  好險,最近少用逃走招式,有些生疏,不過他的功力進步不少,差點避不過。小乞儿慶幸的拍拍胸口。

  但他這一避,恩天隨突然有种莫名情緒,一种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尋常人不易避過出掌极快的他,而且适時一閃。

  除非此人是練家子。

  可是從他的腳步中看出,他的武學造詣不高,內功修為卻不低,這令他想起一個人。

  她天份高,根基深,不愛舞刀弄劍,只喜歡玩草拈花,只不過她玩得是藥草,拈得是毒花。雖然常年接触增強功力的圣藥,內力深不可測卻不善刀劍拳腳。

  唯一令她有興趣的是迷蹤幻移步,根据她當時的回答很絕,万一毒不死人又打不贏,至少要跑得比別人快,免得丟臉。

  “你叫什么名字?”這個不怕死的小乞丐引起他深層的記憶。

  名字?簡單。“小乞丐我叫柚子。”

  “柚子?!誰取得怪名。”奇怪,這副目中無人的表情真像……她。

  莫非被“凌虐”的記憶太深沉,因此將兩人影像重疊?

  “什么怪名,沒見識,哪個中秋不吃柚子,你的名字才怪得一塌糊涂。”小乞丐賭气地拉低帽檐。

  很少有人不怕他,恩天隨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微笑。

  這一舉動讓柳膺月和江上寅有片刻怔忡,但那陣未曾消退的惡臭著實叫人反胃。

  “大哥,雖然你喜歡挨罵,但眼前這陣容先處理一下吧!人的忍耐力是有极限的。”大哥定力真好,還能和小乞丐“閒聊”。

  恩天隨拋了個怒目給他。“閉嘴。”

  不想自找苦吃的柳膺月三緘其口,由仆從手中接過一條汗巾捂鼻,以免失態。

  “拜托,你們的家務事可以關起門去拼個你死我活,義不容辭是積功德,險子孫。”太不尊重人了。

  他個子是小了點,但不代表可以被忽視,對方好歹是個大戶人家,卻一點禮儀都不懂。小乞丐不悅地噘著嘴。

  太……太像了,連霸道都……他不由得怀疑的一喚。“小奴,你不……生气了?”

  被喚小奴的小乞丐很鎮定地捉捉破帽的線頭。“柚子。我的名字叫柚子,不是你家的奴才。”

  “好吧!柚子,你打算以……這些要挾我開倉放糧?”對于他的身份,恩天隨仍抱持怀疑態度。

  天底下誰都可以惹,唯獨魔仙子季小奴不在此限,他是深受“摧殘”之苦,在沒肯定答案前,他不會割肉喂虎,徒增一身腥味。

  “哎喲!你說哪話,小小乞儿豈敢要挾大庄主,我是在幫你添福添壽咧!”小乞丐夸張的兩手比畫著。

  有仇報仇,沒仇練膽量嘛!要召集一堆乞丐可不容易,他們全怕了追云山庄的威名。

  若不是丐幫那個不要臉的老頭,死皮賴臉地求人家叫他一聲干爹,順便丟了個狗屁令牌當見面禮,哪叫得動這群丐幫弟子。

  不過這令牌倒頂好用,隨口下了道命令,他們立刻脫褲拉屎撒尿,收集了兩百桶“黃金”排繞在追云山庄的大門口。

  甚至不嫌髒地將一團團熱呼呼的“金子”用蒲葉包成不規矩型的小粽子,教人感動到想痛哭流涕。

  可惜沒血沒淚的人不知怎么感動,只好把眼淚鼻涕收起來,等以后有空再用。

  “我不在乎,對于已經死過一次的人而言。”恩天隨仔細觀察小乞丐的小動作。

  短短四年間建立起追云山庄,他憑借的是敏銳觀察力和冷酷的掠奪,所以旁人怕他的絕情凶狠,不敢与之為敵。

  裝扮成小乞丐的正是季小奴,她在心里踹他千百次,她最討厭他動不動就提那檔事,當年要不是她雞婆,想找個笨蛋分散兩位黏人精的注意力,哪會好心救了他。

  這簡直就是在提醒她自己所做過的蠢事,甩不掉黏人精又拖了個麻煩精,害她童年悲慘不已,被逼背了五十七家武學秘芨共三百二十六冊。外加毒經、藥典、武林私密等等,背得她都沒時間玩,大部分時間都綁死在火蝶谷。

  火蝶谷以前名喚藥王谷,不知何時飛來一大群蝴蝶避冬──它們吸了谷中獨特藥花汗蜜,蝶翼漸成火紅色,翼上更有火焰圖樣,所以,干脆稱它為焰蝶。

  一、兩只焰蝶飛舞時還無所覺,十只、百只、千只、万只聚集在一起,瞬

  間形成一片火海的錯覺。

  焰蝶只能存活在火蝶谷,一旦飛出谷外,不到半刻鐘全身泛白斷翼跌下地,

  活活被蟻虫吞噬,從無例外。因此,天底下只有火蝶谷有焰蝶。

  “死一次嫌太少是不是,我非常樂意幫你再死一次。”她邊說邊靠近,小手悄然拔開竹筒的木塞。

  從竹筒內跳出一只黑色小虫,直接挂在他衣服上。此時,全身僵持的恩天隨可以确定一件事,她的确是攪得他心頭大亂的“債主”季小奴。

  “小……小奴……把它拿……拿開。”他覺得背有點濕意,兩眼盯著“辛苦”往上爬的小虫子。

  “不要。”季小奴大力的搖頭,報复的快感使她不去糾正“正名”。

  “小奴──你把它……拿開,我什么都……答應你。”反正他也拒絕不了她。

  從十四年前,他在遭狙殺昏迷前看到一張清秀的小臉起,似乎命運就已注定要為她牽挂一生,這是兩人的緣份。

  她習慣以救命恩人自居,而他習慣寵溺她。

  一個當他是私有財產霸占著,一個情愿當她的收藏品挂在身側。

  若不是四年前縣令千金半夜摸上床事件導致她遠离,今日絕不可能有追云山庄。

  為了她,他可以忘卻仇恨、親友,只守著她一人。

  “你太沒品了吧!堂堂一個大庄主怎能隨意向人低頭,好歹裝裝結凍的死人臉嚇嚇老弱婦孺。”

  恩天隨全身發冷沒開口,一旁的柳膺月和江上寅倒抽了口气,一方面怕他惱极殺了小乞丐,另一方面不解他為何如此縱容。

  由于兩人都站在他身后,所以沒看見努力登高的黑色小虫,以及他泛白出汗的酷顏。

  那只正在勉強支持的螂蝴被季小奴的身影擋住,那票叫化子都誤以為追云山庄的庄主被幫主的義女气得臉發白,心中為她捏了把冷汗。

  听說幫主非常寵愛少幫主,有意將幫主之位傳給她,他們可不想少幫主在他們的地頭上出事。

  “喂!忘恩負義的,我說話為何不回答,是不是瞧不起叫化子呀!”她故意掀開他的衣衫,讓螂蝴儿爬進去。

  “小奴,我錯了,你……行行好,饒……饒我這一……回,我發誓什么都……都听你。”

  “真的?!”她用怀疑的眼神一瞄。

  “千真万确,我從沒騙……騙過你。”該死,它快爬進單衣里了。

  在家變未釀成前,他根本不懼怕這類小虫子,偏偏劍魔師父為討小奴歡心,不惜拿他來試驗小奴的新藥效用,狠心地將他丟在布滿螂蝴儿的小黑洞。

  雖然赤裸的身体涂滿小奴特制的驅虫藥,螂蝴儿不至于咬傷他,但洞底小到無法翻身,成千上百的小虫儿在他身上爬行。

  十個時辰后,愛玩的小奴才想起她的小試驗,而他早已嚇暈在洞穴底,從此懼怕螂蝴儿。

  “矣!你真沒用。”吹了個短哨,螂蝴儿爬向她的手心。

  她可不是良心發現放他一馬,是怕他丟她的臉暈倒,怎么說他們也可算是同門。

  一見螂蝴儿被放回竹筒內封好,恩天隨不待她有所反應,眼明手快的搶過竹筒,扔給一旁目瞪口呆的柳膺月,誰教他愛看笑話。

  不等她開口,有力的鐵掌箝住也纖細的手臂,強行拉她入內。

  “小隨子,你出爾反爾,我咬你。”一張口,她狠狠地咬住捉住她手臂的主人。

  她不是善男信女,不講是非公理,總之誰得罪她,下場是十個慘連在一起。

  恩天隨皺眉,不去瞧泛血濕透衫布的傷口。“上寅,開倉放糧。”

  “是,庄主。”愣了一下,江上寅忠心地奉命行事,心頭卻有揮不去的疑惑,庄主似乎認識全身髒兮兮的小乞丐,而且,怕他。

  柳膺月更是一臉呆樣,手捧竹筒地追上前。“大哥,你……”

  “不許問,把它養肥,瘦了一絲一毫我切你的肉喂它。”他擺出一副冰冷的模樣說道。

  這么難堪的事,他決計不言。

  “嘎?!什么?”養……虫?

  天地一下子變色,柳膺月拙拙地眨了眨眼,目送失常的大哥拉著掙扎不已的小乞丐,往他居住的擎天樓而去,留下一節竹筒。

  這……虫儿要吃什么?

  他開始頭痛了。

         ☆        ☆        ☆

  “反了反了,你忘恩負義、忘恩負義,居然對你的救命恩人施以暴力,存心要折斷我可愛的小手臂是不是?你說呀!你說呀!”季小奴得理不饒人地猛戳他硬邦邦的胸口。

  恩天隨沒去理會她小孩天性的幼稚舉動,拉她坐在花廳的大椅上,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喉,免得罵坏帶著甜嫩的嬌美嗓音。

  “早知道就不救你,讓你曝尸荒野被野狗拖去啃了骨,尸骨無存的當個孤魂野鬼,日日夜夜徘徊在山林溝渠哭泣。”

  她越念越气。“你死人呀!不會應一聲。”

  看她罵累了,他才柔柔地拉高滿是補丁的乞丐裝袖口,他知道剛才的力道捉不傷她,但心里總是放不下,非要瞧上一眼才安心。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會我。”他真是這么認為。

  “我是不想理你呀!”她不甘心地用指尖扎他的傷口,“你很沒有良心耶!說走就走,連張字條都不留。”

  心一痛,他眼微張。“我等不到你,你生气了。”

  她很少生气,但一旦生了气,誰說情都不成,馬上翻臉,他久候不到她的歸來,只好黯然离去。

  “我當然生气,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怎么可以不經過我的允許,隨便和女人上床,一點都不尊重我這個救命恩人。”

  咦!她的意思莫非……“你生气的原因是我沒事先知會你一聲,不是因為和女人上床?”

  隨著她的點頭,一股莫名的气在燃燒。

  “你不吃味?”

  “吃味?!”季小奴訝异地看著他。“為什么要吃味?老魔頭說男人不找女人做那檔事不正常,我一直以為你不正常呢!”

  忍耐。恩天隨按捺著一肚子火气,她居然不嫉妒,那他這四年內疚個屁,連個女人都不敢碰,就怕她不諒解。

  結果守了近十四年的身,小妮子竟當他不正常!

  “師父的行為不能以常人論,有些男人會為了心愛的女子守身一輩子,這是一种至高無私的愛。”

  “噢!你有心上人。”她不太理解,繼而……“好呀!你有心上人為何沒告訴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

  不能期待,她真的不能期待。他無力的歎了一口气,扯掉她頂上丑陋的破帽,喜見她那雙始終不變的清澈瞳眸,永遠不帶一絲雜質的明亮。

  她太聰穎了,以至于看不見他眼底的愛戀。

  四年前,十三歲的她太年輕,美麗的胴体已成熟到堪為人婦,但心智上仍是愛玩愛鬧的小女孩,教他頻頻在夜里沖冰冷泉水祛体內欲火,生怕一個失控玷奪純真的她。

  曾經,他想以縣令千金發泄体內欲望,所以當發現她在床上時他沒及時驅赶,而以雙掌罩住她雪白雙峰。

  不過,她畢竟不是小奴,這個卑劣念頭很快被推翻,正要推開她時,小奴興沖沖地跳著進房,然后一切就遲了四年。

  這次,他要教會她愛,不讓她再一次從身邊溜走。

  “你干么一直摸我臉,上面都是煤灰,很髒的。”莫名其妙,他摸個什么勁。

  她一手拍開他,一時被他奇怪的舉動分了心,忘了問他的心上人是誰。

  “這四年你去哪里,我打听不到你的下落。”每隔三個月,他總會私下蘇州去探尋。

  季小奴是蘇州來錢世家最寶貝的掌上明珠,所以他才會往蘇州方面去查。

  可是又怕查得太明顯,她的气未消會不高興,誰知全是自己作茧自縛。

  “哼!你還說呢!人家只不過回蘇州拜個壽,才一個月光景你就离谷私逃,一點也不把我這個救命恩人放在眼里,害我气得和二哥去了絲路一趟。”

  拜……拜壽!他怎么忘了那几日是季夫人壽辰。“對不起。”

  “對不起就成了嗎?你知不知道我難過好久,要不是西域有好多藍眼珠的金發人可玩,我就跟你斷交。”

  從救起他那刻,她就沒和他分開過,長長十年里,她走到哪他就得跟到哪,不得有异議,他是她的私有財產。

  像習劍吧!她一向很懶,偏偏劍魔師伯要教她獨孤九式,她用了兩天就學了兩招式,實在沒什么成就感,就叫師伯一口气將劍訣和劍招舞一遍。

  然后再教給他。

  可他太不成材了,明明她只用一天就學成的招式,為何他練了快半年呢!

  所以沒人愿意承認是他師父,一直到他苦練了十年,學會整套獨孤九式,大魔頭獨孤輕狂才為難地認了徒弟。

  “你沒回蘇州?”

  季小奴好開心地拉著他的手猛搖。“關外好好玩,草原上策馬狂奔,喝羊奶酒,啃羊腿,唱歌跳舞,我都不想回來吶!”

  “怎么可以不回來,中原才是你的家。”還好她回來了。

  “我討厭咱們中原人的一些臭禮節,老是要人家學這個那個的,虛偽得很。塞外的人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受禮法約束。”

  恩天隨揉揉她比一般閨秀稍短的及腰發絲,笑著用下人打來的清水洗淨她臉上的煤灰。“以后我帶你去住關外好了。”

  像她這般率性的女子,的确不适合正統禮教約束。

  “好呀!好呀!”她興奮的拍著手。“可是……”

  “可是什么?”

  “江南的東西好好吃!好多食物北方都吃不到,害人家嘴饞得緊,只好回來解解饞。”

  “嘎?!你是為了吃才回來?”他為之失笑地搖頭,真是孩子气。“沒關系,請几個江南廚子一起去。”

  不過,他不就是愛上她不加修飾的赤子之心?

  正要點頭的季小奴突然感到有絲不對勁,說不上哪里出了錯,他好像有一點點變了,手老是摸來摸去。

  “你……不要笑好不好,看起來奸奸的。”商人總是那德行。

  “奸奸的?”她……不气、不气。“我這叫溫柔,不是奸奸的笑。”

  枉費他努力營造出一副深情男子模樣,她笨得看不出也就算了,還在傷口上抹鹽巴,把渴求的笑容當奸笑,她的感情線八成比桌腳粗。

  看來他有得累了。

  “你一定沒有照鏡子。”她起身找了面小銅鏡。“你再笑一次,是不是很像我家那些錢精在數錢時的奸笑。”

  對著銅鏡,恩天隨的笑容為之凍結,那副嘴臉真的很像季家人看到銀子時的諂笑。

  難道是太久沒扯動臉皮生疏了,還是……看太多季家人的嘴臉而被同化?

  “小奴,你先休息一下,一會儿我撥個丫環來伺候你沐浴。”

  很無奈,他得回房找面鏡子做練習,下回別再表錯情,一定要讓小奴分辨得清奸笑和溫柔的不同。

         ☆        ☆        ☆

  梟梟清香,觀音堂上坐,慈目微微開,俯視眾生百態,恩澤廣披。

  淡茶素果繞佛前,梵音輕揚,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混雜著大悲咒吟唱聲,在十尺斗室內不斷環伺,干淨的木魚聲悟人醒道。

  佛堂前,觀音座下,有位身著素衣的肅穆婦人,手持天竺佛珠默禱著,虔誠地向天地諸神禮拜,庇佑一家大小無恙,還一份平靜。

  念完最后一個音,照慣例敲了銅缽一下,緩緩地從蒲團起身,一名年輕溫雅的美麗女子立刻上前扶持,并送上新泡的清茶。

  杯上冒著熱气,淡淡茶香盈鼻,恩夫人愉悅地輕嗅,端起杯緣淺嘗。

  “姨娘,我炒了兩、三道素菜,你要不要嘗嘗味道?”柔柔的濃聲軟語在老夫人耳畔響起。

  恩夫人看了她一眼,徐徐地掀唇一笑。“好。”

  任娉婷像個溫馴的小媳婦,舉止优雅地吩咐小廝布菜,恍若是當家主母一般,替丈夫略盡孝道,伺候長年茹素的婆婆。

  “姨娘,這道是黃金富貴盅,我熬了很久的湯汁,你嘗嘗口味合不合你的脾胃。”她舀了一匙熱湯送上去。

  圓型紅檜雕花桌面,擺了好几道現炒的素菜,清淡不油膩,滑而潤口,最适合禮佛的老人家食用。

  恩夫人一邊用著膳,一邊回應著任娉婷的殷勤,回想起當年往事。

  曾經她非常不諒解丈夫的再娶,一再排擠新婦進門、哭鬧著折磨新嫁娘,使盡手段要她難堪,甚至逼得她打掉腹中胎儿,造成終身不孕。

  丈夫知情后非旦不怪罪她,反而以更溫柔的深情對待,一個月中至少有二十來天待在她房里過夜,陪伴新婦的時間寥寥可數。

  后來她才知丈夫曾欠新婦父親一個人情,在万不得已之下娶了二房以償人情,其實心中最挂念的只有她。

  二房入門后,對她言听計從,一點脾气都不敢有,乖巧得教人打罵都有些不舍,久而久之也釋怀了,因為丈夫對她的寵愛因愧疚而更加疼寵。

  反觀入門多年的二房就顯得不得寵,平里常倚門候不著夫君,再加上無法生育,丈夫在她房里過夜的意愿相對減少,常常三、五個月才去看她一眼。

  由于二房的認命、体貼,恩夫人反而對她起了好感,雖未大方地將丈夫与她分享,至少和悅了許多,讓她在尚書府有一定的地位,不再遭下人們冷落。

  “姨娘,你在想什么這么出神,湯要涼了。”

  恩夫人回過神,笑意中有一絲難掩的苦澀。“好快,都過了十几年。”

  “姨娘是想起已逝的姨爹吧!”善解人意的任娉婷安慰著她。“姨爹若知姨娘十數年深情不變,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亦感欣慰。”

  “你這小嘴哦!就是懂得挑好听話來討姨娘歡心。”恩夫人拉起她的手,慈藹地輕撫手背。

  “姨娘待娉婷如親生女儿,女儿孝順母親是理所當然的,絕非巧言搬舌。”她微露孺慕之情。

  她母親早逝,父親妻妾眾多,雖然深得父親關愛,但總是少了一份慈母愛,內心空虛無人講。

  “女儿早晚得嫁人,還是當媳婦好,陪陪老太婆到閻王爺來點名。”

  任娉婷溫婉地挽著她的臂彎。“姨娘福厚壽綿長,一定會長命百歲,讓娉婷伺候你到百年。”

  這一番話不啻表明了愿做恩家婦,惹得恩夫人滿心歡悅,笑不闔口。

  “好,好,好孩子,改明儿我叫媒人到府上提親去,早點娶你過門,生個白胖的小孫子逗我開心。”

  “嗯──人家不來了,姨娘老是取笑人。”任娉婷粉臉一紅,羞得頭一低。

  眉挑不胜情,似詔更銷魂。

  恩夫人瞧這娃儿一臉嬌羞,難免打趣著說道:“難不成這門親事你不想要?”

  “姨娘──”她急得又羞又慌,兩頰紅如秋楓。

  美人嬌羞色,更胜梅花初綻,連身為女子的恩夫人都不得不歎為天人。

  容貌減一分太淡,增一分太艷,冰肌雪膚,窈窕妍麗,微略嫵媚的勾人鳳眼,叫人不飲也醉,和她已逝的親姨娘十分相似。

  矣!希望別像她親姨娘一般紅顏多難。

  要不是她恰好身染風寒,不克和家人回鄉省親,留下膺月那孩子与她作伴,恐怕也難逃惡劫,落得貞操不保,無顏見恩家宗親。

  可怜她的女儿們,平白遭受凌虐。

  不過,她也看開了,万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幸好老天在她殘暮之年還她一個親生子送終。

  “瞧你這般急燥樣,我看普天之下,只有你肯要天隨那小子做夫婿。”真難為娉婷了。

  不是她在抱怨,儿子這些年的表現确實非凡,但是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整日冷著張臉,不与人談笑,連她這個娘都說不動他。

  一位如花似玉的佳人主動示好她不見他動心,真不知他心里頭在想什么。

  任娉婷臉色一變,悵然的說道:“恩表哥似乎對娉婷無意,只怕是娉婷多情了。”

  她從不隱藏真心,全山庄上下都知她深愛表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表哥硬是當她如過客,冷漠得比陌生人還不值。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他也老大不小了,這件事有姨娘擔著,你等著做新娘子吧!”

  微微一笑,任娉婷笑中帶著淚和酸澀,她很清楚表哥不愛她,執著的只有她一顆不死心的痴戀。

  蒼天有情吧!護佑她得償所愿。

第三章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

  菊儿悄然推開擎天樓的客居,這間緊鄰庄主臥房的客居一直未有人進駐,一度傳言是未來庄主夫人的寢室,所以空懸著。

  稍早庄主囑咐她來伺候客人沐浴,駭于庄主冷厲的嚴酷,她兜著心赶緊生火燒水,生怕一個閃失怠慢庄主貴客。

  此時房內靜謐,真有人嗎?

  她隨手點亮燭火,輕聲地低喚著,心中有一絲絲懼意,突然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

  “啊──”

  殺雞般的尖叫聲后是連串的風鈴笑聲。

  “你的膽子真小,和你的叫聲快成反比。”好惊人的叫聲,逼得季小奴捂著耳大笑。

  菊儿的叫聲引來一群慌張的仆從,包括江上寅和柳膺月,不知所以的在門外觀望。

  唯一缺席的是恩天隨,他太了解她的不安份,在刺耳的尖叫聲響起,依然故我的在大廳中品茗。

  “你……你是誰?”一看是個乞丐裝扮的人,菊儿定下心、口气惡劣的叉著腰。“哪來的叫化子,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快滾出去。”

  以貌取人是人之天性,菊儿只是個不識字的丫環,當然也不例外。

  尤其小乞丐還嚇得她差點破膽,自以為比乞丐高一籌的菊儿自然沒有好臉色,板起晚娘面孔赶人。

  “我是很想滾啦!可是小乞儿三天沒吃飯動不了,好心的姑娘行行好,賞我一口剩菜剩飯吧!”

  佯裝一副軟趴趴的模樣,季小奴頭擱在桌上,雙手無力地垂放兩邊,兩眼無神像快死的餓鬼,存心戲弄旁人來娛樂自己。

  “想耍無賴呀!你要再不走,小心我對你不客气。”菊儿一火大,卷起袖子指著她大喊。

  听見菊儿在大吼大叫,門外柳膺月和江上寅便入內一窺究竟。

  “發生什么事,吵得人不安宁。”

  有人可撐腰,菊儿气焰更熾的告狀,“二庄主,你快叫人把這個全身髒兮兮的小乞丐拖出去,你看他像個賊似的摸進庄,說不定想偷東西。”

  “啐,你當我那么隨便呀!”季小奴一躍,盤腿端坐在桌上,“一些破銅爛鐵,求我扛都嫌重。”

  誰家的金銀珠寶有來錢世家多,她從小拿珍珠當彈珠玩,瑪瑙、翡翠墊桌腳,古玩瓷器甩都不甩,金子、銀子她拿來丟人用。

  恨不得窮得兩袖清風,才不會自找苦吃去“拿”,何況她只要開口,自有人來報恩,哪需麻煩身來動。

  “臭乞丐才打哈哈,這里一個小碟小碗都比你貴重,快給我滾……二庄主,你怎么了?”罵得正順口,袖口被人一扯,菊儿不解地瞅擠眉弄眼的柳膺月。

  “呃!小乞丐是……大哥的……客人。”說到客人兩字,柳膺月轉得有些拗口。

  “客人?!不會吧!”菊儿當下垮了臉,一副深受打擊地瞠大目。

  不會那么倒楣吧!小乞丐是庄主三申五令的“貴客”?她好想哭哦!

  柳膺月莞然一笑。“我也希望不會,但确是事實,你好好伺候這位‘貴客’。”

  迂回地向大哥打探小乞丐是何方神圣,怎見他二話不說地帶人進追云山庄,大方地開倉賑災,不需條件交換。

  而得到的回答是──靜觀其變。

  變?!

  小乞丐再怎么變還是小乞丐,雞鶴不同命呀!

  “喂!本人在此,請稍微尊重些,暫時把嘲弄口吻鎖進金庫。”上梁偏,下梁自然歪。

  打了個大哈欠,季小奴伸伸懶腰舉扭著雙手,不太高興被忽略,腳一踢,杯子外翻飛向柳膺月。

  她的劍術是不夠精湛,整人耍戲的邪門功夫可精得很,至今尚無敗績,也許該學學獨孤師伯,來個求敗別稱。

  “喝!”柳膺月一閃。“你的脾气不太好哦!”

  這一招令柳膺月傻眼,對她的觀點由小乞丐變成身怀絕技的怪客,要不是閃得迅速,腰際鐵定多了個杯口大的青紫。

  “沒人說過我脾气不好。”她揚起和善的假笑。

  他不信的嗤鼻。“是嗎?”

  “對呀!因為他們都回姥姥家賣咸鴨蛋。”一說完,她揚手洒出白色粉末。

  一時避之不及,柳膺月渾身染上白色粉末。

  “這是什么……啊!我的聲音──”

  才一開口,他馬上惊駭得發現聲音异常,脆得如伶妓的歌,他撫著喉嚨直瞪著她,眼中有無盡倉皇和怒意。

  “鶯聲粉。”她很得意地拍散手中粉末。“多美妙的鶯啼聲。”

  “解藥。”

  伸出手,他連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無法忍受自己發出女子般柔細嗓音。

  季小奴笑得有點賊。“听說我的脾气不太好,你認為呢!”

  去你的。柳膺月在心里怒罵著,迫于形勢不利于他,委屈地口出單音。“你、很、好。”

  “哦!你一定很欣賞我的好性情嘍!”

  “是。”

  “你的聲音真悅耳,要不要謝謝我。”

  謝……謝你的大頭鬼。“解、藥。”

  明明是咬牙切齒的說著解藥,可從他口中逸出的語調似在撒嬌,弄得所有人忍俊不已,連一絲不苟的江上寅都露出罕見的笑紋。

  “你很不受教哦!一點都不乖,不乖的小孩沒糖吃。”季小奴搖著蓮花指,一臉你是坏小孩的模樣。

  “解藥──”

  惱怒的柳膺月朝她逼近,仗著身高壓迫她交出解藥,不忘用殺人似的眼光橫掃露齒而笑的仆從。

  “很抱歉,沒有。”這是實話,她從不帶解藥在身。光是那些拉拉雜雜的什么九轉還魂丹、百毒丹、玉露秋霜丸、化脂凝膏等等,就讓特制的七巧玲瓏玉盒塞個滿溢,哪有空位填這些小玩意的解藥。

  江湖救急用不著仙丹靈藥,需要藥材街上買,她才不會傻得背間藥舖在肩上,那很累人。

  “沒有?!”柳膺月气紅了眼,發出憤极女人的嬌柔聲。

  藝高人膽大,若藝不高呢!就得學她滑溜功力。季小奴身往后仰,避過他的橫劈,翻個跟頭足一瞪,躍上梁上橫木側臥,手腕撐著下巴。

  “我這個人吶!肚里撐不了船,喜歡記得小恨,又容不得人批評,滿腦子算計不愛吃虧,瞥扭得自己都唾棄,唉!我是坏小孩。”

  她扳著手指自怨自艾,長吁短歎地自我厭惡,但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眼底不滅的捉狹。

  基于相處多年的情誼,江上寅挺身為柳膺月討饒。“小兄弟,有容乃大,請原諒他錯口之失。”

  有容……奶大?她低下頭瞄瞄不甚丰盈的山丘,真的有容奶會大?

  也許有些幫助吧!

  “找忘恩負義,說不定他還會記得如何解。”他是第一名受害者……受益人。救小隨子最大的好處是隨時有人可以試藥,而且死不推辭,教她救得有些欣慰。

  “誰是……忘恩負義?”他納悶地問。

  季小奴沒好气地跳下來。“是誰拾我進來的,腦袋瓜里裝稻草呀?偶爾也讓它活絡活絡。”

  庄主?!

  提到恩天隨,大家的興致就明顯呈現在臉上,一副求知若渴的蠢模樣,柳膺月不急著恢复原聲,以眼神暗示江上寅去掀糞。

  收到暗示的江上寅并非好奇之人,只是有關庄主的“安危”,盡責的詢問,“咳!你和庄主認識……滿久了吧!”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久?”她偏頭想了一下,煞是可愛地令人心一顫。“我二歲就認識他,這算久還是不久。”

  二歲?瞧他不過十來歲,竟結識庄主在他之前。江上寅好奇极了。“你們怎么認識的?”

  眾人豎直耳朵聆听。

  “很簡單,他被人砍得七零八落,我很無聊就救了他,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哦!”她不忘吹捧自己一下。

  一群人皆面露不信,季小奴靈動的雙眸閃著無比自信,不与一般庸俗人計較,不凡之人是寂寞的。

  “我在他傷口涂泥抹葉兼倒兩杯尿,他的命就上不了奈何橋,乖乖地返回人間。”

  涂泥,沒錯。

  涂的是療傷圣品天山雪泥。

  抹葉──抹的是止血靈藥長白山上的嫣蘭玉葉。

  兩杯紫紅色千年金蛙的尿液,專醫气虛垂死之人。

  所以他沒死,全靠這些珍奇圣藥,不過前提是──她亂下的藥居然誤打誤撞成了救命金丹,可說是他命大,沒被醫死。

         ☆        ☆        ☆

  “你……你是女的?”

  菊儿張口結舌,兩眼直盯著水波下的女性胴体,雖然不是十分丰滿,但玲瓏有致的曲線是騙不了人。

  尤其褪去一身污漬后,在熱气的蒸發下,泛紅的桃膚細肌吹彈可破,比花瓣儿還嬌艷,骨碌碌的眼珠子鑲在水眸里,調皮得直魅惑人心。

  “你好厲害哦!連我是女的都看得出來,你不說我都不知道耶!”季小奴玩著水珠踢著水花。

  “我……小姐,你不要取笑奴婢了,是奴婢眼拙不識璞玉的光華。”先行道歉才保本。

  小丫環最懂得見風轉舵,有二庄主這個前例在,她打死也不敢得罪這位嬌客。

  “頂會說話的嘛!比某人長進。”一時懶得多造惡,算她好運。

  菊儿緊張的笑笑,舀了一勺熱水往木桶里加。“小姐,要不要奴婢擦個背。”

  “也好。”

  她在木桶內轉個身趴伏,兩截粉嫩的雪臂擱在桶沿,同牙色的玉背在火光下盈動,她微閉著眼,享受舒服的搓洗按揉。

  “小姐,奴婢的力道會不會過重。”

  “嗯!左肩捏兩下,有點酸。”

  水冷了又加溫,沁香的茉莉花瓣暈開成一朵朵小白花,浮在冒著气的浴桶上,清靈的瑤池仙子浸淫在花池中,更顯動人。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粉紅色的肌膚泛成桃紅薄摺,才心滿意足地涉水而出,拭干了一身濕气,換上一襲全新的鵝黃衣衫。

  菊儿惊艷地梳理一頭如云發絲,不敢相信眼前出落得如此靈秀的俏佳人,竟是那個小乞儿,難怪庄主慧眼末遮,對她直般遷就。

  “小姐,你好美。”她是出自肺腑之言。

  除了有揚州第一美人之稱的表小姐,她是菊儿見過第二個美不堪言的絕色佳麗,那蛾眉似遠山含黛,明眸似寒潭映月,粉腮綻笑似桃花初放。

  貝齒如扇,洁如和闐美玉,不點而朱的微翹薄唇,流轉著扣人魂魄的風情,似笑非笑的神情帶著一絲挑釁,仿佛是立于雪中的一枝紅梅,教人移不開視線。

  “還好啦!五官全安份的長在一張臉上。”她從不認為自己美,美人易遭妒。

  “小姐,你這般出色容貌叫還好,那平凡如我們這些庸脂俗粉不就不用見人了。”她好羡慕小姐的美貌。

  季小奴撫撫落在額際的散發,非常睿智的說:“花會謝,水會枯,盤石不移。”

  菊儿听不懂略帶禪意的話語,傻不隆冬地張大眼,無知而空泛。

  隨意地在后腦束了一條絲帶,如瀑的烏絲自在的披順在脊背,飛揚不羈,就像她不受拘束的心。

  “花謝春又開,水枯复盈渥,盤石雖不移,日久見虛空。”更高深的見解凌空而來。

  頎長的身影立于門側,不見寒冷的臉龐泛著淺笑,惊得菊儿手一抖,玉梳由握不住的手心滑落。

  “你看你,早叫你不要亂笑,嚇著人了吧!”她使勁地拍醒被嚇呆的菊儿。

  斂一斂色,恩天隨使了個眼神,命回過神的丫環出去,自己拾起地上的玉梳,接續丫環的工作,打理她滑順清香的云絲。

  “她的膽子小,与我無關。”他懂得撇清。

  恩天隨近看沐浴后的佳人,那份潛藏已久的情欲被挑動,她比四年前的稚嫩更加動人,眼中永遠閃著生命力,像水晶光芒。

  一股滿滿的濃意充斥在心內,是愛、是情、是戀。

  她是他今生的牽挂。

  “你以為每個人都有我的膽量嗎?下次沒有我的允許不准笑。”笑得怪惡心,害她的心忡怦亂跳。

  “遵命,救命恩人。”

  開著玩笑,他腰一彎,薄薄的唇輕點她微張的櫻瓣,不太知足地又复了上去,貪心地吸吮甜蜜汁液。

  唇一离,季小奴怔了片刻,無意識的撫著剛被怜愛過的桃瓣,驀然精神一聚──

  “你怎么可以偷……偷吻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好忘恩負義,沒有一點感恩之心。”

  恩天隨抱起她,不顧她的反對叫囂,走到花廳大椅坐定,雙手環繞她纖細腰肢,讓她側坐在他大腿,開始教起第一章。

  “小奴,虧你聰明過人又是商賈之女,怎么老做蝕本生意?”談著,他輕啄了一下。

  她直率地勾著他瞧,兩手攀上他的頸窩,如小時候一樣膩著。“你在打什么啞謎?”

  通常人并不完美,總有一缺,而她缺的正是普通人皆識的情感,或者說她沒愛過人吧!

  “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我的命是你救的,怎么傻得不充分利用?實在用失季家的錢精之名。”

  她心中一片茫然,難道她利用得還不夠徹底嗎?她拉開兩人相偎地接触,仔細打量他一番。

  “我哪里傻了,你才是笨蛋呢!”她不服气的反唇相譏,不承認自己變傻。

  他才傻呢!學個東西慢吞吞,笨蛋還敢笑人傻。

  溫香暖玉在抱,他气息紊亂。“還說不傻,古人有云: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相許,你應該發揮商女本色,‘凌虐’我的身体。”

  “凌虐?!你在說……”她的聲音突然轉弱,臉上難得飛紅。“要……要死了,你欺負我。”

  聰明人一點即亮。

  季小奴很快悟出他曖昧的含意,雙眼帶羞的怒瞪他,小嘴翹得三寸高,不留情地捏他沒啥肉的兩頰。

  “哪有,小錢精,我是恨不得送上身体任你欺負呀!你不是最喜歡玩我的身体。”

  手一緊,恩天隨不留余地的扣住她,相貼的触覺是如此柔軟,處子甜美的馨香鼓動一波波欲潮,他极力抑制住如洪的欲望。

  可笑的是他自找苦吃,錯估傲人的自制力,落得兩難局面。

  “你不要……亂曲解字意,人家……人家……矣!你害人家都攪成一團了啦!”

  此玩非彼玩,她不過喜歡利用他异于常人的強健体格試藥,又不是要……她曾經因一時好奇,跑去偷看老魔頭和風流寡婦交歡,除了吟吟哦哦聲,她實在看不出有何樂趣,不好玩的事她才不浪費時間。

  而且還脫光衣服抱在一起,老是持續同一個動作,真的很無聊。

  “你早晚都得嫁人,不如考慮我這個任勞任怨又絕不反抗的笨蛋,商人要懂得物盡其用。”

  好像有點道理,可是又說不出哪里怪怪的,季小奴的眼中頭一回出現迷惑。

  恩天隨加緊腳步地蠱惑,深情地吻住那片遲疑。“喜歡我的吻嗎?”

  “這……”感覺很奇妙,她無法言喻。

  他又隨即落下一吻、二吻、三吻……無限的深吻,吻得他玩火自焚,全身燥熱不已,下体起了明顯的變化,暗□的問道:“喜歡我的吻嗎?”

  被吻得几乎喘不過气的季小奴猛呼吸,殷紅的嘴唇腫得美麗非凡,勾引著男人蠢動。

  “你!討厭啦!”舌頭都纏著人家,好……好……好怪,卻又不討厭,身体熱熱的。

  “說喜歡,小奴,我知道你喜歡的。”他覺得自己很卑劣,以這种方式逼出她的心。

  她是個未解人事的處子,凡事以她認同的游戲去耍弄人,不會赤裸裸地接触男女情事。

  對于感情,她是個生手,可他對她有信心,因為她過人的天賦只需啟示,自然能很快地跟上他,涌出無窮盡的情流。

  “我……喜歡。”是的,她喜歡。

  一打通情欲的任督二脈,季小奴反客為主的拉近他,生澀卻不失熱情的唇緊吮吸著,活像要把他的靈魂吸出体外。

  很多事不需要學習,只靠本能。

  吻似乎滿足不了她,小手不住地摸索他渾厚的胸膛,渴望地火焰燒著她,不停用漲得難受的酥胸去摩擦他的身体。

  如他所言,這個身体屬于她,她有權去玩弄。

  沉淫在快樂邊緣,恩天隨几乎要喪了理智,直到她一波波的呻吟穿透耳膜,他才懊惱地緊抱著她衣衫半卸的身体,阻止她的放肆挑情。

  “怎么了,我還想要。”她覺得下腹好燙,想和他的肢体交纏廝磨。

  蘭芷气息在他耳畔呼出,他有片刻動搖,順應欲望占有她,但他不能。

  最后一絲理智制止他,他是人不是禽獸。

  “小奴,醫書上記載,陰陽交合會如何?”額頭汗滴直落,起伏不定的胸腔是放浪的印記。

  “什么?”此刻她腦中一片空白。

  稍微平息直流的欲潮,恩天隨低頭整理兩人的衣物,盡量不去回想甜美的溫存,冷靜地撩梳她凌亂的發。

  “男為陽,女為陰,陰陽交合順天道,藍田玉种傳子嗣,天理之循環,我們若結為一体,你會受孕的,小呆瓜。”

  他要她,非常的渴望。

  可是因為愛她,所以不能以欺拐的方式得到她,至少得等到她了解情愛的真諦。

  到那時,誰也休想阻止他要她,用心去膜拜她純洁的寸寸肌膚,這是他用生命呵護的珍寶。

  季小奴有些任性地咬他的臉,留下一道泛血的齒痕。“你太坏了,故意引誘我。”

  “是,我是大坏蛋。小奴,對不起。”他是不該用情欲去勾引她又半途打住,那种欲望不得宣泄的痛苦他知道。

  “小隨子,怎么辦?我好像有點愛上你。”

  “以后叫我天隨,不許再叫小隨子。”他的心是喜悅的。

  “人家叫習慣了嘛!”都叫了十几年還要人家改,太沒道理了。

  “天隨。你叫叫看。”

  好為難哦!“小隨……天……天隨。”干脆叫他天天隨好了,一定很好玩。

  “不准?!天天隨。”他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

  啊──好賊,他怎么會……“嘿!你太得寸進尺,誰才是那個救命恩人,你又忘恩負義了。”

  “你不想要我的吻?”恩天隨狡猾地勾起唇。

  道高魔更長,只見季小奴狠狠的咬破他的唇,嘴角帶著他的血,張狂地大笑。

  “我是商人之女,你的身体已被我買斷,你等著我拿算盤算帳,隨時取點利息零花。”

  恩天隨愕然,苦笑著自己教出一只吸錢精,馬上反將他一軍。

  不過,這才是無法無天的季小奴。

         ☆        ☆        ☆

  云掃梧桐秋霜落,明月捻燈誰爭輝。

  撿犀花,無人問。

  點點滴滴,只道春深秋亦綠。

  紅滿枝頭笑桃花。

  “娘子,咱們家的小寶貝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季大富挂心著久未歸來的小女儿。

  燭光下,有道辛勤的人影撥弄著算盤,數著一堆堆黃澄澄的金子,雖已年近四十,皮膚依然細致猶如新生嬰孩,不見一絲老態。

  曼妙風采如昔,美如空谷幽蘭,成熟的体態散發誘人媚態,只是她沒空賣弄美色。

  “不回來最好,免得拿我的銀子去填湖。”人家的心頭肉呀!疼哦!

  “自個儿女儿計較那么多干么,咱們家錢太多嘛!你就別气了。”填湖算什么,填海都成。

  “哼!小奴就是被你給寵坏了。”秋玉蝶心疼呀!擺在庫房多好。

  就為了和人打個小賭,大把的銀兩就這么沉入湖底不見蹤影,害她想撈都怕丟臉。

  辛辛苦苦生了七個儿子來賺錢,到頭來卻被賊貓散個精光,不知道女儿到底像誰,老拿錢開玩笑,隨手來個天女散花。

  季大富不拘小節的大笑。“我說娘子呀!當時她抱不動銀子,是誰幫她在后面推的?”

  論寵女儿的程度,愛妻當排第一。

  秋玉蝶臉一赧,回瞪丈夫一眼。

  “都是你不好,咱們就這么一個女儿,你偏把她養得太瘦,我是怕銀子沒了還賠了個女儿。”

  儿子個個人高馬大,壯得像條牛,女儿站在他們中間活脫脫像是牛背上的雀鳥,明明吃的是同鍋菜,怎么差別那么大。

  一定生太多儿子,把女儿的養份全吸光了,所以才養出一只小雀鳥。

  “口是心非。”他幫著算錢。“你是神醫耶!每年用在小奴身上的補藥,夠一個縣開銷好几個月。”

  “補補補,她就是補太多了。小沒良心的,一玩就是四年,也不曉得回來看她娘死了沒。”

  還是錢孝順,養女儿不如努力攬錢。

  季大富听出妻子思女之心,每當想念女儿時,總會把庫存的銀子全搬出來數上一遍,邊數邊罵女儿的無情,同時又舍不得叫她回來一趟,怕坏了她的玩興。

  雖然女儿年紀輕輕四處游蕩,但他一點也不擔心她有危險,光是一身毒就教人退避三舍,更別提她狡黠得令人頭痛。

  她不惹人就已經是老天保佑,誰還敢惹她。他很自傲養了個“厲害”的女儿。

  也許二老該少賺點銀子,來個千里尋女也不錯。

第四章

  “嘩!那是誰?”

  “好漂亮哦!誰家的閨女?”

  “哇!她的姿色不比表小姐差耶!”

  “真美,你看那雙眼眸多迷人,我醉了。”

  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四起,一向沉寂的庄院一夕間熱鬧起來,交頭接耳相互詠歎,不時發出訝然的贊美。

  備受注目的佳人絲毫未感受眾人追隨的視線,自我地追逐繽紛的落葉,磷磷洒落的金光印在她烏溜溜的秀發上,人与天地結合在一起。

  清朗笑聲在空曠庭院中回繞,翠鳥枝椰停駐,用質疑的眼光注視底下的人物,不解她在歡愉些什么。

  不尋常的景象總會挑動人的好奇心,剛和江上寅聯合庄外商家研討合作事宜的柳膺月,眉頭微皺地問同行的人。

  “上寅,我好像听見女人的笑聲,是不是我最近欲求不滿的錯覺?”他自嘲著。

  天曉得他多久沒听到不做作的女人笑聲,談生意時難免涉及煙花之地,但這么輕松自然的笑聲倒是少見,尤其是在陰沉的追云山庄里。

  江上寅的冰臉同樣布滿疑惑,不動如山的冷然出現一絲裂痕,隨之兩眉輕斂。

  “不只你有錯覺,我也有些昏頭了。”笑聲?真是詭异。

  自從他被庄主從仇家手中救起,一直到協助庄主建立傲人的追云山庄,這几年來沒人敢在庄里大笑。

  一方面畏于庄主的冷厲個性,連同下人們亦不敢輕易言笑,老是繃緊心情不放松。

  另一方面則是本就沒什么值得開心事,拿一分錢做一分事,各守本份、嚴謹過日子,時間就這么流逝掉,大伙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慘了,我又听見笑聲,該不會作夢沒醒吧!”一臉苦惱的柳膺月拍拍額頭。

  “在你的夢中有我,我才是那個該哭的人。”夢無好事。

  “去你的!”他推了江上寅一下。“咱們去把夢境源頭揪出來。”

  “同感。”江上寅附和地點頭。

  兩人循著笑聲飄來的方向前進,翩然一現──

  眼前的幻景令他們呼吸一窒,不听指揮的雙腳似有意識地鎖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是誰?”

  “好美的女子。”

  重复著下人們的詠歎,兩只呆頭鵝傻愣愣地立于大樹旁,深恐惊滅幻相而噤聲,靜靜地与林木融成一体。

  他們不出聲并不表示別人目盲,兩根大柱子的目標太顯眼,讓人想忽視都難。

  “小姐,你看二庄主和江管事。”怎么他們中了邪,一動也不動?

  一整天下來,菊儿能体諒他們的少見多怪,小姐的活潑性子是叫人吃不消,她有點后悔接下這個苦差事。

  然而現在后悔為時已晚,誰教她只是個卑下的奴婢,人輕言微又沒膽反抗庄主的命令,拖著一條小命以“殉”主,望能得個全尸。

  矣!誰來可怜她。

  “鬼鬼祟祟非君子所為,欠管教。”季小奴心念一起,足下有了動作。

  大如鵝石的物体半弧划過,在兩人頭頂上突然爆裂,黏不拉磯的紅色液体毫不客气地霸占他們的頭,汁液順勢爬滿面,一道道似刀砍過的血痕。

  本該是駭人景象,此刻是引人發噱。

  當下最訝异的兩人沉著一張臉,怏怏不快地頂著一身抑郁,腳步不自在地往前邁去,每一步都隱含怒气。

  “你在做什么,該死的女人。”柳膺月狼狽地抹掉臉上的石榴汁。

  江上寅倒是沒有動作,任由石榴汁染紅了一身,神情深不可測,似怒似惑,帶著審思的意味直盯著她瞧,意圖找出些什么。

  他不言,旁人也無從臆測。

  “嘖!你恢复正常了,我還以為你打算當我姐妹嘍!”可惜了鶯聲燕語。

  眼前閃過一個模糊影像,柳膺月戒備的問道:“你是誰?”

  “唷!柳二庄主貴人多忘事,才一夜不見就忘了我的大恩大德,難道是物以類聚,學會忘恩負義。”

  這調調、這口气,活像是小乞丐的再版。

  小乞丐?!

  不……不會吧!一定是他想得太多了,兩人相差甚遠,怎么會呢!柳膺月在心里說服自己,只是……理智似乎有自己的意見。

  “我們……見過面?”他問得很含蓄。

  季小奴輕蔑地拈拈葉片。“怎么會見過呢?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只不過是小小草芥苗罷了。”

  愚味至极,目清心盲,笨蛋總是看不見真相,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他就分辨不出光和影的區別。

  “姑娘應是前些日庄主親自‘恭迎’的那位小乞儿吧!”江上寅十分确定。

  柳膺月惊呼,“你是那個小乞丐?”

  心中大概有個底,卻一直不愿去承認,他實在不太想接受眼前爛笑如花的佳人是髒污的小乞儿。

  如出一轍的刁蠻無禮,是無法抹殺的事實。

  “你瞧上寅哥比你有大將之風。”

  這“上寅哥”可不是尊敬,而是嘲諷他的鎮定能力。上寅,上癮也。

  柳膺月看不慣她的粗鄙舉止。“女孩子家應該要秀气些,你……你太……太破坏美好畫面。”

  “哈!抱歉,天生乞丐命,裝不來大家閨秀,你就忍耐點看。”秀气一斤值多少?她商儈气質立現。

  在外浪蕩久了,沾染不少惡習,想改也難。

  而她向來不是男裝打扮就是一身乞丐裝,來往接触的皆是不受禮俗約束的奇人异士或販夫走卒,江湖儿女自是快意啖肉,大口暢飲,誰會計較是否得体。

  “錦衣華服,你至少表現出一點女儿態,不要白白糟蹋与生俱來的好容貌。”柳膺月哀歎著這真是失望而短暫的愛。

  同樣相貌出眾,任家表妹美在典雅清麗,溫婉可人,是當今仕女最佳典范。

  而她的美呢!狂風恣放,嬌野不馴,似正似邪,雖是言詞尖刻,舉止不雅,但那股麗質天生的純靈气息硬是气煞群芳,獨特飄然。

  如果能靜止不動,誰敢說她不是貶落人間的凌波仙子,可惜……

  錯栽荷塘的芙蓉,失了顏色。

  “淺薄。”季小奴冷哼一聲。“女人只重皮相,再好的容貌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何必惺惺作態表風雅,那太可笑了。”

  “你很毒哦,拐著彎罵我故作君子,我好心給你忠告反惹一身腥。”

  這叫吃力不討好,自找霉頭触。

  她雙手抱拳卻缺乏誠意。“感謝感謝,你怎么不去關心街尾的大黃狗生了几只小雜种狗。”

  “是,我很雞婆。”柳膺月摸摸鼻子算認輸。

  孔夫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難養也。

  可見先人圣賢預知女子的難纏和奸險小人同等,他是書香子弟,謹當慎之。

  “柳二庄主,你很沒志气,這樣就朝女人低頭了,我還沒感受到胜利的甜頭。”她一副“你很孬”的神情。

  “君子無所爭,我才不想和娘儿們一般見識。”輸贏都落人口實。

  人要有自知之明,柳膺月袖子一揮,腳上抹著千斤油,先溜為妙,話一說完就轉身离去,洒脫得很。

  江上寅去留都尷尬,努力維持無波的表情。

  “姑娘,有時人要順應禮法而得,太過我行我素易遭非議,受傷的會是自己。”

  “噢!”她沒興趣听訓。“放心,我會先殺了想傷害我的人。”

  “你殺不盡云云眾口。”

  季小奴詭譎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殺不盡我用銀子來塞口,貪婪的人性是很好控制的。”

  沒待他回答,她逕自踢跳著小石子走遠,不去理會古板的老冬烘。

  望著粉綠色的輕快背影,心中一角硬牆被敲碎,冰冷的世界注入一波暖潮,仇恨在一瞬間被溫暖淹沒。

  她是個擁有魔力的奇女子,江上寅在心動之余不免苦笑,一個他所不能去愛的女子,心能隨意想嗎?

  罷了,就當幫庄主守護她吧!

         ☆        ☆        ☆

  “小姐,你在找什么?”

  翻箱倒柜,滿地的衣衫儒裙和兜衣,簡直是洪水過境,潦亂不堪,連上游沖下來的淤泥都比不上眼前的壯舉。

  忙著跟前跟后的菊儿眼都花了,轉來轉去累得像條狗猛吐气,坐在一堆衣山上看著陀螺似的身影穿梭,佩服小姐的好体力。

  “核桃,我的核桃不見了。”

  怎么會不見了呢?她明明藏在七巧玲瓏玉盒的最上層,怎會自個長腳飛了,真是沒道理。

  “哦──我的天呀!就為了一顆核桃要拆房子?!”她快被小姐搞昏頭了。

  “這顆核桃對我很重要,我們相依為命四個月。”瞧!她多重感情。

  “相依為命?”

  恩天隨不予置評,視若無睹地挑空隙走進來,菊儿像溺水者發現一塊浮木,興高采烈地從衣山爬下來。

  “庄主,你快勸勸小姐,犯不著為了一顆核桃拼命。”她終于可以脫离苦海。

  拼命?!有趣的說法。“小奴,你找核桃干什么?”這丫環快和她主子一個性子。

  前些日子還怕他怕得緊,一個輕哼就嚇得兩腿打顫,縮著身子直打顫,現在倒是敢大聲說話,遣詞用字新鮮不諱。

  是被帶坏了吧!

  香汗淋漓的季小奴拉起袖子拭汗,一副很沮喪地甩甩無法藏物的兜衣,不顧忌男女之分。

  “你知道的嘛!人家那個可愛娘壽辰快到了,身為孝順女儿的我當然要奉上厚禮。”

  “一顆……核桃?”好“厚”的禮。恩天隨的臉變得有些奇怪。

  “你不要瞧不起一顆小核桃,我在里面加了多少女儿的孝心,禮輕不重要,貴在心意。”

  反正就算她送一根普通的繡花針,她那個不會繡花只會算盤的惜女娘也會當寶看,鎖在和金子同等重要的庫房里,不時拿出來傻笑一番。

  金山、銀山比不上女儿的心意,大家高興嘛!

  “你好意思說貴在心意,自己好好忏悔一番,有多久沒回去娛親膝下。”睜眼說瞎語。

  小巧粉紅的舌尖伸了伸,季小奴扮個可愛的鬼臉。“人家的娘說我快樂就好,不必朝朝暮暮啦!免得敗光家產。”

  說到這一點她就有些不快,錢財本來就是要“疏通疏通”,家里有九個錢精,不需要再加她湊個整數。十,死,多難听,多不吉利呀!長長久久才是生財之道。

  所謂有進有出,錢賺那么多總要有人幫著花,可敬可佩的父親、母親大人、七位睿智英明的兄長,外加十位美麗的有錢嫂子,都該感激她的自我犧牲。

  啥!七位兄長和十位嫂子數目不符?

  磋!人家的哥哥英俊瀟洒,女人搶著倒貼,不但一享齊人之福,妻妾相處和諧,連娘家的小姨子都蠢蠢欲動,准備帶著大筆嫁妝來當老三、老四、老五。

  人家娶賢妻,季家娶錢妻,而且個個美麗多嬌,完全符合商人本色──人財兩得。

  恩天隨拿她沒轍,無奈地幫她把衣服堆成山。“你被寵坏了。”

  “謝謝喔!罪魁禍首之一。”她是人見人愛,人見人寵,自己都覺得滿煩惱。

  “說得也對,我是太縱容你了。”他實在狠不下心去罵她。“好了,小奴。找不到就算了。”

  “不行。我跟它結下梁子,非找到它不成。”然后好好教導它身為核桃的本份。

  “固執的……”突然腳下發出迸裂聲,他低頭一看。“我想,我找到你的核桃了。”

  她興奮地一跳。“真的……嗎──你踩碎了啦!”頓時,她的笑臉變喪臉。

  她在哀悼核桃的早逝,沒來得及貢獻它有限的肉身以養娘親。撿起碎裂的核桃,飄著异香的果肉令恩天隨莞爾,原來這不是一般坊間可見的尋常核桃,而是她填滿花藥的特殊核殼。

  “別气餒,再做一個對你而言不是難事。”

  季小奴沒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說得倒簡單,光是一道五味子就塞了老半天。”

  吃米不知米价,坐車的不知走路辛苦。

  五味子,是一种圓形漿果,像桑甚,但比桑甚圓,像葡萄,又比葡萄小,結實時又酸又甜,成种子時又苦又辣,植物本身帶著咸味,故名五味子。

  据“抱朴子”書中記載,食五味子六十年,面如玉女,入水不沾,入火不灼,滋補養顏,所以她才想到可愛老娘親需要這味美容圣品。

  “看你噘著嘴,街上買吧!”真想吃了她,恩天隨愛煞了她純真的小動作。

  “好吧!你陪我去買。”她耍賴地圈著他的手臂。

  “庄里有事走不開,你和丫環去帳房支領……小奴,我真的很忙。”

  “誰管你。”她指指他手中的“尸体”。“你是凶手。”

  她一副“你是罪人,要將功贖過”的樣子,并且露出“我很寬宏大量,原諒你的無心大過,你自己要有羞恥之心。”

  “你……”望著她堅持的眼,他屈服了。“菊儿,替小姐將儀容整頓一下。”

  “是,庄主。”

  看著一室凌亂,再瞧瞧疲于奔命的丫環,也許一個侍女不夠,等會上街再幫她買一個吧!

  矣!當她的侍女也挺苦命。

         ☆        ☆        ☆

  熙來攘往的人群,熱鬧的街道,不再擁擠的難民,自動為他們開路的乞丐,以及心動不敢行動的惊艷目光。

  連月的豪雨在季小奴“光臨”揚州城那日,已“害臊”地消散無蹤,地表上的水洼在陽光照射下恢复土色。

  晴朗略帶著暖意的和風伴隨,本該是個快樂行,只是……

  “小隨……呃!天隨,你是殺人放火還是淫人妻女,怎么這些人一見你就面色發白,退避三舍。”她提高聲量道。

  嘖!退得還真明顯,一致向外排開,頭低得不能再低,生怕臉孔被人瞧見了,還故作日陽烈,舉手遮目。

  “你是怕人家不知我的‘惡行’,非大肆渲染不可?”挑起恐懼是她的專長。

  他在揚州城中的名聲是眾所皆知的無情,鮮少有人不被他凌厲的眼神震住,他喜歡看人們畏懼他的神色,因為他討厭旁人藉故攀附富貴而靠近他。

  尤其是一些不知廉恥的女子,妄想嫁入追云山庄當主母,總是用盡心机接近他,令他煩不胜煩,只有用冷得凍人的寒霜才嚇走一干投机女子。

  在商場上講究是手段和誠信,沒人敢欺騙他,因為他渾身散發冷冽气息,談起生意十分受用。

  人,敬畏強權者。

  “我看他們比你更了解忘恩負義的意義,一轉頭就將你開倉賑災的善風義舉給抹煞。”

  早知道就別多此一舉,讓他們餓死算了。季小奴覺得很羞愧,浪費腦力去幫自己做蝕本不利己的蠢事。

  “小奴,乖,別為這些微不足道的螻民气坏身子。”他順勢攬住她的腰。

  一個賣豆腐腦的小販來不及低頭,看到他臉上淡淡笑意,嚇得松掉手中的木勺往后一跌。

  “不是叫你別笑嗎?你看又闖禍了吧!”她走到小攤子一吆。“賣豆腐的,來三碗豆腐腦。”

  小販急匆匆地從地上爬起。“姑……姑娘要吃豆……豆腐腦。”他小心地瞄著高大身影。

  “廢話,我的豆腐腦要加花生和紅豆。”她拉拉恩天隨。“你呢!要不要加點料。”

  “呃!不用。”他有說要吃嗎?自作主張的小霸道家。

  她轉向身后的丫環。“菊儿,想加什么自己開口,吃不夠再叫一碗。”

  “我不……”接到庄主施壓的眼神,菊儿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和小姐一樣就可以了。”

  天曉得她最討厭吃軟不滑溜的豆腐腦,但是庄主想討小姐歡心,她這小小丫環也只好咽下惡心舍命相陪。

  反正連庄主那么酷的男人都站在小姐身邊吃豆腐腦,多她一個來丟臉也差不到哪去。

  吃吧!死不了人,頂多三天不看豆腐。

  “听到沒?老板,要抓很多的花生和紅豆喔!”嗯!原來大家跟她一樣喜歡吃豆腐腦。

  季小奴不理會兩人百般無奈的表情,催促小販的手腳快一點,當人家和她一般嗜吃。

  “姑……姑娘,你的豆腐……豆腐腦好了。”小販顫著音舀滿一大碗豆腐腦和佐料。

  “你別口吃嘛!難不成我的豆腐腦是滲了毒,吃了會要人命?”接過碗,她順便消遣膽怯的小販兩句。

  “小奴,吃你的豆腐腦,不要和人閒聊。”他不許男人和她太親近,小販也不成。

  說他嫉妒也好,占有欲強也成,她是他一個人的,他不會去理會旁人若有所思的眼光。

  她白了他一眼。“你很囉唆耶!吃你的豆腐腦。”她調皮的從小販木碗內舀一大匙花生淋在他的豆腐腦上。

  “小奴,你……”真是孩子气。

  三個人當中,只有季小奴一個人吃得不亦樂乎,其他兩人則是勉強吞咽,直接用倒入不咀嚼的方式讓碗底見空。

  他們寫意的談笑神色,令遠觀的百姓松了戒心,大歎不可思議,那么陰沉的男人也有隨和待人的一面,因此排斥感及畏懼心相對減少,不用避他們如蛇蝎。

  只是習慣難改,當他們在攤子前徘徊,還是有一絲顫意,尤其是和那位出塵美女靠太近的男人,往往被灼熱的陰狠目光瞪到發寒。

  “小奴,走慢些,那邊有核桃販子。”他用下顎指指酒樓旁的老婦。

  “噢!那還等什么?”

  一溜煙,人就鑽到老婦攤子前,完全沒有女孩子家的矜持,恩天隨只好慢慢踱到她身側,認命地掏銀子付帳,菊儿則負責拿一大袋核桃果。

  才一付完帳回頭,就听見她和人擦撞的哎呀聲。

  “哪個不長眼睛的賤婆娘給老子……喲!多標致的小美人,哥哥我香一口。”

  王二一口大板牙,色迷迷地涎著口水,兩只賊手撩呀撩地要撫上季小奴的俏顏,還來不及出手的她惱怒地瞪著先她一步的大掌。

  “哎……哎喲!放……放手,你知不知道我是……是誰?”疼得貓哭鬼叫的王二唉唉喊叫。

  “你又知道我是誰?”飽含殺气的嗓音一揚,令人寒毛直豎。

  恩天隨輕輕一推,王二的身子像球一般飛出去,他猶不知死活地吐了口血,仗著強硬靠山對他口出狂言。

  色字頭上一把刀,為了多搶個美人儿,當個牡丹花下的風流鬼也在所不惜。

  “好大膽呀!連知府的大舅子都敢動,你不要命了。”王二從手下腰際抽出一把刀扑向恩天隨。

  可惜他的三腳貓功夫很快被制伏,而他的刀法似乎勾起恩天隨多年前的記憶,很模糊卻又有一點似曾相識。

  “天隨哥哥,人家是知府的大舅子耶!所謂民不与官斗,咱們可得罪不起。”

  受制于人的王二沒有悔改之心,在听到小美人的聲音時囂張的嗓門大扯。

  “快把老子放了,不然有你好受的。”

  愛玩的季小奴拉拉恩天隨的手。“天隨哥哥,人家好怕,你快放了他。”

  恩天隨很無力的看著假哭的她,不在乎她趁外人不注意時用銀針戳他的合谷穴,苦笑地配合她的演技放人。

  “哼!知道怕了吧!”王二揉揉手腕,色心大起。“這小娘子大爺喜歡,跟我回去當爺儿的九姨娘,那對奶子摸起來一定很帶勁。”

  話未歇,一道凌厲掌气襲來。

  這次他不只吐血,在場的人都很清楚地听到骨裂的聲響,他的手下顧不得先前搶來的姑娘,赶緊上前攙扶。

  “你……你報上名來,我們知府大人一定饒不了你。”一名手下抖著音說道。

  他凶狠地迸出厲气。“追云山庄,恩天隨。”

  恩天隨十分暴怒,恨不得一掌劈了他,但顧及和知府大人的姻親關系,而且母親又十分疼愛任家表妹,所以才留他一息尚存。

  “恩……恩天隨?!”王二的語气中流露出詭异的駭色。“快……快扶我回去。”

  望著王二匆促离去的背影,恩天隨似有所悟,王二的眼神里怕的不是追云山庄的恩天隨,而是更深層的恐懼,像是怕他……尋仇?

  乍然眼一沉,心中浮上疑問。

  難道王二和當年血案有關。

  正在思忖著,一道棗紅色身影驀然在他眼前跪下。

  “多謝恩公的搭救,小女子愿為奴為婢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一生一世伺候你。”

  為奴為婢?!又是一名厚顏無恥的女子。“我不缺奴婢,而且我救的不是你。”

  “恩公何必推諉,小女子雖出身青樓,但知恩必報的道理還知曉,請恩公接受小女子的報答。”

  雪無心是尋芳閣的伶妓,一向賣藝不賣身,一年前在張大爺府上彈琴,一眼看上恩天隨不凡的气度,從此芳心淪陷。

  她不求富貴,不求名份,只想陪在他身邊,為妾為婢都成,私底下她也努力存錢為自己贖身,盼能清白的長伴君側。

  人說婊子無情,所以尋芳閣的嬤嬤給她取了個雪無心之名,而她也一直無心周旋在眾恩客中,直到遇見他。

  由于恩天隨不是好色之徒,而她又是名伶妓,兩人自那次錯過后便無交集,令她芳心無從寄。

  今日王二上尋芳閣強行要擄她回府當八姨娘,在她奮力抵抗未果之下,竟能撥云見日的為心上人所救。

  這是上天給她的机會,悲憫她在妓院所受的苦難,所以她要緊緊捉住上天的恩賜。

  “滾開,別擋路。”他想繞過她。

  雪無心豈會退怯,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不走,恩公,反正回去早晚也會再被人帶走,小女子宁可跟著恩公。”

  一旁的季小奴很不是味道,他是她的私人財產,豈能容人愛抱就抱,所以她決定要買下雪無心。

  “我正好缺一個丫環,你就讓她跟我們回庄。”她用恢意的眼神要求著。

  “小奴,你又調皮了。”她一開口,他就軟化了。

  恩天隨太清楚她的性子,這名寡廉鮮恥的女人要受地獄之火的折磨嘍!

  魔仙子季小奴可不是浪得虛名,不然他怎會被她吃得死死的。

  一切都是命,要怪就怪她自己太厚顏,挑錯了人。

第五章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怀愁緒,几年离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泡絞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干,淚痕殘,

  欲笑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裝歡,

  瞞!瞞!瞞!

  擎天樓回廊的欄干側,有一抹辛勞的影子在擦拭累積塵灰的欄干,擦得手心起了水泡仍不得閒,連欄干接隙都得抹得一干二淨。

  這是第三回清洗欄干,前兩回皆被斥為偷懶未洗淨,小姐還用指尖去摸一下,若是指上留有一絲灰塵就得重來。

  是的,小姐,她的新“主人”。

  “沒心肝的,你要抹到太陽下山呀!我還等著你伺候呢!”她有點熱以手當扇猛搖。

  “小姐,奴婢姓雪名無心,請不要用低俗的字眼喚我。”雪無心哀怨地用力抹拭,借以轉移不甘。好歹她是尋芳閣的名伶,多少富紳公子得花大筆銀子才博得她一笑,雖是賣笑女,可閣里的嬤嬤當她是搖錢樹,不但細心呵護還有丫環伺候起居,哪會做這些卑下事。

  “唷!你還敢有脾气,也不想想誰花兩万兩買下你,還有,叫我主人。”

  “你……”雪無心噎下气。“替我贖身的是恩公不是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季小奴坐在她剛擦拭過的欄干上抖腿。“記住你的身份,奴婢不得違逆主人,如果我沒開口,誰會替她贖身,你長得有我漂亮嗎?”

  雪無心無語,暗自生著悶气。

  “他是姓恩,可是不老又尚未作古,別恩公恩公的亂叫,听起來很刺耳,主人我不高興。”

  此刻的季小奴像釵頭鳳中的那句東風惡,惡婆婆狠心地棒打鴛鴦,拆散陸游和表妹唐婉這對恩愛夫妻,讓他們欲哭無淚人消瘦,開口說錯!錯!錯!

  而一心希望恩天隨疼寵的雪無心更是心痛如絞,原以為受到她百般刁難,恩天隨會适時地為自己解危,并心生怜惜地收在枕畔為妾。

  誰知他看都不看的辜負她一片痴心,全心愛戀皆系在自稱“主人”的身上,讓她好怨。

  今非昨,人成各,怕人笑她自做自受,只好淚眼裝歡欺瞞自己仍有希望獲得郎君怜寵,咬著牙苦撐,真是難為自己。

  “小……主人,你大可不高興,但不能要改口不喚恩公,我的命是他救的。”

  “是嗎?”季小奴眼底有抹异采。“矣!嘴巴生在你臉上,我當然不能說什么,就像你把牛牽到河邊卻不能逼它喝水。”

  “不過呢!”她故意吊著胃口。

  雪無心有點毛毛的問道:“不過什么?”

  她有點怕主人嬌滴滴的甜膩口吻,暗藏著無法猜測的陰謀詭計。

  “大不了我把你當賠禮送給王大官人,當個姨娘好過听人使喚,你意下如何?”

  她就知道這個主人心腸惡毒,明知道王二貪好女色,還想斷她終身。雪無心气悶地把抹布往水桶一拋一擰,做著不合禮的“份內”事。

  “奴婢命格帶賤,無福做大戶人家的‘妾室’,多謝主人的好意。”

  這個沒心肝的挺好玩的。“不要妄自菲薄,主人我的福气大,施舍一點給你吧!”

  施舍?!一口气嗆在胸口,她開始有股想哭的沖動,她是哪根筋不對,好好的舒服日子不過,跑來受气。

  青樓賣笑污的是名聲,至少她是眾人注目的花魁,背地里人笑娼,但表面風光,不像在這里,備受屈辱還無從投訴,雪無心為自己不值。

  “主人,欄干我擦淨了,請你‘玉手’檢查一遍,若是不滿意我再來過。”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擦到手斷筋疲,誰教自己甘心為奴為婢。

  一旁剛端來蓮子湯的菊儿慶幸著,她一直很听話的做事,沒有得罪小姐,不然下場一定很慘。

  “小姐,喝口蓮子湯吧!庄主特別囑咐廚房准備的,怕天熱著了小姐,冰鎮蓮子湯給您消消暑气。”

  覺得挑剔是件好玩的游戲,季小奴輟飲著清涼的蓮子湯,小指在欄干上滑來滑去,不亦快哉!

  “勉勉強強啦!畢竟你的專長是在床上取悅男人,做下人的工作是生澀些。”

  雪無心板著一張臉十分不悅的說道:“奴婢是清倌,只在琴上取悅客人,不賣身。”

  “賣不賣身誰知道,我又不是你的恩客。”她語作輕佻地逗弄。

  “你……”天底下竟有如此惡劣之人。“主、人,你還有什么吩咐?”

  噫!下唇都气到咬紅了,可見她的功力退步了,少說也得吐兩口鮮血來應應景,才不會坏了她的魔性。

  “我房里有几顆核桃,我想你的手巧,就費點時間把核肉全挑出來吧!”

  “是。”忍著气,雪無心轉身一起蓮步──

  “等等,我忘了提醒你一件事,核殼可別弄碎了,我還有用處呢!”

  “核……核殼不碎?!你……你擺明著要整人嘛!”核殼不敲碎怎么取肉。

  季小奴懶散地擺擺手。“煙柳之地可是善堂,看人臉色的日子沒教會你人心是險惡的嗎?去去去,別煩我。”

  梨花暴雨連夜摧,牡丹初綻腰折枝。兩頰絳紅非嬌羞,雪無心白皙的膚色硬是染成艷,全是惱怒不得發。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青樓的生活是神仙,為了私心而賴上的幸福是假象,她太愚蠢了,不該誤以為只要進得了追云山庄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光是一個主人就夠她疲于奔命,听說庄內還有一名官小姐是揚州第一美人,她名小小伶妓,拿什么和人相提并論。

  何況恩公根本不在意她,總以冷臉相對,叫人情何以堪。

  相思無寄望,她還是認命地做事。雪無心走向客居,心中暗忖著,該用什么方式取出核肉?

  “小姐,你對她是不是太……嚴厲了些。”菊儿忍不住為她叫苦。

  “你懂啥,她那性子太扭,不磨磨棱去去角,哪天會爬到我頭上撒潑,我是在教她身為奴婢的本份。”

  她一副用心良苦的磨眉貌,看上去頗像一位体恤下人的好主人。

  “是,小姐說得极對。”她哪敢說不對,說不定下一個遭殃的是自己。

  季小奴當然知道她的言不由衷,了解自己的作法是過份了些,可是一想到有人想染指她的“私人財產”,心就變得很邪惡。

  商人之女嘛!盡做些利己事,這是天性。

  “來吧,咱們去看沒心肝的做得怎么樣,可不能讓她弄坏了我的心肝小核桃。”

  唉!魔性難改。

         ☆        ☆        ☆

  議事廳的气氛有些凝重,空气中布滿濃濃的冷肅之气,燙人的午陽被阻隔在高林外。

  “大哥,此言當真。”

  柳膺月一臉訝异地听著大哥描述當年的慘事,那年他才十歲,陪著義母留在京城不克跟從,所以逃過一劫。

  据當地的縣令表示,恩家主仆是遇著盜匪搶奪財物才遭殺害,山賊不仁,一干女眷皆受凌虐而亡,唯恩家血脈下落不明。

  赶到出事現場的恩家宗親見此慘狀皆掩面哭泣,不忍這積善一家竟受如此殘酷對待,心想失蹤的恩家長子大概也難逃厄運,不知尸陳何處。

  他和義母伏尸痛哭,但也哭不回已逝的生命,只有強打起精神處理后事。

  誰知今日听兄長一言,竟和當年說法大有出入,他不禁埋怨縣府的草率,以及凶手的無情。

  “這些年忙著打理產業,對當年凶徒的追查仍未放松,只是事隔多年,查詢上諸多困難。”

  一晃眼,竟也十四個寒秋,人物變遷之遽,實難以跨躍時空之距,早年少年已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丈夫,凶手容貌豈有不變之理。

  何況事出突然,血染紅了記憶,他只記得凌空劈來刀形,對于凶手的樣貌卻模糊。

  “庄主,你今日提起此事,是否已有眉目?”觀察敏銳的江上寅傾身一問。

  恩天隨微微頷著。“前些天我陪同小奴上街,發現一名可疑之人,他的身形十分類似當年凶徒之一。”

  事后回庄他不停演練那致命的刀法,的确十分吻合,因此才決定將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翻出來,告予兩人知。“大哥,那個是誰?是城里的人嗎?我去把他揪出來。”急切的柳膺月憤慨填膺。

  “他自稱王二。”

  “王二?!”這名字很普通嘛!

  但反應极快的江上寅立刻聯想到平日橫行鄉里,無惡不作的那個敗類。

  “庄主,你說得那個王二是不是知府的大舅子,已故二夫人的胞兄?”

  “他是這么說,可惜二娘和娘家一向不親,我從未見這位無血緣關系的姻親。”

  二娘嫁進恩家八年有余,不會見她和娘家的人有往來,比較親密一點是她幼妹,也就是任家表妹的親娘。

  但自從任夫人去世后,除了任娉婷年幼思親時會遣家丁送到尚書府和二娘為伴外,他連應稱為姨父的任家老爺都沒見過,當時他尚未任官職。

  柳膺月神情古怪囁儒地問道:“會是他嗎?二姨娘是他胞妹,那……不就是逆倫。”

  女眷生前皆遭奸淫,若當真是他,那真是天理不容,畜生所為。

  “就因為這一點我才不敢肯定,想拜托你們暗中去調查一番,以免有所作偏失。”

  “嗯!王二平日素行不良,靠著知府大人的庇蔭常強奪民女,甚至淫人妻奸人母,稍具姿色的半老徐娘也不放過,想來此人已無人倫之顏。”

  “上寅,看你平時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沒以消息倒是很靈通。”真是佩服佩服。

  “二庄主,你在諷刺我舌長嗎?”他那點心眼還看不透嗎?

  柳膺月激賞的笑笑。“不錯喔!懂得自省。”

  江上寅不与他爭口舌,轉向恩天隨問道:“當年庄主負傷時,不是有高人搭救,他們應知是何人所為。”

  “這……”他如何說高人即是小奴。

  “拜托,你沒看見大哥很為難嗎?他的‘救命恩人’當年還是個牙沒長齊的奶娃儿。”

  “二庄主,你不要胡鬧。”他心思縝密的說道:“光憑季姑娘一人是無法救人,必有出世隱者幫忙。”

  恩天隨喟然一歎。“他們向來不管紅塵事,問他們還不如問小奴來得快。”

  “她?!”

  兩人皆嗤之以鼻,他們不相信一個少年的記憶會比小娃儿遜色。

  “問我什么呀!”

  一個小人頭驀然出現在窗戶邊。

  柳膺月被窗口的人影嚇了一跳。“你是鬼呀!無聲無息地從牆角冒出來。”嚇人也不是用這种方式嚇。

  鬼嚇人不稀奇,人嚇人,嚇死人。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看來你們的缺德事罄竹難書,心虛到大白天都慌。”

  邊說邊搖頭,她頑童似的以掌拄身,從窗口躍入,動作干淨俐落,完美得教人想起身鼓掌,可怜她身后兩位侍女,苦哈哈地繞了一大圈才進到議事廳。

  “野丫頭,正門不入,偏走偷儿之路,當真沒人教養。”不知誰的缺德事罄竹難書。

  柳膺月訕訕然地抿嘴,贖了名伶妓做丫環,不善待人家也就罷了,還當她是無知覺的消遣品,閒來無事玩兩把,整得人家瘦了一大圈。

  并非他無怜香惜玉之心,但人總是自私的,他可不想為了當惜花人而開罪她,好給她机會往身上試藥。

  “少驢了,你听過哪個乞儿有教養。”敢叫我野丫頭,活得不耐煩。

  噢!對喔!他不是自打嘴巴嗎?“大哥,她真的只是個小乞丐嗎?我沒看過跋扈至此的乞丐。”

  “她當然不……小奴,你在干什么?”恩天隨好笑地瞅著想打斷他話的小人儿。

  開始懂得保護自身權益的季小奴大剌剌坐上他的腿,雙手自然地往他的頸子一圈,絲毫不見羞澀之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說來瞥扭,常人總愛炫耀家世、浮報產業,而這位家業富可敵國的千金大小姐偏不好此道,老是以窮酸樣示人。

  開悟得早,自幼她便懂得富貴使人貪,圍繞在身側諂言媚笑的人們,多半都因貪而假意親近,她識出假面下的真實而麻痹不仁。

  久而久之,她習慣當個無名小卒,以避免隨富貴而來的麻煩事。

  人,還是平凡點好。

  “我當然不是乞丐,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偷捏他勁后肌肉以示警告。

  柳膺月朝天翻翻白眼。“夠了吧!‘救命恩人’這四個字已經成為你的口頭禪。”

  “怎么,嫉妒呀!其實像你這般沒才又沒德的人,死在路邊也沒人理,當然遇不著像我這樣菩薩心腸的救命恩人。”

  “我沒才沒德?”這女人說話會嗆死人。

  季小奴故作惋惜態。“何必自承沒才沒德,雖然大家心知肚明,至少假裝有點墨水的樣子唬唬人。”

  “大哥,你好歹管管她那張嘴,別一味地縱容。”唉!看兄長那一臉痴迷貌,沒救了。

  天底下美麗的女人何其多,他偏挑最難纏的有毒刺蔓,果真是欠了她。

  卷弄著她秀發把玩的恩天隨不在意的說道:“她喜歡就好。”

  打從他認識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小大人口气就是如此,若是哪一天變得正經八百,不再口出惡言,他反而會不習慣,渾身不暢快。

  既然縱容成僻,那就繼續縱容下去吧!她得意飛揚的笑臉最美。

  “听到了沒,小鼻子小嘴巴的小人精,我的人緣比你好。”還是她的小隨……天隨最好。

  “哼!”

  說不過人,柳膺月冷哼一聲偏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好過气死自己沒藥醫。

  神色复雜的江上寅盡量保持面上無波。“庄主,你忘了那件事?”

  再見好玩活潑的季小奴,那顆平靜的心起了波濤,恬靜嫻淑的無味女子見多了,她的開朗無畏正如早春的暖陽,溫暖天涯孤客死寂的心。

  但是──

  喜歡不代表要表白,影子只能永遠在光的背后追逐而無法平行,他做不到庄主的無私和縱容,注定要當個無語的愛慕者。

  默默地愛著一個人,是幸福吧!

  “那件事?呃!這個下次再說好了。”他不想把她拉進這攤渾水中,只怕越攪越亂。

  恩天隨的含糊語气勾起季小奴的興趣。“什么事?什么事?快告訴我。”

  “這种小狗表情很難看,少在那裝可愛。”忍不住要開口的柳膺月涼涼一諷。

  “柳月月,你太久沒吃藥喔!要不要季神醫開兩帖醫嘴賤的十全大補藥?”她威脅著。

  他跳起來抗議。“什么柳月月,你念過書沒?那個字念膺,你不要給我亂取些娘娘腔的名字。”

  “藥石罔然,藥石罔然,居然問個小乞儿識字乎?你病入膏肓了,可怜!可悲!可歎!”

  季小奴的眼底閃著狡黠,小腦袋瓜子左右搖晃,同情他時日無多。

  “你……是我蠢。”他呼出一口气。“大哥,那件事還是不要問她得好。”

  “嗯!”恩天隨贊同的點頭。

  不甘被排除在外的季小奴用力拉扯恩天隨的頭發。“不管啦!我也要知道。”

  “小奴──”

  他的無可奈何看在雪無心眼中實在心疼,主人不懂珍惜并不表示旁人同她一般自以為是。

  “主人,恩公是血肉之軀,你不要太過份。”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說得好。”柳膺月樂見有人反抗“暴徒”。

  這一搭一唱惹人生厭,她干脆再吩咐點差事給這多嘴女做做,“那角落有桶清水,沒心肝的,把議事廳的地板清理一遍,順便把上頭的蜘蛛网掃干淨。”

  “什么?你要我一個人打理這么寬敞的議事廳?!”太欺負人了。

  議事廳大到足以容納七十二個商社五百多我,平常清掃尚且動用十來名仆役,花費兩、三天工夫才有可能將里外打理如新。

  難怪雪無心美目瞪大,破天荒扯開嗓音大吼,完全不顧破坏一貫壓抑的冷靜气質。

  “我是為你好,食言而肥呀!早跟你說過恩公是給死人用的,你老是教不乖,要是肥了腰肢怎么得了。”

  “私人財產”是我專有品,誰要你多嘴。季小奴不豫地彈彈恩天隨的耳垂。

  “我宁可胖死。”雪無心咬著牙悶聲說道。

  “不成耶!我還沒撈回本呢!”兩万兩買個死掉的胖丫環,怎么算都划不來。

  柳膺月很想開口為雪無心求情,可是瞧見惡魔女手中甩拋的七巧玲瓏玉盒,話到舌尖就縮回去,左顧右盼當天下太平。

  識時務者為俊杰,當不當英雄無所謂,美人留給旁人救,自在逍遙。

  恩天隨擔心季小奴會追問“那件事”,攬著她的腰輕輕站起,手始終未曾离開腰際。

  “你要的藥材剛運到,要不要去點收一下?短缺的部份我叫人補上。”她果然分了心。

  “好呀!好呀!我可愛的娘親正等著呢!”

  二話不說,性急的季小奴捺不住,腳步飛快地往前沖,气結的雪無心連忙出聲。

  “恩公,你不會真要我打掃議事廳吧!”她保留最后一絲希翼。

  回頭一望,恩天隨步伐不曾停頓。

  “你的主人是小奴不是我。”他的意思已點明。

  “可是恩公……”

  “我不是你的恩公,你贖身的銀兩不是出自我手,認清楚你的報恩對象。”

  末了,他頓了一下,露出罕見的笑意。

  “記得牆角的老鼠洞補好,我不想看到一只老鼠再出現。”他在隱諷某人是老鼠,無孔不入、無孔不鑽。

  他前腳一离開,柳膺月自覺無趣地隨后离去。

  菊儿猶豫著跟是不跟,最后決定跟著小姐屁股后去,畢竟她不笨,留著幫人打掃嗎?

  還是跟著自個主子較安穩。

  “好自為之。”江上寅冷冷的丟下一句話。

  偌大的議事廳只剩下懊悔不已的雪無心。

  既然無心,何必多心,落得傷心一場,她十分后悔沖動的舉動,惹到不該惹的人。

  “洗吧!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挽起袖子,她沒空自怜。

         ☆        ☆        ☆

  “你為什么沒告訴我恩天隨就是那個恩天隨?”

  平空冒出一句無厘頭的問話,任天行根本不知由哪里接口,納悶地瞧著滿頭大汗的王二。

  這些天他到江西府台作客,剛踏入府中就听到衙役提及此事,他稍微梳洗一番,才想找個女人溫存一下,王二就莫名其妙的打斷他的好事,坏了他的興頭。

  “說清楚。”

  王二喘了,撫著仍疼得要命的背。“妹婿,當年那個孽种不是被我一刀砍死了,怎么又活過來了?”

  “你是說……追云山庄的恩天隨?”他不太在決地撩撩鬢發。

  “不就是他嘛!你想他會不會認出我?”那一雙鷹眼真駭人,他連作夢都怕。

  “怎么會?”他冷笑了几聲。“當年我們全喬裝成落難劍客,他哪認得出。”

  王云娘都認不出殺害她全家的凶手,竟是自己的胞兄以及昔日情人,何況是個弱冠少年;他太有自信了,所以才允許女儿繼續在恩家走動。

  有權自然要有錢,只要女儿當上恩家主母,何愁錢財不落袋。

  “可是他的眼神相當深沉,似乎在怀疑什么。”作賊的總是先心虛。

  “是嗎?”任天行沉吟片刻。“不如你到城外避一陣子,過個一年半載再回城。”

  “什么話,揚州城是我的地盤,憑啥叫我避他。”他可不是縮頭烏龜。

  城外的美女哪有揚州城多,說穿了,他离不開那群美人儿。

  “他現在可是獨霸一方的商業霸主,武功深不可測,你以為斗得過他嗎?”任天行怕被牽連。

  如今他官運亨通,坐享安逸日子,犯不著為了十几年前的一件血案寢食難安,早早打發王二离開才是上策。

  “民不与官爭,難道你還怕了他不成。”

  王二沒什么大腦,只好女色而已。

  從小在家中備受冷落,他的個性變得偏激而一日不可沒女人,常常趁夜摸進父親妾室的房中,強行奸淫。

  妾室們畏于他的淫威不敢言,一再受制于人,直到王云娘的母親被強暴后,抑郁不歡而上吊自殺,此事才被暴怒的父親知情。

  雖然王父重重的鞭打他一頓,但始終是謫長子,看在元配妻子苦苦哀求的份上,還是心軟放他一馬。

  誰知他色心未改,將欲望轉至家中奴婢身上,甚至連异母妹子都想垂涎,逼得王父下了個決定,將王云娘嫁給恩尚書為妾,斷了他的妄念。

  “大舅子,人要未雨綢繆,官字再大還是不与錢爭,你要想仔細。”

  “錢錢錢,你滿口的銅臭味,這些年油水撈得還少嗎?光是恩家那筆銀子……”

  任天行立刻捂住他的嘴巴,瞧瞧四下無人才松手。“口風閉緊點,那些錢你沒分到嗎?”

  恩家算是小有資產,當年回鄉省親帶了一大筆銀兩上路,他們在殺人之后才發現這個意外之財,高興的与之平分。

  知府這個官就是用分來的銀兩所捐的官。

  “緊張個什么勁,整個揚州城就數你的官最大,沒人動得了你。”害他也跟著緊張兮兮。

  原本很篤定的心,被他一攪和變得浮動。任天行有些不安心,“不成,得先想個對策來應急。”

  “有什么好想的,隨便給他安個罪名關進牢,反正你是知府。”

  “你以為知府好當啊?以他的身份不惊動上頭才有鬼。”真是沒腦筋!任天行惡瞪他。

  王二搔搔腦門,突然想出一計。“咱們買殺手除掉他。”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任天行一想到追云山庄龐大的財產就心痒痒,心中暗忖,該怎么奪取那筆產業。

  “先等等,說不定他根本就沒認出你,咱們捕風捉影,庸人自扰罷了,我想辦法試他一試。”

  “什么辦法?”

  老奸巨猾的任天行詭譎一笑。

第六章

  一大清早,任娉婷上气不接下气,匆匆忙忙地跑到佛堂,神色倉皇而愴然,潸然欲滴的眼眶有几絲血紅,好不凄美。

  做完早課,恩夫人在餐桌上用膳,簡單的兩、三道清粥醬菜,配著豆腐乳,她吃得很愉快。

  清淡小菜自有古朴風味,她怡然自得。

  “怎么了,娉婷,瞧你累得一頭汗。”放下碗,她關心地抬頭一問。

  任娉婷擰著手絹,一臉哀怨。“姨娘,表哥他……表哥……呢!他……”

  “你這孩子今儿個怎么回事,說起話來吞吞吐吐,不像平日的你。”

  恩夫人吩咐丫環把早膳撤了,溫柔地拉起任娉婷的手輕拍,眼中有著包容的鼓勵,安撫她躁動的心。

  活了一大把歲數,還會不懂女孩家的心事,八成天隨又給她臉色看了。

  人生在世,圖得不過是晚年儿孫繞膝,怎她那頑石儿子老是不開竅,活生生的大美人送到眼前還嫌棄,三不五時惹人生气。

  為了恩家香火著想,她不能再放任他無欲無求。

  “表哥他帶了個小乞丐入庄。”

  小乞丐?!老夫人眉頭一皺,這不是儿子的作風。

  “你也真是的,這么點小事值得你大惊小怪,我當是天下紅雨了!”

  “她是女人。”

  “女人!”恩夫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你是說他帶名女乞丐進庄。”

  “是呀!姨娘。听說她長得很漂亮,一臉狐媚相。”她擔心被比下去而刻意毀謗。

  未見其女,先聞其名。

  本來女子應該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她一向謹遵閨訓,若非必要,絕不跨出影香居半步,乖巧溫馴的房內焚香彈琴,煮菊烹茶,刺繡鴛鴦。

  昨日正恰繡線用罄,丫環出庄為她買新線,一回來就臉色微快,十分不快地將庄內流言一一告知,她還笑丫環流言不可置信。

  誰知在花園賞花時巧遇膺月表哥,閒聊之下才惊心,原來流言未必無稽,當真有此事。

  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一夜,著實放不下心,索性來找疼愛她的姨娘作主,好安安心。

  “娉婷,虧你是才女,听說哪有准,天隨的個性你還不明白,他不是隨便之人。”儿子的性情她清楚。

  “姨娘,這回你可說錯了,連二表哥都一臉不可思議地道天隨表哥栽了,他會言謊戲我嗎?”

  這……倒是。“乞丐不都是一身污穢,天隨的眼界那么高,應該看不上眼才是。”

  眼前落落大方的千金女都沒意思,一個小叫化子能有多大的能耐迷住他。恩夫人壓根不信流言。

  “這不是看上不上眼的關系,就怕她使陰耍詐迷惑表哥,乞儿狡詭,不得不防。”

  嗯──說得有理,不過娉婷也太激動了,美麗的臉龐竟也出現妒恨,不似平常知書達理的謙和態度,變得有些尖銳。

  女人的天敵──嫉妒。

  “你多慮了,眼見為憑,為人處事歸忌在人背后論長短,先入為主的觀念最要不得。”

  羽扇盈盈抖顫,任娉婷眼瞼低垂。“姨娘教訓的是,娉婷不懂事。”

  以退為進,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相,的确勾起恩夫人的不舍,便開起玩笑打趣著說道:“放心,正室的位子一定非你莫屬,小乞丐是什么身份,哪能和你比,頂多給個妾室坐坐。”

  “姨娘──我……我不要……”她不要和人共夫。“你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恩夫人的臉一斂,嚴肅地握住任娉婷的手。“要有容人之量,天隨請她來作客必有他的道理,不可造次。”

  身為女人,恩夫人了解將丈夫一分為二的痛苦,早些年她也受過,在掙扎、憤恨中熬過來。

  身為母親,她樂見儿子擁有多妻多妾,好為恩家開枝散葉,傳衍香火,即使吃齋念佛仍改不了人自私的本性,因為她是一位傳統制度下的母親。

  而且一向不近女色的儿子肯自動接近女人,她高興都來不及,豈有赶人之理。

  “万一表哥喜歡她更胜于我,人家的終身不就……頓失倚靠。”任娉婷一臉戚戚然。

  “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大可寬心。”

  “那姨娘百年之后呢?”一惊覺失言,她連忙補救。“姨娘福壽齊天,佛祖護佑,必能長命百歲。”

  恩夫人面露微笑,并未顯露出不悅。

  “兜著心是很難受,不如喚天隨來問一下,免得在這里猜心,渾身不舒暢。”

  談到感情事,再沉著冷靜的溫婉女子亦憂慮,她不怪娉婷心急之下的無心語。

  “這樣好嗎?如果表哥不愿意別人過問他的私事。”她不想在他心上留下坏印象。

  妒婦教人惱,古今皆然。

  “我可不是別人,走,咱們去問個明白。”

  鮮少出佛堂的恩夫人為了儿女情事,不得不暫且擱下佛祖入紅塵,當起一名有所求的母親。

  午陽烈烈,和風徐徐,人間又多添一件煩惱事。

         ☆        ☆        ☆

  水波蕩漾,金光在池面上跳動,游魚惊泅,荷花嚇得粉臉憔悴,三、兩葉离莖的殘破荷片,只見荷花池中站著小心翼翼的菊儿,和開怀大笑的季小奴。

  “小奴,別調皮了,你看衣服全濕透了。”無奈的恩天隨帶著寵溺的口吻喚著。

  “哪有,你胡說八道,罩子放亮點看仔細,只濕一點點。”她撩高儒裙,露出藕白足踝。

  涉水佳人,玉足輕沾,撩人風情煞是如畫,惹得恩天隨如痴如醉,一臉陶陶然。

  小心石滑──

  一旁的雪無心很不是滋味,同樣是美人卻有不一樣的待遇,對于他的那份愛戀被刁鑽的主子一磨,早已消失殆盡。

  只是她輸得很不甘心,非要問上一問,她到底輸在哪里。

  “庄主,你為何要她不要我,論起姿色和出身,我并不比主人差。”

  恩天隨沒有看她,眼神注視著在池里戲水的俏身影,嘴角流露出滿足的笑意,悠然地回答,“你看她像不像無憂無慮的水中仙子,感情沒有定論,我就愛她的俏皮和無賴。”

  話是這么輕柔而深情,雪無心看傻了,原來他并非無心木石,而是將心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因此顯得無情。

  她羡慕主人的好運,遇著這位深情男子。

  “你不覺得她太野太不馴,沒半點女孩家的嬌態?”她不了解這樣的女子為何值得他傾心。

  “小奴就是小奴,無人可替代。”

  一言以蔽之。

  當你鐘情于一人時,眼中除了美好的一切,再也容不上許多,即便是缺點,亦能毫無介蒂的包容,這就是愛。

  雪無心大底知曉自己輸在何處,本想進一步探知他的心可否再容一人,冷不防一道水波迎面而來。

  “沒心肝的,你想忘恩負義嗎?少覬覦我的‘私人財產’,他是我的。”

  季小奴自信滿滿閃著瑩亮眸光,几滴水珠憩息在她微亂的發梢,開怀的笑容令人眩目,兩手鞠滿池水,作勢要潑雪無心。

  “哎呀!主人,你就行行好,饒了我這回。”她真被整怕了。

  東躲西藏的雪無心仍逃不過厄運,硬是被拉下池子戲水,遭季小奴和菊儿兩面夾攻,尖叫聲和嘻鬧聲不絕于耳,惹得恩天隨笑不闔口。

  他的优閒令人眼紅,沒安好心眼的季小奴假意在滑石上跌倒,趁他心急不察前來扶她一把之際,順手一拉,水波四濺。

  這下子,他不濕也難。

  “小奴──你喔!”他好笑地抹去臉頰水漬,捏捏她翹挺的鼻尖。

  季小奴皺皺鼻子,開心地抱著他的腰。“哈,你的衣服全濕透了。”

  “是呀!不知道是誰的杰作,還在那沾沾自喜。”他佯裝生气,可惜眼底的笑意泄了底。

  “有嗎?有嗎?是誰,快出來自首。”她故意左尋右瞄,認真的表情倒像一回事。

  她不懂情、不識愛,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很快樂,可以自由自在地開怀恣笑。

  她不懂何謂嫉妒,就是不喜歡有女人靠他太近,她的心會很不舒服,很悶,想拿刀砍人。

  殊不知,一顆心早在多年前就已失落,青梅注定繞竹馬,緣份天已定。

  恩天隨笑著固定她搖擺的頭,輕輕的在額上复上一吻。“不就是你嘛!”

  “我?”她還故作無知的指指自己。“不會吧!你一定看錯了。”

  “沒錯,就是你。”愛玩,他陪她一起裝蒜。“我有證据。”他指著池中呆立的兩人。

  無端飛來是非,雪無心和菊儿怔愣片刻,一邊是衣食父母,一邊是虎視眈眈的小魔女,兩邊都得罪不起,只好假笑帶過。

  但是季小奴可不許她們逃脫,一雙美目似笑非笑地直瞅著她們奸笑,雪無心急中生智了潑自己一身水。

  “對不起,庄主、主人,是奴婢的錯。”

  菊儿見狀,也跟著弄濕自己,連連道歉,大呼主子們英明,好置身事外。

  于是──

  一場不可避免的混水戰由此展開。

  當恩夫人被一陣笑聲吸引,將視線投注在荷花池中,晃動的人影是如此清晰,尤其是其中那對膩在一起的儷人,老年下垂的眼皮中有一絲困惑。

  一度她怀疑自己年紀大了,所以眼花看錯,但是一定神,确實非錯覺。

  “你們知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行低鄙之事。”

  惊訝的恩夫人側頭,瞧任娉婷一反溫雅的態度,口气十分輕蔑地疾言厲色,仿佛她是一家之主,不將自己放在眼里。

  她再看看那對驀然回頭的水中儿女。

  一瞬間──

  相擁的身影美如圖畫中的仙境,怜潑洒洒的陽光圈住他們,教人移不開視線,教人移不開視線,沉醉在虹霓的反影中。

  “娘,你怎么出了佛堂?”

  失神的恩夫人猛一抬頭,才發現一身濕的儿子已來到跟前,她反射性地撥弄他黏貼在頰上的濕發,慈愛地掏出手絹拭抹直滴的池水。

  “這么大的孩子還玩水,叫外人看了笑話。”

  她這句話本是無意,但听在任娉婷耳中卻成了諷語,因為這里除了她以外就是自己,其余四人皆弄得一身濕,很清楚看得出分野。

  “外人”兩字刺得她心痛,表哥漠視的表情壓得她气悶,莫名女子的嫣笑如璨更覺礙目。

  “姨娘,他們的行為真是傷風敗俗,你不能任由他們敗坏追云山庄的名聲。”不要臉的女人還貼那么近。

  濕淋淋的衣裙緊貼凹凸有致的曲線,勾划出性感迷人的媚態,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讓任娉婷為之一恨,嬌嫵慵懶的美麗妖嬈。

  “娉婷,不要胡……”她才一開口就被打斷。

  “閉嘴,你是什么身份,輪得到你來評斷‘我的’山庄。”恩天隨厲光一封,口气冰冷。

  冷到骨子里的嚴厲口吻令任娉婷一寒,刷白了臉色躲到恩夫人背后,小手緊緊捉著她的腰帶。

  “追云山庄恩天隨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多加一件茶余飯后的話題好下酒,你說對不對,欠債的?”

  “小奴──”

  欠債的有兩名,雪無心是靜觀其變不出聲,另一名則壓沉嗓音警告著。

  “好啦!好啦!天隨就天隨,大男人小气巴啦的,一點小事計較……”

  “嗯──”恩天隨出聲制止。

  真是忘恩負義。“良藥苦口,實話逆耳,如果騙自己可以快樂些,你就當自己是人人景仰的大善人好了。”

  從哇哇墜地起,季小奴就找不到“怕”字的解釋。

  被數落了一大串,恩天隨面不改色的拉近她。“娘,她姓季,名小奴,職業乞丐,你喚她小奴即可。”

  “什么職業乞丐?應該說天生叫化子命。”季小奴糾正他的說詞。

  職業乞丐太死板,好像專門向人伸手似的,而天生叫化子可不同呢!那表示到哪都吃得開,人源廣,她當然要為自己“正名”。

  “安靜,小奴。娘,她比較孩子气,童言童語,活潑了些。”他用柔得足以捏出水的目光凝視季小奴。

  “看得出來。”

  的确看得五味雜陳,恩夫人此刻的心態很矛盾,她可以感覺出儿子是真心喜歡這娃儿,可是以一位母親的眼光來說是難以接受。

  娃儿美在天真無邪,看似心無城府,但閃爍的眼中有超乎常人的慧黠、聰穎。

  言詞雖粗鄙卻字字見血,恍若無意又暗藏譏誚,絲毫不見赫色,視禮法于無物,實在不适合入主恩家。

  再說恩家世代書香傳家,十分重視門風,以她乞儿的身份為妾都嫌高攀,所以她還是中意娉婷的大家風范。

  “童言童語看得出來?”季小奴是何等聰明,知道恩夫人不贊同的語聲。“原來恩夫人是神仙呀!神眼一掃識尷与陋。”

  哼!全是一些短視之輩。

  恩夫人臉色一沉。“乞儿巧舌,當真無法可管。”指桑罵槐,譏我自奉為神明。

  “乞儿巧舌,上不逆天,下不扰民,何法來束之。”管?來生為牛羊再說。

  人非牲畜,何需管之,自省也。

  “你……你……口利舌鋒,難怪能哄得天隨讓你進庄。”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本來對她還有一點好感,忤上的刁鑽言詞卻令恩夫人鎖緊眉頭,不齒口鋒尖利的她。

  “少污蔑我的人格,是他……不要拉我,就算她是你娘也不能顛倒是非,胡亂編排旁人,什么狗屁誥命夫人……”

  掙扎著要人還她一個公道的季小奴,拼命抓捶梏桎她腰際的大掌,抓得他血痕倏倏。

  恩天隨身上有一股男人与生俱來的欲望。

  當她在掙扎時,難免有肢体碰触,而她沒自覺自己几乎透明的衣衫是如此服貼,簡直在考驗男人的定力,他的下腹在她俏臀不斷摩擦下燃起火,眼見就要失控。

  “起風了,娘!請恕孩儿告退一下,小奴的濕衣不換易得傷風。”他的臉上有一抹紅潮。

  恩夫人忍著怒气不發作。“等一下,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娘存在?”竟然縱容這娃儿對她無禮。

  恩夫人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不悅的表情完全顯露在臉上,對季小奴的印象更加惡劣,根本無法容她留在恩家。

  “娘,等會儿孩儿會來賠罪。”

  不多說,他橫抱起猶在气頭上的季小奴,施展草上飛的絕頂輕功,凌空而去。

  身為侍女的雪無心和菊儿懂得看風向,不顧一身濕洒洒的狼狽樣,微微向恩夫人福了福,不敢多做停留,轉身追隨主人。

  尤其是雪無心更能体會恩夫人身側女子的妒恨,曾身處勾心斗角的青樓中,女人間的較勁她再了解不過了。

  嫉妒中的女人最危險,明哲保身才是聰明人。

  不過,她相信以主人的本事,表小姐的胜算是零,這是她的親身之“痛”呀!

         ☆        ☆        ☆

  “忘恩負義、忘恩負義,你是強盜,你是土匪,你是混蛋涂鹽加泥,你是豬狗羊鼠,你是……早知道就不救你,讓你死在荒野生蛆長虫……”

  屏風后,季小奴气呼呼的邊換衣服邊罵人,而且不許被罵的人离開,恩天隨一身的濕衣服還是雪無心好心,從隔壁房取來他的衣服替換上。

  兩個丫環分別為主子備妥衣物后,就回各自的房里換衣。

  “你死人呀!我罵了上百句,你不會回一句,這樣我很沒有面子哪!像個瘋子似的。”

  季小奴挪挪紫玉佩腰,埋怨地從屏風走出來,看到恩天隨四平八穩地坐在茶几邊飲春茶,不免有气地往他小腿脛一踹。

  “過份啦!人家在生气,你好歹幫腔兩句。”她嬌憨地嘟著嘴有點撒嬌意味。

  瞧見她老是系不緊佩帶,恩天隨莞爾地走到她面前,熟悉地調整好紫玉位置,如同昔日在火蝶谷一般。

  “何必在乎娘說什么,我行我素慣了的你還會介意嗎?”愛鬧的脾气依舊。

  春風不解意,桃花笑綠柳。

  “唉,不好玩,老是瞞不過你。”很自然的,她就把頭倚點在他胸口。

  恩天隨借勢擁她入怀。“老人家的觀念是守舊些,相信假以時日她會喜歡你的真性子。”

  原本該將實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母親,但因私心作祟,想和她多享點屬于兩人的自在生活,誘導出她對自己的感情,因此才鬧出這場風波。

  待在追云山庄這段日子,她的感情漸漸被激發,開始識得情滋味,占有欲和醋勁著實不小,光看被她磨去銳角的雪無心便知一、二。

  他知道她愛上他,只可惜本人還處于虛無飄渺間,完全懵懂無知,快樂地优游庄內。

  這樣也好,不知是一种幸福,有他愛著她足矣!

  “喜歡!”季小奴迷惑的偏著頭。“喜歡是什么感覺?”

  恩天隨好笑地吻了她一下,輕摟著她搖晃。

  “喜歡就是你和某人在一起會很快樂、很開心,想常常和他在一起。”

  她一副了解地猛點頭。“我喜歡你。”他的胸膛抱起來好舒服好溫暖。

  原來這就是喜歡。

  “不對。”

  “嗄?”季小奴愣住。

  “你對我的感覺是比喜歡還要喜歡。”終于要引導她走到最后一步。

  她困惱地皺皺鼻子。“嗄──好复雜,听起來比默書還艱澀難懂。”

  在一個時辰默十本經書很簡單,要她用心去思考什么叫喜歡卻很為難,因為肉眼無視的東西最難捉摸。

  自由慣了的人,不愛思考。

  “我問你喜不喜歡你爹娘?”他用最淺顯的方式解釋。

  通常越聰明的人對感情越遲鈍,大概他們自然而然得知情愛是麻煩事,所以在自己未察覺前就先自我封閉的緣故吧!

  他的小奴就是這种懶人。

  “誰不喜歡自個的爹娘,我還喜歡哥哥嫂嫂們呢!”他問得好驢哦!

  “師父和師姑呢!”他故意問道。

  她臉上立即出現厭惡的表情。“老魔頭和毒姑姑最討厭了,一天到晚逼人家學他們的絕世武功。”

  老魔頭指的是求敗劍魔獨孤輕狂,他的獨孤九式獨霸天下,至今仍無人能敵,所以他一直希望武學奇葩季小奴能練就一身好絕學來打敗他。

  毒姑姑乃化冰毒仙千丈雪,擅長使毒和易容,玉女劍法使得出神入化,一直想找個傳人來繼承衣缽,可惜季小奴對劍術沒興趣,只學會……不,應該說背會了所有毒經。

  至于易容她學了一半就束之高閣,理由是──她又不是沒臉見人。

  總之懶人借口一大堆,一說起玩可跑得比任何人都勤快。

  “其實你心里是喜歡他們,不然你大可一走了之,何必老待在火蝶谷陪他們呢?”

  季小奴眼睛一亮。“對耶!你說得好有道理!那你為什么說我不喜歡你,而是比喜歡更喜歡呢?”

  “嗯!那是──愛。”

  他說那個字時,眼神倏然變得柔和,專注地盯著季小奴發亮的小俏臉。

  “愛?”好深奧的字。

  “對,愛。我愛你,而你愛我。”這句我愛你擱在心中許久,今日終于說出口。

  她甜甜的一笑,主動的捧起他的臉烙下火熱的吻。“我喜歡你愛我,可是我不知道是否愛你。”

  結束長長一吻,恩天隨有些意猶未盡的舔舔唇瓣,將她緊緊的摟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她會像只鳥儿從掌心飛走無蹤。

  收网的時刻到了。

  “你是愛我的,想想雪無心一靠我太近,你是不是會不高興,想赶人,最好沒有女人靠近我?”

  季小奴頭一回認真的思考,原來那种悶悶的不舒服感是愛呀!像她這么聰明的人怎會想不到呢!

  一開了竅,她滿心歡喜地抱著他又親又啄,然后毫不扭怩的對著他說──

  “我愛你。”

  為了這一句話,十四年的等候有了代价。

  “我也愛你。”

  長久壓抑的情感找到宣泄的開口,爆發出來的猛烈熾情狂襲初嘗情味的小佳人,兩唇相濡,舌齒以沫,交纏出深情。

  恩天隨放肆地吸吮她口中的甜蜜,先前平复的欲火在下腹燃燒,這次,他不認為自己克制得住。

  于是──

  他抱起季小奴走向床邊,兩人同往床上一滾,他溫柔卻有些急躁地解開她的胸衣,呼吸變得沉重。

  “小奴,叫我的名字。”

  “天……天隨……可是……我好……好熱……”明明少了件衣服,為何全身燥熱無比。

  “乖,小奴,馬上就會……很舒服。”

  憑著本能,急喘的恩天隨一一卸下兩人的衣物,手掉在女性私密處摸索挑逗,黏濕的汁液不斷溢出。

  “我……我好想,好想要……”扭動著身体,季小奴捉住他的手往私處深穴探去。

  她不知身体在吶喊什么,只知當他的食指填滿幽谷時好滿足……好快樂,不由得拱起身迎合。

  聲聲的嬌吟低喃,讓恩天隨再也忍受不住地分開她粉嫩的大腿,輕呢愛語,一個挺腰──

  “嗚──好疼。”

  他停住不動,飽含欲望的臉布滿汗水。“一下子就不疼了,相信我。”

  她點點頭,手自然往他小腹一擱,禁不起一絲絲撩撥的恩天隨猛烈地沖刺,不斷在她体內抽動,美妙的韻律隨之震動。

  云雨過后,恩天隨正想說兩句愛語,冷不防菊儿推門闖入──

  “庄主、小姐,老夫人要……啊──你們……”

第七章

  佛堂里清香不斷,長長短短的銅爐中,觀音依舊斂眉淺笑,渡化一干的眾生,解紅塵之苦。

  恩夫人在祖宗牌位前上香,口中念念有詞,無非是請祖先開示,只是香火繞人心亂,半途抽手終止詢問。

  心不誠、意不正,她有愧在心,所以不敢問。

  “姨娘,眼見為憑了吧!表哥為了維護她連你都頂撞,這名妖女不能留在庄里。”

  任娉婷為了發泄怒气,口口聲聲喚情敵妖女,在老人家身邊嚼耳根,挑起恩夫人和季小奴的嫌隙,借以除去障礙。

  她不原諒季小奴的介入,气憤恩天隨的漠然和忽視,她一直以為只要用心等候,表哥遲早會發現她的好,繼而深情以待。

  結果,他的深情以待給了個來路不明的小乞丐,痴心等候反成泡影,任娉婷絕不甘心將心愛的男人拱手讓人。

  “你是有教養的名門閨秀,別叫人家妖女,傳出去會坏了你的閨譽。”恩夫人心煩的說道。

  娃儿是不順她的意,可還不到罪大惡极的地步,用不著貶低自己的修養和娃儿一般計較。

  “人家都爬到你的頭頂上撒潑。姨娘,有些事是不能容忍的,表哥糊涂,你老人家可要精明點。”

  精明?她那模樣倒是十足精明相。“等我問過天隨再下定論也不遲。”

  气歸气,娃儿有些話倒值得深思,她是不是有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才會一味怪罪娃儿。

  其實現在仔細想一想,娃儿應不是一般平庸的乞儿,談吐間流露出富貴人家才有的驕縱气質,而且眼神清澈明亮,不是看透世情的乞儿能擁有,反而像隱世者的眼。

  說來好笑,娃儿娃儿的念著,她的名字是……小奴吧!

  “姨娘,你怎么跟著糊涂,表哥被狐狸精迷住,心當然偏向她,說出來的話有失公准。”

  人不負我各自安,人若負我……天地不容。

  “娉婷,姨娘知道你心里難受,好歹你也叫我一聲姨娘,我不會委屈了你。”唉!手心手背都是肉。

  任娉婷眼眶一紅。“姨娘,我是真心喜歡表哥,為何他對我總是不屑一顧?”

  “這……”恩夫人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以前還可以說他個性孤僻,天性冷漠,可今天晌午那一幕,那些說詞變得矯情、不實。

  原來,他還是有溫度、懂得笑,只是對象是旁人罷了。

  “恩家是官宦之后,姨娘若讓她和表哥在一起,豈不是有辱祖先聲名。”她接著挑撥。

  “還有,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出身,說不定覬覦恩家的財產,當年姨父不就因身怀巨款而慘遭盜賊殺害。”

  她的危言聳听像一泓平靜的湖水中突然起了漣漪,一圈圈向岸邊擴散。

  “會嗎?小奴看起來不像凶惡之徒。”

  小奴?!“越是凶狠之徒,表面越是和善,也許她是先來探路,查看恩家有多少財產,好一舉兼得。”

  恩夫人眼神古怪的瞧瞧疼寵多年的任娉婷,她似乎太篤定入主恩家,還未定名份就把自己當恩家人,這种心態是她養成?

  反觀言詞犀利的小奴就少了層算計,嘴巴上坏了些,見解倒是十分透徹。

  “不會吧!天隨的功夫相當精湛,應該沒人敢打追云山庄的主意。”她相信儿子的能力。

  短短四年間建立威名遠播的追云山庄,實力不容輕覷。

  “俗語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姨娘,我看……”

  “我看要先防小人饒舌。”冷冽气流一起。

  “表……表哥。”

  一見到面如寒霜的恩天隨,剛才說得天花亂墜的舌頭突然打結,任娉婷怏生生地喚了一聲表哥,活像只碰到貓儿的小耗子,整個人縮成一團直打顫。

  她沒料到表哥會听到那席諦毀狐狸精的話,當場被逮個正著的困窘,教人既惊且惱,努力保持溫婉形象隨之破裂。

  气极怨极,總比不上他眼底的鄙夷之色。

  “原來所謂的名門閨秀不過爾爾,表妹的關切之心倒教我感動。”道貌岸然的女人。

  “表哥,我……我是怕你……識人不……清。”她努力為自己辯解。

  “是嗎?一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交友可廣,難道追云山庄的基業是你幫我打下的。”井底蛙。

  恩天隨容她在庄內走動,主要原因是平素忙于商務,無暇顧及娘親的飲食起居,有個娘親喜歡的表妹來作陪也好。

  這几年來,她的心意昭如明月,不斷拉攏娘親与她同聲同气,甚至常以未來主母自居,他一概無稽視之。

  并非默認,而是不屑。

  “我……”任娉婷咬著下唇,不敢直視他譏誚的目光。“人家……都是為了恩家著想。”

  “哼!你忘了自己姓啥名啥,需要我提醒你嗎?恩家還輪不到一個姓任的外人當家。”

  任娉婷冷抽了一口气,被他絕然的拒絕感到羞憤,几時她曾受過這种气,揚州城的公子哥儿哪個不是等著她青睞,這等榮幸他卻視如敝帚。

  心里雖气憤難堪,心中痴戀未曾減少,兩眼一紅,成串的淚珠由失色的臉龐滑落,她伏在恩夫人肩頭低泣。

  “天隨,口气不要太嚴厲,看你把她惹哭了。”恩夫人輕拍任娉婷的背安慰。

  “敢在背后毀人名譽就要有承擔后果的勇气,哭泣是一种逃避行徑。”好個雙面人。

  說時咄咄逼人,句句枉扣罪名,此時卻以眼淚洗面。妄想博取同情,比青樓女子還低賤。

  “你說那么重的話,是姑娘家有哪個不嚇哭。”恩夫人責備著。

  恩天隨臉微微一柔。“小奴從未落過淚,她是我所見過最堅強的姑娘。”

  提起小奴,恩夫人才瞧見他手上的捉痕。“矣!那么野性難馴的娃儿,實在不适合你。”

  做母親的總是希望儿子娶房賢淑妻子,顧家侍夫育子無微不至,而不是一天到晚勞心勞力,收拾小妻子闖下的禍事。

  “娘,孩儿甘之如飴。”一句話道出無限深情。

  他臉上洋溢出濃郁的深情,引發任娉婷的醋意,那份不甘頓成戾气,羞怯的柔弱的淚眼中找不到一絲濕。

  “她不過是個小乞丐,你的甘之如飴早晚成為揚州城的笑柄。”她憑什么擁有他的眷戀?

  恩天隨狠狠瞪了她一眼。“乞丐又如何,胜過蝎毒女子百倍、万倍好。”

  “你罵我蛇蝎女人?”美麗的臉孔出現錯愕的恨意。“姨娘──”

  這兩個孩子真是的……“天隨,你少說一句,娉婷的說詞并未夸浮,一個小乞儿?這……”

  “娘,小奴不是普通乞儿,她是……”他原本想道出她真實身份,卻被一陣气急女聲阻扰。

  他盯瞄一視,嘴角輕勾。“很不幸,她剛好是乞丐頭儿的干女儿,手中握有號令天下乞丐的令牌,你爹掌管的兵馬還沒一城乞丐多。”

  “你……胡說。”乞丐哪有什么令牌。

  “你就算再無知,也應該知曉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身為丐幫的少幫主,她的江湖地位不遜于我。”

  訝然的任娉婷表情木然。

  她沒想到乞丐有幫派,而且聲勢惊人,號稱天下第一幫,明擺著她的聲勢有多薄弱。

  恩夫人不解的問道:“你一向不插手江湖事,怎會認識娃儿……小奴。”

  江湖是非多,婦道人家的她也知曉這道理。

  沉穩的恩天隨神色一恍,似乎瞧見那張紅扑扑的小臉蛋在眼前晃動,帶著童音的不悅語气問他死了沒。

  過往的記憶令他忍俊不已,娓娓道來……

  “娘,當年我受創過深,生命垂危,幸賴小奴和師父以交易方式救我一命,并以她過人天賦為我解說招式及口訣,我才能習得一身好武藝。若非有她,孩儿早就魂飛离恨天,更不可能有今日成就,她是孩儿再世的恩人。”

  而他在商場的那一套,完全是偷師季家九名錢精,才能在揚州城立足,繼而向外擴展,成為僅次于來錢世家的豪商富賈。

  听到儿子真誠的坦白,恩夫人蒙了雙眼,拾起素色手絹拭去眼角淚光。

  “可怜的孩子,你一直將心事緊藏著,絕口不提當年事,原來是擔心我無法承受。”真是苦了他。

  自從他忽然生還而歸,母子倆從未坐下來談談心,而她在惊喜下也不忍問他十年來的生活點滴,一逕地潛入佛學中尋求心靈安慰。

  “所以,娘。沒有小奴就沒有今日的恩天隨,希望你不要歧視小奴的出身。”

  說到底,他還是順了季小奴的心意,沒有說出她那令人咋舌的家世。

  “我知道了,我沒有瞧不起她乞儿的身份,只是她太活潑了,怕待不住咱們沉悶庄院。”

  言下之意,大有接納之心,臉色不豫的任娉婷一听非常恐慌,手足無措地想捉住一份保證。

  “姨娘,你想讓她以什么身份待下來,你答應過正室的位置是我的,我不許表哥納妾。”

  “嘎?我……”恩夫人左右為難,媒人都找齊了,只剩下上門提親一事。

  恩天隨冷笑地打破她的痴想。“我恩天隨今生今世只娶一人為妻,而那人不是你。”

  “什么?”任娉婷倏而轉向一臉為難的恩夫人投訴。“姨娘,表哥不守承諾,毀婚背約。”

  不待恩夫人開口,冷酷的恩天隨劍眉一豎。“自取羞辱。”

  “你……你別太過份了。”停歇的春雨再次泄洪。

  “這一生我只對小奴允諾終身,至于你,早覓良婿,勿再糾纏。”他用冷峻的口吻說道。

  傷人語,字字如刀。

  任娉婷花容失色,帶雨梨花泣不成聲,抖動的肩膀楚楚可怜,四年的一廂情愿化成春泥,為人作嫁徒留心碎。

  “我……我不要……嗚……我只要……你……只要……你……”

  恩夫人忍不住攬著她的肩。“天隨,娉婷是個好姑娘,一片痴心對你,何不同娶雙妻。”

  “娘,我不想享齊人之福,你和二娘的殷鑒我看在眼里,你也不想再誤第二個王云娘吧!”

  這番話适時地堵住恩夫人的口,當年既苦和痛,今日的悔与悟,的确是血淚交織的借鏡。

  “娉婷,姨娘對不起你,若有好的姻緣,你別錯過了。”她只能為一己之私道歉。

  哭到心肝俱裂的任娉婷禁不起連番打擊,深沉的愛轉成深沉的恨,她淚流滿面地大吼,狠狠地瞪視恩家母子。

  “我恨你們,我恨──”

  凌厲的一吼,她轉身狂奔而去。

  “娉婷,娉婷──”恩夫人不放心地朝她身后直喚。

  恩天隨及時阻止娘親。“讓她去吧!等她心情平复些再說。”

  “可是……唉!都怪我自作主張,想媳婦想瘋了,才會拖累娉婷。”枉她念佛吃齋卻想不澈。

  “娘,你不要沮喪,小奴的行為雖然乖張,但你只要和她相處一段時日就會發現,她是刀子口豆腐心,話不中听但絕對中肯。”

  一講到和季小奴有關的話題,他的眉宇間染上一層幸福光彩,眼神溫柔似水,整個人洋溢著滿滿的濃情。

  不知歡愛過后,她的身子可好?

         ☆        ☆        ☆

  染血的被褥是如此惊心,凌亂的床舖滿是歡愛過后的痕跡,滿室盡是男女体味的殘韻,教人看了也羞。

  惜白如雪的赤裸玉体浸泡在冒著熱气的木桶里,理當羞怯的人儿頭枕在木桶凹陷處,神情暢意擒著笑,輕彈水面上淡雅的白玉蘭。

  “小姐,你被庄主給欺負了去,怎么還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樣,好像沒事似的。”

  “不然要怎樣,第一次沒經驗,你告訴我該怎么做,下次的表現一定符合你的要求。”做那檔事挺有趣。

  听听,多可恥的說詞。

  菊儿無奈地看向正在整理床舖的雪無心,兩人眼神在空中交會,互見彼此眼中的無力感。

  “主人,你太不自愛了,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糊里糊涂就……就……”雪無心羞于啟齒。

  “失身是吧!”季小奴腳自在地打量著水花。“好奇怪,你不是青樓出身,對這兩個字應該不陌生。”

  主人真是口無遮攔。“在青樓的姐妹對這种事司空見慣,可我是清白,你不要帶坏我。”

  “我帶坏你?”季小奴故作訝异地掩口輕呼。“這种事不用人帶,自然就會變坏。”她有那么清純嗎?

  青樓中的女子,或多或少在接客前,老鴇會傳授些私房絕技來討好恩客,她才不信雪無心真的單純如白紙,至少在耳听目染之下,懂得閨房之事。

  雪無心微慍的說道:“你真的很坏耶!就算我听多了男女之事,你總要顧忌著菊儿,她還小。”

  “我不小了,人家十五及芊了。”臉紅耳赤,菊儿不服气的抗議。

  兩人同把目光移向她,一是好笑,一是微責。

  “你看吧!人家菊儿都比你開通,就你在那儿假道學。”有點無味。

  “主人,菊儿不懂事,你就別瞎起鬧,女子婚前失貞難以見容鄉里,你想過其中的嚴重性嗎?”

  雖然她刁蠻無理,愛惹是生非,但在相處數日后,雪無心可悲的發現一件事,她真的很喜歡這位老耍著人玩的主人。

  淪落紅塵非她所愿,如今得以重獲新生活,雖名為婢奴,除了先前主人故意地捉弄外,她的日子不輸一位小姐般暢意。

  季小奴無所謂地吹著水花。“虛名本是空,抬頭見青天,何需挂念無塵事,別擔心了。”

  “庄主允婚了嗎?他有沒有決定日期迎你入門,名份呢?還有……”她真的很憂慮。

  “通!無心變有心吶!”季小奴轉了個身趴在木桶邊取笑。“原來你喜歡我呀!”

  雪無心臉一紅,沒好气地掏了一掌水往她頭上淋去。“鬼才喜歡你。”

  她故意左看右看,上瞄下瞧,一下子喟歎,一下子惋惜,捉弄似地大大搖個頭。

  “可惜呀!這么美的鬼,真應了紅顏薄命,滄桑一世間,唉!怎么不好好活著做人。”

  菊儿噗嚇一聲,被小姐的怪腔怪樣給逗笑了。

  “你……哼!我不告訴你,你根本不值得同情,哪天東窗事發被路人丟石頭,我會拉著菊儿躲遠些,好替你收尸。”

  雪無心又气又惱的口不擇言,說著違心之論。

  “天生乞丐耶!被人丟石子是常事,倒是你肯替我收尸,叫我著實感動,來,香一個。”

  雪無心苦笑地躲開她的“香吻”。“你沒救了,我要再管你死活,下輩子罰我投胎當頭豬。”

  主人太聰明伶俐,相對的底下人得跟著變聰明些,如果無法變聰明,至少要裝笨一點,像菊儿。

  而她則是裝不了笨又不夠聰明,夾在中間不上不下,遲早气死自己還得自掏腰包買副棺材候著,以備不時之需。

  “嗯!你開悟了,豬的工作是吃和睡,悟者有福。”季小奴一副老和尚講道的模樣,摸摸光滑的下顎。

  “我悟……我干啥,竟然和你辯些莫須有,我快要變得和你一樣瘋顛。”雪無心捂著額頭呻吟。

  “瘋顛日太平,無憂把曲歌,天上人間去,快樂我神仙。”季小奴吟唱著乞儿調。

  人稱揚州花魁的雪無心听了她的吟唱,不由得震憾,音色之柔美宛若天籟,連她都心醉不已,再加上出色的容貌,簡直是天生嬌女。

  她,絕不是個乞儿。

  “無心,你干么直盯著我瞧,害我亂不好意思的。”季小奴故作花痴似的搖手痴笑。“你不會愛上我了吧!”

  這次,雪無心未受影響。“你,到底是誰?”

  “我?”季小奴笑得好開怀,“姓季名小奴,請多多指教。”

  “還在耍寶,你不能有正經的時候嗎?”她怎會對這樣的主子有好感?她大概染上瘋病。

  季小奴立刻嚴肅的板起臉,擱在桶沿的玉足縮回桶底成跪姿,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非常虔誠地泡在花池中,形成可笑又滑稽的畫面。

  “烤問吧!”

  菊儿和雪無心相視一笑,徒呼負負。

  有這樣的主人,日子鐵定過得多采多姿,永遠大起大落,讓人哭笑都為難,恨不得轉身背對她,當作不認識的路人。

  “主人,水溫變低了,起身著衣吧!”雪無心決定心以不變應万變。

  季小奴微愣了一下,瞥向反常的人儿。“你……你吃錯藥了吧!”怎么那么平靜,不好玩。

  “少囉唆,快起來,要是受了風寒,我和菊儿無法向庄主交代,你別給我們找麻煩。”

  哇!口气真像可愛的美麗娘親。

  沒有推托,季小奴這朵水芙蓉跨出木桶,任由菊儿和雪無心為她拭濕發,套上水藍色衣衫,綁好同色系的腰束,縮起簡單發型。

  直到一切穿戴完畢,她才惊覺不對勁,主子干么乖巧的听從丫環指示。詭魅的笑容浮上她無邪玉顏,笑得令人發毛。

  “主人,你又想干什么?”雪無心不自覺得往后退了三步。

  季小奴邪惡地挑挑眉。“听說有些千金小姐出閣前,老一輩的嬤嬤會偷塞几本‘做人’經典。”

  “做人”驀然雪無心臉紅似桃。“要死了,你指的不會是……”昏了會不會比較像個正常人?

  “春宮圖。”

  菊儿頓時張大口,一副痴呆相。“春……春宮圖?”

  “你們那是什么表情,我是出自一片好心,為了你們將來的幸福著想耶!”一個凌步,她抵向雪無心。“你應該知道哪儿有吧!”

  她絕對打死不從。“我不知道,問我沒用。”

  平素膽大妄為已經叫人吃不消,現在連淫亂不堪的春宮書籍也不放過,要是真替她弄了來,十八層地獄會首開先例開第十九層,下輩子連投胎當豬的机會都渺茫。

  以庄主寵主人的程度,論罪當斬她是逃不過,雪無心不當傻子,替主子背黑鍋。

  “你總該看過吧!”季小奴不死心的追問。

  “沒有。”雪無心絕然的回答。

  “怎么會沒有?不要騙我。”她露出“你以前待在青樓沒教嗎”的怀疑表情。

  雪無心被她逼急,干脆臉色很臭的回答,“隨便拉開一扇門就是一幕活色生香,你認為我需要嗎?”

  上妓院尋歡不就為那檔事,門前笑臉迎人,門后翻云复雨,靠的是女人的天賦──身体,哪用得著什么春宮圖,豈不是折磨自己。

  何況她在青樓賣笑時,嬤嬤惜才,從來不會給她看那些下流的春宮圖,以維持她嫵媚中不失純淨的妍美來吸引賓客上門。

  “說得也對。”季小奴贊同的點點頭。

  就在雪無心松一口气,以為她放棄這個話題,語不惊人的季小奴又冒出令人頭疼的話語。

  “你打算找什么樣的夫婿,我幫你,當然我那一個除外。”她是很有良心的主子,懂得為下人們設想。

  “主人,你一定要整到我沒臉見人才甘心嗎?”奇怪,明明正講著她和庄主之間發生的那件事,怎會轉到自個身上?

  季小奴兩腿發疼,走姿怪异地往凳子一坐。“難不成你想一輩子當丫環。”

  “我已被你買斷,少再算計我。”真是怕足了她。

  “菊儿還不,過個兩年再替她找個好婆家,而你本身條件不錯,怎么看都像個大家閨秀,不好好找個對象太對不起自己。”

  雪無心一臉猜測。“你在耍我還是說實話。”

  “你認為我有耐心玩你一輩子嗎?等你找到好對象,我准備讓天隨認你當義妹,以恩家大小姐身份出閣。”

  當初,她只是覺得雪無心棱角太鋒,又剛好對她的“私人財產”有興趣,一時心情不悅才替她贖下身,好讓她有較勁的机會。

  相處一段時間后,兩人發展出似仆似友的迷离情感,再加上雪無心已對恩天隨死心,原本的戒心不存在,自然交心起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季小奴毫無私心,真誠地希望她覓門好良緣。

  畢竟她不是真要雪無心來當丫環,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而已。

  雪無心有些感動,嘴上仍不留情。“我看你是怕庄主移情別戀愛上我,才會想辦法剔除我了。”

  “是啦!是啦!要是這么說你會比較甘心,我當一次坏人又何妨,反正我最擅長使坏。”

  菊儿、雪無心、季小奴,三人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        ☆

  “爹──”

  任娉婷哭著跑進知府衙門。

  “怎么了,女儿,是誰欺負你,快告訴爹,爹一定替你教訓他。”任天行心疼的直哄著。

  “我恨他,我恨他,我不甘心。”哭花的妝令她失去平日的美麗。

  “說清楚,爹才好替你作主。”他一面猜想是誰給了她气受,誰敢動知府大人的女儿。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娉婷抽抽搭搭的說道:“是追云山庄的……恩天隨,他要娶……別人不……不要我。”

  任天行目光一利,煮熟的鴨子就要從手中飛掉。

  驀然,一個歹毒的詭計產生──

  “娉婷呀!你想不想挽回他的心,我有一個方法……”

  于是,停頓的轉輪繼續前進。

第八章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一大清早剛睜開眼,一股不祥的感覺籠罩著一臉惺松的季小奴,她的預感一向很准,從未出岔。

  “主人,你今天睡過頭,是不是庄主昨夜又來‘打扰’你休息?”雪無心不贊同他們太過頻繁的溫存。

  自從那日被她和菊儿撞見兩人在床上起,霸道冷僻的恩天隨加上無法無天的季小奴,就像魚与水一般,日里常黏在一起,老是在她們面前做一些令人臉紅的親昵動作。

  夜里趁她們回房后,小倆口几乎夜夜在床上纏綿,有時她們去得早,還會碰上因過度貪歡而賴在床上的庄主。

  她一再警告他們不可造次,可是這兩人一向不听人勸,依舊故我的沉溺在“游戲”中──主人新的消遣。

  “無心,你比我娘還多事,天隨子時來,丑寅交接走,這樣的交代你滿意嗎?”

  好煩哦!當初替她贖身一事根本是錯誤決定,平白找了個娘來管,而且管得比可愛的娘親還多。

  什么未拜堂前不能敦倫,那是夫妻才能行使的周公之禮,一大堆狗屁倒灶的道德。怪了,兩情相悅為何不能在一起?又沒礙著誰。

  人家老魔頭和毒姑姑不也如此過了十數年,怎不見有人去指責他們敗德,欺善怕惡。

  只是,她好像是屬于惡人那群。

  “不是我愛管你,恩家還有老夫人在,多少給她點面子,以后才不會有婆媳不睦的爭端。”

  “這你大可放寬心,那一方面天隨早搞定了,她對我可貼心得很,常要我到佛堂陪她演釋佛理呢!”

  她獨特的見解深獲恩夫人喜愛,大歎后生可畏,頗有相見恨晚的遺憾,常念著儿子沒早帶她回庄。

  雪無心撫著額,頭又開始發疼。“好吧!此事先擱著,庄主日期挑了沒?”

  “什么日期?”打著哈欠,季小奴懶倦地伸伸腰。

  “什么日期!”雪無心陡地拉高音。“當然是拜堂成親的良辰吉日,別告訴我你們還沒有找人排日子。”

  連連打了几個哈欠,季小奴抹去眼角打哈欠擠出的淚,一副茫茫然的模樣。

  “好,我不告訴你。”他們是還沒找人去挑選良辰吉日,他們好忙哦!忙得沒有時間處理這些小事。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雪無心不斷重复這兩個動作緩和怒气,和主人硬碰硬是不成,她是吃軟不吃硬。

  “行,挑日子的事由我接手,賓客名單我會找二庄主對,宴席桌數我會拜托江管事安排,你們只要配合一件事。”

  “什么事?”

  頓了一下,她用請求口吻說道:“不要讓我找不到新人。”

  “噢!”想得真周到,她确有此意。

  “不要敷衍,我要听到肯定的答复。”不看緊點,就怕她出亂子。

  有個不安份的主人,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惡夢。

  “我盡量啦!”

  “什么盡量,請你改成一定好嗎?不要讓我剃頭擔子一頭熱。”她覺得自己像個奶娘,成天管個奶娃儿。

  “好好!你怎么說怎么是,我一定乖乖配合。”另一個他可不保證。

  雪無心當她同意了,開始催促她下床梳洗、著衣,以前完全不拿手的工作,現在駕輕就熟如老手。

  “小姐,你又起晚了。”

  端著熱騰騰的鮮魚粥,菊儿說著和雪無心相似的問語,她不在乎小姐和庄主昨晚做了什么,只求小姐能喝光鮮魚粥,這是庄主給她的使命。

  食人月俸,做好份內事,其余事不歸她管,反正有人代勞,她樂得無事一身輕。

  “磋!我才被無心訓了一頓,你別來參一腳。”這些丫環全被她寵上了天。

  菊儿取笑地說道:“我沒那么無聊,你是主子,我是下人,哪敢造次。”

  “听到沒,人要懂得認份,不要爬到主子頭上。”她用眼角斜睨著雪無心。

  那廂有人反唇相譏。

  “高處不胜寒,做主子若有個分寸,下人自然守規矩,不會傻得爬到主子頭上凍個半死。”

  “你听听,她在嫌棄我耶!也不想想是誰花了兩万兩銀子為她贖身,現在過河要拆橋,真是沒良心呀!”季小奴唱作俱佳。

  雪無心面不改色。“換個新詞,我的耳朵早長茧了。”老是這一套。

  這招用在庄主身上直試直靈,不是因她索恩取回報,而是他愛她,所以百般縱容無怨尤。

  “喔!想听新詞呀!”奸詭之人閃著迷人光芒。“膺月那小子最近好像迷上哪家的姑娘,老是跟前跟后……”

  “停,我認輸了,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最難消受英雄情。

  不是她不喜歡柳二庄主,而是她總是挑錯對象愛,先是恩天隨,后有江上寅,偏他們鐘情的對象是同一人。

  全庄只有她看出端倪,因為她的視線總是鎖著他,而他的視線永遠投注在庄主怀中的佳人,可悲的是,有人在背后追隨著她的身影。

  想愛不能愛,被愛不能受,注定在情海中浮沉。

  “你們不要練口舌了,小姐,你快趁熱喝粥吧!這魚可是剛從湖里撈起,新鮮的很。”

  搶了個空檔,菊儿赶緊發言,免得又被兩人忽視。

  “魚有沒有刺,太腥我可不吃。”剛起床,沒什么胃口,季小奴挑剔地用湯匙翻攪。

  “小姐盡管放心,魚刺奴婢已清干淨,絕對沒有腥味。”

  “嗯!”

  季小奴應付性的嚼了兩口嫌麻煩,直接用倒的,囤圃吞棗似地解決一大碗鮮魚湯。

  “對了,庄主要我在小姐用完膳時告訴你一件事。”她是照吩咐,不是故作神秘。

  季小奴沒什么精神的回了一句,“有屁快放。”

  盡管隨侍的兩人都微皺眉心,但沒人愿意自討苦吃去糾正她的不雅言詞。

  “有客求見。”

  客人!她的?怪哉。“誰?”

  “奴婢不識。”

  “長相。”

  “沒見過。”

  “口音。”

  “沒听過。”

  “那你總知道他們的名諱吧!”可別來個令人抓狂的答案。

  “好像是求什么魔,化什么仙。”

  不會吧!天熬口。“求敗劍魔?化冰毒仙?”

  “大概是吧!”她想。

  “噢!天要毀我。”

  果然預感成真,她真想死了算了,他們可真奸,找到追云山庄。

  看來,硬著頭皮接招吧!

  風蕭蕭兮!雨蕭蕭,策馬金弩關山外,歸來云環已成霜。

  “你們查得如何?”

  追云山庄三位主柱聚于一堂,商討一件長達十四年未破的血案,由略帶沉痛的神情來看,似乎有點眉目,只是事實總是令人難堪。

  江上寅負責至當年血案發生地點進行調查,并設法調閱縣府案宗,找出不少疑點。

  而一直盯著王二的柳膺月,挖出不少懸宕多年的冤案,若這情形,王二這些年在知府的掩護下,干下的傷天害理之事不在少數。

  光是強搶民女為妾就高達十來名,其中有不從而自鎰和遭凌虐至死,家人畏于權勢而不敢聲張,暗中噎下這口怨气。

  “我查過縣府舊日卷宗,發現上面記載的盜匪人數与庄主所言不符,若照庄主記憶中數量,我想他們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有預謀的殺戮。”

  “何以見得。”

  “除去家眷、仆從不說,尚書大人返鄉省親有五名侍衛隨行,身手應該不錯,不可能輕易受制于人。”

  恩天隨思忖片刻,有些模糊印象。“侍衛神色有些不對,好像全使不上勁。”

  以他現在的武功修為看當年歹徒的刀法,不過爾爾,絕傷不了大內出身的高手,可是一行十五口,除了他以外全部罹難。“

  難道另有玄机?

  “庄主,江湖上有一种使人全身乏力的藥,你不知听過沒?”

  “你說……軟筋散?”這么說就合理了。

  待過化冰毒仙千丈雪身邊,對毒的認識不陌生。

  “据你們啟程前一夜投宿的客棧掌柜憶起,同行的落難劍客曾鬼鬼祟祟在廚房逗留,可能在飲食中下毒。”

  “還有查出什么?”

  江上寅十分慚愧的斂眉。“四名凶徒除了兩名當場斃命外,另兩人潛逃無蹤。”

  “不用自責,事經十余年,能查到這些已屬難得。膺月,你那方面呢?”他本就不敢寄望太多。

  “這陣子王二很少外出,好像在怕什么似的,里里外外聘了不少護衛守著,大概上回撞見了你,心里有鬼。”

  怕歸怕,花天酒地照舊,天天左擁右抱,醉在溫柔鄉里。

  “平常他都和哪些人來往?”

  “當然是酒肉朋友,不過,有一件事我總是想不透。”他至今仍困惑不已。

  “說來听听。”

  柳膺月考慮要用何种方式解釋才不傷人,好歹是自家姻親,照理不該有涉及才是。

  “听說那日被大哥教訓后,王二立刻前往府衛探訪知府大人,但因知府适時外出,他連著几日上門求見。”

  江上寅冷嗤一聲。“八成去告狀。”

  “情況不若你言,王二若上門告狀應是怒气沖沖才對,可是那几日他是躲躲藏藏摸進去,一副見不得人似的。”

  “噢!”恩天隨凝神聚思。

  “后來見著了知府后,大門不出深居內院,從此不見外人,我想是不是大人說了什么,他才暫時收斂行為。”

  “我看他是怕了追云山庄。”

  尚未說完的柳膺月接著發言。“有知府衙門當靠山,他何必怕,而且要見知府大人何需遮遮掩掩呢!其中大有文章。”

  經他一介析,恩天隨和江上寅陷入深思中,看來內情頗不簡單,此事若涉及朝廷命官,處理起來相當棘手。

  再加上兩家的關系,一個不小心弄擰了,場面會變得很難看,上回任娉婷一事已令恩夫人愧疚不已,若有誤解,恐難善了。

  “對了,我還查出一件事,當年任知府并不富有,一夕之間致富才買個官做做,而那筆天外飛財來路不明。”

  難道他是……驀然一陣細微聲在屋梁響起,非絕頂高手是听不出,恩天隨驟然出聲。

  “何方高人,請現身。”

  柳膺月和江上寅還摸不著頭緒,兩道爭吵聲伴著翩然而至的身影出現,他們為之愕然。

  “都是你啦!輕功不行還硬要跟人家上屋頂,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跟屁虫。”

  “小雪儿,你此言差矣!自己內息粗淺露了餡,怎能怪在我頭上。”

  “不要叫我小雪儿,你這個死不要臉的討債鬼。”

  雖然兩人臉上都易了容,貼上几可亂真的人皮面具,恍若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叟、老嫗,但是爭論不休的口音未壓沉,活像一對歡喜冤家。

  再怎么遲鈍,恩天隨也不會忘了這兩個聲音,恭敬地從上位站起,連忙走向前。

  “師父、師姑,天隨不知兩位老人家遠道而來,失禮之處請多見諒。”

  “什么老人家,你的嘴怎么還是那么笨。”

  兩人异口同聲話一出,相互一視。

  陡地──

  “你怎么知道是我們?”

  這一對冤家又因為一字不差的言詞怒目一瞪。

  “你不要學我說話。”

  “你才不要學我說話呢!老不修。”

  “你……你老花痴。”

  千丈雪气得掏出摻毒銀針。“你敢叫我老花痴,太久沒扎兩針了是不是?”

  眼看著雙方要大打出手,篤重師道的恩天隨赶緊居中斡旋,介入兩者之間,以免二老又傷了和气。

  以前在火蝶谷時,他們三天兩頭就打一回,越打感情越好,后來次數太頻繁,惹惱了脾气暴躁的季小奴,一發狠在茶水中下藥,兩人整整三個月內力全失,虛弱得連下床上廁都很困難。

  之后,他們學乖了,以冷戰代替武斗,才避免慘遭“毒”手。

  “師父、師姑,小奴會不高興。”

  一句小奴不高興,千丈雪高舉欲射的銀針收了回來,劍尖微露的獨孤輕狂順勢放下劍,表情十分惊懼的四下掃瞄。

  “我就說有這個傻小子的地方,一定有咱們可愛的小奴。”獨孤輕狂訕訕然的靦著笑。

  “小奴和她可愛的娘親一樣無情,有了男人就拋棄勞苦功高的我們,想想咱們還真不值。”千丈雪小心提防。

  兩人戒慎的表情令人好笑,恩天隨适見季小奴的貼身丫環路過,匆匆交代了几句話就返回兩位長輩身邊,以防他們再度廝殺。

  “師父、師姑,請上座。”

  隨手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一對英雄美人之俠侶風姿令人稱奇,男的挺拔剛狂,女的嫵媚多嬌,絲毫看不出一絲上了年紀的老態。

  柳膺月和江上寅看傻了,心中暗忖著:庄主的師父怎么這么年輕,和他們相差不遠嘛!

  殊不知年近半百的江湖俠侶駐顏有術,外表看起來不過二、三十出頭,用來騙騙筏生小輩。

  “我說愣小子,小奴呢?”要不是為了心肝小奴,他才懶得出火蝶谷。

  恩天隨抱拳躬身。“小奴大概還沒起床,我已喚下人去請她了。”

  “呵!呵!沒醒就繼續睡,不急,不急。”千丈雪連忙打哈哈,小奴沒睡醒,火气可旺著呢!

  江湖人見人畏的兩大邪怪,可謂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偏偏奇怪得很,一見到秋玉蝶和季小奴這兩個武功不強的母女,立刻气短如鼠,大气就得悠著。

  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而她們母女天生來克万物。

  “師父,師姑,有件事我得稟告兩位老……呃!可……長輩。”本來他想學小奴喚可愛兩字,可是太肉麻他開不了口。

  “你還是不長進,溫溫吞吞,有屁快放。”

  看來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頗大,柳膺月和江上寅有种季小奴親臨現場的錯覺,只是這豪邁不羈的調調是誰傳給誰,她或他?

  “我打算娶小奴為妻。”

  兩人傲慢地看著他。“娶小奴?”

  “是的,請師父和師姑成全。”

  其實他們成不成全尚在其次,恩天隨怕他們惱怒鬧場使原本已點頭下嫁的小奴反悔,跟著他們一起胡鬧。

  在眾人眼中的他是陰狠殘暴,但和常年生活在火蝶谷的三位活寶一比,他就變得有些可笑且格格不入,如同狼中鹿,注定要成為他們口中食。

  “你算老几,要女人到妓院找,少動小奴的腦筋。”小奴配他,糟蹋了。

  “死老魔,少教坏小孩子。”千丈雪先是嬌柔的說道,倏而言似冰。“給我排隊投胎去,小奴不是你能沾。”

  柳膺月嘀嘀咕咕。“什么小孩子,我不就還沒斷乳。”

  薄云遮日,天眼不開,偏他的嘀咕聲傳進獨孤輕狂的耳中,換來冷冷一瞥。

  “我說那個死小孩是誰家的,快帶回去吃奶,可別在人家廳堂拉屎把尿。”

  他的話引來江上寅气梗難疏,想笑又不敢笑出聲。

  “我是柳……”柳膺月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開口。

  恩天隨适時的插話。“師父,他是我義弟柳膺月,人魯口拙,你別見怪。”他用眼神暗示義弟別說話。

  “喔!難怪了,一對笨兄拙弟,我同情你們的父母。”獨孤輕狂勉為其難接受歉意。

  有气難伸的柳膺月雙唇緊閉,他終于知道季小奴為何難纏又古靈精怪。

  物以類聚。

  “師父,我和小奴是真心相愛,今生非她不娶,所以師……”

  “別叫我師父,你不娶老婆干我何事,絕子絕孫是你家的事,不要拖累我們小奴。”

  千丈雪在一旁直點頭,表示你不要和我們搶小奴,否則要你好看。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恩天隨祭出絕招。“小奴已是我的人。”

  “噢!小奴已是……咦!不對……”獨孤輕狂腦子轉了一圈,眼瞪大。“你動了我的小奴?”

  “什么?!”千丈雪隨即領悟話中含意。“你死定了,渾小子,我非殺了你。”

  兩道飛快的身影同時出手,卻在指近他咽喉三寸處定住,表情由猙獰轉為尷尬,悻悻然地將手縮回去。

  “小奴──”

  季小奴臭著一張臉,小腳疾步,怒气沖沖如悍雕似地沖了進來,踮起腳尖指著陰魂不散的活靈。

  “誰是你的小奴,誰又想殺了誰呀!年紀一大把不知檢點,簡直丟盡我的臉,以后出門別說認識我。”

  為老不尊,敢動我的“私人財產”,活得不耐煩。季小奴瞪得眼睛直突。

  “哈!哈!我是開玩笑,笨小子是我徒弟,我哪舍得動他,小奴別生气。”

  “是啦!小奴,太久沒見面,我和老魔是試試他用不用功,學了十年的功夫是否疏于練習。”

  喝!變臉之快當屬這兩人為首。

  “是嗎?”季小奴看看這個,再瞧瞧那個。“兩位好興致,專程從火蝶谷赶來試人武功。”

  獨孤輕狂討好地涎著笑。“几年不見,小奴出落得更加標致,我是來幫你赶蜂驅蝶,免得遭人‘輕薄’。”

  說到“輕薄”,他眼含千刀地射向恩天隨,意指他是不要臉的狂蜂浪蝶,妄想擷取人蝶之花。

  “老魔頭,謊話越講越溜,還有……”她的眼光放在他背后那把擎天劍。“你干么把爛劍帶出谷招搖。”

  “我……嘿!劍在人在,惡習難改。”他忘了此劍多是非。

  “少裝傻,這筆帳先記著。”然后她笑著挽住千丈雪的手臂,“毒姑姑,你愈來愈漂亮了。”

  “呵呵呵!小奴真有眼光,我也是這么認為,天生麗質難自棄,害我好苦惱哦!”

  千丈雪撫撫自己細白如雪的美顏,猶陶醉地笑眯了眼,雙腳踩在云霧里,輕飄飄地不知墜下地的痛楚。

  看著季小奴甜美的笑容,她隱約听到磨牙的聲音。

  “你以為我在贊美你的禍水容貌呀!念了多少回,要你遮遮犯桃花的臉,你是嫌谷口的尸体沒山高。”

  千丈雪笑意凝結在嘴角,眼中的得意換頹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寶劍和美人,江湖人士之最愛。

  為了奪取擎天劍,天下英豪几乎盡出,因此劍下多亡魂,但仍止不住野心人士的覬覦,一波接一波地涌上送死,追云山庄的擎天樓就是以此命名。

  千丈雪既為毒仙,容貌出塵如天人,自然吸引為數不少的愛慕者死守谷口,而獨孤輕狂的妒性大,擅入谷內者──殺,所以谷外枯骨甚多。

  “哼!你們兩個都跟我進來,咱們好好聊聊──”

  頭一扭,季小奴率先走出大廳,獨孤輕狂和千丈雪像做錯事的小孩頭低低的,互相推拉地跟出去,不敢多言。

  “大……大哥,他們真是你的師父和師姑?”這……太离譜,教人無法置信。

  “如假包換。”

  “庄主,他們似乎對你有諸多不滿,下手毫不留情。”江上寅有些擔心。

  “為了小奴。”恩天隨不由得一笑。

  “嘎?”兩人不解地微怔著。

  恩天隨眼神深邃的說道:“小奴是他們師妹最寵愛的獨女,因為愛屋及烏和小奴奇佳的骨質,他們一直想收她為徒。可惜小奴天性反骨,堅持不習武,頂多練練基礎給他們一個不煩她的假象,然后再偷偷教我,所以我并不算師父的入門弟子,只能算撿到的替用品。”

  “啊──”

  這才是真相呀!

  原來庄主的絕世武功是小奴教的,難怪他們不平衡,將過失推給旁人。柳膺月和江上寅十分同情恩天隨的處境。

  無塵非俗事,卻教落花水中隨。

  “姨娘,娉婷知錯了,我不該因妒遷怒,說了許多傷人的話,您原諒我吧!”

  听了父親的話,為了挽回心愛男子的心,任娉婷厚著臉皮重回追云山庄,低聲下气地認錯,佯裝后悔的模樣跪在恩夫人面前。

  她不甘心就此認輸,亦不愿他的深情給了別的女子,她要他全心全意只愛她一人,不許旁人介入。

  她相信父親給的靈藥,一定可以扭轉局勢。

  至于那個低賤的狐狸精,她絕不輕饒,定要父親安個罪名關入牢里,永生不見天日。

  “別跪了,快起來,姨娘沒有怪過你。”基于愧疚之心,恩夫人連忙拉起跪下的人儿。

  再怎么說自己也是看著她長大,有什么不是也是自己理虧,怪她就顯得量小。

  “姨娘,我一直當你是親娘般對待,你的寬宏叫我汗顏,我太沖動了。”

  慈祥的恩夫人揉揉她的手心。“當不成媳婦就做女儿吧!姨娘會更加疼你。”

  誰要當你女儿,我要當恩家少夫人。任娉婷壓下心聲,柔順地道:“是的,姨娘。對了,姨娘,我到廚房煮兩道素菜孝敬你。”

  “不用了,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就好了。”

  “不行啦,你若不讓我燒兩道菜,就是還不肯原諒我。”任娉婷一副泫淚欲滴的模樣。

  拗不過她的堅持,恩夫人只好由她去。

  人一到廚房,任娉婷在切切炒炒中,趁煮飯的廚娘沒注意,偷偷從怀中掏出一個紫色小瓷瓶,倒入全庄共用的水缸里,很快地融化。

  一待完成手中的動作,她神色不變的端起素菜走出廚房。

  她走后不到一個時辰,用膳的時間尚未到,廚房的人手還沒開始准備,一個打算讓麻煩离身的人影竄了進來,她大大方方地撒了些粉在水里。

  正當她轉身要离開,變色的水面使她停了下來,好奇地研究個老半天,然后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儿,她帶回七巧玲瓏玉盒,旋轉其中一個暗柜,倒出一粒雪白的香丸融入水中。

  水面又恢复一片清澈。

  最后──

  她笑著离開。

第九章

  風吹林葉,池上荷花點點媚,本該是個令人歡喜的美妙景色,可惜夫人欣賞,全都虛軟無力,勉強支撐著。

  連絕頂高手獨孤輕狂和自認無所不毒的毒仙千丈雪都逃不過,頻頻用內力逼毒,企圖化解体內毒素,只是他們沒有成功,反而讓毒素擴散周身。

  因此,功夫最高的他們倒成最弱的一環。

  一夕之間,追云山庄的人全數倒下,無一幸免,恩天隨努力拖著身了將所有人聚集在大廳,以防外敵入侵。

  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無法治本,若是對方稍有點武學根基,恐怕無人能逃出升天。

  “小奴,你還好吧!”

  “除了手腳軟趴趴,走三步跌兩步,你看我還有哪個地方不好。”季小奴無力地半靠在他身上。

  “對不起,小奴,都是我拖累你受苦。”縱使汗濕透衣衫,他仍咬破虎口硬撐。

  開始他并未惊覺中人暗算,直到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惹劍魔師父生气,凝聚內力在掌心准備攻向他時,人突然一軟倒地。

  原先他以為是師父在耍弄他,或是小奴暗中相助,誰知稍一提重物,手腳居然有使不上力的感覺,才知中了毒。

  本來他要運气逼毒,但是看到先一步這么做的師父不支倒地,這才忍住不用內力,完全以普通人的体力去攙扶中毒者。

  庄內有兩位擅使毒的高手,她們一眼就看出是軟筋散的毒,但是她們太過高傲自信,所以身上未帶解藥,跟著眾人一同受難。

  得知是軟筋散的毒,恩天隨自然聯想到十四年前的慘案,主使者應該是同一人,他太輕敵打草惊蛇,才會害了全庄人。尤其是他最愛的女人──小奴。

  “有什么好抱歉,是你下的毒嗎?就當我倒楣沒給佛祖上香,天罰我遭一劫吧!”季小奴仍樂觀的自我安慰。

  恩天隨苦澀地摟摟她的肩頭,他甚至無法抱緊她。“我會保護你,除非我死。”

  “呸!呸!呸!”季小奴朝地上吐了三口唾液。“你少忘恩負義,欠債沒還清就想去投胎,別想讓我下輩子辛苦的追著你索討。”

  “小奴,你喔!”他輕輕歎息,吻上她的唇。“叫我如何不愛你。”

  “唔!因為我也愛你,商人之女最會做生意,這輩子你就先還利息。”她一個不小心顛了一下。

  “小心。”

  他只顧著要扶她,忘了自己体力快透支,左腳軟虛,兩人失衡地往后傾,恩天隨怕地上石礫尖細傷了她,以身護著她背著地,形成女上男下的曖昧交疊。

  在這种情況下,他居然忍不住拉下她的頭,吻住她嫣紅的香唇,雙手在她背脊游离。

  “拜托,大哥,你不要以為庄里的人都中了毒就可以膽大妄為,請考慮我們這些尚能走動的人。”

  都什么時候了,他們還不怕羞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真是死到臨頭不悔改,怕恩愛沒人知。

  “閉嘴,拉我們一把。”他沒力量自行爬起來。

  柳膺月譏笑地拉起他們。“有力气做那檔事,沒力气站起來,看來你的下半身挺活躍的。”

  “少諷刺,上寅呢?”他不想浪費口舌爭吵,至少保留一些体力。

  “去佛堂扶義母。”

  目前尚有能力救人的,就只剩下恩天隨、柳膺月和江上寅三人,而千丈雪照理說應有能力自救,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她的情況不比獨孤輕狂好。

  三人緩慢地走著,沿著陡梯走向眾人聚集的大廳,恩天隨將季小奴輕擱在空椅上,斜看或躺或坐的仆從,心中無限欷吁。

  難道天要亡追云山庄嗎?不知敵人何時上門索命。

  “不要擔心,天還高得很,一時之間垮不下來,你可以先留遺言。”季小奴打趣著。

  “如果有机會,我要你先走,不要平白犧牲無辜生命。”他語气沉重的交代著。

  誰不無辜,又有誰該死?“你呢!”

  “我死不足惜,只要你平安無事,反正我十四年前就死過一次,不在乎多死一次。”

  好窩心哦!我沒愛錯人。“放心,玩不死人的。”

  玩不死人?即使全身軟得像一灘泥水,獨孤輕狂的耳朵可利得很,沒漏掉這一句關鍵。

  “小……小奴,同樣的手法使兩次是可恥的,你……你沒新招式了嗎?”啐!這次她玩過火了。

  等他毒一解,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季小奴眨著不解的眼皮。“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過如果有人被同樣手法耍兩次,好像也挺可恥的。”

  “解……解藥給我。”他十分确定是她玩的把戲。

  “高手也有落難的一日,你被毒傻了,要是我有解藥早就自己服用,然后跳起來嘲笑你們無能,何必趴在椅子上。”

  獨孤輕狂怔了一下,想想她的話倒有點道理,不過怀疑心仍未消退,她太奸、太會作戲,叫人放不了心。

  “師父,你錯怪小奴了,是我的仇家尋上門,和小奴無關。”恩天隨解釋著。

  “哼!你的仇家也太會挑時間,多拉几個來陪葬,連你心愛的小奴都得和你死相隨。”

  小奴,是的,他的愛,生平最放不下心的人,他想開口說几句話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正當他在痛責自己時,江上寅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隨即推了一個女人進來。

  “的确會挑時間,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發起狠來連神佛都擋不住。”果真最毒婦人心。

  “上寅──”

  “庄主,我想你該親自審問一下表小姐,為何全庄中了毒而她沒事?”

  “娉婷?!”恩天隨質疑的眼神望了過去。

  頭發有些散亂的任娉婷抬頭一看,滿廳虛軟不堪的仆從、奴婢,訝异的茫然神情布滿臉上,她伸手捂住惊喘的檀口。

  不應該是這樣,為什么和爹說的完全不符。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失神地念著,不知為何會變成現在的情況。

  “你敢說不知道,這是我在你房里搜出的瓷瓶,里面還有軟筋散的余粉。”江上寅將瓷瓶往地上一扔。

  不容狡辨的證据擺在眼前,眾人爍爍如炬的目光直視著任娉婷,她終于受不住的掩面而泣。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軟筋散,爹明明告訴我是鞠情花的花粉,所以我才……才……我真的不知情。”

  “鞠情花?!它有什么功效?”恩天隨相信她是被人騙了。

  任娉婷含著淚,眼蒙蒙的說道:“鞠情花是一种……可以使心有所屬的人移情別戀,并愛上睡醒時第一眼瞧見的女子。”

  “磋!天底下哪有這种花,少唬人了。”柳膺月斥為無稽。

  有人不這么認為。

  “确實有鞠情花,它長在西域的高原一帶,因十分罕見,取得不易,我和三哥去關外時曾看過一株。”

  可惜一個不巧,被貓叼走了,她追了好几里,結果被貓爪扯得稀巴爛,順風而散,季小奴气得把貓毛全剔光,然后在貓背上刺了個賊字。

  “你有三哥?”

  “廢話,就准你有大哥,我不能有兄弟嗎?乞丐也是人生父母養,以后別問這种驢話。”

  恩天隨無奈的拍拍季小奴。“小奴,別再說自己是乞丐。”他看向任娉婷。

  “軟筋散是你爹給的?”

  “嗯!可是他真說是鞠情花的花粉,我爹一定是拿錯了瓶子。”她天真的認為。

  “我想你爹沒有拿錯瓶子,他是故意利用你到追云山庄下毒。”這個可能性很大。

  “不可能,我爹沒有理由下毒,而且他愛我,絕不會利用我下毒害人,絕不會。”

  愚蠢。“你爹絕對有理由,如果他是當年血案的元凶,就不可能留我們活口。”他大略說了一些當年的事。

  任娉婷听了以后跌坐在地,兩眼失去焦距,她無法接受殘酷的事實。

  恩夫人看了不忍,在江上寅的扶持下走到她身邊蹲坐著。

  “娉婷、娉婷,不是你的錯,你只是被利用了。”

  一瞬間。

  任娉婷突然像瘋了似地猛然站起來,口里直念著,“我要找爹問清楚,我要找我爹問清楚……”

  她的爆發力太大,沒人攔得住她,就在快到門口時,她撞到一睹肉牆,抬起頭,她笑了。

  “爹。”

  任天行根据探子回報,追云山庄上下的人全中了軟筋散的毒,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全庄宛如一座死城,看不到一個正常人。

  聞言,他自是喜上眉梢,找齊了人手從后院翻牆而入,以免被行人瞧見坏了事。

  “哇!姓恩的油水真不少,瞧瞧這庄院多大。”王二貪婪的四下張望,心里盤算著追云山庄的財產。

  “小聲點,你想嚷得全街坊的人都知道呀!”任天行覺得讓他參一腳是個錯誤。

  王二發出諂媚的笑聲。“別發火嘛!妹婿,我是見財生喜,難道你對即將到手的財富不興奮?”

  看著宏偉的庄院,小橋亭閣,說實在話,他真的很心動,一想到事后得毀掉它倒有些不舍,但為了毀尸滅跡,再不忍也得動手。

  只要恩家的財產到手,要蓋個比追云山庄還大的行館不是難事,大丈夫何需拘泥在小事上。

  “待會下手俐落些,不要拖拖拉拉,空出時間搬金挪銀,不要老是想著女人。”

  這話說到王二的心坎底,那日在街上碰上的美人儿,他豈有放手之理。

  還有雪無心那騷蹄子,平日逗得他心痒痒,嘗個兩口還得花上大筆銀子,好心要帶她回去享福當姨奶奶,還拿喬裝大家閨秀,今日非搞得她魂飄飄,后悔沒答應他的求歡不可。

  “錢我可以少分一點,要我放過嬌滴滴的大美人不上,那可比殺了我還難受。”

  “你……遲早做個風流鬼。”任天行為之气結。

  王二無所謂的聳聳肩。“上次我那妹子的身子你不也有一份,何必唱高調,頂多我讓你一個。”

  “哼!殘花敗柳,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

  王云娘是他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也是他最恨的女人,因為她背棄兩人的盟約別嫁,貪圖富貴。

  “好,好,不提,可里面有不少黃花閨女哦!這次我大方點讓你先挑,兄弟我夠義气吧!”

  義气?!不過是個連親妹都淫的畜生。“不談女人,還是快把人解決掉,免得夜長夢多。”

  “說得是。”他急于見到美人。“他們應該在大廳,咱們去瞧瞧。”

  任天行帶著一干手下往大廳位置走去,王二在后面東張西望,盼能瞧見個小美人先解解饞,大菜未上,來道開胃菜嘗嘗。

  剛進門,一抹秋香色身影撞了上來,任天行以是恩家想逃走的奴婢,一手捉住她,直到那一聲低喚,才知是自個女儿。

  “女儿呀!你急著要去哪里?”

  任娉婷高興的捉住父親的手。“爹,你發現拿錯藥,特地送解藥來是不是?”

  “呃!我……這人……”他語塞。

  “哎喲!我天真的外甥女,你爹可不是善男信女,拋下公務送解藥,替人送終還差不多。”嘖!小美人一個。

  送……送終?“你少胡說,我爹才不是這种人。”她向來不喜歡娘舅,老用一雙色眼睨人。

  “哈哈……果然無知,送個解藥需要摔一群佩刀握劍的人來嗎?我們還得感謝你的幫助呢!”

  這時,任娉婷才惊見身后凶狠的人,一張雪白的臉頓失血色,青紫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看向父親回避的眼神。

  “爹,他是在騙我,這不是真的對吧!”她仍抱著一絲希冀。

  任天行頭一偏。“來人呀!把小姐帶到一邊去。”

  不理會哭鬧不休的女儿,他直接來到恩天隨面前,冷笑著,“你真狼狽。”

  “拜你所賜,希望你滿意。”

  “唉!本來我是想收你當東床快婿,誰知你嫌棄小女,我只好登門‘道歉’了。”長得跟他老子真像,呸!

  道歉?!多冠冕堂皇。“明人不說暗話,你到底想怎樣?”

  “我能怎么樣,頂多替小女討些公道,要點小代价。”他用眼神阻止王二調戲女眷。

  恩天隨冷靜的勾起嘴角。“代价不會是追云山庄所有人的生命吧!就像你當年不留余情地痛下殺手。”

  “噢!原來你曉得那事,我還當王二心虛疑神疑鬼呢!”幸好他早一步下手。

  “我只是不懂,先父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人于死地,甚至無恥的淫人妻女。”

  前塵往事如惡夢一場,淫穢的笑聲,泛紅的血跡,妹妹們臨死的哀怨,一再的折磨他于黑暗中。

  任天行臉色一陰。“你爹仗著官大勢大搶我妻子本就該死,我一報還一報有什么不對。”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爹豈有搶人妻之理,你在為自己脫罪找借口。”

  “你將成為刀下之魂,我何必找借口。云娘本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是你爹貪戀美色搶了愛慕虛榮的云娘。”

  二娘?“事實并非如此,是二娘的父親以人情為由,要我爹納了她為妾,不是出自他所愿。”

  論理說,他該站在母親這邊為她叫屈,因為父親在結縭多年后納妾,實在有負母親的深情對待,而且還辛苦地忍受怀孕之苦,為他育一子兩女。

  但是看到備受冷落的二娘后,又同情她堪怜的處境,自己無法生育又不受丈夫寵幸,這和守活寡有何分別。

  “我不信,你用不著拿話誆我。”

  岳父明明說她貪慕富貴而下嫁尚書府,所以為償女儿悔婚負心之過,將年僅十四歲的么女許配予他,因此造成她太過年輕無法承受生育之苦,產下女儿沒多久就撒手西歸。

  “他說得是事實,你才是被瞞在鼓里的笨蛋。”

  清脆的嗓音一起,吸引眾人的目光,任天行這才發現恩天隨一直用他的身体擋住身后的小姑娘。

  “你敢罵我是笨蛋?!”

  “小奴,你……”恩天隨立即護著她。

  季小奴及時捂住他的嘴巴,慧黠的瞳眸閃著興味。

  “別擔心。”她蔑睨任天行。“事實是,王云娘從未背棄你們之間的誓約,她是迫不得已。”

  “笑話,誰會逼她,我岳父嗎?”他完全不相信這個小丫頭。

  “這件事該問問你的大舅子,當年他對王云娘做過什么事。”她輕輕松松地拋顆石子入死池。

  任天行不解地望向王二,他逃避地左顧右盼,借机吃吃小丫環的豆腐,在任天行不斷的逼視下,才一副猥猥瑣瑣的模樣。

  “少听死丫頭的編排,我哪敢對你的未婚妻做什么,不要忘了有爹在。”他惡狠狠地瞪向季小奴。

  “做人要誠實,不然報應很快就來到。”她挑釁地朝王二做了個不雅的動作。

  王二一惱,一個箭步向前。“死丫頭,你找死……呃!我的胸……胸口……”他突然气喘不過來。

  這時,季小奴像沒事人一般,蹦蹦跳跳地踹了他一腳,一反先前虛弱無力的泥娃娃樣,大伙才恍然大悟,被她耍了一記。

  “我就說會有報應吧!你偏不信。”

  看到王二的臉色呈現黑紫色,任天行曉得他中了毒。“你……做了什么?”

  “千万別惱,万一毒气攻心,白白便宜了棺材店的老板,不過我可以幫你打個折扣,買具大棺送小棺。”

  “賤丫頭──喔!我……”任天行气急攻心,毒性在体內發作,當場口吐黑血,跌跪在大廳中央,痛苦得捂著胸口哀號,使得他的手下一慌,紛紛往外逃。

  不逃還不緊,一逃就血脈急行,人還沒跑到門口就倒成一堆,個個臉色泛青,抱腹呻吟。

  “唉!你們為何不听勸,做坏事是不能怕死,一怕死就死得更快,這個道理都不懂怎能當坏人呢?”

  “你……你到底是誰?”任天行不相信竟栽在一個小姑娘手中。

  “姓季名小奴,人稱蘇州第一魔仙,噢!不要太崇拜我,這樣我會變虛榮的。”

  屋檐上一對夫妻聞言,差點失足掉落。

  “你是魔……魔仙子季小奴?!”

  顯然有人听過她的惡名,惊駭的抖著身子指著她。

  “有見識,有見識,你的棺材錢我替你出一半。”害怕了吧。

  任天行不管她是魔是仙,仍然倔傲地瞪著她。“殺害朝廷命官罪不輕,快拿解藥來。”

  “哎呀!難道我沒告訴你,這种毒無味無色,兩眼一閉就驗不出毒性,死得非常‘安詳’。”

  “你……好陰毒。”

  毒嗎?嗯!很好。“再毒也毒不過你,伙同奸淫你未婚妻的大舅子,殺害救你未婚妻脫困的恩人,真叫我感動地想踹你一腳。”

  “你……你說什么?”他惊訝地青筋突起。

  “好吧!讓你當個明白鬼,我就從頭說一遍給你忏悔,當年你最信任的大舅子趁夜摸上王云娘的床……”

  她細數著王二如何奸淫异母妹妹,奪取其清白身子,在王云娘自覺有愧之下不敢反對,被其父嫁予尚書為妾,以免再遭受凌虐。

  恩尚書待她如妹,兩人雖同床共寢卻未輸禮,不曾圓過房,但不幸的是入門月余,她竟發覺怀有身孕,就在傍徨無措之下,嫉妒的恩夫人命人端來一碗墮胎藥,她遂打掉胎中孽种。

  “其實二夫人在旅程中巧遇喬裝的你們時,早就認出是無緣相公和狼心大哥,因為害怕和歉疚才未揭穿,結果……唉!”

  任天行無法形容心中的震撼,忍不防地又吐了口黑血,痛哭失聲的任娉婷在得知實情后,雖駭然但仍顧著父女親情的扶著他。

  “為什么……云娘她不……告訴我。”兩道淚從眼角滑落,他竟殘忍地伙同旁人輪奸他的愛人。

  “這种不光彩的丑事誰敢講,說兄妹亂倫嗎?傳出去你教王家老小的臉往哪里擺。”

  “云娘,云娘,我對不起你。”老淚縱橫的任天行拼了命掐住王二的脖子。“你該死。”

  王二邊喘气邊抵抗。“你……你不要听信一個……丫頭片子的……話,她她才多……多大……”

  季小奴不怕他不信,神情自若的補上一句。“听過包打听鬼擁有吧!他專門記載武林私密,真實性不容置疑。”

  說來,她真可怜。

  當年鬼擁有為了討毒仙歡心,雙手奉上一本厚重的武林私密,里面記載了近百年來武林人士的秘密,天下人矢志奪之,以防私密外泄。

  可她毒姑娘懶得翻閱就丟給她背,只要一有需要就找她這本活武林,小小的年紀就是這樣被虐待大的,所以她才千方百計的要逃离火蝶谷。

第十章

  那邊在自相殘殺,這邊可等著秋后算帳,恩天隨勉強的撐起身子,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小奴,你早就知道了?”

  她暗叫聲糟了,佯裝不解地頭一偏。“你說哪件事,下毒嗎?”

  “這件事等一下再談,有關十四年前那件血案你几時得知?”該死,他非扭斷她的小頸子不成。

  “大概七歲吧!”這次她很坦白。

  恩天隨忍著气,控制雙手不妄動,緊握著拳頭大吼。“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沒問。”

  “我沒問?!”他真的會被她气死。“你應該主動告訴我。”

  我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干,自長霉气。“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以為你忘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什么好玩的趣事,自找麻煩非她本性。

  “是嗎?”這件事他可以算了。“下毒之事呢?你怎么回答。”

  “呃!這個嘛!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大家玩玩!人要有憂患意識,我在訓練你們的警覺心,下次就不會被人暗算。”

  她說得頭頭是道,重點全沒提及,打算含糊了事,假裝沒瞧見眾人眼底的殺意。

  唉!就算他們想動手也不可能,全都是一堆軟腳蝦,她老神在在。

  真是罪過罪過。

  “我看是你想整人,結果被人捷足先登,因此絕口不提等著看笑話。”恩天隨大約揣摩她的心態。

  季小奴局促的笑笑。“怎么會呢!我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嗎?”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天隨。

  以前在火蝶谷時還笨笨的,一出火蝶谷當了商人就變狡獪,果然人說無奸不成商。

  “會。”

  眾人一致無力的呼應。

  “你們……”她臉一變,和悅的說道:“你們真老實,一點都沒有考慮眾人皆虛,而我……嘿!嘿!”

  見她一副蠢蠢欲動的賊相,恩天隨刷下臉。“不要威脅人,解藥拿來。”

  “解……解藥?”季小奴吞吞吐吐地垂下眼皮,打開一條小縫斜睨他。

  “對,解藥。”他等著。

  頭一回見她不好意思地直搔發梢。“如果我說沒有解藥會不會遭凌遲?”

  恩天隨眼一瞠,磨著牙。“沒、有、解、藥?”

  “實在不能怪我。”她開始為自己辯解。“我不知道有人先下了軟筋散,所以就撒了些七里香。”

  “七里香?!那和軟筋散有什么分別,一樣教人武功暫失。”她……她真是……太皮了。

  他可以想得到,她這招是對付誰,因為七里香十分獨特,只對內力深厚者有效,對小有武學根基或根本不懂武功的人沒有效果。

  現在他只想知道,她是要整劍魔、毒仙,還是……他。

  “嘿!是這樣的,七里香和軟筋散混在一起會死人,所以我又多加一樣。”

  “什么?”他很不想問,又不得不問。

  “玉兔迷醉。”

  “你……滲入……玉兔迷……迷醉。”獨孤輕狂顫聲一語,隨后自點昏穴,免得被她害死。

  玉兔迷醉本是改良過的春藥,如果加入其他毒藥,后果如何無人得知,所以他不要知道結果的好。

  “小奴,你──”恩天隨真想一掌劈了她。

  “可愛美麗的娘,市儈的銅臭爹,快下來救救女儿,不要挂著屋檐當夜蝠。”梁上夫妻無奈,有女如此,真不幸。

         ☆        ☆        ☆

  “來來來,診金十兩,針灸五兩,藥方二兩,相公,收錢,下一位。”

  真不虧是錢精世家……不不,是來錢世家,明明是女儿闖下的禍,做父母的不收拾殘局向人賠罪,反而開門做起“生意”。

  追云山庄上百名苦哈哈的仆從,被人惡整了一番還得要掏腰包付錢,比中毒時還無力。

  幸好庄主体恤他們的“無辜”代為償付,這才有點笑容在臉上。

  “這位大叔你腎不好,以后少逛花柳之地,上了年紀不要太貪歡好色,多陪陪自己的妻子。”

  看門的老谷當下垮下臉,匆忙地逃難去,因為秋玉蝶的“善意”規勸,老欲嬸提著菜刀來砍人。

  “小……小師妹,什么時候才輪到我?”獨孤輕狂虛弱地朝她招招手。

  “急什么,你是一代宗師耶!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要打扰我賺錢。”現在錢最實在。

  女儿快嫁人了,她不多攬几個錢辦嫁妝,人家會笑寒酸,只好拼老命地撈……賺錢,才不失商人之妻本色。

  不過,女儿也很孝順,懂得替她找好客人,不至于蝕本而歸,多少賺點路費貼補貼補。

  “我已經忍了三天,大不了我付你上倍診金,你容我插一下隊。”

  真是無情,小奴害他中腹悶燒,手腳無气力,只能躺著等人喂食薄粥稀水,肚子抗議得直打鼓。

  而小師妹忙著賺錢大計,枉顧同門之誼,讓他又受了几天苦,既然她愛財如命就給她銀子吧!反正這對冷血的母女是沒有良心。

  “唷!大師兄,你早點說嘛!看我差點忘了你這位‘大’主顧,小妹真是太不該。”

  口蜜腹劍是她醫術外的專長,秋玉蝶假笑地替他把起脈,隨后開藥方,龍飛鳳舞洋洋洒洒寫了一大堆,絕在部份是來錢世家在揚州分舖稀有的藥材。

  既然稀有就一定貴,用不用得著只有她知道,藥補益身嘛!看她多為大師姐的幸福著想。

  總之她為了賺錢可以喪盡天良,眠滅人性,六親不認,當然女儿例外,還有夫婿不賣,其他都好商量。

  “大師兄,你的身体很虛哦!不過不打緊,小妹一定開最好的藥來為你補,你千万不要客气呀!”

  虛?三天沒吃過一樣像話的食物,他的身体哪能不虛。“你盡量開,別像上回讓我一躺就是三個月。”

  “呵!呵!小女頑劣,小女頑劣,下次我一定好好管教。”下次哦!這次就……算了。

  恩夫人站在遠處都看傻了眼,原來母親的性情是這般,怪不得小奴靈精古怪,是家學淵源。

  “天隨,季夫人好像……很忙,現在去提你和小奴的親事是否不合宜?”來錢世家果不虛傳。

  恩天隨無奈的笑笑。“應該沒關系,小奴是季夫人的心頭肉,只要是小奴的事,翻山越岭一定不落人后。”

  有母如此,是小奴之幸,卻也是季家七子的不幸。

  來錢世家雖然男丁眾多,但掌權者是家中兩位女眷,季夫人一聲令下,七子得排排站好等候差遣,而小奴是姍姍來遲,等候母親大人處理她惹下的禍事。

  若說小奴是誰寵坏的,他只能排第二不敢搶季夫人的“頭彩”。

  “唉!怎么也沒想到,小奴是來錢世家的千金,她實在不像一般閨閣淑女。”來頭頂大的。

  “娘,我早說過,她和一般女子是不同,你不能以常人評斷。”

  兩母子認命的相視一笑,隨即走向秋玉蝶……

  “一千兩,你坑人呀!”

  “話不能這么講,你看藥方上不是何首烏就是千年人參,哪一樣不是用錢挖出來,我是看在自己人份上少算了些零頭。不然你要是嫌貴我藥方收回,就當不小心踩了狗尾巴,其實不吃藥也沒事,頂多再躺個一年半載。”

  這番危言聳听誰不懂,獨孤輕狂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銀票,被坑也不是第一回,只能怪自己不留心,老是被她們母女算計。

  他一被下人扶走,秋玉蝶眼尖地瞧見恩家母子,馬上熱絡地揚起笑容招呼。

  “親家母,女婿,你們的身体好些了吧!毒都清干淨了!”這小子越看越俊。

  真應了一句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最重要的一點是會賺錢。

  “季夫人的醫術高明,早就沒事了。”

  她搖搖手,一副“謬贊了”的表情。“別叫我季夫人,咱們快結成儿女親家,該改口了。”

  秋玉蝶的大方熱情,倒教恩夫人有些受寵若惊。

  “呃!親……親家母,你對這件親事沒意見嗎?譬如聘禮……”她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免了,免了,我是嫁女儿又不是賣女儿,我們季家什么都不缺,尤其錢最多,有需要我無息出借。”

  “嗄?我……”

  “嫁妝我們一定不會少,你看追云山庄缺了什么,我馬上差人送來。”

  “怎么行,你不收聘……”

  “就這么說定了,宴客的名單和酒席我來負責,絕對不會丟咱們兩家的臉。”

  “可是……”

  “別可是了,我出馬你安心,季家錢精的稱謂天下皆知,你不用擔心預算超支,由我經手只有賺沒有賠。”

  喋喋不休的秋玉蝶根本沒給恩夫人開口的机會,看著她少婦般美麗的臉龐,恩夫人覺得自己比較像她娘,一直容忍女儿的聒噪。

  本來她想說聘金不能少,如果親家不肯收,他們也不好意思要小奴有陪嫁品,可是話老是被打斷,害她接不下去。

  “娘,一切就交給季夫……岳母大人去處理,她的經驗比我們丰富。”恩天隨安撫母親,畢竟七個儿子娶了十房媳婦。

  “對啦!親家母,你的儿子肯犧牲自己娶季家的賠錢貨,我半夜睡著都會偷笑,絕對不會搞砸的。”

  不過想想也滿舍不得,養個女儿十七載,在外的時間永遠比在家長,母女倆相處的日子少得可怜,要是再嫁了人,要等多久才能再見到她。

  “美麗、高貴、优雅、可愛、大方的賢淑娘,你說誰是賠錢貨?”

  一瞧見女儿不快的小臉蛋,秋玉蝶的心整個揪著。

  “我是說你天生旺家,誰娶到你是誰的福气,要是有人敢說你是賠錢貨,我一拳打扁他。”

  前后不一的說話和態度,再度讓恩夫人傻眼,她也未免太……太慣女儿了。

  “可愛娘,你打算把我賣多少?”季小奴淺笑地勾著娘親,眼中盡是冷笑。

  秋玉蝶囁嚅的說道:“我……我不敢收……聘金。”

  “噢!這樣嗎?听說你准備包攬成親的一切事宜,包括宴客名單。”

  “這……能者多勞嘛!親家母不适宜拋頭露面,我就吃虧點多跑點腿,生意人不怕累。”

  “吃虧就是占便宜,可愛娘,咱們心照不宣,五五分。”她馬上來個就地分“贓”。

  “好呀!你這個死丫頭敢要老娘跟你平分,你一點力也沒有出就想坐享其成。”養女不孝呀!

  季小奴笑得如蜜般甜。“娘,沒有新娘子好像拜不了堂,收錢的時候請考慮這一點。”

  “磋!干么生一個這么精的女儿來克自己。”她感慨地歎了一口气。

  季小奴談判胜訴后,就拉著她爹季大富撒嬌,打算再進行下一場的“勒索”。秋玉蝶一見女儿很“忙”,就想和親家母聊聊婚禮的細節,一回頭──

  “咦?親家母人呢?”

  恩天隨忍著笑說道:“你和小奴正在商量‘分成’,娘不懂生意經先行离去。”

  恩夫人怕再待下去,她會被這對“与眾不同”的母女搞瘋了,所以趁腦筋還清楚時先開溜。

  喜富臨門笑待春,誰家女儿披嫁裳。

  金樽銀壺堆山隨人來。

         ☆        ☆        ☆

  揚州城,楊柳如茵。

  鼎沸的人聲在一夜之間圍繞綠柳成蔭的揚州城,仿佛所有權貴富商在此定居,將揚州城擠得水泄不通,使得揚州城陷入半瘋狂中。

  鞭炮聲不絕于耳,直透天庭。

  綿延不斷的人潮在大街排開,揚州城內大小茶樓酒肆全被追云山庄和來錢世家給包了,處處可見任人取用的流水席,乞丐人數爆增十倍以上。

  還有一項口耳相傳的流言,据說新娘子的嫁妝是全國一年稅收的總數,几百輛馬車分七日才搬進庄,家丁、仆從搬金卸銀,差點遭反光給刺瞎。

  戶戶門前繁綠柳,家家檐前挂香花,風吹柳枝花飄香,鑼鼓笙樂鬧紅塵。

  “天呀!無心,你确定要抹這么厚的粉嗎?看起來好妖艷,天隨見了定會大叫,鬼呀──”

  雪無心撥開季小奴搗亂的手。“今天你是新嫁娘,給我安份一天,還有,是美艷不是妖艷。”

  都要成親了,孩子气還這么重,也只有恩天隨那痴情的傻子受得了她。

  “我可不可以只要美不要艷,胭脂別太靚呀!哎呀!到了晚上誰幫我洗去這一層粉。”好煩喲!

  “閉嘴,你吵得我頭痛。菊儿,你不要笑,要是主人出了半點差錯,你看庄主會不會剝了我們倆的皮。”

  菊儿赶緊抿上嘴遞上珠花、金釵和翠環,忍不住笑聲,每回看小姐和無心斗法十分有趣,有時她會有錯覺,到底誰才是主子。

  “無心,今天是小姐出閣,你不要凶她呀!”會不吉利的,不過小姐應該不在意。

  季小奴心有戚戚焉。“就是嘛!她老是忘了誰是主人,我好可怜哦!”她佯裝一副受虐甚重的模樣。

  無心這么嚴謹,一定要找机會替她開開腦,裝兩顆笑豆進去,才不會板著臉訓人。

  “不要找罵挨,正經點。菊儿,鳳冠。”她是慎重其事,三個人當中總要有個大人。

  菊儿呢?還沒長大,主人呢!長不大,她只好扮扮黑臉嘍!

  “哎哎呀!好重,我娘好狠心,這鳳冠起碼好几斤重,她也不怕我的小頸子扭斷。”

  早知道成親要受這种苦,死都不點頭。季小奴有种受騙的感覺。

  “別嚷嚷,你的鳳冠夠買下揚州城的所有店舖。菊儿,頭巾。”光冠上來自西域的寶石就夠嚇人的,有錢人真夸張。

  “蓋住我會看不見路,万一跌倒怎么辦?”

  雪無心謹慎地扶起她,准備交由媒人帶上禮堂。“丟臉。”

  嘎?好……冷血哦!也不會說扶我一把。

  時辰到──

  一對新人在紅燭上行禮,五位高堂──恩夫人、季家夫妻、獨孤輕狂、千丈雪。

  “你瞧,連個丫環都美如天仙,小姐肯定更美。”

  “是呀!不枉我花了五千兩買到這個位。”

  “季夫人不愧是錢精,光酒席上一個位子就得百兩,我看她不發都不成。”

  原來秋玉蝶廣發宴客帖,言明一席多少銀兩,愿者提早預約,遲了就下回再來,可惜她只有一個女儿。

  “送入洞房──”

  聲一歇,哭聲四起。

  新娘子沒哭,她的七個兄長哭得淅哩嘩啦,一直叫她不要嫁了,回來錢世家,他們養她一輩子,哭得賓客都動容,當她嫁了個惡夫。

  十個嫂子猛力的拉住自己的夫君,以免丟臉真搶起婚。

  五位高堂談笑風生,互道恭喜,新郎倌瞧新娘子被七位兄長煩得快冒火,顧不得禮法,抱起她施展輕功回新房去也。

  至于賓客大呼過癮,直道銀子花得有价值。

  新房內,喜字成雙。

  “天隨,你快幫我把鳳冠取下,快重死人了。”天呀!成親真不是人干的事,不好玩。

  恩天隨笑盈滿面,輕輕地挪高鳳冠。“不要動來動去,會扯痛頭發。”

  聞言,季小奴立刻不動。

  “你騙人,成親一點都不好玩。”

  他取下鳳冠放在梳妝台上,走到桌前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她。

  “來,喝杯交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他迷醉地將自己酒杯置于她唇下。

  也許他的深情太濃,季小奴含情脈脈地和他交換酒喝,四目凝視,火花在周身迸放。

  “你好美。”

  “真的?”

  “我的小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低頭輕吻她的唇。“我的。”他內心溢滿高漲的幸福。

  等候了十四年,她終于成為他的妻。

  “你不會覺得我妝化太濃?”她覺得難受。

  恩天隨懂她,隨即取來一盆水,溫柔地為她洗去臉上殘粉,還她清麗絕美的靈性。

  “小奴,我愛你,永遠只有你。”

  “我也愛你,天隨,不過──”她故意頓了一下。“我准你永遠愛我。”頑皮天性不改,羅幃內兩情繾綣。

  春風也笑了。

幕落

  任天行失手掐死王二,因而被罷官流放邊關三年,听說三年刑滿后,世上已沒有任天行這個人,卻多了一位心悔大師。

  失去倚靠的任娉婷無顏再見恩家人,所以婉拒恩夫人的收留,現在跟著秋玉蝶學做生意,根据錢精季夫人云:此女必成大器。

  樹倒猢猻散,兔死走狗烹。任天行和王二手底下的人花了大錢解毒后,個個淪為窮光蛋,少了庇護的他們開始做起小生意。

  至于秋玉蝶籌划的婚禮賺了多少?

  扣掉酒席、人手和一些拉拉雜雜的費用,据說淨賺五百万兩。

  兩母女興高采烈的就地分贓……分錢,一人各得兩百五十万兩,樂得叫各自的夫婿來搬。

  因此──

  來錢世家和追云山庄的故事,永遠在民間流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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