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回歸 04

　　徐錚待雷電散去，又問：「如何？」

　　兩人都不作聲。

　　徐錚輕輕道：「你們懼不懼？」

　　普瑞德點頭，波特呆立了片刻，最終也是木然的點頭。

　　徐錚便道：「懼，是懼怕強大的力量，所以你們現在不得不妥協。就像你們平常對待的那些民眾一樣，他們的力量沒有你們強橫，所以你們才可以魚肉他們，橫行霸道。今天，你們面對著自己同樣無法反抗的力量，你們的感覺如何？很難受，很無助，很委曲，心裡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想法是吧？這就對了，你們現在所體會到的，就是平時別人體會到的感覺。他的難受與委曲，又向誰說？」

　　兩人聽罷，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來，普瑞德面對著徐錚微有愧意，波特則不滿不服，又張行按捺住。

　　「人總是會懼怕強大的力量。當這種力量強大到他們無法反抗的時候，不得不妥協。所以人們總是喜歡強大的力量，喜歡用強大的力量去征服別人，都喜歡把自己放到強者的位置上。只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或是把自己放到對立面上去想一想，被征服的是你，你作何感受？我並不覺得崇拜力量有什麼錯，擁有強有力的力量總是可以更好的生存。但對於強者的定義，我就不那麼想了。」

　　「是男人都崇拜英雄，我只問一句，亞里斯大陸哪一位真正的英雄是踩著別人成長起來了的？戰神瑪裡斯之所以被人記憶，是因為他在魔神大戰中保護了很多的人類。獸人巴魯‧卡保護著自己的獸族子民。自然女神艾露蒽庇護著自己的精靈子民，教會他們如何在森林中生存，和自然和平共處。知識女神蕾絲‧伊婭，慷慨的灑下智慧之光，鑄造之神山德‧鐵須保護著整個矮人族。他們沒有哪一位是靠著強大的力量去欺凌別人才成的神，靠的都是無私的付出！成天聽著這些傳說故事，難道你們就不明白？強者還有一種天生的職責和義務，那就是保護弱者。在你生下的時候，誰保護了你這個弱者？是你的父母兄長姐姐。在你還在成長的弱小階段，是誰保護了你？是你的朋友鄰居。你成長了，不知報恩，反倒欺負回去，這世界不是這麼轉的，生存的法則就錯了。今天你們看到我的力量，是對你們來說無法反抗的強大力量，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對於你們來說就是強者，可以任意踐踏你們？別人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可我自己覺得我沒那個資格，同樣你們也沒有資格去踐踏比你們弱的人！」

　　兩人皆被徐錚一陣教訓噴得體無完膚，但就算再桀驁也好，卻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到底是誰把自己的觀念扭曲了？兩人下意識的都在這麼想。

徐錚看向波特，道：「你敢在我面前喊殺喊剮，無外乎瞭解我心軟，不能拿你怎麼樣，是不是？」

　　波特心中一凜，臉色緊了緊，什麼都沒敢說。

　　徐錚歎了口氣，道：「你還真判斷對了，我當真不敢把你怎麼地，我出不了手。無論別人還是自己的，人的生命都太寶貴，人人都只有一次，要珍惜。而且你又不是大奸大惡，非得讓人除之而後快。我只是想問你，你當真打算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你也是從小就在街角牆邊長大，生活條件不好，成長的過程中，你就沒有受到了別人的照顧好處？可你成長了以後有了實力就去刮那些看著你長大的鄰里熟人的錢財過日子。你心裡當真一點都不愧疚？別告訴我你心裡不清楚他們掙錢同樣掙得不容易。」

　　波特眼裡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愧意，徐錚敏感的捕捉到了，禁不住心裡微微一鬆。又道：「其實你們兩家的事，我管不了，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資格來管。我承認，我喜歡坎波，喜歡普瑞德，所以心裡有著小小的私心。不希望你們像仇人一樣成天鬥來鬥去。多大點事，至於嗎？可我前腳一走，你們後腳就可以繼續鬥來鬥去，爭那個毫無意義的地盤劃分。」停了停，又道：「普瑞德，不是我說你，你做的事也不怎麼厚道！被安格爾揍得鼻青臉腫是活該，正應了那句惡人自有惡人磨的話。你們兩個，行事真的不咋地。非得人讓人懼著怕著，你們心裡才舒服。非得讓人在背後戳著脊樑骨罵，你們才覺得日子過得有趣？我看不見得。那為什麼不把想法改一改，讓大家都把日子過得更好？難得非得要走到那麼一天，招個強人來把你們滅了才心甘？不信你們問問吉裡米，米勒大人已經忍你們很久了，要不是見你們目前仍只能算是小打小鬧，他早出手滅了你們！」

　　吉裡米冷哼了一聲，嘴裡不說話，眼光望過來時卻寒光乍現！

　　波特窒了下，忽道：「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沒本事，憑什麼吃飯？混混的兒子就是混混，我爹是混混，我也只能是混混。我們這幫子人，除了出來混，沒有別的出路！」

　　「哦，當真？」徐錚笑了一聲，道：「混，也是混法的。只要你當真不願意招人恨，還有別的混法。」

　　普瑞德霍然抬頭，有些驚喜的看著徐錚，他並不笨，隱隱已經知道徐錚叫自己出來並不是教訓一番這麼簡單。那少年並不愛有事沒事的教訓人，滿腦子稀奇古怪的主意倒是真。這番造作，又是施威，又是勸解，以他那顆腦袋，多半是替自己想好了出路。波特也暗暗打量徐錚，臉上露出意動的神情來。很顯然，他私下裡沒少打聽過徐錚，對徐錚的搖錢樹外號瞭解得不少。

　　「我想，只要心裡有一點良知，就不會喜歡有人恨著自己。被愛著的感覺誰都喜歡，被需要的感覺誰都渴求。你們大可以換一種方式混，混得被人愛戴著，被人尊敬著，被人所需要，讓人一提起東城區或是西城區的混混，大家都豎個大拇指，讚聲好！」

　　波特與普瑞德都是目光閃動，還沒等普瑞德說話，波特就大聲道：「好！你說，只要你能說出個可行的辦法來，我帶著一幫小弟以後跟你混！」

　　「好！」徐錚撫掌大笑：「別以為我唬你，附耳過來。」

　　兩人湊頭過來，徐錚便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的仔細一通說。兩人聽罷，都露出不信的神色，普瑞德倒是沒說話，波特卻道：「我不信！」

　　「要讓你馬上就信，除非你是傻子。不過，你為什麼不試試？」徐錚笑笑，沖布魯斯道：「布魯，給我兩萬金幣。」

　　布魯斯扔了兩大袋給他。徐錚往一人懷裡扔了一袋，道：「這算是我交給你們的啟動資金，先讓兄弟們吃飽了穿暖了再按照我所說的做了，就不愁這一萬金幣花光沒有錢進帳。」

　　兩人抱著金幣，徹底的呆了。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看得起他們這幫混混。誰都把他們當垃圾看待，恨不得掃除為快。現在，卻有一個笑嘻嘻的少年大大方方的扔出一萬金幣，只為了某種微小的可能。

　　普瑞德抱著錢袋，臉上有感激，有激動，只覺得錢袋很沉重，像是壓在肩上，讓自己有些腿軟。心中止不住想：如果他交待的事自己做不好呢？

　　波特卻已經癡了，人人說那少年心腸好，從不會拿有色眼光看人，他是見識到了。他當真是這麼看待人心的？波特禁不住有些期待這人所說的事情當真會發生。

　　「我……我……還不起。」波特訥訥的道。

　　「誰要讓你還了？」徐錚笑道：「錢我不缺，其實還可以給你更多一些，但我不想養成你們無事就伸手要錢的驕奢作風。錢總是要自己掙，花起來才暢快。我的家鄉有句老話，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大致的意思就是說我給你錢，還不如教給你掙錢的方法。」

　　見兩人呆若木雞的立在那裡，徐錚又笑了，如此表現，誰敢說他們心裡沒有善良柔軟的地方？當下更覺得心情放鬆，像是做了件美事般開心得很，轉身就跳上車架，大馬金刀的坐下去，大聲吆喝了一聲：「走囉，回家！」

　　嚕嚕歡嘯了一聲，連蹦帶跑的領頭奔到前方。馬克一振光翼，呼拉呼拉的跟著飛過去。只留下兩人瞪著龐大的商隊漸行漸遠，最後轉過角再也見不著。

　　波特看著普瑞德，那人也抱著錢袋像自己一樣呆立著。波特就這麼看著他，頭一次半點也生不起去搶奪他的錢袋的心思。要知道，他的粗枝大葉熊樣是裝出來迷惑對手的一貫手段，他實際要遠遠比表現出來的精明得多。來之前他早已經安排了人手在外圍候著，而普瑞德當真是隻身前來。要搶劫他，或是殺他滅口都可以進行，只是現在卻實在生不出這個心思。

　　想了想，突地大喝一聲：「來人！」

　　迅速的，遠處埋伏的兄弟都從隱蔽處奔了過來。

　　波特看著普瑞德，見他只是淡淡的看著自己，竟然不慌不亂。

　　「你就不怕我搶你？」波特問道。

　　普瑞德笑了一下，突地反問：「你會辜負他的期望？你會讓一個對你充滿了期待，認真把你當人看的人失望？終於有人不把我們當垃圾看待，我不覺得你願意自己把自己當垃圾。」笑笑，又道：「不是我自誇，聽他一番話，我覺得自己的心胸都開闊了許多。一萬金幣而已，以後通過努力，也放我可以掙得更多！」

　　波特窒了窒，大手一揮：「保護他！我不搶，不見得別人見了一萬金幣會不起心。」

　　普瑞德又笑，轉頭去看波特，突然覺得這傢伙現在看上去也挺順眼。

　　放放心心把錢袋交給他，看他猛然一巴掌扇到一個弟兄的後腦勺上，大聲的罵：「瞪著錢做什麼？我們也有！眼紅的，眼綠的都是混蛋！沒聽他說嗎？才一萬金幣而已，我們東城區的眼界不能這麼低！敢打他的主意，別怪我毛熊不把你當兄弟！」

　　普瑞德忍不住呵呵笑，道：「波特，我們兩邊也鬥了好幾年了，誰也不服誰，要不趁這個機會打個賭？」

　　「賭什麼？」

　　「賭我們誰先做到他所說的。你贏了，你是老大。我們的收入，分你百分之十，見到就你們就叫哥。我要是贏了，就反過來。」

　　「好！」波特豪爽的大笑：「賭了！」

　　普瑞德瞇著眼，又道：「不過，咱們兩邊拳頭上可能永遠誰也不會服誰。」

　　「你又要怎麼地？」波特臉色一沉。

　　普瑞德呲著牙笑，道：「那位大人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友情PK，意思就是不傷和氣的比賽一番。我對你就沒服過，有空也來PK兩把？他可是閒來無聊的時候教過我和坎波兩招，精妙得很，不見得就輸了你。」

　　「我怕你？」波特大笑：「儘管放馬過來！地方你挑，咱們不來陰的。」

　　普瑞德不懷好意的陰笑了兩聲，徐錚教過他兩招，安格爾那個盜賊也教過他兩招，他挺有信心。

　　心裡這麼想著，和波特並肩而行，兩人互相看看，都有了點惺惺相惜的味道。

　　另一邊，吉裡米在徐錚肩頭拍一記，問道：「你當真信任他們？不怕他們為了那兩萬金幣拼得死去活來？照我說，這樣倒是省事了。」

　　「我信。」徐錚點頭，又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閃光的地方。那兩人心底還有著熱血，有著良知，所缺的只不過是一個機遇。我不敢說我有這個本事給他們機遇，但是我卻可以幫他們一把，以後是龍是蟲，就讓時間來檢驗。不過，我有信心，他們是龍，不會是蟲！」

　　「為什麼你這麼確定？」

　　徐錚撓了半天頭皮，自己也解釋不清，只得嘿嘿乾笑。

　　布魯斯卻悠悠的道：「有些人，總是偏執的看到別人的好，忽略他的壞，說的就是你面前的那個。天真固執得接近傻，但又可愛得很。」

　　徐錚大窘，但卻無法反駁，只好恨恨的去瞪車幫子。吉裡米出神的看了他半天，突然恍然，慢慢咧出一個笑容。那笑容竟與徐錚的笑容有些神似，有一種像是在陽光下被曬去了所有污漬般的潔淨。

　　索倫瞧見了，扔了隻雞腿進嘴裡，連皮帶骨的吞了下去，很鄙視道：「都笑什麼？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