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傷逝
普瑞德得知徐錚和阿里斯奧要來自己家,迅速給出了反應。在徐錚與阿里斯奧剛剛踏出門時,來接他們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待著。
徐崢與阿里斯奧剛剛爬上馬車,吉里米突然來拜訪。徐錚來不及和他說什麼,便抓著他一起前往普瑞德的家。本來嚕嚕和馬克都想跟著去,徐錚絕得不妥,便叮囑兩個傢伙不許鬧騰,安心呆在屋裡。
馬達加爾的馬車不比帝都錫安的馬車,減震設備還沒有流傳過來。木製的輪子硬碰硬的和石製地面撞擊,不折不扣的是一台散骨機。
徐錚在裡頭被顛得死去活來。暗暗發誓要以亞里斯大陸目前的科技狀況造出最好的減震裝置來給馬達加爾的全部馬車裝上!
反觀是阿里斯奧與吉里米,兩人似乎都被顛慣了,沒有太大的感覺。兩人直著腰身坐在馬車上,身體不動。頸部上的腦袋卻像前世的一種會不停搖頭的玩具一樣上下左右動彈不休,看上去很具喜感。
由於實在太顛了,徐錚坐在馬車上,全程都在和這種高頻率ˋ大能量的衝擊抗衡,馬車走的什麼路線,是怎麼來到目的地又停車的,完全沒感覺出來……
「到了。」阿里斯奧推開車門跳下去。
徐錚跟著跳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黝黑瘦小的坎波。徐錚定睛看他。那張髒兮兮的小髒臉上殘留著一些青腫發紫的痕跡,雖然退掉了許多。但仍然來是看得出來。
坎波身上穿得衣服明顯是阿里斯奧送的兩件衣服其中的一件,成人的衣服穿在坎波身上明顯的顯得過大,越發顯得坎波瘦弱不甚。徐錚瞧了他半響,坎波的神情顯得疲憊而勞累,又有一種貧民常見的自卑和拘謹,悲傷的神色反而被沖淡了。
「請問,哪位是蘭洛特閣下?」坎波怯怯的問。
「我就是。」徐錚走上前,溫和的道:「別閣下,叫蘭洛特就好。我左邊的叫阿里斯奧,右邊的叫吉里米。」
阿里斯奧衝坎波點頭,吉里米則被人直呼其名覺得有些不適應,僵笑對著坎波點頭。
坎波小心的打量著徐錚,終究是被他親和的笑容所征服,這才道:「請跟我來。」
三人便跟著坎波身後在雞腸一樣的巷子裡穿行。
徐錚打量四周,見到四處都曬的著衣物和其它事物,巷子裡狹小而陰暗。各種垃圾胡亂堆放著,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偶爾還能見到大膽的老鼠在垃圾堆之間出現,聽見人聲之後迅速逃竄,隔得老遠在探出頭來,好像膽子比徐錚前世所見的老鼠要膽大許多。垃圾堆之間。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務腐敗了。流出褐色濃稠的汁水,不僅味道難聞,更是讓本來就陰暗潮濕的小巷子更加潮濕。如此環境之下,本不該再初冬出現的各類苔蘚宜然在牆角和地縫間生長得茁壯,挺著一股子不合時宜的生機。
坎波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小心翼翼的回頭過來查看三人。領頭的蘭洛特一直是一臉沉靜,中間的阿里斯奧則一直在抽鼻子,下腳下得謹慎萬分,而最後的吉里米,臉上的厭惡神情是掩飾不住的,從他皺得密不可分的眉頭就能看到出來他對身處這樣的環境有多不舒服。
兜兜轉轉的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了許多人,坎波道:「到了。」
吉里米看著眼前明顯是經過清掃以後顯得乾淨許多的小巷,情不自禁的輕了口氣。
「你哥呢?」徐錚問。
「在裡頭。」
徐錚看了看阿里斯奧與吉里米,見那兩人都猶豫的看著前面一堆難民樣的貧民和黑不隆咚的普瑞德大門,提不起往前邁進的勇氣,便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對坎波道:「麻煩帶我進去。」
坎波領著徐錚進了門,徐錚發現屋裡人更多,頂多三十來平方米的小屋子擠滿了人。普瑞德像隻忙碌的蜂鳥一樣在人群中穿行,分發食物ˋ劣質酒水,還要凝神傾聽別人對自己逝去的爺爺的感言,忙得分身無術。
徐錚仔細看他,普瑞德明顯的瘦了。兩隻眼深深現在眼框裡,兩邊唇角出現了因為悲傷打擊而出現的傷紋。他整個人都顯得精ˋ氣ˋ神不足,頭髮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悲傷的神情倒是不明顯,更多的是向坎波一樣顯得疲憊,還有就是比坎波多出一股子木然,雖是遊走在人群之中,卻又游離在他們之外。
這種神情,徐錚很懂。前世每每有士兵陣亡,他們的家人臉上最多的就是露出這種表情。熟識之人禁不住悲傷同情,前來安慰,但他們往往不知道這個時候失去親人之人最需要是養傷,養心底被劃破的傷口。
徐錚定了定神,迅速溫聲接過主權。輕聲道:「大家都擠在這個屋裡,轉個身都難。不如到屋外站一站,留點空間給逝者和生存者追憶。阿里斯奧帶得有吃有喝的來,大家可以自行領用。」
溫聲的言語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人們都低聲安慰著普瑞德,往外面行去。
坎波大大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向徐錚:「謝謝你。我們快要應付不過來了。雖然他們都是好心,但現在……」
徐錚點頭:「不用說了,我懂。你去照看一下客人,我和你哥哥說兩句話。」
坎波點點頭,懂事的出去。徐錚走上前,輕輕推了普瑞德一把,道:「坐下,聊聊。」
普瑞德神情木然,眾人的離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緊緊的抓著手裡的盤子不知道該做什麼。半響以後似乎才察覺到徐錚的到來,吃驚的道:「啊!蘭洛特閣下,請……請坐。」
徐錚隨意坐下,拉著普瑞德也坐到自己身邊。普瑞德木訥的任由徐錚擺弄,像是靈魂都不在這裡了一般。
徐錚見食物與酒都實在太劣質。便去阿里斯奧那裡了一些過來,放到普瑞德面前,道:「吃點兒。喝點兒,別把自己累垮了,我想你爺爺不想看到你這樣。」
普瑞德木然許久,機械的拿起東西來沉默的吃著。
「傷心不?」徐錚問了個最敏感的問題。
普瑞德點頭,又遲疑著搖頭,最後答道:「沒有時間。」
「你爺爺……他老人家多大了?」
普瑞德愣了一下:「八十四歲。」
「真長壽啊。」徐錚認真的贊。
普瑞德霍然抬頭,臉上飛快的掠過一絲怒容。
「別生我氣,我是認真的。」徐錚正色道:「相信我,我以前生活的那個地方,除了有錢人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延長生命,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都活不過六十,八十四歲,已經是高壽中的高壽。亞里斯大陸這個地方真的很好,人的壽命要長許多。」
「你到底想說什麼?」普瑞德爆發了,猛然扔掉東西,啞著嗓子怒道:「要說閒話請換個時間!我現在沒這個心情聽。」
徐錚迎上他的眼光,道:「我不敢。我甚麼糊塗事都敢試一下,就是不敢對死者不尊重。」
「那你想說什麼?」普瑞德煩惱的道。
「我問你幾個問題就好。」
「問!」
「你愛你爺爺麼?」
「愛!」
「你爺爺愛你們麼?」
「當然。」
「你爺爺走的時候是開心還是傷心?」
普瑞德徒然呆住,他記得昨天爺爺逝世的時候是笑著的,他說:「孫孫,我活了這麼久就算這段時間最高興了。我要走了,回到光明之神那裡,你別傷心,我會一直看著你。記得照顧好坎波。」然後,他落下最後一口氣,含笑而逝。就在下葬的時候,他依然笑著。
看普瑞德的表情,徐錚心裡已經明了,老人走得無所牽掛,這便是喜喪。人走到人生的終點都免不了一死,重要的是走的安然,還是走的不甘,普瑞德的爺爺明顯走的甘然。
「我問完了。」徐錚微笑,拍了拍普瑞德的手背,道:「注意身體。你還有坎波,要明白你不是一個人。」說完,抬腳往外走。
「請等等。」普瑞德叫住他。
徐錚扭頭回來,不解的看他。
「謝謝。」普瑞德強笑了一下。眼裡恢復了一些清明,道:「他確實是開心的走的。」
「明白。」徐錚也笑了。「留些空間讓自己傷心,別憋著。報館那邊不急,你覺得合適了,就來繼續上班。死者已逝,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的不是?」有指指心窩:「有些感情,記在心底就好。不忘,便是長存。活在這裡,就相當於一直陪伴著。」突然一起前世的摯友鐵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學他那樣露出兩枚虎牙嬉笑,眼圈卻突然紅了。
普瑞德抽了抽臉皮,終於露出一點帶著感傷的笑容:「再次感謝。謝謝你肯來……還有,以後我和坎波就拜託你了。」
「好的。」徐錚揉了揉眼,垂頭出門。
阿里斯奧正在派發食物和飲品。忙得不可開交。貧民區的人,幾時見過這種上等的優質食物,都擁在阿里斯奧身邊等著發到自己。吉里米束手站在一邊,臉上有許多不自在,又有一種新鮮好奇的表情,顯然這樣的經歷他從來沒有感受過。
徐錚走道阿里斯奧身邊,鄭重道:「小阿里,如果我真想幹一件事情。它也許會花掉我們現在掙到的全部的錢,你怎麼辦?」
阿里斯奧征了征:「全花光?」
徐錚正色點頭:「有可能。」
想了想,雖然臉上帶著不捨的表情,阿里斯奧還是聳聳肩:「花光就花光。跟你再一起這段時間我認識到一件事,那就是錢沒有了可以在掙。重要的是交正確的朋友。做正確的事,這樣,也許會很窮,不過很快活。我以前窮,也不快活。現在嘛,富了又變窮,倒是快活了。哇哈哈哈!」
徐錚瞇眼笑了,他就知道,阿里斯奧會鐵頂自己。
「你到底想幹甚麼?」
徐錚道:「我想修座醫院!」
「醫院?什麼叫醫院?」吉里米敏感的接話,隨即又想起父親的囑咐,果斷的道:「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