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快樂人生 013 黑死病

　　米勒和菲立德到達馬達加爾市中心醫院的時候，一眼瞧見的便是一副人山人海的情況：

　　整個醫院擠滿了人，門外、門口、過道，每個房間全堆著人。病人，病人家屬，全擁擠在那裡，情況一團混亂。臨時的病床早已經躺滿了人，病人呼號著，呻吟著，用一種帶痰的聲音居烈咳嗽著。病人家屬們手足無措的守護在一旁，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指手劃腳罵天罵地，還有許多在與醫院的醫師護士爭執，場面一片混亂，整個醫院的秩序已經完全被破壞。

　　人群之中還混雜著一些穿著白色衣物的人，他們胸前一律繪著一個紅色的十字，這是馬達加爾中心醫院的標緻穿著，代表著他們是醫師或者護士。現在這些醫師與護士連頭臉都有布包裹住了，只需出兩隻不安的眼睛，全體在用一種白色的粉狀物噴灑覆蓋醫院地域內的土地。

　　「又來一個。盧西安醫生！又送來一個病人！」

　　有護士在高聲叫喊，隨著聲音奔出來四、六個人，匆匆奔到剛剛到來的一群人那裡，解開裹著病人的床單。

　　只往床單裡瞧了一眼，就看到那上面的病人七竅洗血，整個身體都泛著一層可怕的青紫，五官也浮腫起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的溺死的人。

　　米勒和菲立德不約而同的都是心中一緊，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或許還不止如此，兩人環視了一圈，從病著的或是還有沒病的人臉都看到絕望與恐懼，這個東西才是真正會將馬達加爾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的可怕東西。比起疾病，絕望與恐懼傳播的速度更快！

　　米勒伸手拉住一個匆匆自身邊跑過的小護士：「院長大人呢？」

　　「在後面！」小護士掙脫開。匆匆端著藥盤子跑了。

　　米勒拽著菲立德繼續往深處走，最後在重症區找到了阿吉塔。

　　阿吉塔正在照顧病人，這位納迦女士已經毫無顧忌的在施展自己的治療魔法，把一片水藍的光自掌心灑下，照耀著病房裡的病人。

　　米勒看著她。完全沒有預想到第一次和親家母見面的情況會是這樣。但不可否認，她面上沉靜鎮定的神色，還有那種悲天憐人的表情打動了米勒，再次全盤推翻他對納迦一族的看法。或許在這以前他對納迦這種異族還有著許多顧忌，現在已經半點不剩。能教出碧昂娜這樣的女兒的母親，果然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好女人。不，納迦。

　　阿吉塔施放完治療魔法，疲憊的伸手按壓著額頭，正打算換個房門繼續的時候，轉眼就看到了米勒。

　　阿吉塔楞了楞，看著米勒那張和吉里米十足相似。卻又多了成熟犀利的臉龐，不確定的道：「米勒？米勒?維奇？」

　　米勒伸出手：「見到您真高興！怒鱗夫人。」

　　阿吉塔愕然，第一次見面，發現這個人跟小女兒口中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哪有倨傲和冷漠？倒是溫和得像個常見的鄰居。

　　握住米勒的手，阿吉塔又發現這人的手干躁且沉穩有力，擁有這種手掌的男人通常都是有毅力有擔當很靠得住的人。阿吉塔握了一下米勒的手後放開。這才把馬達加爾首席警衛隊長的身份和這人聯繫起來。

　　親家翁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阿吉塔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滿意。當然更多的是感激，這個人把自己的小女兒照顧得很好呢。碧昂娜帶回的消息說她在米勒家一直過得很好，那兩父子真正的是把她當掌心明珠一樣照顧，那些不堪的事沒有一件發生過。

　　簡短的握手之後，兩人都沒提兒女那些瑣事，阿吉塔道：「情況非同一般，客氣那些東西就免了。」

　　米勒點點頭，問道：「情況怎麼樣？」

　　「很糟糕！」阿吉塔一臉黯然的回道：「今天是發病的第五天。已經死了十八人。送進醫院的病人已經達到了七十一個，重症的有二十一個。這二十一個……」阿吉塔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見除了菲立德以外無人注意到這邊，才低聲道：「最快今天晚上。最遲明天凌晨就將不治而亡。」

　　米勒屏住了呼吸，菲立德下意識用手掩住口鼻，都是震驚的道：「這麼厲害？！」

　　阿吉塔鄭重點頭：「黑死病就有這麼厲害。光是醫院就這樣，而暴發得最厲害的貧民窟那邊……我不敢想像會是什麼樣子。」

　　「連納迦的魔法都不能治療？」菲立德疾聲問。

　　阿吉塔看了他一眼：「這位是？」

　　「菲立德，菲立德?扎馬，我是市長。米勒和我說過你們一族的事，所以我知道你是位納迦。」菲立德趕緊道，又問：「納迦的治療魔法是擁有僅略遜於神殿光明系治療魔法的治療術，連它也不行？」

　　臉上帶著遺憾，阿吉塔用挫敗的口氣道：「不行。最多的效果就是能減傷一些病人的痛苦罷了，完全無法治療。」

　　「神殿那邊呢？」米勒問。

　　阿吉塔苦笑：「神殿在四天以前就嚴密封閉，只回了一句話，黑死病這種東西他們治不了，只能封閉自救。要不然這裡怎麼會這麼多人？神殿根本就不接！」

　　「混蛋！」米勒大怒：「這幫只知道自己顧自己的自私東西！」

　　額側的青筋憤怒的賁起，米勒凝眼冷道：「找到機會，我定要把神殿的勢力從馬達加爾連根撥除！」

　　菲立德點點頭：「我也對它們厭惡很久了！一幫只知道斂財的貪婪貨色。現在神殿已經指望不上，怎麼辦？」

　　阿吉塔沉吟著：「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神殿。光系的魔法我雖然不會施殿，不過它能達得什麼樣的治療效果我知道一些。像黑死病這種傳染病它根本無力治療，頂多跟納迦的水系魔法一樣，有點鎮痛安撫的效果。也許它鎮痛安撫的這個效果比納迦的水系魔法更好，但還是不能真正的治療黑死病。能真正治療它的……」

　　「有辦法治？！」米勒和菲立德都是喜出望外。黑死病這個東西曆來只聽說它死人無數的傳聞，還從未聽說過有治療它的方法。

　　「有。」阿吉塔很肯定的道：「普經就有人告訴過我黑死病怎麼預防，還提醒過我馬達加爾這個城市，尤其是貧民窟，十足的髒、亂、差。鼠群橫飛無忌，最容易爆發黑死病。可怎麼治療他還沒來得及就離開了。」

　　「是誰？」米勒劍眉一挑，疾聲問道。

　　阿吉塔回想著那個少年，臉上不禁露出這些天首次的微笑：「那人你們也都認識。徐錚！」

　　「是他？」米勒面上大現驚詫，隨即又覺得理應該是這樣，因為自家那眼高於頂的兒子形容他時用過最多的詞便是驚才絕豔。如真是那般驚才絕豔的人。手裡會治療的法子便是理所當然。

　　「不過。」阿吉塔又露出無力煩惱的神色：「那個小混蛋就是個不安份的傢伙，現在他人在東大陸。還不知道他得到馬達加爾這邊的消息沒有。」

　　「怕是沒有。」菲立德道。女兒帶回的關於佩諾奇家的消息他最清楚，當時只是說阿里斯奧發出了父親失蹤求援的消息，那時候還沒有傳出黑死病的消息。

　　米勒悚然：「那麻煩了！如果我料得沒錯，科斯特在城的合圍之勢已經形成，佩諾奇家的魔法傳送陣又被破壞。消息要怎麼傳出去？」

　　「消息我已經通過傑士卡爾在上一次帶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徐錚什麼時候才得到這個消息。」阿吉塔無奈的道：「現在我們只能等。我只是期望在這個等待的時間裡……不要死太多的人。」

　　「唉！」米勒嘆氣。

　　「真糟糕！」菲立德低聲煩燥的嘟嚨。

　　三人現在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都有了把那少年捉出來亂棍抽打的衝動。

　　「現在只盼望他能夠早點接到消息，那個傢伙……」菲立德眼前掠過少年總是笑得燦爛的笑容，更掠過女兒從悶悶不樂到變自信快活的臉容，道：「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朋友！在馬達加爾，有尼娜。吉里米，阿里斯奧，他一定會回來！」

　　「是啊。」阿吉塔也是點頭，憶起那熱心的少年為了中止兩族的衝突，跑來海裡治療傑士卡爾等人的事。有著那種心腸的少年，一但知道這裡黑死病正在肆虐，絕對會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來。關鍵的問題是，他現在知道了嗎？

　　三人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菲立德不經意間看到一個圓滾滾的身體在自己的眼角餘光裡跑過。這個人，或者說這個體型天底下還有誰比他更熟悉？菲立德不由得驚慌的沖那人大叫：「尼娜！」

　　「您認錯人了。「圓胖的身影一頓。馬上就加速逃離。

　　菲立德衝過去一把揪住她：「還跑？！我會認錯自己的女兒？！」

　　嘴裡說著，一把扯下對方臉上和醫院裡醫師護士十分相像的遮臉布巾，可不正是尼娜。

　　圓潤的少女被捉了個現形，只得沖菲立德乾笑：「嘿嘿，父親……你也來醫院了啊。」

　　菲立德又驚又怒：「不在家裡呆著。跑著這裡來找死，是嗎？」

　　「父親，別生氣，我只是……我只是……」尼娜一臉哀求的看著菲尼德：「做為市長家的女兒，這個時候我就應該來幫助。」

　　「給我滾回家呆著，不許出門半步！」菲立德大聲咆哮。

　　第一次被菲立德發那樣大的火，尼娜害怕的縮了縮頭，轉眼又固執的道：「我不！我想做這樣的事。換了我的朋友，他們也一定會這樣做！如果哪一天他們回到馬達加爾，知道在這樣的重要關頭我第一時間不是出來幫助別人，而是躲在家裡躲避，就算他們不說什麼，我自己都會覺得抬不起頭來！那樣的尼娜，不配做他們的朋友！」

　　一臉哀求的看向菲立德，尼娜又道：「父親你不是說過嗎？朋友就像一面鏡子，能照出自己真正的樣子來。我真正的樣子不是市長家的乖乖女，我是尼娜。就是尼娜，我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做什麼！而我確實想做點什麼，以前我什麼都不懂，現在我卻非常明白！」

　　「那是黑死病！要命的病！」

　　「正因為要人命，我才更應該幫助著少死人！換了我的朋友們在這裡。他們就會讚揚我做得對！」

　　兩父女對著咆哮，米勒看著尼娜，眼裡的激賞不言而明。而阿吉塔則看著尼娜，臉上露著欣慰的笑容。人族裡確實有像徐錚所說的人，眼前這個圓胖的少女便是，讓人打心底喜愛她。尼娜。這名字她聽說過，是碧昂娜他們的朋友呢。果真是個好樣的！

　　阿吉塔伸手拉住菲立德，眼光看向的是尼娜：「尼娜麼？」

　　「啊！阿吉塔嬸嬸，您好。太忙了，來不及跟您打招呼，我認識碧昂娜的。我是她朋友。」

　　「我知道，他們都對你讚不絕口。碧昂娜就親口跟我說過，尼娜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族姑娘。」

　　「是嗎？」尼娜大喜。

　　菲立德還要發作，阿吉塔又道：「你是不是還有一個朋友叫愛爾蒂？」

　　「嗯。她被關在神殿裡。」

　　阿吉塔不動聲色的看了菲立德一眼，道：「不如這樣，醫護知識你懂得也不多，在這裡幫不上太多的忙。乾脆你想辦法通知愛爾蒂。讓她從神殿裡出來一起想辦法救治這裡的人。我讓你這樣的原因，一是我這裡需要幫助，二是我認為她現在有再好不過的脫離神殿的時機，神殿自顧無暇，沒時間處理愛爾蒂的事。」第三阿吉塔沒說，那是顧慮尼娜人族身份，又沒修習過任何魔法戰技，體質不好很難抵抗黑死病這種感染人非常迅猛的疾商。同時醫院這個地方是病源，她還是遠離這個漩渦比較好。

　　阿吉塔的善意菲立德馬上就懂了，感激的看了阿吉塔一眼。板著臉對尼娜道：「還不去找你的朋友來幫忙？回頭再跟你算帳！」

　　「哦，好的。那我想辦法通知愛爾蒂。」尼娜臉上一怯，忙不迭跑了。

　　三人都看著尼娜圓胖的背影越奔越遠，米勒嘆氣：「菲立德，不是我小瞧你。你女兒強過你百倍。」

　　菲立德沉默不語，他該感到高興嗎？自己見風使舵，無利不起早，卻生了一個勇敢熱情的女兒，竟連黑死病都不怕，瞞著自己跑到醫院來做幫手。這種膽色，這種魄力，真是自己生出來的？

　　米勒使掌在菲立德背後一推，道：「學學你女兒吧。做好你市長的職責，拿出你的影響力，宣佈黑死病的預護辦法。現在雖然不能治，但卻可以通過預防減小傳播的範圍，馬達加爾不見得就會像崗撒克城一樣。明白嗎？就算是為了尼娜。想想你女兒的本事，你阻止得了她四處亂跑麼？又或者說，你真想扼殺女兒這份善良熱情麼？」

　　是了，為了尼娜！

　　菲立德面上一振，轉向阿吉塔：「告訴我黑死病的防治辦法，我去宣佈。」

　　「好。」阿吉塔笑了，這是個糟糕無比的市長，卻是個最合格的父親。

　　兩個小時以後，菲立德命人敲響了市中心的警鐘，站在廣場最高處大聲宣佈：

　　我，菲立德?扎馬，在這裡宣佈黑死病的防治辦法。首先，家中如果出身發燒、嘔吐等有疑似黑死病發作的患者，立即送往馬達加爾市中心醫院；家中出現死者的，凡是他沾染過的東西一律燒掉；緊急開展滅鼠行動，死鼠堆起來統一燒掉；緊急準備石灰粉，全城噴灑……

　　沒有像以前那樣長篇大論，整個宣講極為簡短精煉，當真正行動起來時，菲立德久居上位的幹練這時才真正的展現出來。

　　最後一句話，菲立德道：「馬達加爾到了生死存亡之際，無論是誰，請和我站到一起，聯手抵抗疾病！監督者大人已經逃了，我不會逃跑，這一次，我和你們共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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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坎波和波特聽著菲立德的宣講，波特道：「真讓人刮目相看，市長大人這回當真了不起。居然沒跑，而是與我們共進退。這回要是大家沒被黑死病虐死，以後我們兩半城的人馬都支持他吧。」

　　坎波看向地上的白布，問：「還鬧嗎？」

　　「還鬧個屁！」波特踢了一腳地上的『屍體』，道：「喂，起來！」

　　迪亞迅速從白布下爬出來：「老大，現在怎麼辦？」

　　波特沉吟著，道：「你回家去，按市長大人所說的辦。先找到石灰粉把家裡撒一遍，把老鼠合部找出來滅掉，然後呆在家裡別出來。你體質太弱了，很容易被傳染。看好你的女人，讓她少出門。」

　　然後傳頭對坎波道：「去通知你哥，我們上下兩個半城要是聯合起來，干預防的工作沒人比我們更合適。至少等到徐錚回來的時候我們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他，我們對得起他的青眼有加。他把我波特當個人物，我和普瑞德就要對得起他的看重。」

　　「好的。」坎波轉身要跑。

　　「等等。」波特拉住他，又道：「這個時候肯定有人會趁亂胡來，你傳下去，哪個混蛋敢趁火打劫，那就是跟上下兩半城的人對著幹！要是犯到我波特手裡，殺！」

　　「明白了。」坎波這才跑了。

　　波特說這個話時還一點沒想到自己在馬達加爾的平順渡過黑死病危機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一場可能的內亂被兩個流氓地皮頭子消滅萌芽當中。

　　佛說，種善因便得善果。誰又曾料到當時小小的善意，如今換來的是巨大的善果呢？足可見人在做，天在看，人世當作我自當以善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