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肉在嘴邊可就是沒地方下嘴啊
賽尚阿看這封信的時候,先開始還是有種做賊的感覺,彷彿太后的那雙眼睛就在身背後冷冷地戳著自己。
林鳳祥的信寫的很長,很中肯,像是老朋友多年沒有通信的那樣,一段我強你弱的分析之後,是善意的提示,尤其是還有一段極其精彩的闡述,至少當時賽尚阿是這麼認為的。
「……滿清難道真把蒙古當成了親兄弟嗎?明修長城清修廟,這似乎是讚頌滿清對蒙古所謂獨特的民族政策的成果吧?那麼,咱們不妨看看,在滿清殖民者這種良苦用心下,到底都發生了什麼?為了征服蒙古兄弟,他們殺戮了多少人,咱們不用去說,閣下自然明白。咱們就談談人口,蒙古本有人口千萬,而在滿清對我中華的長期殖民統治之下,現在不過百萬而已。為了割裂同為中華民族的蒙漢兄弟親情,也為了使蒙古兄弟充當他們的打手,滿清利用喇嘛教以統治蒙古兄弟,凡是家中有兄弟八人者,其中七個必須要去當喇嘛,有兄弟五人者,四人須當喇嘛,僅僅有一人可以成為娶妻生子的平民。當喇嘛的自然有紅黃緞子穿,又可坐享優厚的俸祿。而女子們呢?她們沒有充當喇嘛的福氣,卻又很難找得到相當的婚配對象,於是只有去做內地人的奴僕。花柳病之所以能在蒙古民族兄弟間盛行,原因不說自明。」
「……難道閣下身為蒙古族兄弟之一員,就沒有認真地想過這些?難道閣下真的就認為蒙古族是滿清排列的那樣,是這塊兒土地上的第二位的主人?這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任由滿清繼續統治下去,不但蒙漢、蒙古與咱們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會產生巨大隔閡,還會愚昧到把滿清一切殖民統治所產生的惡果,都強加在中華民族身上,更有甚者,蒙古族早晚自己要種族滅絕……」
「我天朝是中華各民族之天朝,我們願意跟所有大家庭中的各民族平等相處。西藏的談判已經在接觸中,天朝願意在一個大家庭內,對西藏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尊重西藏人民的各種習俗。對蒙古,天朝政府也會一樣。我天朝紅軍是人民的軍隊,在我們這個隊伍裡,所有漢、回、壯、苗、彝等各民族勇士都集合在了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為了捍衛中華民族的尊嚴而戰。我們不願意在自己兄弟身上施展過多的手段,流更多的血。俄國侵略者在借用滿清殖民者的力量,意圖成為最終凌駕於我們中華民族之上的又一個殖民統治者,他們才是我們一致的真正敵人。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作為一個有著優秀傳統歷史的蒙古族兄弟的代表,我們真誠歡迎閣下加入到剷除一切殖民者,復興蒙古族及整個中華民族的戰鬥中來。我們也明確地知道,在我天朝開國元勳南王殿下的殉難中,閣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本人代表天朝政府鄭重申明,愛國不分先後,只要閣下從現在開始,放棄毫無意義的抵抗,那就是對中華民族有大功,一切既往不咎……」
賽尚阿拿著信的手抖起來了。
活了大半輩子,怎麼也算個蒙古族中的高級知識分子了,賽尚阿感覺自己好像是生平第一次才想到了自己的民族。也難怪,把自己死死地拴在了滿清主子的戰車上,誰還會想到民族?大清興,自己興,至於民族,那是個啥?
人就是這樣,幸福的時候總是想著給予自己幸福的那個人的種種好處,似乎這人就沒有任何的一丁點兒的瑕疵,很有點兒「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味道。然而,一旦到了不滿意的時候,尤其是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所想到的就是對方所有的壞處,壞到頭頂生瘡、腳底板兒流膿,挖空心思地去把自己的一切不滿發洩出來。
賽尚阿想想自己這大半生,想想紫禁城裡那個骯髒的小太后對自己的種種不公正待遇,再想想以前被自己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大度,是真正明白了道理也好,還是就是出於怕死,咱們也許沒有必要深究了,總之,賽尚阿動心了。
動心是動心,賽尚阿的回覆裡有條件,那就是「本官仍有一戰之能力,但為了兄弟間不相屠,為了驅逐外來入侵者,本官願意帥麾下將士舉行戰場起義,調轉槍頭,一致對外……」
面子總還是要要的,投降太難聽,起義嘛,可算得上是一種既有面子,又能保存生命的最佳選擇。不過,賽尚阿還是沒有想著佔盡了絕對優勢的對手,會痛快地接受這個意見,他只是先說說而已的,萬一不行再說。
林鳳祥比賽尚阿想像的要大度的多了,一接到賽尚阿的回覆,他就笑了。
漢中府城兵不血刃,和平光復,接著是寧陝廳的洋縣、石泉等地,在經過輕微戰鬥後,很快全部收服,這都和賽尚阿的戰場起義密切相關,賽尚阿還是功不可沒的。
賽尚阿此時帶著一部分經過慎重挑選後的人馬撤出了漢中府城,按照林鳳祥的安排,他率部駐進了寧陝廳的治所寧陝鎮。在這裡,他又開始向西安「沒命地救援」,只是他的口氣變了些,「卑職與府城官兵士紳和衷共濟,力挫『赤匪』數次於堅城之下,漢中府城固若金湯,由於各地關隘守禦甚緊,『赤匪』後援不濟。現今卑職正在寧陝一帶,調集興安諸鎮人馬,以圖恢復,懇乞欽差大人念在大清萬年基業的份上,火速派發援兵,聚殲『赤匪』於漢中以西地區」。
在漢中城,紅一方面軍的三巨頭又湊到了一起。看到從興安姍姍來遲的秦日綱那滿臉的不高興,黃再興就知道興安的仗一定是又打得不順心,惹得這位喜歡爭強好勝的大將軍窩火了。
的確,當秦日綱出了荔枝道關口的時候,先頭部隊紅二軍的兩個輕裝師在紅二軍軍長朱錫琨的指揮下分西、南兩路直取興安,西路沿漢江而下,南路則由嵐河口進攻興安城東南的天然屏障牛蹄嶺。
牛蹄嶺位於安康東南方,因其貌似牛蹄而得名。它南依峰巒疊嶂的大巴山,北臨滔滔漢江,東靠黃洋河,其主峰石頭寨高六百餘米,地勢突出險要,立於山頂可俯視二十公里之內的廣大地區。
它由大、小牛蹄嶺兩座毗鄰的山峰組成,周圍環繞著代家埡、楊家寨、大廟山、磨石樑、方廟子、華家嶺、桃花砭、塔梁和文武山。大、小牛蹄嶺、塔梁、文武山自東南向西北,巍峨起伏,構成興安城的天然屏障。而興安城就坐落在這山腳和漢江之間。
牛蹄嶺是卡在陝南與鄂北通道上的一道雄關要塞。無論是從要奪取興安本身,還是打通與鄂北間聯繫的目的,這裡向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不過,由於牛蹄嶺清軍兵力單薄,又以土頑為主,在強大的天朝紅軍面前,僅僅經過兩天多的激戰,牛蹄嶺即被全面控制,興安城看著似乎是唾手可得了。
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朱錫琨遇到了一個和當年在懷慶城下鎩羽而歸的林鳳祥一樣的尷尬境地,儘管他後續的兩個師也已經陸陸續續地趕了上來,可連續兩天,他居然都沒有拿下不足兩千殘兵守備的興安城。
就是當秦日綱自己急火火地跑到了興安城下,衝著朱錫琨沒鼻子沒臉地數落、發洩了一通之後,再冷靜地看看興安城,也開始鬱悶了。
原來,已經感到走投無路,滿世界找繩子就等著最後上吊了事的興安知府,在城內一個叫作吳之道的老貢生毛遂自薦的指點下,竟然將大批的老弱婦孺驅趕到城頭上,再用繩索相連,形成了又一道由人組成的天然屏障。
這仗還怎麼打?喪失了火器、火力的優勢,單憑藉將士們的勇猛,沖上去,面對出現在眼前驚恐萬狀,甚至是哭聲震天的人牆,你的刀該朝哪兒砍還不知道呢,可人縫間卻會立即突出來一柄鋒利的長矛,或者是飛出一把冰冷的鋼刀。上去的人被打下來,架起的雲梯被毀掉,白白斷送了許多將士的生命。
攻城突擊隊的將士們無奈,朱錫琨等前敵指揮官們無奈,秦日綱也一樣的無奈。戰勢就這麼的一時僵持住了。唉,投鼠忌器,肉是在眼皮子底下了,可就是沒地方下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