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沃土 第三九八章逐鹿(四十)
「大帥,趁著他們還沒有對我們下手,早走比晚走更好,此其一。」溫德勒克西極其肅然地望著綿洵,一抱拳,「前天聽了大帥的想法之後,標下也曾反覆思考過,再結合近來所獲知的關於衛輝府方面的消息,標下還有第二個憂慮。」
說著,溫德勒克西把茶桌上的兩個茶碗挪了挪,從袖口裡取出捲著的地圖,攤在了茶桌上,「大帥您看,張樹聲、潘鼎新的兩個協都集中在了原武、新鄉及輝縣三地,而吳長慶、唐殿魁的兩協人馬,主要力量也都駐紮在衛輝的府城內,僅以三個標的微弱力量防禦其東面封丘至滑縣這個漫長的河防線。當然,他們可以搪塞說還有數千的地方團練及豫北防軍在那裡頂著。朝廷看不出來,沙俄人也會一時被矇蔽,可咱們不傻,他們不去加強那位李大人所稱的黃河防線,卻要虎視眈眈地屯兵在我們旁邊,為了什麼?」
「他們這是在等機會,要走。而且一旦我們有所阻攔的話,他們還會不惜向我們動手!」綿洵用力地在座椅扶手上狠狠拍了一掌,鼻子裡同時發出一聲憤怒的惡哼。
「大帥錯了。」溫德勒克西輕輕搖搖頭,「一開始標下也是這種以為,可琢磨了之後,又感覺並非是這麼簡單。」
「怎麼?」綿洵有些大惑不解的樣子。
「大帥僅僅說對了一半,」溫德勒克西的手在地圖上指點著,「如果李鴻章真的像是怡親王所猜測的那樣,是要在京城搞小動作,那麼,他也不會私下調集這四個協的兵馬進京。大帥請看,惠親王綿愉在真定,雖然他會聽從議政王的招呼,可由於手下統領的各部中,『後黨』勢力不小,再加上惠親王又不是個果斷的人,如果奉李之命進京的軍馬經過他們的防地,很可能他們會充耳不聞。不過大帥還是低估了瑞麟大人的能力。瑞麟大人固然飽受李鴻章排擠,可也正因為如此,瑞麟大人才會痛下決心暗地裡與李鴻章分庭抗禮,其實從瑞麟大人躲開李鴻章常駐彰德府就可以看出這一點。」說到這裡,溫德勒克西故意停頓了一下。
「那……那又會如何?」綿洵真是有些大腦遲鈍了,似乎還是沒有聽明白。
「東路兩鎮的忠義救國軍中,除去衛輝鎮,彰德鎮的四個協都是後娘養的二線軍兵,瑞麟大人豈會在他們身上不動心思。」溫德勒克西輕輕地笑了,對自己的超強分析力,他很陶醉。「如果衛輝鎮兵馬北上,試想一下,他們如何能做到叫瑞麟大人不知不覺?顯然不能。那麼,放著眼前搬到李鴻章現成的大好機會,瑞麟大人一定不能輕易地放掉。一旦彰德鎮的兵馬動手,不用說是大部,就是只要動起來一個協或幾個標,衛輝鎮的兵馬就別走了。因為,這一打之下,惠親王可就不能裝聾作啞了。」
綿洵看著溫德勒克西好一會兒,才忽然擊掌叫絕,「高,放逸的這番分析果然是高明。」可又一轉念,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那麼……那麼,李鴻章這個賤骨頭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就應了大帥先前分析的那點了,衛輝鎮的兵馬其實就是衝著大帥您和瑞麟大人來的。」溫德勒克西慢慢捲著地圖,沉吟了片刻,「李鴻章是想以忠義救國軍作為賭注,威逼沙俄人重新還政於那位太后。大帥想想,難道現在這不是最好的機會嗎?」
「這……」聽得嗓子眼兒發乾的綿洵剛剛端起茶碗,被溫德勒克西最後的這番話嚇得一激靈,茶碗險些掉下地去。是啊,自己考慮來考慮去的,可怎麼偏偏忘記了這一點呢?議政王攝政,那是俄國人急於要和談養兵的機會,如今和談陷於了僵局,人種還沒完全開化,毫無誠信可言的俄國人難道就不會再來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姥姥的,俄國佬要是又和李鴻章坐到了同一條船上,那……那恭王他們可就危險了!」綿洵激動之下,禁不住放起了粗話。
「這就是標下希望大帥火速進京的另外一個原因。」溫德勒克西收起地圖,緩緩站了起來,「大帥啊,這次走不緊要快,還得做好將來與沙俄人真刀真槍火拚的準備。」
「這……」溫德勒克西的話,居然叫本來雄心勃勃的綿洵似乎變得有些心底裡虛虛的了。打俄國人?老天,那麼多的俄國人,打得動嗎?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溫德勒克西又是微微的一笑,「而且,這次大帥進京可不能像先前安排的那樣,從彭、顧兩協那麼拼湊人馬。依標下愚見,大帥帶上標下的全部馬隊,再加上彭、顧兩協的兩個馬隊營,先取道澤州、潞安進邯鄲,然後再北上進京。」
「嗯……這樣好。」綿洵有點兒高興了。溫德勒克西手下的馬隊計有兩個整標零一個營,再加上彭、顧的兩營馬隊以及自己的親兵侍衛營,這樣一算下來,能夠跟隨自己進京的就有了三千多的馬隊,而且還都是精銳。不過,他的真正擔心還並沒有完全消除。於是,他又望著溫德勒克西,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大帥不必擔心,」聰明的溫德勒克西果然把話說上了正題,「如果在昨天晚上之前,標下還擔心大帥此去未必能夠功成圓滿的話,可現在,這種擔心標下已經沒有了。」
「什麼?」綿洵有些裝傻充愣。
「大帥想啊,渡河北來的太平紅軍這麼大的勢頭,難道就只是針對著咱們?」
「那怎麼會,咱們……咱們又沒……」綿洵本來是想說「咱們又沒像李鴻章那樣挖空心思地去得罪太平紅軍」,可話到了嘴邊兒,又覺得說出來實在有些不是個事兒,就趕緊剎住話頭,咳咳地咳了兩聲。
「這是他們大舉進攻的開始。」溫德勒克西點點頭,胸有成竹地笑了,「我們的全線一定都在同時遭受著他們的打擊,尤其是沙俄人。如果說他們恨我們恨得已經咬牙切齒了,他們恨沙俄人則更是恨到了骨子裡。沙俄人是自顧不暇了,即使肯和李鴻章搭配,在京城那邊兒也沒有多大的氣力了。更何況怡親王他們回去了,僧格林沁王爺自然也就回到了正定,即便到時候惠親王猶豫不決,僧王定不會坐視不管。這樣一來,也許……也許就會叫李鴻章的歪心思胎死腹中。」
「放逸……放逸啊,我怎麼早沒看出來你老弟還有如此的滿腹經綸呢……」綿洵真是高興了,高興的幾乎是從椅子上蹦起來的。「那好,那就按老弟的高明主張,我即刻就領兵進京。不過……」興高采烈的綿洵又看了看溫德勒克西,無奈地搖了搖頭,「唉,可怎麼像兵將們交代呢……」
溫德勒克西望著又在顧及面子好歹的綿洵,一臉的肅穆,「大帥,有句話標下也許不該說,可事到如今,標下不得不說。」
「放逸啊,你我是過命之交,還有什麼話在咱們之間能夠難以啟齒的呢?」
「大帥……」溫德勒克西有些激動,「大帥,大清要是在恭王手上亡了,畢竟滿洲人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可大清要是在已經被幽禁在圓明園裡的那個女人手上亡了,那可真是就會應了流傳在民間的那句話,滿洲人只怕一人一馬都難以再返鄉里了!那不單單是亡了大清,還會使滿人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