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一章 攤牌
如同天漏了一般的暴雨,在持續了近一個多時辰之後,突然就戛然而止。鍋底一樣的天空上,被憋悶得寂寞難耐的太陽,三下五除二扒拉開遮蓋在自己面前那大片厚重的黑雲,又得意洋洋地把頭伸了出來。
「好,打得好,就是要給我狠狠地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負義的混帳狗奴才!」在十幾個宮女太監的簇擁下,站在俄國公使館頂層曬台上高瞻遠矚的慈禧,望望霎那間就被一陣密集的炮火所覆蓋的崇文門,再看看同樣湮滅在沖騰的炮火硝煙中的朝陽門,解氣地玉牙緊挫,小嘴兒緊繃。
可是沒多久,慈禧忽然又發覺了一個問題,她瞅瞅經過雨水洗滌後更加顯得紅豔的紫禁城的高屋大頂,扭頭再看看身邊兒面露得意的普提雅廷,「咦……為什麼皇宮那邊兒還沒動靜?」
「不急,我親愛的太后陛下,那裡馬上就會有一場好戲看的。」普提雅廷詭秘地笑著,一低頭,拉起慈禧一隻纖細的玉手,香甜地吻了一口。
「討厭,你們是不是又在搗什麼鬼啊?」慈禧使勁把手往回一抽,小臉兒頓時一板,嬌哼了一聲。不過,她這心裡可是卻被普提雅廷的這一吻,給吻得燥熱難耐,整個身子禁不住一陣酥軟,在手抽回來的同時,還給普提雅廷的,卻是一個完整的身體。
普提雅廷懷擁這個美人兒,此時,他的忽然腦海裡翻騰出了一出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古老傳說來。只不過,他們玩的那些把戲,可不單單就是為了博取懷中美人兒的一笑,而是另有所謀。
慈禧的確眼尖,她的俄國朋友們還真是又在背著她搗鬼。
經過伊戈納季耶夫、普提雅廷和穆拉維約夫等人的一陣密謀,耆英被作為說客,給派進了皇宮。俄國人這次開出的條件很簡單明了,都是曾經合作的很愉快的老朋友,幹嘛非要相互間打得頭破血流呢?他們提出,只要奕忻等人放棄這種無謂的抵抗,肯老老實實把小皇上交給他們來保護,俄國方面將絕對保證紫禁城內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並派出專門的軍隊,保護紫禁城中的奕忻等人平安地離開京城,暫時到熱河或是奉天之類的什麼地方去政治避難。同時他們還承諾,在奕忻他們政治避難之間,俄國方面將會不遺餘力地繼續說服慈禧,不僅不會觸動他們遺留在京城的財產及家人,還絕對既往不咎。
在伊戈納季耶夫等人看來,對於皇宮內已經形同困獸的奕忻等人來說,他們所開出的條件不可能不算寬厚了。當然,香甜的餡餅不是白給的,伊戈納季耶夫們有他們的盤算。他們很清楚,眼下越來越危急的局勢,已經不允許他們更多地糾纏於這裡,提出這樣的條件來,一是要盡快地平息大清國這種內部的混亂,一邊集中精力應對步步逼近的太平天國軍隊。另外,就是他們在為撤出京城做著不可告人的準備。沒有人不知道,紫禁城內奇珍異寶數不勝數,他們必須要為臨走前能把這些曠世的珍寶抓緊時間弄到手裡而付出些什麼。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在這種時刻耆英的到來,無異於是給已經感到毫無指望的奕忻等人上了一鍋子勁頭十足的大煙。
「這群狗娘養的洋毛子!卑鄙骯髒的賊!」當聽耆英說到鬧了半天俄國人是惦記上了皇宮內的大批珍寶的時候,奕忻不由得咬牙切齒地咒罵起來。他真是有些後怕,倘若不是耆英的耳朵尖,提前摸清了俄國人猛然間又變得竟如此友善的內情,他說不定還真的就會接受這些條件,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前番他拒絕僧格林沁突圍的建議,那是因為他不能不認真考慮到突圍以後的事情。僧格林沁說的簡單,真要是突出去了,哪裡還會那麼簡單?那叫另立朝廷,慈禧不肯善罷甘休,俄國人也不會坐視他們不管。現在只要交出小皇上他們就可以走,他當然願意。沒了小皇上,充其量丟失了榮華富貴,可在皇宮內被圍困的這些時間裡,他看明白了一點,無官一身輕,與其這麼你死我活地鬥來鬥去,倒不如找個清靜的地方與世無爭來得更好。
「恭王,何必動此大氣。」僧格林沁似乎沒有奕忻的那麼多煩惱。在他看來,眼下最關鍵的還是應該想辦法生存下去,至於什麼珍寶不珍寶的,那不過都是身外之物,誰的拳頭硬,就暫時歸誰。再說了,不用說宮內的這些奇珍異寶,就是這座大大的紫禁城,又有哪一件不是你們大清當初憑藉著拳頭硬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呢。
「我看啊,咱們不妨就接受他們的條件。」僧格林沁瞅瞅被他說得目露驚詫的奕忻,不緊不慢地說到,「即便咱們不走,這裡也守不上幾時。皇宮一被攻破,其結果還不是一樣?不管怎麼樣,咱們先平安地撤出這裡,至少還有個臥薪嘗膽的機會。另外,在咱們出去之後,俄國人即便想那麼幹,本來就貪得無厭的慈禧也不會完全接受。當然,她要是願意給,那就另當別論了。」
「老六啊,我……我倒是也覺得如此……如此做不失為是一條路。」端華吭吭唧唧地也表示著贊同,不過,他有他的高招,「我知道,你是怕背上有辱先祖的罵名。我們完全可以向洋毛子提,皇宮和皇上交出來可以,但絕對不交給他們,要交到慈禧的手裡。這以後的事嘛……」
「就跟你我無關了,是吧?」奕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我倒想問問你們,這樣做之後,你們晚上睡覺就不怕做噩夢?」
「老六,你也太死心眼兒了!」端華的脾氣一下子也冒了出來,「僧王說的對,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過就是過眼雲煙。今天你拿,明天他玩,到了後天,誰敢保證又不會再輪迴到咱們的手裡?你要是真的想對得起列祖列宗,那就好好找個沒人的地方悶上他幾年,練得膀大腰圓了,再他媽的像成吉思汗那樣,到他們的家門口去搶啊。現在叫這個勁有什麼用,難道咱們守得住這個活棺材?」
「守不住也要守!」奕忻第一次扯著嗓門兒大吼了起來。他揚起右手,顫抖著四下一指,腳在地上狠狠地一跺,「一旦皇宮不保,本王就是一把火全燒了他,也不給那些洋毛子留下片瓦。」
「恭王,不要衝動。」僧格林沁上前攙扶住渾身抖個不停的奕忻,眼角兒的餘光又趕緊掃掃一聲不吭的載垣,嘴裡勸慰著,「毀不得……毀不得……丟了總還可以找回來,毀了就不會再重生了。其實,恭王你還沒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耆大人剛才不是說了嗎,太平紅軍不僅前些天拿下了天津,還已經打到了廊坊。根據耆大人得到的消息,廊坊一帶出現的太平紅軍根本不是大沽上岸的那支人馬,很明顯,那是由山東方向殺過來的。這個消息,也恰恰解釋了我以前心頭上的疑惑。我一直搞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孤軍深入天津?現在我明白了,不出數日,京城就將會被他們包圍。這也是洋毛子開出這麼優厚的條件來,急於要求我們讓出皇宮的主要原因。在豫北和魯北有那麼多的精兵尚且阻攔不住他們的腳步,如今鬧得已經是雞飛狗跳牆,哪裡還能是他們的對手。所以,咱們走,後面自會有債主追討上他們的門的。」
說完,他又狠狠地瞪了載垣幾眼。
載垣明白僧格林沁想叫他在這種時候說什麼,但是,他的話卻是出乎僧格林沁的意料。
「不能走!」載垣瞅瞅僧格林沁,看看端華,最後把目光停留在奕忻的身上,聲音不高,卻是不容置疑,「我贊成恭王的意見,絕對不走,而且還要必須堅守住皇宮,老祖宗的基業不能就這麼地毀在咱們的手裡。」
「我說怡王啊,你這話說的倒是輕鬆,守,怎麼守?真是迂腐之見。」僧格林沁氣惱地一指城內炮聲隆隆、槍聲也是不絕於耳密集傳來的方向,兩道大粗眉一立,「聽到了嗎,他們在最後的解決綿洵,不久就會全力地攻打這裡。如果按照你的意思,咱們就得進行最後的拚死一戰。我僧格林沁不怕一戰,大丈夫馬革裹尸又何足惜。但是,你想過沒有,窮凶極惡的洋毛子及李鴻章等人一旦發起瘋來,這皇宮哪裡還能完整地保留下來?」
「都不要說了!」奕忻又是一聲大吼,一把推開扶著自己的僧格林沁,撲到懸掛著一口寶刀的那面牆邊,倉啷啷刀出鞘。他低頭珍愛地用馬蹄袖口擦拭了一下耀眼奪目的寶刀,這是祖上留下來的一口叱咤過關外,又曾經耀武中原的寶刀,封刀多年,卻鋒利依舊。
猛地,他一轉身,目光逼視著屋子裡的所有人,「怕死的,可以馬上跟著耆英大人去回覆那些混帳王八蛋的洋毛子,想要皇宮裡的珍寶,先來看看我的這口刀同意不同意!」
說完,一頭衝出武英殿,叫上隔壁的幾十個大內侍衛,簇擁起嗚哇啼哭的小皇上,急步如飛地直奔天安門而去。
「唉……簡直是迂腐到家了!」僧格林沁搖著頭,一聲長嘆,一把抽出肋下的佩刀,頭也不回地奔出門去。
「耆大人,就這麼回覆洋毛子吧。」載垣說著,瞅瞅還在發愣的端華,哈哈一笑,「怎麼,你鄭王不會是個怕死的吧?」
端華先是搖搖頭,跟著眼睛一橫,「真他媽的,有這麼多人陪著,死就死一回吧,反正老子從小到大還他媽的一次沒死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