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左先生,別來無恙啊!」一見到被帶進來的左宗棠,石達開滿面春風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拱拱手,「半年多的時間,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呵呵,高季左,左季高,先生倒是很會開玩笑。」
高季左,是左宗棠在第一次天軍進入湖南前去探測天軍最終實力,以決定是否選擇走這條路的時候,他臨時靈機一動給自己取的化名。現在,聽著石達開這麼一說,左宗棠咧咧嘴,不知道是該笑還是不該笑,也一時想不起該說點兒什麼才好。
一到長沙,他身上的枷鎖就被取了下去,又允許他洗了個澡。現在,洗去一身污泥濁水的他,身上感覺清爽了許多,心裡卻是更加忐忑不安,而且更加羞澀。怎麼能不羞澀呢,自以為看透了不能最終得勢的天軍,顯然已經預示著要得勢了,自己反成了階下囚,任人宰割。連日來悶坐細想,再加之一路上的所見到的,還有押解士兵有意無意透露出的各種新消息,也更叫他感到天軍裡其實人才眾多。像自己這樣的人,也絕非是什麼奇貨可居之流。
石達開看看仍然站立在屋子中央,表情極不自然的左宗棠,他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隨手一指旁邊的坐椅,「不要客氣,今天,石某是以老朋友的身份,想和左先生隨便聊聊,來來,請坐。」
看著左宗棠坐了下來,石達開又吩咐侍衛送上茶水,這才在他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扭臉瞅瞅左宗棠,「形勢發展的很快啊,我們不僅又打了回來,而且還坐在了長沙城裡。其實,大致的情況你心裡也有數的。從實際來講,長沙本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才能拿下,真要想拿,最多只需要一天。」
他端起茶杯,衝著左宗棠舉了一下,「湖南的茶葉還是很不錯的,口感很好,來,左先生也喝點兒。」然後,他又接著說到,「可是,我們不想硬來,天軍弟兄的生命是重要的,我們要把損失降到最低。當然,我們另外一個目的是要教育一下北京的咸豐妖頭,不要以為八旗和綠營兵不行了,就把希望寄託在土豪、團練身上。曾國藩就是個最好的例證,他們口頭上是為了朝廷賣命,其實更多的是出於自身的私利。為了以後的發跡,他們勢必要首先保存自己的實力。呵呵,我們的目的可以說達到了,駱秉章已經按照我們的設想,給他的主子上了彈劾曾國藩的奏章,曆數地方團練之弊端。咸豐妖頭會很難過的。怎麼樣,對我們的做法,左先生以為如何?」
左宗棠尷尬地笑了笑,他說不出什麼。正像石達開所說的那樣,他們目前的戰法完全一反常態,看似不緊不慢,卻處處暗含殺機。說實話,他們多次採用的圍城打援之策,令以後的各路清軍很難再肯相互照應,因為,一旦脫離堅城,搞不好就是自身難保。曾國藩坐守株州而遲遲不敢救援長沙,又何嘗不是懼怕太平軍的這一手呢?尤其是他們的輕兵迂迴戰術,下湘潭、取湘鄉,更有甚者竟長途奔襲衡州,對自以為是的湘軍進行一系列的釜底抽薪。他太明白了,只要曾國藩的這種兵制一倒,大清那就再難以找到能和太平軍相抗衡的勢力了。曾國藩找到了條本來可行的路,可惜他只會說,不會做。
不過,自己已經是今非惜比,他已經沒有了引經據典、再侃侃而談的地位了。左宗棠現在更關心的是自己未來的命運,至少不能象曾家兄弟那樣。「......翼王殿下,」他吭哧了半天,還是選擇了這個稱呼,「左某已成階下囚,哪裡還有權力對殿下和殿下的軍隊品頭論足。」他輕嘆一聲,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地說到,「這個...這個天軍對漢奸的定義還是...還是太廣大了些。天下數萬萬百姓,都剃髮留辮子,尤其戰爭的雙方,各為其主,很難說他們就是甘願為......」他的話說的低氣不足,自己都感到牽強。不過,他這是試探,試探自己未來的命運,看看是否能有轉機。
「女真立國大清,使一個原本依附在我中華下的弱小民族獨立出去,他們就再不認同自己是當年大明的人。所以,滿清霸佔中原,從某種意義上講,已經不是以往的朝代更替,而是外國入侵。當然,取得中原大好河山之後,滿清為了保住其統治地位,又開始宣揚滿漢一家。是一家嗎?」石達開放下茶杯,手一甩,「那不過是劑迷魂湯而已。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想叫天下所有人都變成他們的奴僕。難道不是嗎?我想請問你左先生,你是個通今博古之士,可是你是不是一樣對現在的一切都很習慣了?你心裡還有做亡國奴的悲哀嗎?」
左宗棠垂下頭,不敢和對方正視。說心裡話,他的確是習慣了所有的一切,如果沒有太平天國的義旗舉起,還是真沒有想過什麼亡國奴之類的問題。
「石某也曾經是孔孟的信徒,也曾經麻木過,甚至年少時還有投效國家,報效國家之意。如果沒有滿清自己腐爛的作為,沒有天王的點化,石某一樣還是個行尸走肉而已。」石達開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石某是廣西人,但是是個漢人。漢人自以為文化精深,歷史悠長,可恰恰是這些文化中的糟粕害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而真正的精華卻被人們丟棄到了腦後。對於那些沒有文化的百姓,二百年的變遷,加上本族同袍中無恥文人的粉飾,使他們忘記了祖先,忘記了亡國之恨,情有可原。但是,在當今情況下,對於那些明明知道這一切,卻偏偏假裝忘記了,甚至拚命替仇人維護其利益的人,所有這些人都是漢奸,天軍一個都不能饒恕。」
石達開站其身,在屋子裡踱了幾步,然後手高高地一揚,「天軍不但要推翻清妖的朝廷,叫他們滾蛋,還要清除一切偽君子和漢奸們,還天下一個清明。不是說滿漢一家嗎?好啊,你咸豐就領著你的奴僕們接著去遊牧,留你的辮子,我們絕不干涉,但是,他們必須聽從天國的管制。為了懲戒這個卑鄙的偽朝廷,清妖想做卻又做不到的,天朝要做。那就是不允許清妖再有自己的文字,語言,不說漢話的一律殺!天朝是提倡各族兄弟平等的,單單天軍內部,廣西老弟兄中的壯族就不在少數。他們和我們曾有過同一個天下,大家親如兄弟,現在,都是為了恢復我們應有的天下而戰。石某也主張以仁義治天下,可是那要分對誰啊,對不仁不義之人,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想想吧,天下八、九成可都是漢人,我們漢人難道就不能揚眉吐氣一回?」
左宗棠頭垂的更低了。
「石某金田團營前田產頗豐,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石某才甘願追隨天朝。」石達開目光直視著左宗棠,微微一笑,「老朋友了,石某不想和你談更多的政事,你有你的觀點。不過,今非惜比,天朝的制度也比年初大有改進,隨著局勢的發展,我們還要改。只要對百姓有益的事情,我們都會去做。當然,作為老朋友,石某還是給你指條出路。」
左宗棠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著石達開。還有出路?他內心一陣的渴望。
「左先生應當不是個糊塗人。清妖在這二百年裡,何曾有過一天放心過天下的漢人?他們就怕漢人們清醒過來,翻了他的天。可是漢人們卻寧肯墮落。因此,只要你寫篇檄文,討伐那些為了個人利益,而不顧天下興亡,不顧百姓的漢奸走狗,念你罪惡不深,天朝也許會網開一面。」石達開回到座位上,又端起茶杯來,「對你的處置,就是石某一個人也說了不算。要等株州的曾國藩就擒後,把你和他一起解往天京,由天朝來決定你們的命運。畢竟曾國藩現在是天軍的頭號敵人,而你是他的幫凶。不過,從朋友角度,石某可以在此期間儘量為左先生的生活提供方便。呵呵,都曾是孔孟的信徒,這待人以禮總還是要講的。但左先生要千萬記住石某剛才的提醒。我們中華地大物博,還是很需要人才去治理的。」
「曾國藩?」左宗棠似乎有些疑問。
「呵呵,當然是他。」石達開喝口茶水,咂了咂嘴,「不用三天,你就可以見到他了。絕對是個活的。」
「他...他可是很要面子的。」左宗棠搖搖頭。
「嗯,假斯文嘛,當然要死顧面子。」石達開哈哈地笑了,「不過,他更珍愛的是他的生命。你想啊,人的命要沒了,拚命撈到的那些東西誰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