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真是猜不透這幫子漢人的心思呢。
養心殿裡的咸豐此時一腦門子的惡氣。繼廬州、安慶之後,九江也丟了,漢口、漢陽、武昌都沒了。南昌雖然暫時還沒有受到圍攻,可告急的奏報像雪片似的連氣兒發來,城內兵少將寡,催促朝廷速發援兵,以防不測。這發匪的事情就夠他著急的了,偏偏上海又鬧起了什麼小刀會,皖北又出了個捻子。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照這樣發展下去,祖宗創下的基業豈不毀在自己的手裡?
更叫他怒不可惡的是,本來是想聚集群臣商量下對策,可這些平日裡私底下振振有辭,似乎一個比一個都顯示著自己更有才華、有能力的王公大臣們,一到了他的跟前兒,一個個嘴上就好像都粘了封條,往那裡一杵,屁也不放一個。看著他們耷拉著眉,哭喪著臉的樣子,這哪裡是來議事的,簡直就是發喪的!
「你們...」咸豐「砰」的一拍御案,站起身來,用手指點著下面,大吼了一聲。很快,他又坐了下來,聲調儘可能地放平緩些,「你們...你們平時的功夫都去哪了,你們口口聲聲的不是說要食君恩、報君祿嗎,可現在用著你們了,你們怎麼都啞巴了?」
文武大臣急忙跪倒,個個把頭緊垂,一句話也不敢說。這個咸豐皇帝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氣暴躁,不容別人說錯半句話。剛即位的時候,他也曾立志要作個中興之主,廣開言路以求治國良策。可當朝臣所舉之策,動了自身根本利益的時候,他卻不分好賴,大開殺戒。他們都還記得那個曾國藩,當初只因上了兩道衷肯、直言的摺子,內中勸皇上重德行、輕女色,不想竟被革了禮部右侍郎的頂子,幾乎丟掉了性命。所以,在朝文武極少有人敢多發議論,惟恐言多有失。
見此情形,咸豐氣得無奈了,使勁兒一擺手,」算了、算了,你我君臣就這麼等著長毛來生擒活捉吧。大清算白在你們身上花了這麼多的錢!」
「聖上息怒!」御前大臣肅順起身上前,「有些事情急不得。」
「哦!」咸豐一見肅順,氣更大了,「你說說看,怎麼能不急?你年初保舉的那個曾國藩幹什麼去了?賊都打到門口了,他連個影子都沒有。」
這也就是肅順,輪到別人早又爬地上了。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寵臣,他嘿嘿一笑,「皇上聖明,這戰爭的最後勝負不在於一時的長短。」
「呵呵,」咸豐冷笑著,「那該是個什麼樣子,都躲的躲,藏的藏嗎?」
「當然不是。」肅順連忙搖頭,「曾國藩多次奏報,正在一方面組建湘勇,一方面由廣州採購西洋火炮,沒有準備好之前,暫時不宜與長毛硬碰。臣以為合理。另外,他目前還只是協辦湖南軍務,也不利於他湘勇的發展。」
咸豐沉吟了一下,「那好,朕就封曾國藩為兵部右侍郎,督辦湖南和湖北的軍務,兩湖督撫受其節制。這下總可以了吧?不過,有一點朕先把醜話放在前面了,要是年底之前再不見他的動靜,或者南昌丟於匪手,他就別在見朕了。」
「這......」肅順還想說什麼,卻被皇上不耐煩地止住了。
「給向榮發道詔令,上海的匪患年底必須撲滅,否則自己了結算了。還有那個勝保,叫他去剿捻,別賴在懷慶給朕再丟人現眼了。」一想起這幾個人,咸豐胸膛就要被一股烈火撞開了,又一拍龍椅,「那個琦善也不是個好東西,勞師糜餉無所作為,再不打通江南的漕運,叫他自己解決糧草......」
看著臉色青紫的聖上,肅順心裡一陣的難過,又抑制不住的悲哀,這才哪到哪啊,怎麼竟亂了方寸?
咸豐發洩夠了,坐在那裡喘著粗氣。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他一指跪在那裡蔫頭耷腦的恭親王弈忻,「老六,你也去和洋人商量商量,叫他們在上海幫助我大清剿滅那些亂匪,有亂匪在,列強的利益也直接受到損害。」
弈忻從地下爬起來,上前兩步,嘆了口氣,「要想叫洋人幫忙,就要向他們開放長江航道......」
「不行!」咸豐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朕告訴你們,什麼都可以出賣,就是不能出賣祖宗。這些洋鬼子,都是喂不飽的餓狼。」
他在御書案後面來回踱了幾步,看看再沒人吭氣兒,一擺手,「算了算了,都退了吧。」說完,轉身回了內殿。
見到一直在後面等候他的懿嬪妃蘭兒,咸豐總算有了點兒笑意。他摸摸愛妃眉頭微簇,滿是憂傷的粉嫩臉蛋兒,嘆了口氣,「愛妃可不能學朕的樣子,這樣可會慢慢衰老的。」
懿嬪妃就勢把頭紮到皇上的懷裡,眼圈兒紅紅的,「皇上不開心,奴婢怎麼開心得了。」
「唉!」咸豐拂摸著她纖弱的肩膀,苦笑了一下,「都是那些亂匪做的孽啊,再加上朝臣不用命。」
「皇上,剛才六爺說的就不錯啊。」懿嬪妃抬起頭,望著一臉愁容的皇上。
「怎麼不錯?」咸豐放開了她,又踱起了步子,「你不明白,開放了長江航道,洋人的兵艦就可以自由出入咱們的內河,這豈是兒戲?」
「皇上的考慮還是周全。」懿嬪妃眨巴眨巴秀美的雙眼,「不過,兩害相權取其弱。奴婢以為,但凡好處寧予外夷,也絕不給家奴。先收拾了這些逆匪,洋人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的來。再說了,那些不開化的蠻夷小國,無非是想得到些實際的利益,不妨先給他們。總比那些逆匪要咱們大清的江山好。」
咸豐停住腳步,奇怪地看著她,一個小小年紀的女子,怎麼會想出這種東西?可是細細品味一下,似乎覺得又有些道理。那些洋鬼子無論怎麼提條件,其實最後要的無非就是銀子,總沒有要自己的江山。他緩緩地踱到愛妃的跟前兒,雙手捧起那張動人的臉,「愛妃,你真是朕的好幫手啊!」
「看皇上說的,奴婢算個什麼啊,不過是瞎說說的,還是皇上聰慧。」懿嬪妃甜甜地笑著。
咸豐笑了。他瞅瞅這個伶俐的懿嬪妃,想了一想,「愛妃對那個曾國藩的做法怎麼看啊?」
「此一時彼一時啊,」懿嬪妃拿起個蘋果,在手裡擺弄著,「曾國藩自籌薪餉組織湘勇,從暫時不耗費朝廷銀子上看是件好事。不過,奴婢有個擔心。」
「擔心什麼?」咸豐有興趣地問。
「奴婢擔心的其實皇上也能看出來,」懿嬪妃笑著,「這其實等於是自傢俬養的軍隊。這些漢人,保不準兒哪天就會生出反骨來。」
「說的好,說的好,」咸豐連連點頭,「唉,就是咱的八旗不爭氣啊,眼下也只好先用他們了。」
「要不奴婢說皇上最聰慧呢,」懿嬪妃咯咯地笑著,「咱們還有蒙古的僧王騎兵啊。不過,還是先叫他們互相殺的好。有件事情就連奴婢現在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奇怪的。」
咸豐真是越來越疼愛她了,他親自拿起把刀,打著蘋果皮兒,「愛妃你說。」
「呵呵,聽肅順說那個曾國藩號稱是個大儒啊。您說這些漢人,當初太祖爺入關的時候叫他們剃髮是那麼的難,怎麼到了現在,這些人反倒認為長毛子們違背了他們的祖制了呢?哎呀,真是猜不透這幫子漢人的心思呢。」
「哈哈,」咸豐削了一小塊兒蘋果,送到她的嘴裡,愉快地說到,「那都是聖祖爺們的功勞。聖祖爺們若不是反覆地清查那些違禁的書籍,他們也不會這麼的老實。」
「那是當然,哎喲,皇上親手削的蘋果味道都不一樣呢。」懿嬪妃誇張地嬌聲叫著,「不過,有時候奴婢也在想,要是叫這些漢人們經常與洋毛子糾纏在一起,只怕他們又該拿那些洋毛子們做親人了。」
咸豐的手停住了,他看著懿嬪妃,忽然明白了他的愛妃是在提醒著他什麼。是啊,一旦有一天曾國藩們和洋鬼子裹在了一起,那會是個什麼樣?
「對了,皇上打算怎麼處理那件事兒啊?」懿嬪妃小嘴兒朝著一邊兒的書案一努,適時地改變了話題。
「哦,愛妃是說這個啊。這個勝保,居然把幾個散兵當作什麼長毛的首領解來冒功,朕準備先免了他的欽差,去皖北帶罪立功。」咸豐瞅眼案上的刑部奏摺,恨恨地說。
「那樣不好呢,」懿嬪妃輕輕搖搖頭,「現在逆匪狼煙四起,正需要提提士氣和鼓鼓人心,乾脆就假裝不知道,拿兩個差不多的去菜市口剮了算了,警戒一下那些不老實的人。皇上您覺得呢?」她甜美地微笑著,看著皇上。
「剮,本來就該剮。」咸豐哼了一聲,手裡的小刀子一揮,「來,愛妃,馬上替朕擬旨,明天就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