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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與妖精》第11章
第五章 隔着玻璃的愛戀

莉迪雅在不停翻轉的玻璃瓶裏發出慘叫聲,接著玻璃瓶撞到牆壁停下來,莉迪雅的背遭到了重擊。

「好痛……真是的,你在做什麽啦!矮子!禿頭!凸肚臍!」

雖然她將把玩玻璃瓶的魔獸痛罵了一頓,但是無論莉迪雅說什麽,他只是捧腹大笑。

而且莉迪雅應該不痛才對,被關在瓶子裏的其實是她的靈魂,但是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縮小放進了瓶子裏面,不過這都只是莉迪雅的想像。

連同玻璃瓶一起滾動、還有撞到頭的這些感覺全都是她的想像。

即使她明白這個道理、還是覺得會痛。

魔獸猛然地縮小身體、變成莉迪雅的大小,在瓶外雀躍不已。

(真是個愚蠢的妖精博士,都是因爲你想要抓住本大爺,所以才會落得這種下場啦!)

我早該料到的,如果想要抓住妖精,就等于進入了對方的世界,此時,莉迪雅自己也受到妖精的法則所控制。

她與魔獸相同,只要一根頭發被封住就會身陷危險。

(接下來要怎麽做呢?就這樣將你丟到河裏面吧。)

太恐怖了,這麽一來,說不定會永遠漂流在不知名的大海之中。

他在莉迪雅的眼前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壓住。

莉迪雅貼在玻璃瓶壁擡頭望,她看見巨大的灰貓一邊將魔獸踩在腳下,一邊滿意地露出微笑。

「尼可!」

「莉迪雅,你在幹什麽呀,被這家夥擺了一道嗎?」

尼可用力踩了魔獸好幾下,然後將他踢飛,魔獸在撞到牆壁之後突然消失了,也可以說是他失去了知覺,雖然只要過一陣子他就恢複元,但是這應該需要一些時間。

總之,討厭的家夥總算消失了,這也令莉迪雅松了一口氣。

「我來救你羅。」

「尼可,你剛才該不會在窗邊看著我被欺負吧?」

雖然莉迪雅注意到尼可的尾巴垂了下來,但是她是對在那段時間裏什麽都沒有做的尼可發脾氣。

他無意識地撚著胡須、調整了一下領帶,正在想該如何解釋。

「我只是在等待時機啦。」

因爲魔獸總算變小了,所以尼可判斷終于能趕走對方。

「算了啦……謝謝你。」

盡管如此,莉迪雅還是非常感謝尼可找到了她。

「你居然找得到這裏呀。」

「克魯頓家的哥布林爲了要答謝你烤的餅幹,所以一直在守護著你,好像是因爲魔獸在家裏出現,所以才覺得事有蹊跷。」

「原來如此,母親的餅幹還真受妖精們的喜愛呢。」

「那麽,你的身體怎麽了?在哪裏呢?」

「我的身體不知道被運到哪裏去了。」

在莉迪雅被關進瓶子後沒多久就有數名男子來到這座倉庫。

其中一人是格雷爾姆爵士,他好像是要來帶走朵麗絲的。

他們發現正拼命想要搖晃莉迪雅的朵麗絲,對于這位原本不會出現在這裏的少女,他們似乎有點倉惶失措,不過在確認沒有其他人之後,他們就將朵麗絲綁起來帶了出去。

他們好像從外面的河岸將她運上了船,總之莉迪雅聽見了水聲和船只嘎吱作響的聲音。

莉迪雅玻璃瓶裏看到格雷爾姆爵士盯著失去意識的自己。

「是屍體嗎?」

其中一個部下這樣問,莉迪雅心想:真沒禮貌。

「不,好像只是睡著了,可是這個女孩不是和艾歇爾巴頓伯爵在一起的妖精博士嗎?」

「妖精博士是什麽啊?」

「不太清楚,聽說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可能是像靈媒或占蔔師之類的吧。」

才不是這樣啦。莉迪雅忍住抱怨的心情,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對了,爵士,前幾天您不是委托一個叫『馴犬師』的家夥,要他把那個妖精博士女孩抓來嗎?」

咦?「馴犬師」該不會是那個時候在起霧的公園裏出現的……

「是啊,但是那家夥被殺了,伯爵家好像有個很厲害的隨從,因爲目前爲止這件任務的混混都搞不定,所以我正准備另請高明。」

「她看上去只不過是個普通女孩,真的能賣得高價嗎?」

「那個男人啊,只要是擁有神奇力量的人,不管價格多高都會買,這個女孩可是擁有伯爵家顧問的頭銜喔,這代表她的確擁有某種能力吧?這個戰利品正適合拿來大撈一筆。」

看來他們打算將她賣給某人。

該怎麽辦呢?莉迪雅雖然很著急,但是靈魂被關在玻璃瓶裏面也是一籌莫展。

「只是,照那個男人的命令運送贓物和走私品不但冒險很高,也賺不了大錢,而那些貧賤的孩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到目前爲止好像也沒幾個能讓他滿意,因此我想趁這個機會討好他。」

「那麽,如果這女孩就是那個妖精博士的話,還真是個絕佳的機會呢。」

「朵麗絲說,羅薩琳是因爲嫉妒才會將她關起來的,那麽,只要想辦法讓羅薩琳閉嘴,就沒人知道這個女孩的下落了吧?」

哎呀,真是的,住手,不要碰我啦!

盡管莉迪雅這麽想,也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運出去。

「原來如此啊。」

聼完這段話之後,尼可雙手交叉在胸前喃喃自語著。

「那麽,格雷爾姆那家夥打算將你賣掉羅,不過他口中的那個男人又是誰呢?」

「我不知道啊。」

莉迪雅說完,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八年前愛德格在這裏被人賣掉,換句話說,格雷爾姆爵士與那個將愛德格當成奴隸的人有挂勾,除了愛德格之外,格雷爾姆爵士大概也安排將其他白人奴隸賣給同一個人。

難道,莉迪雅也會被賣給「王子」嗎?

「怎麽辦啦,尼可……」

「噓!」

傳來了倉庫正門被打開的聲音,于是尼可拿起裝著莉迪雅的瓶子躲到一個隱蔽處。

人的氣息隨著濃霧流了進來。

那道人影一進入倉庫深處,便仔細地以提燈的光線照射四周。

「好像沒有人。」

「太遲了嗎?」

是愛德格的聲音,雷溫也和他在一起。

他是來找我的嗎?

可是,也不能以這副模樣出現在他眼前。

莉迪雅和尼可在暗處偷看。

「格雷爾姆爵士來過了嗎?」

「雷溫,有條手帕掉在地上。」

雷溫拾起了手帕。

「上面繡著D·W的字樣呢。」

「也就是朵麗絲·華爾波爾……嗎?這裏是格雷爾姆的倉庫,難道朵麗絲小姐也被關在這裏嗎?」

莉迪雅心想:等一下,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了格雷爾姆的名字,難道他已經發現朵麗絲被他叔父囚禁起來了嗎?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呢?還有,如果他已經知道的話,爲什麽要刻意帶出妖精的話題、甚至拖莉迪雅下水呢?

「那麽,莉迪雅小姐也和男爵千金在一起嗎?」

「有可能吧。」

愛德格似乎陷入了沈思,撥弄著那頭即使在黑暗中依然引人注目的金發,他穿著大衣,那修長的身軀倚靠在有點髒的柱子上,神情嚴肅地喃喃自語。

「萬一落到王子手中就萬事皆休了,在開船前一定要在倫敦港口將她救回。」

王子?

格雷爾姆爵士指的「那個人」就是「王子」嗎?愛德格竟然連這點都察覺了。

「真不該將莉迪雅當成誘餌。」

誘餌?

「可是愛德格伯爵,這是不可抗的因素造成的,即使格雷爾姆不知道莉迪雅小姐擁有特殊的能力,但只要她和朵麗絲小姐一起待在這裏,就一定會被帶走吧。」

「雖然如此,但只要莉迪雅的能力被他知道的話,那家夥不但會嚴密地囚禁莉迪雅,還會想辦法將她賣給王子。」

「你說誘餌是怎麽一回事?喂,愛德格,你根本就打算故意讓我被格雷爾姆爵士抓走嗎?」

莉迪雅不禁失聲大叫。

「……莉迪雅?」

「不會吧,這裏應該沒有人類可以躲藏的地方……」

如雷溫所言,愛德格看向一處人類絕對無法躲藏的縫隙,結果發現一只懷裏抱著玻璃瓶的灰貓。

「尼可?剛才的聲音……不是你吧?」

「莉迪雅,看你做的好事啦。」

尼可嘟囔著走了出來。

「沒辦法,我就跟你解釋吧,反正你好像聼得見我的聲音。」

他會相信我嗎?尼可一邊說著,一邊用兩只腳站在愛德格面前,並把玻璃瓶擧到頭上。

「可是愛德格,我要你先好好地解釋清楚,誘餌是什麽意思呀!」

愛德格低頭看著發出莉迪雅聲音的玻璃瓶,他眉頭深鎖、目光閃爍。

「雷溫,你有看見什麽嗎?」

他說完,轉頭看著雷溫。

「是的。」

「明明有看見,爲什麽你不覺得驚訝呢?」

「因爲我偶爾會看見一些奇妙的東西。」

「喂,我才不是什麽奇妙的東西。」

「愛德格伯爵,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來對瓶裏的東西進行說明。」

「那麽,就請你就告訴我吧,我看見的是一個縮小版的莉迪雅嗎?」

「大致上來說沒錯。」

「什麽大致呀!你們不要再唱雙簧了!」

「莉迪雅,你爲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呢?」

愛德格手裏拿著玻璃瓶,感興趣似地想要將軟木塞拔起來。

「啊~~不行啦!如果拔掉瓶塞的話我會死掉的!」

「咦?爲什麽?」

「因爲我的身體並不在這裏,而被格雷爾姆爵士帶走了,如果在沒有身體的地方釋放出靈魂,靈魂會因爲失去依歸而消失呀!」

他急忙把手從瓶塞移開。

「換句話說,必須先取回你的身體,再讓這個瓶裏的靈魂回到身體裏面羅?」

莉迪雅點點頭。

「愛德格伯爵,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要盡速想好對策。」

「沒錯呀,雷溫,你回飯店去監視格雷爾姆,債權問題馬上就會傳到那家夥耳裏,他一旦發現待在那個房間裏的羅薩琳,一定也會讓她搭上朵麗絲與莉迪雅所在的那艘船吧?請你去弄清楚那家夥使用哪艘船進行人口販賣的。」

「是的。」

「羅薩琳……她怎麽了?喂,你該不會對她做了什麽吧?」

可是,愛德格將莉迪雅的聲音當成耳邊風。

「還有,用盡所有手段施加壓力,讓那家夥擁有的船全都不能出航。」

莉迪雅被擺在伯爵家會客室的那張點著燈的桌上,綳著臉悶不吭聲。

「你在生氣嗎?」

愛德格坐在精美的黑檀木椅子上,一臉困惑地往這裏看,可是莉迪雅抱膝坐著不動,將臉別了過去。

如果聽到事情的真相,她一定會怒不可遏吧?

從一開始,愛德格爲了要對那個將自己交給王子的男人複仇而利用了莉迪雅。

他知道格雷爾姆爵士造成朵麗絲小姐失蹤,也知道莉迪雅有可能被人盯上,卻故意精心策劃如何讓格雷爾姆爵士注意到莉迪雅。

他知道格雷爾姆爵士從事贓物與人口販賣,而如果是與王子有進行交易的人,一定會認爲妖精博士這種特殊才能可以高價售出。

連在遊樂園裏遇見格雷爾姆爵士的事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因爲羅薩琳的愛慕之意對他的複仇行動有所幫助,所以才利用了她。

愛德格來到倉庫,也是因爲從羅薩琳口中問出了莉迪雅的下落,可是,羅薩琳似乎不肯從實招來,所以愛德格才會將她丟在那裏。

從片段的言詞可以推斷,愛德格知道格雷爾姆爵士也想賣掉羅薩琳,而莉迪雅也能猜測他會將羅薩琳棄置于危險的地方。但是這樣不會太過分了嗎?

他以那種親切的態度與他接觸其實是爲了利用她,他到底把別人當成什麽了,真是差勁!

雖然他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沒有說謊、沒有隱瞞任何事情,但是結果還是在騙人,他以甜言蜜語讓人覺得開心,都是爲了騙人!

因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莉迪雅才更爲了自己想要去相信他的濫好人行爲而感到羞恥。

「我原先並沒有打算讓你涉險,也不會讓那些家夥碰你一根汗毛的。」

「我不想聼你的藉口。」

她強硬的語氣讓他沈默不語。

莉迪雅因爲感到肚子餓,所以心情越來越郁悶。

這也是當然的吧,畢竟她一直處在昏迷狀態中,並沒有吃晚餐。

「你會冷嗎?」

他注意到莉迪雅正抱著身體、不停地摩擦肩膀。

「大概吧……早知道就該披件披肩再出門的。」

「要不要到暖爐旁邊?」

「我想沒用吧。」

「嗯,也對。」

愛德格稍微想了一下,並用雙手輕輕地舉起裝著莉迪雅的瓶子。

「人的靈魂全部都是像縮小的自己嗎?」

「不知道,不過我會變成這樣,大概是因爲我把自己想象成這副模樣的緣故,早知道就應該想成美女。」

「莉迪雅,你已經很美了呀。」

「就算你奉承我也沒用……慢著,你在做什麽呀?」

愛德格用手臂整個抱住了玻璃瓶。

「我在想,這樣你會不會比較溫暖呢?」

「跟你說過是沒用的,我的身體一定被丟在又冷又暗的地方。」

莉迪雅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想起愛德格也曾有如此恐怖的回憶。

至少她現在並沒有感到孤單、不安與絕望,但是只要想到獨自一人動彈不得,被關在不知名的漆黑倉庫,就覺得恐怖。

雖然莉迪雅只有被羅薩琳關了一下、雖然她已經拼命地保持冷靜,但是現在卻因爲不安激動得想大叫。

「就再忍耐一下吧,我一定會馬上救你出來的。」

她雖然沒辦法看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聲音聼起來很認真,他強忍著內心的情感,堅定地宣誓著,就像是他複仇的決心。

看著他那撫摸瓶身的纖細手指,讓莉迪雅感覺像是在輕撫著自己一樣。

她原本應該對愛德格感到憤怒的,現在卻覺得自己像孩子般地被摸頭,感到十分安心。

莉迪雅認爲他一定會將自己救出來。

他對敵人決不寬待、並擅用花言巧語欺騙他人,但是爲了信賴的同伴,他卻一定會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可是,莉迪雅和他正好處于不上不下的關系。

她就像是外人一般地被利用著,也像是同伴一般地被保護著。

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對愛德格而言,和家人一樣的同伴們曾與他一同分擔苦難、也曾經曆過邪惡與醜陋之事。

但是現在只剩下了雷溫一人。

只要一想到這裏,比起自己被當成誘餌的處境,愛德格的心情更令莉迪雅感到心痛。

「嗳,你說要複仇,是要怎樣處置格雷爾姆爵士呢?」

該怎麽辦呢?愛德格想要岔開話題,因爲他所盤算的事情對莉迪雅來說打擊太大。

「只有報仇一途嗎?你能爲那些死去的朋友們做的只有報仇嗎?」

「那你說,我還能做什麽呢?」

「你不是對我說過,拜詑我將那位消失在霧裏的少年救出來嗎?」

「那件事……太感傷了,就算是妖精博士也沒辦法救出死者吧?」

「是啊,可是你還活著,所以那應該不單單是一位少年的故事吧?我聼雷溫說,當時有好幾位際遇相同的少年,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那又如何?」

輕佻的口吻中夾雜著些許焦急,他似乎對只有自己幸存下來這件事感到厭惡不已。

「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不就是你嗎?」

他避而不答。

「因爲你還迷失在霧裏,所以才無法接受同伴們已經犧牲的事實……但是我不認爲對格雷爾姆爵士複仇之後你自身就能得救。」

莉迪雅感覺愛德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只是她無從得知他是懷著何種心情而歎氣。

「縮小般的你也挺不錯的,可以隨身攜帶。」

「咦?我才不要呢!又餓又冷的,而且如果我的身體生病的話該怎麽辦啦!」

如果是愛德格的話,或許有可能就這樣把莉迪雅當成是自己的寵物,于是她不得不認真地提出抗議。

「開玩笑的啦,其實我想抱的是活生生的你,而不是冷冰冰的玻璃瓶,我想觸摸你,確認你的體溫,可是如果我這麽做的話,真正的你應該會揍我,然後就此離開我吧?」

那是當然的啊。

莉迪雅爲此稍微感到慶幸,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說不定反倒好。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自己一定會因爲被當成誘餌而感到憤怒,然後無法呆在愛德格的身邊吧。

應該也沒有機會像這樣觸及他內心的絕望與悲傷。

玻璃瓶被整個抱住,從剛才開始莉迪雅就一直覺得愛德格好像在哭泣。

他靜靜地在心中悲歎著那個只能爲死去的夥伴們複仇的自己。

既傲慢又充滿自信心的他,應該是那種不會輕易讓人逮住弱點的人,他甚至會以那副看似消沈的模樣來欺騙莉迪雅。

即使是現在,莉迪雅也無法判斷他是否爲真心流露,但是她還是覺得,因爲難得兩人可以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交談,所以就這樣待在淚水似乎正要決堤的他的身邊也不差。

大概是因爲雷溫的話已經深植在莉迪雅心中了。

他說愛德格不仰賴他人,只能獨自行動,但是說不定正因爲莉迪雅是個外人,所以才得以一窺他爲了戰鬥而封閉起來的弱點與悲痛,所以雷溫想表達的大概就是:請不要討厭他軟弱的一面。

自己明明被當成誘餌而身陷險境,卻又無法討厭對方,這說不定是心腸太軟了。

不過,就算莉迪雅身爲妖精博士犯下如此愚蠢的失誤而被魔獸關進瓶子裏面,但是她依然被愛德格所需要,莉迪雅覺得如果像這樣待在他身邊多少能拯救他的話,那麽現在只需要坦誠以對。

她隔著玻璃瓶將臉頰貼著他的襯衫,這是平常的自己絕不可能做的事。

不可思議地,莉迪雅感到他的體溫似乎傳達了過來。

人類只剩下靈魂也睡得著嗎?

莉迪雅注意到這點的時候,早晨的陽光已經射進瓶內。

不知道怎麽一回事,莉迪雅連同整個瓶子被包裹在抱枕與床單裏面,雖然明明知道這麽做毫無疑義,但是他卻還是在這種徒勞無功的地方花心思。

躺在瓶底的莉迪雅一邊感受著那雖然有點好笑、卻令人感到溫暖的心意,一邊想要起身時才發現情況不太對。

她的身體沈重得無法動彈。

雖然這不是真正的身體,但是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像鉛塊般沈重,連撐起上半身都很勉強,莉迪雅依靠在玻璃瓶上強忍住頭痛與暈眩。

心頭突然湧上一股自己似乎快要消失的不安,畢竟對人類而言,只剩下靈魂的狀態相當不穩定,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莉迪雅環視房內,但是視線所及之處卻沒有半個人。

「愛德格……你在哪裏?」

「喂,你怎麽了?居然這麽依賴那家夥啊。」

灰色的貓突然在眼前出現。

「尼可。」

尼可昨晚回家了一趟,他向莉迪雅的父親解釋原委,並巧妙地蒙騙他說:莉迪雅還在朋友家,因爲參加宴會時喝得爛醉如泥,所以借宿了一晚。莉迪雅雖然不想讓父親擔心,但是總不能以這副模樣回去。

「就算是那個伯爵大人,也應該不會對沒有身體的你下手吧。」

「不要胡說八道……我只是有點不舒服,正在想該怎麽辦……」

「莉迪雅,你不舒服嗎?這下子遭了呀!」

尼可嚴肅地將兩只前腳交叉在胸前。

「爲什麽糟了?」

走進房間的是愛德格,他注意到莉迪雅無力的癱在瓶底,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莉迪雅,你怎麽了?」

尼可代替一無所知的她回答道:

「人類單有靈魂是無法存活的呀,雖然你是被妖精的魔力關進玻璃瓶,但是如果靈魂長時間離開身體會漸漸喪失生命力的。」

「你說什麽,那麽事不宜遲羅。」

因爲太過慌張,所以愛德格似乎沒察覺自己正在與尼可對話。

「那麽,你知道格雷爾姆那家夥將莉迪雅關在哪裏了嗎?」

「我雖然沒有看見莉迪雅被送上哪艘船,不過已經有目標了,只不過麻煩的是,那家夥的造船公司是由華爾波爾男爵家持有一半的股權,所以也不能進行扣查……」

「啊,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時間學習人類社會的結構,講重點好嗎?」

「換句話說,不管是想擅自阻止船只出航、或是調查船艙內部都很困難。」

「什麽?你不是也當過強盜嗎?拿著武器出擊,然後將莉迪雅搶回來啊。」

「你好像誤會了,我從來不使用那種下流的手段。」

「小偷哪有分什麽下流或高尚啊!」

「那個……如果把格雷爾姆爵士做的壞事告訴警察的話……」

雖然莉迪雅試著提議,但是愛德格卻說那種方法太花時間。

雖然不清楚自己還能存活多久,但是莉迪雅卻一天也等不下去,如果對方是格雷爾姆爵士那種有頭有臉的人物,不但要收集確切的證據,而且警察也會立刻采取逮捕行動吧。

「伯爵大人,快想一個不花時間的辦法啦!」

愛德格只思考了一下。

「好吧,就用那一招吧。」

「既然還留了一手就別裝模作樣了嘛!」

「雖然不知道這招有沒有用,但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他喚來總管並吩咐自己要外出,然後交給他一張書寫潦草的紙條。

「還有,湯姆金斯,請你派人去告訴雷溫,請他來這裏。」

莉迪雅一邊望著愛德格在禮服外套內藏入手槍,一邊痛苦地喘著氣。

她本身就已經很痛苦了,見到愛德格的魯莽行事更是令她感到呼吸困難。

他是不是隨時都必須如此果斷呢?

他大概必須獨自做出左右人命的決定,然後將事情的發展引導至最好的結果吧。

「莉迪雅,振作一點,我一定會救你的。」

他拿著玻璃瓶匆匆出門,側臉看起來就像趕赴戰場的騎士,灰紫色的眼睛閃著火光。

但是最後不一定會如他所說,會迎向最好的結局;實際上,他已經失去了許多同伴。

他一定有好多次都無法如願吧?是那種明知如此,是必須挺身站在前鋒的覺悟迫使他這麽說的。

只因爲他有著能自信滿滿地將可能無法實現的約定說出口的覺悟。

他擁有美麗的瞳色、外表俊俏。

她在一瞬間看到的並不是那種能讓女孩子迷戀的魅力,也不是完美的外表和伶俐的口才,而是他那股打從心底吸引人的力量。

天生的貴族、無情的惡徒、輕浮的花花公子、出類拔萃的領導人物。

哪個才是你真正的面貌呢?

哪個才是真正的愛德格呢?

我一點都不了解真正的你,你爲什麽要爲了我如此拼命呢?

「那麽……有把握成功嗎?」

莉迪雅在馬車裏一邊吃力地呼吸、一邊詢問他。

「當然。」

愛德格毫不猶豫地回答。

「……騙人的吧。」

「你別擔心,一切都交給我吧。」

這也是謊言,他明明沒辦法給絕對的保證,卻不能說出會令跟隨者不安的話。

「即使你拍著胸脯保證,也是有可能會失敗吧?」

「莉迪雅,你變軟弱了喔。」

「我……並沒有信任你到能將一切交給你,即使得救了我也不會發自內心感謝你喔。……畢竟我會變成這樣你也有責任。」

「那是因爲你認爲我是個會對你見死不救的惡徒嗎?」

「……我不知道,我一定都不了解你。……我不是你的夥伴,萬一發生什麽意外你甚至會考慮要抛下我吧?就算你抛下我也沒關系啊,我最討厭的……就是計劃失敗,然後令你心不甘情不願地感到後悔與痛苦,因爲你利用了我,所以我不需要你那半調子的同情心,我才不想變成你的重擔。」

看起來越來越困惑的愛德格打趣似地稍稍笑了一下。

「謝謝你,莉迪雅,我覺得輕松多了。」

「……不是啦,我想表達的是我討厭你啦……!」

這是謊言。

還請你不要獨自承擔一切。

莉迪雅真正想要說出口卻沒辦法表達清楚的話,似乎已經被愛德格看透。

「但是我不可能丟下你,你不覺得唯有我們兩人聯手,幸運的妖精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是這樣嗎?我倒是被你拖累接二連三地遇到倒黴的事。

還是說,現在竟然出現了一個人願意了解妖精博士這份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的工作,這也算是一種幸運?

「所以莉迪雅,請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輕易放棄,讓我們並肩而戰。」

真是個怪人,你應該不了解我對你的做法有多失望吧。

不過,莉迪雅雖然爲了被當成誘餌的事生氣,卻沒有受傷。

馬車終于來到了格雷爾姆爵士的辦公室所在的那條大街。

愛德格先停下馬車,與雷溫會合後,他在馬車外頭對他交待了一些事: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裝有莉迪雅的瓶子走下了馬車。

尼可也跟隨在後。

他走進辦公室說要見負責人,然後出現在愛德格面前的是一名自稱是經營者的男子。

「你不夠格,請你去叫格雷爾姆爵士出來。」

「這裏由我負責,請您跟我說吧。」

「你是不是把我當三歲小孩,竟敢瞧不起我?」

愛德格以一副難纏的貴族姿態輕視並威嚇這名肥胖的中年男子。

「不,我沒那個意思,只不過老板不常來這裏,真的非常抱歉,先生……」

「只要跟他說艾歇爾巴頓伯爵來了就好。」

「失禮了,伯爵。」

「如果他不立刻出現一定會後悔莫及。」

「……您指的是?」

「我已經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勾當了。」

那個男子急忙將愛德格帶到另一個房間。

依照格雷爾姆爵士隨即現身的情況看來,剛才經營者說他不在這裏果然是在說謊吧。

格雷爾姆爵士曾經借錢的銀行與賭場的債權全都被愛德格買下了,或許是因爲愛德格一口氣回收了那些拖欠的款項,使得格雷爾姆爵士的財産全被沒收了。

但是因爲愛德格擁有好幾個假名,所以格雷爾姆爵士應該無法馬上得知是誰這麽做、那個人又是爲何要將自己逼入絕境吧。

不過格雷爾姆爵士爲了防止財産被沒收,當然也已經多少做好了預防措施,所以才會以這家造船公司掩人耳目,但是這件事也被愛德格料中了,而且他知道他應該會出現在這裏,所以才來拜訪。

「哎呀,伯爵,您找我有何貴事呢?」

出現在會客室裏的格雷爾姆爵士雖然故作鎮定,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疲態。

「雖然我有很多事情想對您說,但是因爲事態緊急,所以才會如此冒昧,請將我的妖精博士還給我。」

他的做法還真是單刀直入,應該沒問題吧?雖然莉迪雅一邊很擔心,一邊又想要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但是她整個人十分疲倦,光是掌握現狀就已經很勉強了,更沒有余力提出意見,不管如何,莉迪雅已經打算將這件事情全權交由愛德格處理。

「您雖然說我在運送什麽東西,不過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是不是我的侄女對您做出什麽失禮的事,所以您才會這樣找麻煩呢?」

「這是一椿買賣喔,您有沒有興趣嗎?」

愛德格傲慢地坐在椅子上、跷著二郎腿,雖然他明白格雷爾姆爵士之所以不坐下,是因爲他很明顯是想要盡速地將他打發回去,但是他卻不以爲意的繼續說:

「我的意思是,想向您買樣東西。」

「什麽東西呢?」

「當然是我的妖精博士。」

「所以我說,您到底是在說什麽呢?更何況,伯爵,您說要買賣那位妖精博士的少女這話本身就有點奇怪吧?如果我強行推銷的話不就等于是犯罪。」

「正如我所說的,這件事情很緊急,這也是我要和您交易的理由。奇怪也好、犯罪也罷,在這個節骨眼上都不重要了,即使有人盜取我的寶石並想賣掉從中獲利,我爲了取回寶石也願意付出與那利益相等的金錢。」

「您的話挺有趣的,但遺憾的是我手中並未掌握任何寶石的線索……」

他恐怕急需一筆爲數不小的錢吧?格雷爾姆爵士雖然很謹慎,卻也不正面回絕愛德格,他的說話方式模棱兩可。

「這麽說的話,寶石不在您手上羅。可是呢,格雷爾姆爵士應該認識很多珠寶商,如果您願意介紹給我的話就太感謝了。」

「哎呀……是這樣沒錯。」

盡管他裝腔作勢,卻可以看出他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我有時候會爲熟客准備各種珍貴又稀有的物品,但那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也常需要冒很大的風險,但只要能幸運地發現目標物就格外有價值。」

「原來如此。」

愛德格若無其事地催促著對方講下去。

「首先有一個條件,這算是與不法之徒進行交易,所以必須請您嚴守秘密。」

明明就是你自己犯法。

「我知道了,反正就是與權貴有所勾結,正因爲我明白就算提出控訴對我方也沒什麽好處,所以才會希望和您交易。」

「那麽還有一件事,伯爵,不好意思,能請您支付這筆錢嗎?」

把人擄走竟然還想獅子大開口,莉迪雅氣得幾乎忘了身上的痛苦,但是不巧的是,她沒力氣提出抗議。

「您想要多少呢?」

格雷爾姆爵士開出的金額是一個天文數字,至少莉迪雅覺得自己不知要買什麽東西,才能在有生之年花這麽多錢,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如果您現在立刻帶我去莉迪雅那裏,我就付給您。」

咦?愛德格……你竟然用這麽一大筆錢作爲交換,那我豈不是一輩子也還不完……

「這件事……有點傷腦筋,只能請您在這裏稍候片刻。」

「事不宜遲,如果因此遲了一步我是一分錢都不會給的喔。」

「遲了一步?」

「因爲莉迪雅生病了,她應該一直處在昏迷的狀態,如果放著不管就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那麽要快點才行。但問題是,如果我帶您去卻還是遲了一步的話呢?」

與莉迪雅的不安正好相反,買賣似乎出人意料之外地順利進行著。

「那種情形並不是您的錯,我會付錢的。」

愛德格這樣說是因爲必須盡快讓瓶子裏的靈魂回到莉迪雅的身體裏。

可是對格雷爾姆爵士來說,爲了自保,應該要盡可能避免帶愛德格去擄來的少女藏匿的地方,盡管如此,爲了確保談判成立,他也不得不這麽做。

總之,格雷爾姆爵士將自己所渴求的钜款與風險同時擺在天秤上,結果他似乎還是選擇了钜款一邊。

莉迪雅聽到愛德格在文件上簽名時羽毛筆發出的聲音,不禁感到悲從中來。

她實在不明白爲什麽他要做到這個地步。

即使失去莉迪雅,但是只要搜遍整個英國,應該還留有少數幾名妖精博士吧;如此一來不僅更爲經濟,也不會有危險。

而且,也不知道妖精博士對伯爵家而言是否真的不可或缺。

「伯爵,我只能帶您一個人去,要請隨從在這裏等候喔。」

竟然不能帶著雷溫一起去,莉迪雅這才發現愛德格接受的交易遠比她想的危險,不禁慌亂了起來。

愛德格必須獨自進入囚禁莉迪雅的地方,這就表示,如果格雷爾姆爵士想對愛德格不利的話,就有如探囊取物般地簡單。

「可以,我沒有時間在這裏拖拖拉拉的了。」

可是,愛德格卻慎重地抱著裝有莉迪雅的玻璃瓶,打算按照格雷爾姆爵士的話去做。

「請把武器也留下來。」

愛德格乖乖地取出藏在禮服外套內的手槍放在桌上。

「對了,那個瓶子是什麽?」

「只不過是空瓶子啦。」

愛德格淺笑著這麽說,因爲格雷爾姆爵士好像看不見莉迪雅,所以他雖然一臉狐疑,卻覺得沒有必要再追問下去。

愛德格比較特別,他雖然看不見妖精,卻有可以感覺到妖精的體質,他不但承認雷溫體內的精靈,也毫不懷疑莉迪雅的能力,他雖然不認爲尼可會說話,卻聼得懂尼可在說什麽。

雖然他毫不在乎地對莉迪雅做些令人害羞的事,但是有時卻有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怎麽可以就此放棄呢?他與奮戰的莉迪雅一樣爲了這件事在拼命。

他是個會爲了女孩子扮演優雅紳士的人,而這份溫柔說不定也是他演技的一部分,明知如此,莉迪雅卻誤以爲被當成誘餌的自己或許也可以像公主一樣被小心呵護。

就算是誤會,莉迪雅也要爲了愛德格而努力地保持清醒,因爲萬一失去知覺,靈魂或許就會這樣消散掉。

若事情演變成那樣,害愛德格說不定又要再多背負一個創傷的話,那不如趁現在讓他增加一點自信心吧。

在雷溫的目送下,愛德格和格雷爾姆爵士坐上馬車,莉迪雅感覺到隱身跟來的尼可就在身旁,也聼得見愛德格鼓勵他說:再忍耐一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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