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舞 第三百八十四章 春來
紅日西沉,水面靜寂,寒冬漸遠,春風迎面。
曹顒愜意地站在船頭,望著遠方的山巒與近前的草甸,晚霞映照下,暮靄交融,像是一副淺灰色的水墨風景畫。
雖說已經隨扈幾次,但是曹顒卻是第一次隨著康熙聖駕到畿甸。
畿甸就是京城郊外,泛指直隸一帶。康熙幾乎每年都要巡視畿甸,主要是巡視河務。
聖駕是正月二十六自暢春園啟行的,隨行皇子是十二阿哥、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當日駐蹕稻田地方。
正月二十七,聖駕駐蹕馬家莊;二十八,駐蹕內渠地方;二十九;駐蹕南沙口。
二月初一,聖駕自南沙口登舟,是日泊趙北口。
曹顒站在那裡,愜意中帶著幾分思索。如今,是康熙五十三年了,他所曉得的「一廢太子」、「二廢太子」都過去,剩下的就是康熙末年,十四阿哥西征之事。
上月末,聖駕自暢春園起駕之前,西藏達賴喇嘛與拉藏汗遣使進貢。看拉薩方面對清廷的臣服,那起兵叛亂的應該是蒙古人了。
如今算算日子,也算是太平了十多年,早年蒙古大大小小的叛亂不斷。對於蒙古各部,曹顒最佩服的就是從東到西上百個部落,大把大把的親王、貝勒、貝子、台吉中,除了幾個部落之外,都姓博爾濟吉特氏,都是蒙古黃金家族的後代。
他們為了爭奪草場或是地界,發生大大小小的摩擦,清廷佔據高位,充當調解的角色。多是遏制強者,扶持弱者,變相控制蒙古各部的勢力消長。
十四阿哥到底是哪年打仗的。是康熙五十七年,還是康熙五十八?那可是聲名顯赫的「大將軍王」啊,一躍成為諸皇子中最有潛力奪儲之人。
就算是康熙留下遺旨,傳位於四阿哥,十四阿哥仍是不信,堅決以為是哥哥篡改了聖旨,竊取了帝位。
曹顒想到這裡,不禁歎了口氣,這十四阿哥地風光與否本是與他沒干係,他也沒興趣去摻和帝王家事。但是「樹欲靜而風不停」。他遠著阿哥們,不代表阿哥們也遠著他。
打從弘曙嘴裡也好,十六阿哥口中也罷,曹顒都曉得,十四阿哥對他是頂看不上眼。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當大朝會上看到十四阿哥目光凌厲、皮笑肉不笑的掃過自己時,曹顒很是想踹他兩腳。
就算是為了永慶之事,也不至於如此。這般心胸,實不像是做大事之人。
看著十四阿哥冷眼相對、難掩怨憤,曹顒真怕他發跡後「借題發揮」,尋個由子報復他。
十四阿哥之所以能代天子出征,也是因為康熙諸位皇子阿哥中。從文的多,從武的少。精通武事的只有被圈進的大阿哥,十四阿哥與十三阿哥兩個算是半拉,愛好使然,還有在兵部當差的履歷。
要是想個由子讓十三阿哥出山,領兵西征呢?這個念頭一出現,曹顒立時搖搖頭,那樣的話變數太大,不止關係十三阿哥自身榮辱,還干係幾十萬大軍出征的結果。
四阿哥對處境落魄的十三阿哥親近。可未必願意同風光如「大將軍王」地十三阿哥親近。十三阿哥亦是帝王之子,若是手中真的掌握了權柄。誰能保證不對那張椅子生出其他心思來。
曹顒正在這裡琢磨,就聽有人道:「這是瞅什麼呢,瞧你瞅了半天了!」
卻是十六阿哥笑著走過來,曹顒笑笑,用手往岸邊一劃拉,問道:「好看不?」
十六阿哥往他身邊站了,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搖搖頭道:「灰濛濛的。有什麼好看的?這片沼澤多,野鴨子、飛鳥多。今兒不湊巧天色晚了,要不去射獵幾隻,烤著吃應是頂好的!」說到最後,吧唧吧唧嘴,很是懷念的模樣。
曹顒看了他兩眼,笑問道:「怎麼想起吃地來了,不是說往御前侍宴麼?怎地,十六爺沒吃飽!」
十六阿哥苦笑道:「多是看碟不說,還只能站著,吃得好才怪!加上皇阿瑪召見大學士,問起河工之事,說起去年幾處決口之處,像是有幾分惱!」說到這裡,壓低音量道:「八哥要不好過了,我估摸著,皇阿瑪這是要翻舊賬了!」
八阿哥常兼管過工部,原工部尚書與原工部侍郎馬進泰都是「八爺黨」中人,在去年十一月因準備淑惠妃靈前的陳設祭品粗率,被各降二級調用。
曹顒心下一動,莫非八阿哥就是今年失勢的。只有八阿哥失勢,十四阿哥才能取而代之,成為「八爺黨」出面奪儲的人物。
十六阿哥見曹顒不應聲,想起年前聽過的那些話,正色對曹顒道:「不管八哥這邊如此,孚若也別抱其他心思,摻和到這些事中去。四阿哥性子嚴厲,要是你同他向來疏遠還好,挑不出什麼不是來;否則要是近前了,想要再退一步,卻是要成仇怨了!」
曹顒見他這般認真的模樣,心裡念他的好,點點頭道:「嗯,這個十六爺放心,我心裡有數。只是十六爺這邊,既是曉得四阿哥地脾氣,平日對他還是要越發恭敬幾分才好。」
十六阿哥不禁失笑,道:「孚若啊孚若,真不曉得四哥到底是哪裡唬住了你。當面的不說,就是私下裡也難見你說他半個不字。」
曹顒笑道:「四爺與我有救命之恩,又曾在戶部做過我的上司,兩下裡都算上,我自然也老實許多!」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其實不止是你,就四哥整日裡冷著臉的模樣,就是我,心裡也怕他。小十七才好笑,既是怕著四哥,還願意往四哥身邊湊呢。四嫂使人往勤貴人處送過幾次東西。他心裡著實感激著。」說到這裡,對曹顒道:「你的情分,小十七也惦記著。」
十七阿哥不比十六阿哥,王嬪娘娘雖說比不得四妃尊貴,但也是近些年較得寵的宮人了。況且除了生母外,十六阿哥還有同母兄弟可以互相扶持。
京中權貴,最是勢利,對十六阿哥向來奉承,對十七阿哥卻是另外一番應對。雖說到底是皇子身份,不敢當面給沒臉兒。但是心中到底是看輕了。
「十七爺想得也忒多了些兒,何必去理會那些人?自己過得舒心,可不是比什麼都好!」曹顒思量了一回,說道。
十六阿哥道:「呵呵,孚若,你是家中嫡子。家中人口也少,所以體會不到我們的心情。早些年,在上書房裡,師傅們只會提溜我們教訓。就是弘昕他們這些小阿哥,也沒有人將我們放在眼裡。」
因提起舊事,兩人都緘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曹顒問道:「京裡沸沸揚揚的。都說弘皙阿哥要上位,宮裡怎麼說?」
十六阿哥低聲道:「想來只是為了安二公主的心罷了,二公主在京城靜養,弘皙同他媳婦兒如今常出入公主府侍疾,依我看算不上什麼。偏生那些哥哥們心虛,各個像被踩了尾巴似地,恨不得跳將起來。」
恨不得跳腳地除了京裡的阿哥,還有剛返回蘇州地李煦。
在碼頭上,看到管家僕人一身重孝地候著,李煦的眼睛一黑。顯得昏厥過去。他的嫡妻韓氏,於三日前病故。
李鼐已是悲痛欲絕。但是見父親如此,卻也顧不得自己個兒傷心,忙攙了父親上馬車。
雖說李煦風流了一輩子,但對這位結髮夫妻感情頗深。兩人結縭四十載,如今卻是生死兩別,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香彤攙扶著妙雲下船,還沒上馬車。就見李鼐交代人好好侍候她們回去。交代完畢後。他自己翻身上馬,隨著李煦的馬車先行一步。
香彤也曉得太太韓氏病重之事。見前來迎接的婆子管事都穿了重孝。她隱隱地生出幾分歡喜來,對妙雲低聲道:「怕是太太沒了!」
妙雲聽了,不禁有些慌,帶著幾分祈求道:「那怎麼辦?彤姐姐還需要多教奴……多教我才好!」
香彤看了看近前的婆子,捏了捏妙雲的手沒有說話,而是扶著她先上了馬車。
妙雲瞧她神態,像是有私密話,便也抿了嘴。
直到放下車簾,馬車緩緩前行,妙雲才低聲道:「彤姐姐要同我說什麼?」
香彤道:「你早先也是府裡地家生子,對主子們地事也該聽說過一些吧?二爺,並不是太太生的。」
妙雲聽提到李鼎,使勁抓了抓衣襟,點點頭,小聲應道:「聽說過,京城府裡大家都說二爺雖不是太太養地,往後卻要繼承老爺家業呢,所以才會送到皇帝老爺跟前當差。」
香彤道:「這說起來,都是典故了。當年老太爺的髮妻,並不是現在的老太君,而是宮裡王嬪娘娘地姑母。老太爺與王氏太夫人都入旗,老老太爺嫌太夫人漢家出身,覺得匹配不得老太爺,便又給說了一房平頭妻,就是現在的太夫人。
雖說先前的原太夫人並沒有貶做妾室,但是外頭卻多是只曉得老太君才是嫡妻。後來那位太夫人過身了,老太君生了老爺兄弟六人,期間還曾到宮裡侍候過皇上,這才有了老太爺與老爺這幾十年的榮耀。
老太爺是讀書人,最重禮數,一直到死,都覺得對不住王氏太夫人。雖說他後來對王氏族人多有援手,但是礙於老太君的顏面,還是覺得盡力不夠。因此,便想著讓老爺娶王家的女兒為妻,使得李、王兩家不斷親戚。
老太君哪裡肯依?硬是給攔下,給老爺說了現在的太太。王家雖早年是望族,崇禎末年卻是敗落了。王家地那位小姐,便只能委屈地做了二房。
咱們二爺,就是二太太所出。雖說是庶出,但是老爺卻只當是嫡子待的。二爺在京城這半年,常常為名分之事受氣,如今,如今……
說一句誅心的話,這太太沒了,二太太指定是要扶正的,到時小奶奶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嫡孫、嫡孫女,往後小奶奶日子也好過些……」
妙雲將四個月的身子,雖然還不明顯,但是衣裳都選寬鬆的穿了。聽了香彤的話,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聽到馬車外漸漸傳來地喧囂聲,心裡很是茫然。
李煦與李鼐父子,已經先一步到了蘇州織造府。
待進了內府,見著各種掛著的白綾,李煦不由得老淚縱橫。不過數月功夫,兒子生死無蹤,老妻又撒手人寰。
已經有管事捧來孝衣,跪著地上,恭請李煦與李鼐父子易服。
李鼐拿了孝服,侍候李煦穿上,然後自己個兒才摘了帽子,穿了孝衣,拿了孝棒。就聽有執事往裡喊話:「老爺回來了,大爺回來了!」
李鼐攙著父親往二門去,便聽到哭聲漸近。內院正堂,停放著韓氏地靈柩,李煦的幾個妾,還有李鼐之妻孫氏、李鼐的幾個孩子,都跪在靈前,哀哀哭著。
見李煦與李鼐進了靈堂,哭聲立時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