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兄妹
聽到外面的馬蹄聲響,灶王廟裏等候許久的小子們都暗暗攥緊了拳頭,就連坐在椅子上的魁偉少年都眯起了眼睛,渾身戒備。
門口,幾個高矮不一的少年走了進來,每人腰上都掛了兩把劍。
魁偉少年眼睛眯得更緊,那走在最後的不就是曾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北城英雄會老大魏五嗎?前面那幾個小子到底什麼來頭,看來人中年紀最大的不過十四、五歲,身上穿得都是細布衣服,實在看不出到底是什麼身份,怎麼就能夠讓魏五乖乖聽命。
進來的正是曹顒幾個,曹頌上前一步,仰著頭高聲道:“你就是南城的鄭老虎?”
那魁偉少年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冷冷道:“正是在下,敢問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曹頌撇了撇嘴:“我大哥看上你了,等你成了我大哥的長隨,自然知曉二爺名諱?”
老虎幫的兄弟們見來人不過是幾個小毛孩子,不似方才那樣擔憂,見這個說話的小胖子無禮,都面帶怒色。
曹顒卻在心裏翻白眼,這孩子說話真是不注意,什麼叫“看上他”,這話說的,好像他真是“欺男霸女”的惡少似的。
那鄭老虎怒極反笑,拍著椅子手就站了起來。曹頌不由後退兩步,這鄭老虎身高足有八尺(清朝一尺相當於先在的0.23米,八尺就是一米八四的樣子),比曹顒高了快兩頭。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三月裏沒風,小心大話扇了舌頭!”鄭老虎一邊說著,一邊一步步地逼近曹頌。
曹顒見鄭老虎身子魁偉、下盤穩健,怕曹頌吃虧,拿起腰上的劍,揮手向鄭老虎砍了下去。鄭老虎沒想到話未講妥當,對方就動手,只好揮刀迎了上去。兩人一開打,曹頌他們與老虎幫的人都沒有閑著,膠合在一起,動起手來。
曹頌與魏信都是喜歡動手的主,自然毫不客氣地向著對面的小子們沖過去。顧納只看著場上,等到有人攻擊自己時才反擊。
場上,只有一人未動手,就是鄭老虎的弟弟,正滿眼憂色看著曹顒與鄭老虎廝鬥。
鄭老虎的刀還未揮出去,對方劍已經砍到他右臂上。當金屬碰到他胳膊的那刻,他是滿眼的恐懼,難道以後自己就要成為獨臂老虎,那還怎麼兄弟。來不及多想,一陣生疼害他差點落淚,卻不是刀劍入肉的疼痛。曹顒的劍,是未開刃的。
不要一刻鍾,老虎幫的兄弟沒幾個是站著的。曹頌與魏信兩個身上也掛了彩,只有顧納打敗了幾個人後,沒有人再去招惹,站在旁邊一片雲淡風輕。曹顒與鄭老虎兩個也都住了手,曹顒低頭看了看身上,前襟兩處破損,對方身上則有十多處砍痕。鄭老虎雖然市井中人,但手中刀法自有套路,確實有兩下子,這伸手放在曹家護院中都算是好的。
鄭老虎半跪在地上,兩隻胳膊抬不起來。雖說未開刃的劍砍在身上不見血,但是卻是生疼。鄭老虎疼得冷汗直流,咬著牙看著曹顒喝道:“要殺便殺,想要老虎做奴才,下輩子再說!”
曹顒沒說話,沖曹頌點了點頭。曹頌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裏面都是散碎銀子,走到老虎幫眾人中,一邊發著,一邊道:“老虎幫今兒散夥,每位兄弟二兩銀子,閑多不多,閑少不少啊!老實的兄弟回家孝順父母,實在沒飯吃的就去找東城的許老六!若是有膽子肥的,還敢在南城拉場子,呵呵那就找機會再見!”
聽著這老氣橫秋的江湖話,曹顒只覺得好笑。冷眼看著這一切的魏信心中冷哼,這就是曹府的狗屁公子,與自己有何區別,只會在人前裝模作樣,在府裏是乖巧懂事的小公子,出來比地痞還痞。對英雄會如此,對老虎幫也是如此,名義上說是解散,實際上還不是併入許老六手下。許老六就是當初打過曹頌的混混,後來被曹顒打服帖了,認了曹頌做了老大。
那老虎幫的兄弟大多是窮家子弟,平日裏揣著幾個銅子就像過年,哪里想到還有分銀子這樣的美事,怔怔的都接了。
曹頌分完銀子,拍了拍手,道:“散了散了啊!”
老虎幫的人這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油滑的已經竄出去了,有幾個與鄭老虎關係較好的,看著鄭老虎,不知如何是好。
曹頌雖然年紀不大,但極為好面子,見幾個人不服管,旁邊又有魏信看著,就覺得拉不下臉來,抽出一把劍怒道:“真當二爺脾氣好,還不快滾,想嘗嘗爺的刀鋒怎的!”
那幾個少年被捶打了一遍,已經寒了膽子,聽曹頌話說得狠,哪里還敢停留,連爬帶跑地出了廟門。
除了曹顒他們,廟裏只剩下鄭老虎與他弟弟。他弟弟看出曹顒是眾人之首,紅著眼圈上前,“啪嗒”一聲跪倒:“大爺饒了我哥哥吧,鄭江願意替哥哥給大爺做奴才!”
曹顒沒有看鄭江,而是轉身到了供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嘴裏喃喃道:“鄭江,不是應該叫鄭沃雪嗎?”
一句話,使得鄭家兄弟都變了臉色,鄭江已經說不出話來,鄭老虎滿臉憤恨,惡狠狠地盯著曹顒:“你到底是誰,是那老賊派你來的?”
曹顒並沒有回鄭老虎的話,只是慢悠悠地道:“楊明昌,江甯璧合樓東家,人稱‘楊百萬’。原名楊狗兒,浙江南通府金沙鎮人。少年父母雙亡,由遠親鄭家收養,十九歲入贅鄭家為婿。鄭家采珠為生,家資頗豐,楊狗兒以此為基業,十六年前更名為楊明昌,在江寧開了璧合樓,十四年前,迎娶江寧百年珠寶老店稀世堂白家大小姐為正妻,而後,璧合樓成為秦淮河畔最大的珍珠首飾樓。”
鄭老虎紅著眼睛,緊緊地咬著嘴唇,不再應聲。曹顒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康熙四十年五月,病重的鄭氏帶著兒子鄭海、女兒鄭沃雪到江甯認祖歸宗,被楊明昌拒之門外,後又受其妻白氏羞辱。當夜,鄭氏病故,一雙兒女流落江寧。”
曹頌與魏信都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聽那名滿江甯的“楊百萬”竟然是如此卑鄙無恥忘恩負義之徒,氣得破口大駡。鄭老虎怒吼道:“混蛋,別說了!”旁邊的女扮男裝的鄭沃雪再也忍不住,“嚶嚶”地哭了起來。
“怎麼?子不聞父過嗎?若是如此孝順,怕你就要順心如意了,過兩日你就能夠認祖歸宗,成為楊家大少!”曹顒不冷不熱地說道。
鄭老虎、也就是鄭海握著拳頭,猛搖頭:“老子姓鄭,自有祖宗,認識狗屁姓楊的!”
曹顒冷冷地看著鄭海,搖了搖頭:“這可由不得你,這兩年東海珍珠、南海珍珠漸少,東洋珍珠開始湧入江南。楊明昌要送子為質,搭上倭人那條線呢!你不去,難道還要白家外孫去不成。”
看到鄭海目瞪口呆,曹顒又道:“就連令妹的安置,楊明昌都是安排好了的,要送給新上任的江甯總兵萬吉哈為第五房小妾!”
鄭海漸漸冷靜下來,望著曹顒道:“你到底是誰,楊家的人嗎,要抓我們兄妹回去?”
“楊家算個屁,一個土財主,在外人面前裝闊,到我們曹家不還是跟孫子似的!”曹顒還未開口,曹頌得意地說道:“我大哥是織造府長公子,身上帶著一等輕車都尉的爵,比江甯府還高著幾品。你做了他的長隨,保全你們兄妹還不是小菜一碟!”
曹顒一行四人中,鄭海只認識魏信,帶著疑惑的目光望了過去,見其點頭才確認曹顒的身份。
在江寧,誰不知道織造府曹家,前年萬歲爺南巡,就是在曹家落腳。如今城裏城外忙成一團,還是為了萬歲爺即將駕臨江寧,毫無意外的迎駕的仍是曹家。怪不得堂堂的魏家少爺心甘情願地做了人家的下人,他不名一文的鄭海還有什麼可拿大的。想到這些,鄭海閉上眼睛,俯首道:“只要公子答應護我妹子周全,鄭海願意奉公子為主!”
曹顒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顧納。顧納從懷裏掏出兩張以寫好的賣身契,又掏出一個小盒子拿出只鵝毛筆來。鄭海垂頭喪氣地簽了身契,本來想要阻攔妹妹,歎了口氣沒有再開口。
兄妹兩個愁眉苦臉,誰也沒有看那身契是寫的是什麼,簽了後低著腦袋,不言不語。
“怎麼,你們不好好看看契約,不怕公子心黑,收你們做了包衣奴!”曹顒好笑地問道。
兄妹兩個都是識字的,這才拿起身契,仔細看著,看著看著,都睜大眼睛,滿眼的不可思議。
“這,這是真的?”鄭海磕磕巴巴地問道:“賣身十年,身價銀一萬兩,每年一千兩!”
顧納從兄妹兩人手中收回賣身契,又拿了一打百兩銀票放到鄭海手中,足有一二十張。
鄭海哪里還有質疑的,就聽曹顒淡淡說道:“那萬兩銀子只是明面上的身價,若是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十年後,不管你是想取楊明昌的性命,還是想要奪取他的產業,我都助你!如違此諾,天打雷劈!”
鄭海聽了此話,滿臉淚流,再次伏倒,沉聲道:“願為公子效命!”
曹顒扶起鄭海:“起吧,帶你妹妹去林下齋,找曹方安置,過兩日有安排給你!”
“是,公子!”鄭海憨聲應道,再次給曹顒叩首後,帶著妹妹一瘸一拐地離去。
“主、主子!”待鄭海兄妹離開後,魏信上前,略帶緊張地道:“奴才想問個事兒!”
曹顒笑著道:“以後還是叫公子吧,奴才不奴才的,做幾日過過癮就算了!”
“是,公子,屬下想問問,屬下的身契是上怎麼寫的!”魏信抓了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屬下當初也是置氣簽下的,沒有留意上面寫什麼。”
曹顒隨意回道:“和鄭海一樣!”
魏信聽了,差點沒樂昏過去,每年一千兩,比一品大員拿得還多。要知道,他的大哥六品官身,每年不過六十兩銀子的薪俸,外加祿米六十斛。一千兩啊,一千兩,平均下來,每個月八十多兩,是他每月月例銀子的八倍。跟著這樣的主子,別說是做十年長隨,就是做上一輩子,他也心甘情願。
曹頌沒心沒肺的,對於哥哥要魏信與鄭海幾個簽賣身契,沒想那麼多,哥哥的下人,不就是自己的,不過也知道保密,若是讓家裏知道,該認為兄弟兩個仗勢欺人了。顧納卻是知道自己這位表叔的,雖然這幾年練武練得勤,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懶人,最是厭煩動腦子的。認識了好幾年,不過是想了個點子,折騰出來一個林下齋。
魏信還好說,看在魏仁面子上,玩笑似的收做僕人,那鄭家兄妹卻是為了哪般?自從看了林下齋傳回的楊明昌的消息後,曹顒就開始籌畫著,順利地收了鄭家兄妹。其間種種,都落在顧納眼中,顧納心中滿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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