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第103節:生死之間(1)
第十六章生死之間
再見到宮城的時候,昭陽殿的荷花早就敗了。
幹荷葉,色蒼蒼,老柄風遊蕩,減了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在秋江上。
自泰山歸來的路上,王覽就一直發燒。御醫開始以為他感染了普通風寒,對症下藥,可回到了京都也不見絲毫起色。從史太醫開始,號稱“妙手回春”的御醫們這才感覺到棘手。我們的寢宮,時刻都彌漫著湯藥的苦辛味兒,一份是給我的,一份是給覽的。秋涼了,東宮不見絲毫喜氣,愁雲密佈。
直到王玨到來,覽吃了幾天他哥哥帶來的草藥,才可以起床走動。他看我焦急,頗為內疚,強打精神要分擔些政務,我都死死擋下了。
“等你養好病,再看摺子也不遲。這江山,說到底是我的。你病了,縱有萬里江山如畫,我還有什麼趣味?”我嗔怪他道。這些日子,我身子日漸沉重,肚子隆起,可將為人母的興奮心情全都丟失在秋天的蕭瑟中。
“對不起。”王覽披著衣服,小聲對我說。辛苦了那麼些年,只一次得病,他就起了那麼深的歉意。殊不知越是如此,我的悔意便越深。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體脆弱,可我呢,只知道索取和依靠,仿佛他的溫暖是永不枯竭的。
翌日在高臺之上,雲與天齊,夜色四面八方湧到,寒風尤甚。鼓樓上,淒迷的鈴聲不時驚起一大群雀鳥。我憑欄下望,眼睛卻看不到來時的路。
“大哥,覽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你怎麼不說呢?”我問背後的男人,唯恐他看到我滿眶的眼淚。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近半年,心脈尤其虛弱。臣不是不想說,只是阿覽不許我告訴陛下。他說,既然來的,就是命,不願意陛下為將來的事情擔憂分神。”王玨緩緩地說。
我的眼淚迎風滑落:“大哥,他的病能不能治好?”
王玨沈默了很久,道:“這是上天的決斷,臣不敢說。”他沒有歎息,但是每一個字都帶著令我傷痛的語調。
夜晚,王覽總是不能入寐。我摸過去,他貼身的白衫總是被冷汗浸透,每次我的心都會被揪起來。一夜他對我說:“慧慧,我這樣……會礙著你休息,不如……今後我們分開睡吧。”
我緊緊抱住他,他的身體,到了夜晚就會滾燙:“不,你是趕走我嗎?讓我看著你,看你好起來。”我把他的手放在我隆起的腹部,“看,孩子就要出世了,你一定會好的。只有讓我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
他閉上眼睛,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從那夜以後,他好像開始好轉了。他的生命力是頑強的,就如他的人,竹子一樣堅韌。一周以後,他可以坐起來看書。但被我見了,仍是一把將書奪走。
他無可奈何地懇求我:“寶寶,慧慧,陛下,把書還給臣。”
我見他絕美的臉上還帶著病態的潮紅,好像清晨的花瓣,反射著詭異的紅霞,於是斬釘截鐵地回絕:“不行,看書要費神的。你把病養好了,一切都隨你。不然,就是不准。”
他不說話了,乖乖地躺著,消瘦的臉龐上,溫柔的黑眼睛靜靜地捕捉著我的身影。
華鑒容每天都來陪覽說話。隔些日子,待天氣晴朗,他就陪覽到御花園去走走。覽本來和華鑒容一般高大,但到了此時,卻不得不靠著華鑒容的攙扶才能行走。如果他身體好些,華鑒容晶瑩的大眼睛裏就會滿滿地盛著喜悅的光彩,如果他精神不大好,直到第二天上朝時華鑒容的神色都是灰暗的,好像一夜沒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