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8節:秋月嬋娟(2)
他在信裏問候了吳王,看來他並不知道我們連與吳王照面的機會也沒有。還說起他在學習騎馬,這件事倒新鮮。南朝士大夫大多不會騎馬,還公認這是一種粗魯的活動,不過華鑒容行事就喜歡別出心裁。
何太師說過一句話,人沒有回頭路,留戀過去,久居一片山林,前途未必可觀。我看完來信,吹了吹半透明的信紙,對華鑒容的依戀,也像展翅小鳥,總有一天會消失。
淮王入朝,轟動了京城,所過之處萬人空巷。民間說,沒有看到淮王帶來的盛大儀仗和歌舞藝人是畢生的遺憾。
中秋節早上,我特意穿上明黃色的鑲龍袍,頭戴嵌著大東珠的玉冠,足上蹬著一雙漆黑的馬靴,鏡子中的我看上去像個神氣的男孩子。韋娘常開玩笑說,殿下如果是個太子,不知道將來會讓多少女孩子心碎。這天她一邊給我系帶子,一邊說:“淮王接替吳王,也有十年了吧?”我愣了愣,她從鏡子裏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
全體朝臣穿著紅色官服,與父皇一起在宮門前迎接淮王。我一眼便看到王覽,風姿俊雅的他,也和大家一樣低眉斂目,手持象牙笏板。當我的眼睛掃過他的時候,他仍然沒有抬頭,卻立刻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微笑了下。他的手如羊脂玉般白皙,在官袍的映襯下,顯出淡淡的紅梅色,直晃人眼。
按說淮王只是臣子,但因他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深受眷顧。天子迎接的絕頂排場,更說明了他的地位。父皇貶黜眾望所歸的吳王以後,對風評不佳的淮王格外優容,唯恐天下人把“不友愛兄弟”的話都壓在他的頭上。
全國共十四州,三十六郡。州郡長官,除了公俸,還有足夠的油水可賺,比在京城的清水衙門要“便利”得多。以前王、謝等豪門不屑於外放,而近幾十年,連一流計程車族也常主動要求做地方官。
眾多州郡,以揚州刺史為肥缺之最。淮揚富饒,更兼控制天下一半的食鹽。而且揚州在地理上又是首都建康的咽喉,揚州刺史歷來握有重兵,因此不是皇親國戚,根本就得不到這個位置。
十年揚州任,淮王富可敵國,醇酒、美人、醜聞亦遍佈天下。然而淮王斂財之時,卻從不過問朝政。他經營揚州,小心到連處死某個犯人的決定都要事先告知刑部。說他結黨,卻從沒有人可以抓住把柄。所以雖然不斷有人檢舉淮王“失德”,父皇也只是將這些檢報束之高閣,從不加以理會。
淮王的侍從個個漂亮,面上均帶有炫耀之色。他們的馬匹,肥壯得猶如雕塑。在晨曦中,三叔淮王離我越來越近。遠遠就見他下了馬,一路小跑過來,頗為有趣。
他的兩腳稍微有些外八字,配上肥碩的身軀,紅杏般標誌性的鼻子,滑稽得像喜劇人物。幾年未見,他還是老樣子。
他通常是眯縫著眼的,這樣的表情幾乎會讓人認為他是一個慈善而蠢笨的人,但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淡褐色的眼珠卻冰冷得叫人窒息。迎著陽光,褐色裏會閃爍金紅色的光芒——就像草原上逡巡的野狼。
他三跪九叩後,父皇才熱情地對他說:“三弟,盼你好久了。”
他的鼻孔微張,笑起來眼珠子都沒了:“皇上,臣弟日夜想念龍顏。聞知皇后有恙,臣弟食不甘味、寢不安枕,恨不得早點飛到京都呢。”
父皇看著這個和他相貌迥異的弟弟,微笑著把我拉過去:“神慧,見過你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