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亞瑟發現自己對最近發生的事愈來愈難以忍受。亞倫被革職──他在JC潘尼流通中心負責填寫送貨單、為卡車裝貨──當時大衛突然地出現,結果讓亞倫駕駛的堆高機撞上了鐵柱。不幸的是,後來湯姆在蘭開斯特和哥倫布市兩地找了許久也無法找到工作。雷根則定期為傅布萊工作──護送軍火與毒品──他喝了不少伏特加,也吸食不少大麻。雷根在印地安納波利市花了四天追蹤一批軍火的運輸之後,最後到達德頓市。也不知道是誰吸食過量的鎮定劑,當湯姆出現時,發現自己在州際高速公路上行駛,只覺頭暈、胃部很不舒服,他退了下去。大衛出現,駛往一家汽車旅館休息,旅館老闆查覺有異,因此將他留置。在醫院裏,院方為大衛洗腸,醫生認為他服藥過量。後來,汽車旅館的老闆又不打算舉發他,於是將他釋放。當亞倫返回蘭開斯特市的公寓時,瑪琳與他在一起。稍後,其中一個《惹人厭的傢伙》──從布魯克林口音中推知那是菲利浦──服用太多紅色膠囊,於是瑪琳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隨車前往醫院,經過洗腸之後,她留下來安慰他。
她告訴他,她知道他和一些不良份子混在一起,擔心他會有更大的麻煩,但無論任何情況,她會永遠和他站在一起。亞瑟對這樣的想法非常不滿,他也知道這是因為他們當中有人很差勁,才會引來瑪琳的母性本能,這令他無法容忍。
瑪琳待在公寓裏的時間愈來愈久,為整個生活更增添困難。亞瑟必須非常小心,以免她發現他們的秘密。不斷地,有愈來愈多時間被竊取,但他無法控制。他可以確定的是,他們中間有人在吸毒──他已經發現口袋裏的保釋金──他也知道有人因為填寫不合法的藥方而遭警方拘捕;同時,他也知道他們當中有人與瑪琳有性行為。
亞瑟決定離開俄亥俄州,此刻正是最佳時機。他曾要求雷根經由地下管道購買護照。
他檢視雷根從傅布萊那兒買來的兩本護照,其中一本使用的名字是華雷根,另一本的名字是施亞瑟,這兩本護照或許是偷來的,要不就是高明的偽造品。即使經過詳細檢查,亦難辨真偽。
他打電話到泛美航空訂了一張前往倫敦的單程機票,並帶走衣櫃裏所有的錢,行李打包完成。亞瑟要返回故鄉了。
前往甘乃迪機場和飛越大西洋的旅途上一切都非常順利。當他將行李放在倫敦機場櫃檯時,海關人員揮揮手讓他入關。
亞瑟在倫敦霍普威區找到一間位於酒館樓上的小旅館投宿,一個人在一家小巧精緻的餐廳裏吃午餐,然後叫了一部計程車前往白金漢宮。他錯過了衛兵的交接儀式,因此準備明天再來。漫步街頭令他覺得十分暢快。他用英國俚語與行人打招呼。他決定隔天去買把傘。
在他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周遭的人說話的口音與自己一模一樣。交通行進方向是正確的,那些英國員警給了他安全感。
他參觀倫敦鐵橋和大英博物館。晚餐有魚、馬鈴薯片和英國啤酒。當晚返回旅館時,想起著名的福爾摩斯偵探片。他告訴自己,明天必須拜訪貝克街212B的宅邸,仔細檢查那個地方,確定那兒仍有人替偉大的偵探保管得完好如初。他覺得自己好象回到了家一樣。
翌晨,壁鐘的鐘擺吵醒了亞倫。他張閉眼睛跳下床環顧,發現這是一家古老的旅館,房裏擺的是鐵床架、花格壁紙,地板上鋪了地毯,可以確定的是,這絕不會是假日飯店。他試著尋找浴室,都找不著。亞倫穿上褲子,向門外的走廊瞧了一眼。
到了什麼鬼地方呀?他走回自己房間,趕著打理服裝。然後走下樓,看看是否能找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在樓梯上,他遇到了一位端茶盤的男子正要上樓。
「要吃早餐嗎?先生?」那男子問道,「今天天氣很好。」
亞倫奔下樓,沖出大門,來到街上四處張望,只見掛有大塊車牌的黑色計程車和酒館招牌,馬路上的汽車都是逆向行駛──靠左側。
「去他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到底是怎麼搞的?」他來回奔跑,嘴裏不斷咆哮,一臉怒氣。路上的行人無不轉過頭來打量他,他卻不在乎。他痛恨自己每次醒來時都在不同的地方,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想去死!只見他跪了下來,用拳頭敲打石路,眼淚不停流下。
後來,亞倫瞭解到,如果此時有員警過來,他一定會被送到精神病院。於是亞倫站起來,沖回自己的房間,在行李箱內發現一本寫有《施亞瑟》名字的護照,同時還有一張飛往倫敦的單程機票票根。亞倫一股腦兒倒在床上。亞瑟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瘋子一個!
他摸遍了口袋,一共找到七十五元。他如何能回家?回美國一張機票就要三、四百元。「他媽的!神經病!」
他開始將亞瑟的衣物打包準備下樓結帳,但後來停住了。「去死吧!我才沒必要帶他的衣物回去!」他將衣物及行李全留了下來。
他拿著護照,走出旅館,招來一部計程車。「國際機場。」
前往機場的路上,他心裏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處理,七十五元能去的地方太近了。但是,如果運用智慧的話,應當有方法可以搭上回家的飛機。到達機場付完車資後,他沖進機場。
「天哪!」他高聲大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下飛機下錯時間了!沒人告訴我不該下飛機。我的飲料裏一定被人下了藥。都是航空公司的錯,我所有的行李都還在飛機上,現在口袋裏的錢所剩不多,該如何回美國?我的天哪!沒人告訴我不該下飛機,現在我身無分文了!」
航警人員為了安撫亞倫,於是帶他進入航警辦公室。
「我下飛機的時間不對!」亞倫大聲叫道,「我原本打算到巴黎的,結果提早下飛機。當時我只覺得昏沉沉,一定是飲料裏下了藥,這都是航空公司的錯。所有行李都留在飛機上,身上只有幾十塊錢,根本就沒法子回美國!我買不起機票!我才不想待在倫敦,一天也無法忍受!你們有誰可以幫我回美國?」
一位仁慈的年輕女子聽了他的乞求後,告訴他說她一定會盡力協助他。他在交誼廳裏等候,來來回回踱步,不停吸煙。她則在一旁打了好幾通電話。
「只有一種可行辦法。」她說道,「我可以為你安排回美國的候補機位。你一回到美國,就必須立刻付機票錢。」
「當然!機票錢我是不會賴的,我家裏有錢,我只想回家,我會立刻付款的!」
他不斷向那些願意聽他說話的人嘮叨,直到最後,他們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擺脫他,而這也正是他期盼的結果。最後,他們為他在一架七四七飛機上找到了座位。
「感謝主!」當他在座椅上系上安全帶時,低聲說道。他不敢睡著,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他讀遍了飛機上所有的雜誌。當他抵達哥倫布市,一位航警人員載他回蘭開斯特,亞倫在他收藏賣畫收入的角落找到錢,支付回程的機票費用。
「感謝你的協助,」他告訴那位航警人員,「泛美航空真的是體貼入微,將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寫信給貴公司的總經理,告訴他你達成了一件完美的任務。」
亞倫獨自在公寓裏,情緒非常低迷。他試著與亞瑟溝通,花了他許多時間,最後亞瑟出現了,當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倫敦時,他拒絕與任何人談話。
「你們全都是他媽的草包!」他出聲抱怨,然後怒氣衝衝離去了。
*****
(2)
九月底,亞倫被一家大型玻璃公司錄用,凱西以前曾在這家公司待過。他負責的工作是包裝產線上的產品,但有時他又得擔任品管員,檢查產品是否有缺陷。這份工作很單調,得一直站在那兒,機器的聲音令人震耳欲聾。撿起滾燙的玻璃器血,檢查是否有瑕疵,然後裝箱。工作時,是由湯姆、亞倫、菲利浦和凱文輪流出現。
在亞瑟的同意之下,亞倫找到另外一間位於二樓有三個房間的公寓。每個人都很喜歡這個新家,亞倫是因為公寓外有一道灰色圍牆,可將停車場與公路隔開。他喜歡如此有隱私的環境;湯姆很高興有個房間可以放他的電子設備,另外一個房間是音響室;雷根則擁有可以上鎖的私人壁櫥,可以將所有的槍枝鎖在裏面──除了九釐米自動手槍,他將那支槍放在冰箱上,不但人們看不見,孩子們也無法接觸。
瑪琳每天晚上自百貨公司下班後,就會過來這兒。如果他正好輪值小夜班,她會等他等到淩晨十二點,而且多半都會在此過夜,天亮前,一定趕回父母家。
瑪琳發現比利的脾氣愈來愈糟,而且比以前更難捉摸。有時候,他會大發雷霆、摔碎東西;有時候,會神情恍惚地望著牆壁,要不就是進到畫室作畫。但是,無論如何,在談情說愛時他永遠是個輕聲細語、體貼入微的好情人。
湯姆並未將自己逐漸不穩定的狀況告訴她──他會忘了上班、遺失時間。所有事情似乎都湊在一塊兒了。他們正陷入另一次的混亂時期。此刻,理應由亞瑟負責掌握全局,但不知為什麼,他似乎喪失了主導權。無人專心於工作。
亞瑟抱怨這一切混亂都是瑪琳帶來的,他堅持一定要斷絕與瑪琳之間的關係。湯姆感受到自己悸動的心跳,想為她辯護,但又害怕亞瑟說他已陷入情網。他知道自己曾經數次幾乎被裁定為《惹人厭的傢伙》。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阿達娜的聲音。
「那不公平」她說。
「我一向秉公處理。」亞瑟說道。
「規矩是你訂的,你要求我們和外界的人之間不得有任何感情那是不對的!」
湯姆默默認同她的看法。
「瑪琳壓抑了我們每個人的天份和技能。」亞瑟說:「她只會斥責我們、和我們吵架,白白浪費太多時間,這對我們提升精神層次而言,是一種障礙!」
「我不認為趕走她是件好事,」阿達娜的口氣頗為堅持,「她是很有愛心的人。」
「看在老天的份上!」亞瑟說:「湯姆和亞倫目前還在工廠工作,我只希望他們在那兒工作幾個月就好了,把賺到的錢存起來,然後就可以再找一份較有技術性的工作,發揮我們的技能。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努力發展自己的才能了!」
「哪一項比較重要?──提升我們的精神層次還是表達我們的情感?或許這個問題不恰當,因為你是冷血動物;或許借著壓抑自己的感情,對一切講求邏輯的你,可以成為一位擁有高生產力的傑出人士。但是,當你對任何人都不再有任何價值時,你就會變得很孤獨!」
「瑪琳必須走!」亞瑟說道。他認為與阿達娜爭辯已經夠沒面子了。「我不管由誰出面處理,但這種關係必須終止!」
瑪琳事後回想起當晚離去時的情景:兩人曾發生爭執,他的行為非常怪異,她還以為他吸了毒。他躺在地板上,對她大發雷霆──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他握有一把槍,在手指間玩弄,槍口指著她的腦袋。
他從未用槍指過她,因此她並不害怕,反而為他擔心。只見他兩眼瞪著前幾個晚上才買回家的貝殼燈,然後跳起來,朝那盞燈開槍射擊,貝殼燈應聲粉碎,在牆上留下一個洞。
他把槍放在吧臺上。當他一轉頭,瑪琳立刻抓起那把槍跑出公寓,奔向樓梯坐進自己車內。倒車時,他及時跳上引擎蓋,透過擋風玻璃怒目瞪視,手上拿著一根像是螺絲起子的尖物,不停敲打玻璃。她停車,把槍還給他。他拿到槍之後,沒說一句話就回屋裏去了。
她開車回家時,心想兩人的關係大概就到此為止了吧!
當天夜裏稍晚,亞倫前往「格里利」餐廳。點了一份「史特龍波里英雄」三明治──義大利香腸、起司、多汁蕃茄醬,他看見服務員為他用鋁箔紙打包熱騰騰的食物,然後放進一隻白色紙袋裏。
返回公寓後,他將紙袋放在餐臺上,進入寢室換衣服。他感覺今晚想繪畫。他脫去鞋子,走向衣櫃找拖鞋。站起來時,頭撞到衣櫃,令他非常生氣,於是將衣櫃門用力關上。後來,他想打開卻已經打不開了。「他媽的!」他大為光火,抬起頭來,結果又撞了一下。
雷根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手抱頭,坐在地板上,四周全是鞋子,他站起來,用腳賜開門。他很生氣,《混亂時期》令他愈來愈難受。所幸的是,已經擺脫那個女人了。
他在房裏四處走動,試著理出一些頭緒。如果能找到亞瑟.或許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他只需喝些酒。他走進廚房,發現餐臺上的白色紙袋,他不記得以前曾見過它在那兒。他用懷疑的眼光打量那只袋子,從吧台裏取出一瓶伏特加注入盛了冰塊的酒杯時,袋子裏傳出奇怪的聲音。他倒退幾步,直瞪那只袋子。
當紙袋再度移動時,他屏氣凝神。他記得以前為了恫嚇地主,曾將眼鏡蛇放在紙袋裏,或許這次紙袋裏裝的並非眼鏡蛇。他伸手摸到冰箱上的槍,以極快的動作瞄準射擊。
紙袋應聲飛到牆角下,他躲在吧台後謹慎打量,槍口仍瞄準紙袋。他緩緩走過去,用槍管撥開袋口,看見裏面有血團,他倒退一步又開一槍,口裏大喊:「我又打中你了!媽的!」
他又踢。當紙袋毫無動靜時,他撥開紙袋看個清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袋裏裝的是蕃茄醬和起司三明治,中央有個大洞。
他放聲大笑。原來是高溫的錫箔紙讓紙袋移動的,對於自己大驚小怪的舉動他頗不以為然。隨後,他將紙袋放回餐台,槍也擺到冰箱上,獨自喝起伏特加。他再倒了一杯酒,持著酒杯到客廳打開電視,現在是新聞時間,或許可以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新聞報導結束前,他已睡著了……
亞倫醒來,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衣櫃的,只覺頭還隱隱做痛,手一摸,原來睡了個小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應按計劃為比利的妹妹凱西作畫的。走進畫室,發現自己還沒吃晚飯。
回到吧台,倒了一杯可樂,然後開始找三明治。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是把三明治放在吧臺上的呀!現在卻發現在廚房的餐臺上。那紙袋看起來一團糟,到底是怎麼回事?三明治一塌糊塗了。
他拿起電話,打電話到餐廳。當餐廳經理來聽電話時,他開口罵人:「我在貴店買了一份三明治,打開一看.根本就像被果汁機攪拌過一樣爛成一團!」
「先生,很抱歉,如果帶回來的話,我們願意為您換一個。」
「不必了,我只是要告訴你,你們失去了一位顧客。」
他掛掉電話,腳步沉重地走進廚房為自己煎幾個蛋,很確定的是,他再也不會去那家餐廳了。
兩個星期後,湯姆利用《混亂時期》打電話給瑪琳,說她在公寓裏遺下兩樣東西,要她過來將東西取回去。下班之後她來了,坐在那兒聊了一個晚上。自此,她又常到公寓來。
生活又回到了從前。雷根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亞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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