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本性難移
斬魔之劍 第一夜Ⅳ
他是一名街頭畫家,平時就在中央公園以替路人或觀光客繪製肖像
畫為業。
上述的猜測並不需要具備夏洛特‧福爾摩斯的推理能力,只要看那
個人擺在眼前那些做生意的道具就能猜出個大概。
這位肖像畫家似乎把克洛瓦和亞利當成變態跟蹤狂,並以自己的方
式把兩個年輕人給教訓一番。
當然,這是一場誤會。
只要好好解釋,解開誤會絕對不是一件難事。
起碼亞利是這麼想的。
問題是,如果用對話就可以解決的話,這個世界就不再需要警察,
而歷史課本的厚度大概也能減半吧。
「能把拳頭往我臉上貼,我一直以為只有世界拳王才辦得到呢!
大叔,別塗鴉了,改行打拳擊如何?」
畫家並沒有出拳,他用的是一個紙團。
不過對現在的克洛瓦來說,這大概沒什麼差別。
所以亞利才保持沈默。
隨便開口,只怕做公親反而變成事主。
亞利認識克洛瓦‧基魯巴特這個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也因此
亞利能瞭解克洛瓦的想法。
一部分是基於自尊心受創而燃起的憤怒,另一部分則是遇上罕見的
勁敵而生的興奮感。
論比例,很明顯是傾向後者。
情況似乎難以收拾。
◆◆──◆◆
得想個辦法調解才行。
眼前,能阻止克洛瓦的人只有我。
但是要怎麼做呢?
克洛瓦的話,我不會傻傻的自己跳出來阻止他。為了阻止獅子傷人
,自己卻讓獅子給咬死。這種蠢事我才不幹。
就因為我瞭解克洛瓦的個性,所以我才採取旁觀的態度。
假如我出面勸阻他,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九的機率,他會把
矛頭…不,是把拳頭轉向我。然後就變成我要應付他的拳頭。
此時,也只能期望對方別再有進一步的挑釁。
對峙的另一方──那位街頭畫家又怎麼想呢?
「……耶?」
結果出乎我意料之外。
面對克洛瓦惡言相向的挑釁,街頭畫家並沒有為之光火,更沒有露
出一絲怯懦的態度。
在我看來,那並非是面對暴力無所畏懼的堅毅,而是打從一開始,
街頭畫家就已經把克洛瓦視同空氣。他無視克洛瓦的存在,只是無言
地回到攤位,拿起素描簿繼續畫畫。
那個人似乎只是不想繼續奉陪這場鬧劇。我有這種感覺。
其實我也有同感。
問題是,接下來的發展恐怕不太妙。
「大───叔」
克洛瓦滿臉笑容,發音卻彷彿要將詞彙咬碎般的用力。
果然被我料中了。
克洛瓦走到攤位前。我本來以為他會當場發飆砸畫攤,藉此逼對方
出手。結果意外的是,克洛瓦並沒有這麼做。
街頭畫家的攤位前有一張椅子。那應該是提供給想要畫肖像畫的顧
客坐的座位。
只不過今夜坐上去的是微笑的凶神惡煞。
「大叔,幫我畫一張肖像畫吧」
面對來意不善的客人,街頭畫家的視線離開了手上的素描簿。
他的視線非常犀利。
「我工作時間只到晚上八點而已,明日請早」
「那還真是遺憾。沒問題!沒關係!
明天我會再來!以後蹺課也要來,天天來關照大叔的生意」
兩人對峙的雙眼之間彷彿快迸出電光似的。
情況果然不妙。
看樣子───
只剩下最終手段了。
「………………」
待會我將悄悄走過去,趁著克洛瓦將全副精神放在街頭畫家身上的
時候,出其不意,一擊將他擺平。
可以想見,克洛瓦必定會非常生氣。再怎麼說,我待會要做的確實
是不太正大光明的事。以後恐怕會有好一陣子要應付來自克洛瓦間接
的怨念、或者直接的報復吧。
反正非自願性地認識他的這半年來,他也是一直這樣糾纏不清,隨
時想和我一分勝負。雖然說非出自惡意,以克洛瓦的情況來說,反而
像是小孩子發現中意的新玩具似的。
只不過被當成玩具的我實在是困擾到極點。不說別的,不久之前這
傢伙就突然來個飛車偷襲…………………………………………………
………………………………………………………………………………
…………………說得也是,我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今日之前,偷襲、無惡意的糾纏、無限的挑戰書;今夜之後,挾怨
的報復、無止盡的怨念。在這之前、以及在這之後的生活,兩者之間
又有什麼差別呢?
──越想越火大。
乾脆就順水推舟幹掉他吧。
讓這傢伙在家裡躺一天,我便能清靜一天。
讓這混蛋在醫院躺半年,我便能清靜半年。
多麼簡單的等號方程式呀───
「克洛瓦‧基魯巴特……」
呢喃自語的我,念著他的名字。
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為了我未來的幸福,覺悟吧!
然後──
咚鏗鏗鏗鏗!
聲音非常的響。
鈍器敲擊人的腦袋所發出的聲音果然不是普通的響。而且還是超大
型鈍器,連我的踢技都未必有這等威力。
頭頂遭到重擊的克洛瓦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
重點是──克洛瓦,你還活著嗎?
總而言之,先澄清一點。
人不是我殺的!
不過克洛瓦人還活著就是了。
雖然說受害者本來就死有餘辜,不過那個加害者……
確實讓我有點吃驚。
在我面前的,是有著甜美、足以讓任何人輕易瓦解心防之微笑的一
名絕代的兇手。
「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學長。
亞利學長,晚安」
她還是這麼有禮貌,就跟在學校時的印象一樣。只要別去注意她手
上的吉他盒,目前正砸在克洛瓦的腦袋上,此一事實的話。
在這樣不尋常的情況下,依然從容不迫,氣度確實不凡。也可以這
麼說,這已經是超乎常人水準的應對表現。
今天我重新認識了她。
我的學妹──『雪花‧月之森』。
○○──○○
剛才的騷動似乎沒有驚動到太多人,讓我寬心不少。
要是惹來警察的話可就麻煩了。時間已經接近午夜時刻,先前準備
好的藉口也隨著時間帶的變動而失去七成的說服力。
這種時候還拿補習當藉口的確太牽強了點。這一點我也是有自知之
明的。
所以說也算是運氣好吧。現在本來就是路人不多的時間。其次,這
裡原本就是街頭藝人聚集的場所。所以剛才發生的騷動,看在別人眼
裡,或許會被當成一種表演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在我看來,真是很像一場鬧劇沒錯。
「真是的,剛才我真的以為脖子斷掉了說。
克洛瓦‧基魯巴特的不敗神話差點就終結在妳手上了──」
鬧劇的男主角向雪花大吐怨氣。
我不以為然。
脖子斷個一兩次就畏縮不前,如何能成為一名偉大的喜劇演員呢?
以上想法,有一半確實是認真的。
「夠了,克洛瓦。雪花又不是故意的。在抱怨以前,應該先反省自己
剛才的行為是否站得住腳才對吧。
再說,剛才的你沒能及時看穿來自背後的奇襲,這就代表你平時鍛
鍊不足。你應該反過來感謝雪花才是」
「你說什麼?這句話我可不能聽過就算了!」
克洛瓦轉而向我抗議。
計策奏效,雪花也因而得以脫身。
「我只是提出一個忠告。如果換做是我,我才不會犯那種失誤。截止
目前為止,能從我背後偷襲成功的人可是一個都沒有!
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得很,不是嗎?」
我故意提起今晚他偷襲我失敗的事情。結果就如我預期,不服輸的
克洛瓦馬上為自己辯護。
「那件事啊…沒什麼好提的。我原本就沒有認真過。
基本上,背後偷襲這種小人伎倆本來就不是我的作風──」
我很想當場吐他嘈,可是我忍了下來。
這種時候就是要忍耐。
「男子漢的美學,就是要正面互毆分出勝負才行呀!」
克洛瓦的視線直衝著我而來。看樣子,他是打算將那場從我們認識
以來未能分出勝負的對決,就在這裡作個了斷。
可惜很遺憾的,這次是我贏了。
時間算得剛剛好。
「我已經整理好東西了。亞利學長、克洛瓦學長」
及時雨的到來,撲滅了即將引發的燎原大火。見到雪花,克洛瓦的
戰意明顯立即降了三成多。
就我的記憶所知,克洛瓦不曾在雪花面前表現出暴力的另一面。他
們兩人就是這樣的關係。不過克洛瓦畢竟有男人的面子要顧,這樣就
退讓的話就顯得太遜了。這我能理解。
面對棘手的伏兵,克洛瓦擺出堅定的態度回應。
「雪花,只要今天就好。請妳千萬不要阻止我!
男人這種生物,一生總會有一場絕對無法迴避的架要打」
聽起來好熟,好像是某部黑道電影的台詞。
克洛瓦試圖抵抗,但是終究還是徒勞無功。
在雪花幾近犯規的必殺技面前。
「克洛瓦學長,濫用暴力是不好的行為哦」
甜美的聲音加上甜美的笑容,所以不用說了。
──秒殺。
不,是瞬殺。
「………嘖,好啦!這次聽妳的就是了」
克洛瓦不得不臣服在犯規的笑顏之下,一如往常般。
一連串的紛擾總算是塵埃落定。
即使和平只是暫時,那也是無比珍貴。
克洛瓦有雪花牽制,暫時做不了怪。
眼前的課題,是要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方針。
接下來我打算一個人行動。
今天晚上會遇到克洛瓦以及雪花兩人,原本就不在我預期之內。也
因為如此,這段期間的發展也變得難以掌握。等一下再想個理由和他
們分道揚鑣就行了。
在離開以前,我又稍微觀察了一下那名街頭畫家。
那個人仍然在畫畫。只不過,不知道他在畫什麼東西就是了。
街頭畫家投注了非比尋常的集中力在那本素描簿上。那股魄力,即
使是外行人的我也感受的出來。
我雖然好奇,但也不能因為好奇就擅自跑過去偷看。不過要是換成
克洛瓦,他八成會直接將街頭畫家手上的素描簿給搶過來。
有的時候,我也會對克洛瓦這種『管他那麼多,先動手再說!』的
個性感到有點羨慕。這一點我們很相像,只不過我無法像克洛瓦那樣
,無視世間成規到那種地步就是了。
我想,雪花應該認識那位街頭畫家。
這也是合理的推測。
就因為認識,所以街頭畫家才會在剛才克洛瓦和我正在偷窺雪花的
時候,刻意出聲來喝止我們。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也許這一切完全
不是這麼一回事也不是不可能的說。
等明天到學校,再去詢問雪花好了。
對我而言,這都不是最優先事項。
現在應該已經過了十一點半。
今天就快結束了。
●●──●●
「亞利學長是第一次夜遊嗎?」
「也不算是…」
不肯定也不否認,對於學妹的提問,學長給了一個模擬兩可的回答
。雖說夜遊不是第一次,或者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夜間行動,而且次數
還相當多,但亞利也不能就這樣告訴雪花,說自己是那種只要發現可
疑的人事物,就會晝夜不分,一股腦追查下去的怪人吧。
每次亞利在『夜遊』時,他總會盡量低調行事,盡量不引人注意,
儼然將避開人群行動視為最高行動準則。
所以說,今晚一連串失控的發展,其實已經讓亞利累積了不少的壓
力。雖然亞利表面上仍是一如往常的鎮靜,但是內心起伏的情緒,卻
難逃雪花觀察入微的雙眼。
也因此,雪花才會主動挑起話題,想藉由交談抒解亞利的情緒。像
這樣善解人意的好學妹哪裡找?可惜亞利實在不爭氣,連一句像樣的
話也接不上,只能放任氣氛逐漸僵化。
氣氛之所以難以炒熱,除了亞利不善於交談,另一個理由就是克洛
瓦目前並不在這裡。
克洛瓦是為了購買食物才暫時離開這裡。
他們三人都餓了。
亞利的話,他在搭電車前,有吃了一條廣告上宣稱熱量等同一餐份
量的巧克力。可惜對健康的年輕人而言,似乎仍顯不足。
於是克洛瓦主動說要請大家吃宵夜。不過這種時間也買不到像樣的
東西,所以克洛瓦便去找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啊……」
亞利的腦海裡漸漸浮現一個景象。身上穿著掛滿金屬裝飾的皮衣,
外表怎麼看都像是幫派老大的男子走進深夜的便利商店,店員被嚇得
心驚膽跳,於是便不自覺地將手移到隱藏於櫃臺底下,與當地警局連
線的防盜警鈴按鈕之上。
「不會真的發生這種事吧。不過,既然對象是那個克洛瓦……」
亞利自問自答的舉動,引起雪花的好奇。
「學長,你在想什麼有趣的事嗎?」
「沒什麼啦,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罷了」
亞利嘴巴上雖然這麼講,但他所謂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妄
想的劇情卻持續發展中。
克洛瓦被大批警察包圍,困在便利商店內。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
好挾持店員與警方對峙。這時候,外頭指揮現場的警官拿起擴音器說
:「警告店裡的匪徒,你已經被包圍了!反抗是無用的!」然後店裡
又接著傳來聲音說:「我是無辜的!」
如果克洛瓦再晚一點回來會合的話,亞利的妄想劇大概會繼續發展
下去,變成第一滴血(曾經紅極一時的美國電影。內容敘述從越戰退
伍的特戰隊員約翰‧藍波,因為過去在越戰時留下的心理創傷,以及
與和平社會格格不入產生的摩擦,被迫重拾戰鬥,最後因殺害警察而
遭到逮捕)也不無可能。
離開後過了十幾分鐘,沒機會當上約翰‧藍波的克洛瓦‧基魯巴特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