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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族傳說》第17章
第十七章 地行四杰

 眼見成功在即,哈圖魯得意至極!他的霸刀挾著風雷之聲,向可以阻攔他的最後一個目標——“地行四杰”中的老三狂掃過去!

 “屈姑娘”目睹了這一幕——但她已力不從心,根本無法在霸刀誅殺老三之前,將之救下!

 一切似乎都已無可挽回!

 倏地,一聲奇異的破空之聲響起!這聲音不像任何兵器劃空而過的聲音,其氣勢卻不亞于任何兵器破空之聲!

 一抹黑影如同黑色的閃電般自屋頂疾射而下,正好落在霸刀與“地行四杰”的老三之間!

 那銳不可擋的一刀竟因此而生生收住!

 如同奔騰的烈馬突然收蹄,如同劃空的閃電突然凝形于夜空!顯得那般不可思議,同時又有一種奇異的、靜止的驚心動魄!

 刀停!

 人止!

 深深地插在哈圖魯與“地行四杰”的老三之間的是一截烏黑色的刀鞘!

 哈圖魯的目光在這烏黑色的刀鞘上停留了片刻,眼中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光芒!

 他的刀握得更緊!其聲音有著一種莫名的興奮與激動︰“我苦苦探尋了一生,一直未能找到你,今日你終于出現了!”

 難道,他已由那截烏黑的刀鞘上看出了什麼?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地行四杰”中的老三一愕,而“屈姑娘”則悄然接近牧野棲。

 屋頂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識得此刀,果然是霸刀刀法傳人!”

 話音甫落,牧野棲的神情忽然變得極為古怪!他脫口道︰“是瞎爺爺嗎?”

 一聲長笑︰“你還記得瞎爺爺麼?”長笑聲中,一個人影破瓦而入,飄然落于地上!

 牧野棲定神一看,又驚又喜!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果然是華埠鎮上的卜瞎子,牧野棲與鎮上其他孩子一樣,一直稱其為瞎爺爺。但此時他的雙眼精光如電,哪有半點盲人的模樣?

 他的懷中抱著一把刀,刀身大部分被一塊雪白的布所包裹,只有刀尖與刀柄呈現在眾人目光之下。但見刀尖與刀鞘一般,亦是烏黑發亮,與雪白的布相輝映,極其搶眼!

 卜貢子道︰“若是霸刀刀法之祖知曉他的傳人已淪為風宮僕從,不知當作如何想法!”

 霸刀乃蒙古族人,武林中知道他名字的人極少,而卜貢子指出他是風宮中人,更是讓“屈姑娘”諸人暗吃一驚,心忖牧野靜風既然被風宮尊為少主,那他們又怎麼會對牧野棲無禮?

 隨即很快明白過來,他們想到了“地行四杰”在華埠鎮蘆葦蕩中探听來的消息,知道風宮這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力量,其內部也存在著紛爭,而哈圖魯所依附的,顯然是有別于牧野靜風的另一股力量。

 霸刀哈圖魯道︰“風宮乃勇者雲集之地,我蒙古族人最崇敬英勇擅戰者!我哈圖魯效勞風宮,有何不妥?”說到這兒,他語氣一寒︰“我霸刀之祖當年敗于聖刀之後,以後每代弟子臉上皆刻有斷刀,以銘此恥!歷代弟子,無不以再戰聖刀傳人一雪前恥為畢生心願,沒想到前人一直沒有實現的願望,今日竟將由我哈圖魯來完成了!”

 說到這兒,他橫刀而立,道︰“今日我絕不會放過與你決戰的機會,拔刀吧!”

 卜貢子肅然道︰“當年聖刀之祖,手中無刀,亦可在十招內勝了霸刀。我本當效法前人,但此次與你一戰,並不僅僅是私人恩怨,我只能求萬無一失!”

 言罷,內力一吐。裹著刀身的白布頓時碎如亂蝶,紛紛飄落!

 烏光迸射,不愧為刀中之聖!

 霸刀哈圖魯刀身一壓倏揚,人刀合一,刀光人影交加不絕,縱橫交錯,向卜貢子沖殺而進!

 卜貢子身軀暴旋,刀芒如同密不透風的光幕!以他的身軀為中心,吞吐閃掣。

 短兵相接,金鐵交鳴之聲密如驟雨,電光石火間,雙刀交接無數次,火星四射,驚心動魄!

 一接倏分,霸刀哈圖魯如鷹隼掠空而起,雙手高擎巨刀,凌空暴砍!

 沒有任何的變化,有的只是無可回避的凶霸之氣!

 眾人但覺刀勢洶涌如潮,恍惚間,這石破天驚的一刀似乎不是劈向卜貢子,而是攻擊著屋內的任何一個人!有不少人已然身不由己地驚駭而退。

 卜貢子的嘴角反而有了譏諷的笑意,冷叱一聲︰“莽撞無奇,徒具其名!”手中烏刀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線,當頭迎上!

 “哈哈,你錯了!”哈圖魯得意的狂笑聲中,本是至剛至霸的一刀突然斜斜一閃,與此同時,哈圖魯的身軀強擰,倒曲如弓,他的刀恍如鬼魅過空,由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向卜貢子的腰側疾掃過去!

 本是雄渾至極的刀風亦突然大變,變得尖銳如嘯,預示著這將是一式可以穿破一切的刀法!

 卜貢子神色一變,右腳在一張方桌桌角一點,身軀倏然倒翻,烏黑色的刀貼身疾走,仿若已融入他的身體之中!

 飄掠于一丈之外,方堪堪避過這一刀!

 卜貢子亦驚亦喜,道︰“果然得霸刀真傳!”

 話間未了,霸刀已如附體之蛆,橫掃過來!

 這一次,哈圖魯因初戰得勢,平添百倍信心,一刀之下,更顯得驚世駭俗!刀挾風雷之聲,暴然席卷過來,讓人頓時心生窒息之感!

 卜貢子持刀傲然而立,宛如驚濤駭浪中的礁石,在間不容發之間,承受了無數次沖擊,竟自屹然不動!任憑霸刀的刀勢如瘋如狂,遮天蔽日,那一抹烏黑的幽光始終不曾被吞沒!

 霸刀刀法以霸著稱,對手愈強,就愈是要征服對手!

 一聲暴喝,哈圖魯雙手持刀,內家真力提至極限,疾然揮刀!刀身過空,與空氣劇烈摩擦,赫然有“ 啦”之聲響起!

 縱橫刀氣向四面八方狂卷而去,似欲催毀一切!

 這正是霸刀刀法中最霸道的一式“霸氣橫秋”!

 卜貢子只覺一股狂霸得無以復加的刀勢橫空而至,心中亦不由一凜︰“是那一式‘霸氣橫秋’!”

 心中轉念,手上卻沒有絲毫停滯,雙足疾點,人如怒矢般沖天而起,隨之倏然倒掠,刀身一顫,“嗡嗡”聲不絕于耳,無數刀影縱橫交錯,赫然再組合成一柄更大的巨刀!

 這正是一式精絕無倫的“巍巍聖心”!

 牧野棲目睹雙方驚人之戰,小小心靈已被雙方精絕的刀法所深深佔據,恍惚間,幾乎已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在他的心目中,卜貢子個子不高,還有些佝僂,面目清瘦,毫無光采的雙目更是讓他的形象顯得頗為猥瑣,沒想到今日再見他時,一刀在手,已判如兩人!他身上的強者氣息讓其身軀仿佛拔高了不少!

 難道這就是武學的神秘力量使然?

 思忖間,驀然響起密如驟雨之金鐵交鳴聲!聖刀與霸刀已暴然相接!

 刀氣四溢!

 屋子再也無法容納這空前強大的氣勁之沖擊,土崩瓦解!

 在屋子傾塌那一瞬間,一只溫暖的手摟住了牧野棲!

 是“屈姑娘”!

 隨即牧野棲只覺自己已被她挾帶著沖天而起!

 無數碎瓦斷椽當頭落下!從未見過如此陣勢的牧野棲,驚駭之下,但覺眼前灰暗一片,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我一定是非死即傷!”

 恍恍惚惚間,崩坍聲終于消失!只有塵埃四起,在如血夕陽的輝映下,眼前一切顯得格外蒼涼肅穆!

 牧野棲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地站著,身上並沒有任何傷痛!

 但,自己的手上為何有粘濕之感?牧野棲心中一沉,一看,才知鮮血是由“屈姑娘”手臂上流淌下來的。

 見牧野棲望著自己,“屈姑娘”忙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牧野棲搖搖頭,心中暗自奇怪︰“她為什麼對我總是如此好?難道就是因為她與母親長得十分相像麼?”

 想到由“地行四杰”那兒得知的母親之死訊,牧野棲悲憤之情大熾!他料定哈圖魯對他窮追不舍,一定就是殺害母親的人!想到這一點,他的目光掃向了霸刀哈圖魯。

 卜貢子與哈圖魯相去三丈,默默對立。卜貢子的刀尖斜斜指地,哈圖魯的刀橫于胸前。

 孰勝?孰負?

 倏地,哈圖魯的身子一晃,倒退一步,握刀之手頹然垂下,另一只手撫于腹部!

 鮮血由他的指縫間不斷滲出!

 他敗了?

 卜貢子緩緩地道︰“霸刀刀法之精髓就在于其狂霸之氣,但一個甘心為他人驅使的人,又怎能有狂霸世間的氣勢?你的思想與所為其實已與刀魂相悖,又怎能將霸刀刀法發揮得淋灕盡致?所以,你難免一敗!”

 哈圖魯神色一變再變,眼神復雜至極!

 終于,他一咬牙,嘶聲道︰“撤!”

 卜貢子眼望著倒掠而出的對手,微微而笑,並未追擊。牧野棲心中暗自惋惜,暗忖這些人與母親之死多半有關系,卻讓他們從容走脫了!

 “屈姑娘”道︰“前輩之所以沒有阻攔他們,是否料定他們必有接應之人?”

 卜貢子看了她一眼,道︰“看來你不僅與蒙敏容貌相似,而且也與她一樣心智過人!”

 卜貢子一直沒有將她誤認作蒙敏,此時又有這一番話,這使“屈姑娘”明白卜貢子所知道的事情絕對比她想象的要多!

 她口中道︰“我……怎能與敏姐相比?”

 卜貢子笑了笑,道︰“我之所以沒有阻攔他們,是因為合我們之力,要將他們悉數消滅,非短時間可為,如此一來,他們的同伙必來接應!那時只怕我們就走不脫了。而我們若是放過哈圖魯一行人,其實也等于為自己贏得了時間!”

 頓了頓,又接著道︰“在華埠鎮上時,我已察覺你們一直在暗中留意著‘笛風客棧’,同時也看出你們對‘笛風客棧’並無惡意,這讓我很是好奇。後來方慢慢查出你們的真實身分——也許,你們並不希望自己的身分讓太多的人知道。”

 “屈姑娘”低聲道︰“既然前輩是明眼人,又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也不相瞞。我們正是當年‘死亡大道’之主旦樂的屬下殺手,不過事實上曾為旦樂效力的人已不多,有一半的人是旦樂被殺後方與我們結識的。旦樂一死,我們就再無約束,但像我們這樣的殺手,手上皆有血債,想要過正常人的日子,是極難極難的,我曾嘗試過……後來,聞佚人聞大哥找到我,說他們已奉敏姐為主,問我願不願意再度與他們攜手,當時,我沒有答應……”

 說到這兒,她沉默了。

 牧野棲听在耳中,心道︰“難道這些人真的是母親的舊屬?”他一向不知母親會武功,在他心目中的母親,與殺手之主實在是難以聯系在一起的!

 “殺手,豈非就是刺客?這樣的人,老先生一向是不喜歡的,說他們無視法紀,冷酷無情……”牧野棲一時難以接受母親是殺手之主這一事實。同時,他又想到母親之死,會不會是因為這事而被牽連?想到這一點,牧野棲對“屈姑娘”、聞佚人諸人的感激之情竟減了不少。

 被眾人稱作“屈姑娘”的女人正是當年的屈小雨。十年前在牧野靜風進入“依弦山莊”時,先是遇見蒙敏,後又與屈小雨相見,當時牧野靜風不知屈小雨乃蒙敏的替身,故曾將她們視作一人。

 後來牧野靜風誅殺旦樂,決戰死谷……轟轟烈烈,為天下人共所矚目,與他相伴的一直是他所深愛的蒙敏,而屈小雨卻憑空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知道屈小雨是蒙敏替身的人本就不多,故人們對此事並不會在意,而牧野靜風雖曾偶爾地記起那愛說愛笑的屈小雨,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屈小雨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也越來越淡化,直至完全忘卻。

 一個做他人替身的人,注定是一個容易被人遺忘的人,有誰會去細想他們的喜怒愛恨?

 卜貢子話鋒一轉,道︰“諸位救出這孩子,意欲如何安置他?”

 屈小雨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道︰“找到他的父親……牧野靜風,再把孩子交給他。”

 卜貢子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曾想到連蒙敏那般絕頂聰明的人,也會遇害,看來世間是絕對無人能夠真的做到萬無一失。風宮既然要立牧野靜風為少主,居然還敢殺他的妻子,這種事情實有些不可思議!”

 原來,他奉天儒老人之命,一直在暗中留意著牧野靜風的舉動,一旦查明牧野靜風的確是風宮中人,天儒老人將有極為重要的事與牧野靜風商議!

 卜貢子了解牧野靜風的武功,也了解蒙敏的心智,當他暗中探得血火老怪一心要牧野靜風進入風宮為主後,除了為證實了牧野靜風的身分而欣喜之外,並無其他想法。

 他雖然已有數年未與天儒老人謀面,但他對主人是尊崇至極,相信主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風宮屬眾大量涌現之事,主人不可能不知道,同時也必定會為此事而現身。因為這是實現他畢生宏願的一個大好良機!正因為如此,卜貢子為了等候主人天儒老人的到來,同時又堅信風宮屬眾不會對牧野靜風夫婦施以毒手,他才沒有及時插手!

 當卜貢子得知牧野靜風竟去了風宮,而蒙敏則已被殺害時,心中之吃驚可想而知!

 這時,忽听得牧野棲因為悲憤而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瞎爺爺,我要學你的武功,為我娘報仇!”

 屈小雨心中輕輕一嘆。

 卜貢子道︰“即使你將我的武功悉數學會,也未必能夠為你娘報仇!如果你願意與我去見一個人,也許我可以求他收你為徒。”

 牧野棲斷然道︰“只要能為我娘報仇,我願意做任何事!”他心中暗想︰“瞎爺爺的武功比這些人都高,而且與我同在一個鎮上生活了近十年,與他在一起,總是更為安全一些。若真的能學到武功,為娘報仇,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卜貢子本就是前來帶牧野棲去見天儒老人的,對牧野棲的話自然頗為滿意。

 當下,卜貢子對屈小雨等人道︰“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屈小雨猶自遲疑不決,黑暗中傳來“聞大哥”聞佚人的聲音︰“屈姑娘,以我們目前的情形,只怕……只怕難以保護小孩子了。”他被霸刀斬斷一臂,傷勢極重,故一直未曾開口。

 旦樂被殺後,他的屬下成了一盤散沙,後由聞佚人牽頭組織,將數十人聚合一處,共推蒙敏為新主人。後來蒙敏決意隨牧野靜風退隱江湖,組織中的事就多由聞佚人打理,故他的話在眾人听來頗有分量。

 屈小雨雖有難言的苦衷,不願就此與牧野棲分開,但聞佚人所說的卻也不無道理,權衡之下,她只好道︰“如此就偏勞前輩了!”

 △△△△△△△△△

 向東而駛的一輛馬車中,坐著一老一少。

 年老的是卜貢子,年少的是牧野棲。

 卜貢子忽然道︰“小棲,你父親對你說過他當年的事嗎?”

 “沒有,我爹甚至沒有讓我知道他是武林中人!”

 “與你父母共處一鎮近十年,我也算了解他們了。你爹的確無意于江湖紛爭,但他身分特殊,就像當年他身不由己地名動江湖一樣。這一次,他又將卷入一場可怕的爭戰中。你爹名為靜風,可是,世間又豈有靜止的風?他將你取名為棲,也是暗含他的一片苦心,他定是希望你能棲身樂土,不再重走他當年飄泊江湖的路子。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注定是要落空的!”

 “為什麼?”

 “因為你與你爹一樣,是不一般的人。有一些人,從他降臨于世的一剎那開始,命運就決定了他要走一條非凡的路!”

 牧野棲沉默了,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命運”這樣的字眼,其分量的確太沉重了!

 過了良久,牧野棲方又開口︰“我爹爹有許多仇人嗎?”

 “仇人?”卜貢子重復著這兩個字,隨即悠悠地道︰“其實,江湖中血腥廝殺之真正根源,並不在于仇恨,而是野心與私欲!仇恨不過是由野心與私欲誕生出來的東西而已。”

 說到這兒,他輕嘆一聲︰“也許現在你不會明白這一切的。”

 “不!”牧野棲認真地道︰“先聖說過︰‘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瞎爺爺所說的就是指這個吧?”

 卜貢子緩緩地道︰“書上所言,固然有理,但世事卻比經書上寫的,要復雜詭異得多!”

 說到這兒,他的話鋒突然一轉,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了︰“不知你爹被迫前往風宮後,會遭遇到什麼事情?”

 牧野棲的眼中有了擔憂之色,他的兩只小手用力地握著拳頭,以至于把指關節壓迫得有些發白了!

 不知過了多久,牧野棲方低聲道︰“我……想見到我爹,我很擔心他,還有姑姑……他們也一定很擔心我……”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畢竟還是一個孩子!

 卜貢子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在什麼地方一定能夠見到你爹!”

 △△△△△△△△△

 揚州。

 揚州一向以富庶名聞天下,以至于有人以詩賦之︰“十萬人家如洞天”!十萬人家似乎多了些,但“洞天”二字,卻充分地道出了揚州人的心情。揚州不僅盛產糧食,而且大量產鹽、綿及銅器。由于水陸交通都極為便利,就促進了揚州的繁榮昌盛。

 揚州以北,有湖名為高郵湖,湖域雖不比洞庭湖,但也頗為廣闊。

 高郵湖西側有一漁村,名為鐵木村,由鐵木村向南三十多里處,有一片高郵湖畔罕見的高陡險峻的山峰,向西延綿百余里,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名為鐵木峰。

 江南一帶多興水利,在鐵木峰與揚州之間僅有一條羊腸小道,那是一些鹽商為了得利,冒險在山林中開闢出來的,借以逃避官府設在各處的關卡。但這些鹽商在穿過這條羊腸小道時,多半遇難,所以漸漸地,這條羊腸小道也被世人淡忘了。

 “妙果寺”就建在這條羊腸小道經過的地方。廟不大,香火稀少,于是廟中僧人的日子就過得有些清苦了。

 為了能渡日,僧人們就在廟宇後的山谷中種上一些疏菜、果子。蔬菜自用,果子則挑到鎮上去換些米糧。僧人將山谷中種出來的果子稱為“妙果”,說是沾了佛家的佛緣,吃了可以化災避禍,如此一說,眾人自是樂于以糧換果。

 卻不知是先有“妙果”,然後才有“妙果寺”?還是先有“妙果寺”,才把這些果子稱作妙果?

 入夜,萬籟俱寂。

 高郵湖上一艘快舟如離弦之箭向鐵木峰方向疾馳而來,其快其疾,讓人心驚!

 不消片刻,快舟已在臨近鐵木峰的絕崖下!但見幾個身影先後由快舟上掠起,陡峭之絕崖對于他們而言,竟如履平地!轉瞬間已翻掠至崖頂!

 又過了片刻,暮色沉沉的高郵湖上又出現了一艘船,比方才的快舟更大一些,而速度卻略顯慢了一點。大船沒有駛向絕崖,而是幾經迂回曲折,在與絕崖相去三四十丈遠的一個淺水灣停下了。

 方才自絕崖翻掠而上的幾個人此時已肅立于湖岸礁石上,在他們身後,原本是灌木叢生的山坡已被新闢出一條通道,如果在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草木的斷茬是新鮮的。一行人自礁石上魚貫而下,借著淡淡的月色,赫然可見走在最前面的是風宮四老之一的炎越!

 在他身後的就是牧野靜風、葉飛飛、白辰、血火老怪,及十數名風宮死士。

 牧野靜風懷中依舊抱著蒙敏的遺體,沒有人能夠勸說他放下——甚至根本無人敢開口勸說,包括葉飛飛!

 在這兩天多的行程中,牧野靜風沒有與他人說一句話,他的雙目略略有些內陷,沿腮冒出了一圈青青的胡子,加上他頭部的紫紅色疤痕,使他的俊朗面龐蒙上了一層邪異陰郁之色!

 當牧野靜風踏足礁石之上時,兩旁立即有人恭聲道︰“少主聖安!”

 牧野靜風面無表情,繼續前行。

 此後,幾乎每到一個拐角處,就有人在陰暗處向牧野靜風問安,走在後面的葉飛飛暗暗心驚,心忖風宮果然組織嚴密!在這樣的荒山野嶺中,竟也有這等氣勢!

 一向院門緊閉的“妙果寺”,這時卻是大門敞開,寺內亮著幾盞昏黃的燈籠。院內有空靈的木魚敲擊聲在飄蕩著,融入茫茫的夜色後,更顯靜穆!

 當眾人行至寺門前時,院內閃出一盞燈籠,燈光下人影綽綽,約有十余名,為首者身著寬大的藍袍,年約七旬,目光犀利如鷹,炎越緊走幾步,向老者施禮道︰“禹老,數十年不見,你可老了不少!”他的話雖是平常,卻略有些顫抖,顯然此時他心中頗為激動。

 那老者道︰“你又何嘗能例外?只要仍有一口氣在,我們就必須竭力重振風宮,讓風宮之威名揚于天地人間!”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掃過了牧野靜風、葉飛飛諸人。當葉飛飛的目光與之相接觸時,她的心突然狂跳不止,有一種異樣的不適在沖擊著她的心靈!

 炎越隨即恭聲對牧野靜風道︰“少主,此乃風宮四老之首的禹詩禹老!”

 牧野靜風淡淡地掃了禹詩一眼,禹詩已毫不猶豫地跪伏于牧野靜風面前,道︰“屬下禹詩見過少主,願少主聖安!”

 牧野靜風終于開口道︰“你是風宮四老之一?”

 “是!”

 “風宮四老功夫很是不凡,不但擊敗了我,還殺了我的妻子!”牧野靜風聲冷如冰!

 炎越神色一變,亦跪伏于地,而禹詩則伏得更低!周遭風宮屬眾見狀,忙齊齊跪下!

 禹詩惶然道︰“我等罪該萬死,但憑少主懲罰!”

 牧野靜風的嘴角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我若殺了你們,又有誰去替我追殺殺我妻子的凶手寒掠?若是你們緝拿不力,我自會處置你們!”

 炎越心中一緊,口中卻不假思索地道︰“屬下一定全力以赴!”這才慢慢站起,側身迎道︰“恭迎少主駕臨江南行宮!”

 葉飛飛心中奇道︰“難道風宮的江南行宮,竟在這破落的寺廟中?”

 炎越走在前面穿過妙果寺的後門,沿著通向後山谷的小徑走去,那山谷因妙果寺的緣故,就被稱作妙果谷。走了一陣子,竟聞到了陣陣果香——此值秋季,正好是果子成熟的季節。

 在這種時刻,卻聞到果香,多少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它與肅殺、血腥都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通向山谷的路越走越狹窄,兩側石壁突兀而立,像是隨時都會撲噬而出的猛獸!走了約摸半里路,前面豁然開朗,出現大片大片的果園,一部分果樹上掛著小小的燈籠,發出黯淡昏黃的光暈,讓谷中的一切都顯得朦朧而不真實。

 禹詩忽然道︰“這是由‘八異陣’演變而來的陣法,是也不是?”

 炎越嘆服地道︰“在這些方面我永遠都不及你。不錯,這的確是由‘八異陣’演變而來的陣法,平日負責在此布陣的是呂松的長子呂罕,陣法每三日一小變,十日一大變!”

 禹詩道︰“呂松之子?呂松他自己為何不出手?”

 炎越道︰“我來江南行宮也無多少時日,這數十年來,江南行宮的一切,全是血火老怪應付著,此事他最清楚。”

 血火老怪接道︰“呂松已經死了,卻不是戰死,而是老死,這對于我們風宮之人來說是種悲哀。風宮內亂時,他才三十多歲,正是年輕力壯之時,沒想到在此一等三十年,仍未能為風宮出力,就老死于此……”

 一時之間,禹詩與炎越都沉默了。這時,他們已行至山谷西側的山崖前,兩個人影從黑暗中閃現,恭聲道︰“恭迎少主!恭迎二老!”

 言罷,側身一讓,立于一旁。

 炎越徑直向山崖走去,就在他的身子將要與石崖相撞的那一剎間,山崖深處突然傳來沉悶的“隆隆”之聲,石崖突然出現了一個可駛入一輛馬車的洞口,里邊有陰涼之風吹拂而出!

 血火老怪上前一步,伸手撩開垂拂的藤蔓,道︰“少主,這座鐵木峰內部其實已經全空了,在這兒,至少可以容納三四千人,里面結構錯綜復雜,外人若是置身其間,必是九死一生!此行宮歷時十年方建成,之後又不斷修改……”

 牧野靜風冷冷地打斷道︰“你是在恫嚇我麼?”

 血火老怪忙道︰“老僕不敢!”

 牧野靜風哼了一聲,舉步邁入洞中。

 越往里邊走,越可感覺到此洞的錯綜復雜!主洞、支洞、橫洞、豎洞跌宕交錯,暗澗幽谷深邃莫測,看得出這些洞一半是天然而成,一半是人工鑿就。

 盤旋迂回了好一陣子,始終不曾有風宮弟子出現,但牧野靜風知道這只是因為他們暫未現身罷了。

 眾人穿過兩根直聳而起的石筍夾道而成的“石門”後,眼前豁然開朗,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主洞,離地有六七十尺高,方圓足足有五六畝!

 十六位身著黑衣、目光犀利如鷹的風宮弟子靜立于主洞兩側,紋絲不動,仿佛已成了洞中的一根根石筍、石柱!

 在主洞的南側,有一張天然的石椅,上面鋪著一層厚厚的獸皮,卻非常見的虎豹之皮,色質為少見的紫黑色,在四周燈光的映照之下,泛著幽幽的非凡光芒!顯然,這是風宮中地位最為尊崇之人的坐椅,在此之前,它已整整等待新主近五十年!

 石洞四周,沒有常見的裝飾物,惟有懸于石壁的十幾顆白森森的頭骨,為主洞平添了無限詭異可怖的氣息!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位于石椅後的一尊石像,此石像有二倍于人的高度,雕刻得極為逼真!

 “他”的上身袒露著,塊塊肌肉高高隆起,仿佛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右手持著一件奇門兵器,是世間所從未見過的!

 更驚人的是他的眼神也能讓旁人清晰地感受到!

 這是一雙如同隱于烏雲縫隙中寒星般的眼楮,深邃無邊,冷酷而堅毅,眼中赫然隱隱有奪人心魄的殺氣,寒光刺人心胸!“他”那硬硬的、凜凜的身軀,勢如撼天雄獅!

 無論是誰,站在此石像面前,都能感受到一股滅絕天地般的戰意!

 牧野靜風望著石像,瞳孔漸漸收縮,眼中有種驚人的光芒!他隱隱感到心中有一股奇異的不可捉摸的力量在奔涌、在沸騰,使他心神不定,神情恍惚!

 禹詩趨前數步,在石像前虔誠跪下,伏身于地,聲音低啞地道︰“涿鹿之戰,炎黃遂意,戰族蒙恥,負重忍辱,已垂千載;先人數度起事,竟不能成!然戰族雄風不死不休,風宮千萬子弟不敢有負戰神遺願,為光大戰族之輝煌,雖肝腦涂地而不辭!五十年前風宮女孽橫行,惑亂風宮,乃至風宮無主至今,蒙大神眷顧,我等終于重獲新主,大神有知,望能保佑戰族子民,借天象異變之機,一雪千年之恥,霸令天下!”

 言罷,禹詩恭恭敬敬地向那尊石像叩了九個響頭,方站起身來!

 牧野靜風心道︰“他提及涿鹿之戰,想必這石像就是凶神蚩尤之像了。”想到這兒,他不由再向神像望去。

 當他的目光落在神像頭部時,突然感到自己所看到的不是一雙石雕的眼楮,而是一雙精芒四射的真正的眼楮!

 一股奇異的力量頓時侵入了牧野靜風的靈魂之中!一時之間,牧野靜風但覺煩躁無比,恨不能大叫大嚷一番!

 這種感覺先前似乎曾經有過,顯得很熟悉,但又很遙遠……

 倏地,牧野靜風突然意識到十年前他為夕苦所控制時,變得日正夜邪,在晝夜交替之時,心中的感覺就是如此!

 想到這一點,牧野靜風大驚!他明白這絕非是好的征兆!

 但此時他的目光竟再也無法移開!如同陷入泥潭之中,欲拔無力!他感覺到蚩尤神像的目光越顯詭異,卻又充滿了異樣的魅力!

 不知不覺中,牧野靜風的額頭有冷汗滲出,他的面目赫然已有些扭曲猙獰!

 葉飛飛無意中察覺到了牧野靜風的這一變化,暗自一凜,忙推了他一把,道︰“穆大哥!”

 牧野靜風低低“啊”了一聲,如夢初醒!

 禹詩與炎越對視一眼,心領神會,皆有興奮之色!

 牧野靜風與風宮有殺妻之仇,而白辰與風宮更是仇深似海,如今卻委身于風宮,不可不謂是情勢詭異莫測了!

 禹詩向牧野靜風道︰“少主,少夫人仙去多日,按理應妥為安葬,以免驚憂少夫人亡靈。行宮中有一玄寒之洞,可使果肉終年不腐,少主不妨將少夫人暫時安置此處。他日少主另外覓得風水寶地,再將少夫人遷移不遲。”

 他與炎越、寒掠同為風宮四老,卻不似炎、寒二人那麼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相反,卻是喜怒不形于色,深藏不露,無論武功、心智,禹詩都遠在風宮四老的其他三人之上,他的地位自然也是尊崇無比!

 牧野靜風沉吟少頃,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忖道︰“敏兒,我知道你一定不願來此邪異之地,更不願與殺害你的人同在。但我重傷未愈,為了能為你報仇,不得不委屈你了。日後必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眾人離開主洞步入一條甬道,走了十幾丈遠,甬道開始向下傾斜,里邊相隔十丈才有一盞昏黃的燈籠,這使得里面顯得陰森幽暗,眾人的腳步聲在甬道中回蕩著,平添了無限沉悶氣息!

 葉飛飛惴測不安,總覺得有某種危險向自己逼近,但想到如果風宮真的要對自己及穆大哥、白辰三人施以毒手,早就可以一舉得手,不由又稍稍心定。

 越往下走,寒意漸甚,葉飛飛擔心白辰年幼體弱,抵御不了寒氣,就將他半摟懷中。逐漸增強的寒意使牧野靜風相信在這兒的確存在著一個玄寒之洞,想到若是能讓敏兒的容顏長久不腐,時時得以目睹,倒也勝過兩世為人,永不相見!

 走了一程,本是跟隨而進的幾名風宮弟子駐足不前了,繼續前行的只有牧野靜風、白辰、葉飛飛、炎越、禹詩及血火老怪六人。

 當台階略顯平緩時,前面忽然傳來了“篤篤篤”之緩慢而有節奏的敲擊聲,極似寺廟中敲擊木魚的聲音!

 牧野靜風心中暗自驚詫,禹詩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釋道︰“這是屬下請來為少夫人超度亡靈的師太。”

 牧野靜風沒有作聲,他知道當他與炎越、血火老怪一同趕赴風宮江南行宮時,炎越必已設法提前通告江南行宮,禹詩有如此準備,也不足為奇。只是在這等邪魔橫戾之地,卻出現一個誦經念佛的師太,未免有些不太協調。

 葉飛飛隱隱覺得此事似乎有些非同一般,但一時之間,竟無論如何也無法看出不尋常之處到底何在,她不由自艾自怨地道︰“若是敏姐在,想必她一定有所發現,而不至于如我這般茫然了。”

 正思忖間,忽覺前方豁然開朗,一個方形洞穴出現在眾人面前,洞穴上方赫然拱圓如蒼穹!圓拱之頂不知由何物砌成,竟呈晶瑩幽亮之藍色,泛著迷離朦朧之光。乍一看,宛如此時不是身置洞穴,而是身處原野,仰視星際!

 更不可思議的是在圓拱之頂的表層,赫然涂有無數星辰!星辰的位置大小,與天空的星辰一一對應!

 這些星辰繪畫得極其逼真!也許,它們並非繪畫而成的,而是瓖嵌的——事實上,圓拱之頂泛著幽光,非玉非石,細加端詳,竟難以分清圓頂是實是虛,是氣是物!

 牧野靜風與葉飛飛皆被眼前的一幕所驚呆了,一時之間,對洞穴中其它事物竟視若無睹!

 卻听得禹詩道︰“少主,洞中央那座平台乃巨型千年寒玉磨制而成,少主可將少夫人安置其上,配以洞中玄寒之氣及風宮絕世神藥,足保少夫人容顏不腐!”

 牧野靜風與葉飛飛這才醒悟過來,葉飛飛只覺自己全身冰涼,絲絲冷氣侵襲而入,她忙運功抵抗,同時將自己的內力貫入白辰體中。

 白辰已是手足冰冷,呵氣成霜,得葉飛飛之助,情形方有所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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