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11章 暴虐
天微微亮,韋行醒了。
隱隱約約覺得身邊有人,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韋帥望。
跪坐在地,半靠著床,一手垂在地上,一手搭在床上,頭枕著手臂,正香甜地打著呼嚕。
這孩子怎麼在這兒睡著了?
然後感覺到手痛,抬起手,包紮起來的手,讓他想起那鬼魅般的一箭。內心微微刺痛,這個憊賴的小子,要殺人時可真是果斷啊,毫無預警地,微微一笑,他已中箭。
韋行默默回想那一箭,是弓強弩勁,可是韋行身經百戰,什麼樣的對手沒見過,微笑殺人的傢伙多了,如果滿面笑容就能讓韋行放鬆警惕,反應遲鈍,他能活到現在嗎?
當然,韋帥望當時不但微笑,且毫無殺氣。
毫無殺氣,這就很難做到了。
可是,也不是沒人做得到。據韋行所知,冷惡與韓青殺人時都可以做到沒有殺氣,怎麼做到的?他可不知道,他要殺人時,十米之內鳥不敢飛蟲不敢叫。小小韋帥望也可以做到沒有殺氣?
韋行靜靜看著韋帥望,堆成一團,軟泥捏的一樣,就這樣,居然還能睡得打鼾,就這個小子?居然能一箭射中他。
韋行真想吐血。
如果死在這小子手裡,可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
可是——韋行想,其實我已經死在他手裡了。我怎麼就沒看到他的手動呢?好,我的手擋著,我看不到他的手動,可是他的手動時,他的整條手臂都會動,難道不是嗎?
韋行慢慢瞪大眼睛,我看到他的手臂動時,我已經中箭,那意味著什麼?距離當然很短,可是韋帥望的速度快得可怕。
暗殺的速度與揮劍的速度,都是速度。
難道當年的唐家不是暗器高手?一招之下已被韋行廢了他們的掌門。當然,那個時候韋行全神戒備,可是面對韋帥望,要說韋行毫無戒備,那也不可能的,韋行甚至知道應該戒備什麼,可他還是中招了。
一個人的手臂能動多快,他的劍就能動多快。
韋行竟然微微有點欣喜,我沒有毀掉他,他仍有可能成為冷家第一。
我要帶走他,必須帶走他!
把他留在韓青這兒,一下子半輩子都過去了,他也不會覺醒。
他會一輩子一灘泥似地渡過。
韋行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他拿毒箭射你,想要你的命,你竟然只是覺得他這一箭射得好?這小子是誰啊?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個小子可並不真的是你兒子啊,就算真是你兒子,他拿箭射你,你還覺得好?」
韋行輕聲道:「他回來了。」
一句話,否定所有疑問,他是拿箭射我了,可是他回來了,他恨我,他當然恨我,他不應該恨我嗎?
可是他回來了,他倒底,是不能殺我。
韋行沉默。
手按在帥望肩頭。
帥望微微一動,醒了。他懶懶地伸手,轉頭,看到韋行,頓時瞪大眼睛,挺直身子。
韋行慢慢收回手。
帥望眼珠微微轉動,他看著那隻手,微微瑟縮。然後抬頭,笑:「你醒了。」
韋行抬起手,看看自己包好的傷口,帥望垂下眼睛,輕聲:「我——」很抱歉,對不起,原諒我,可是這些話很難吐出來。帥望咬著自己的嘴唇,慢慢地笑了。
你真接打我好了。
韋行一愣:「你的頭?」帥望這才想起自己額頭的傷,伸手摸摸,笑:「你徒弟打的。」
韋行微微詫異:「韓笑?胡說!」那孩子沉靜,懂事,跟著他這麼久,從來沒惹過事,不論什麼,囑咐他一聲,就可以放心。
帥望再一次咧嘴而笑,我靠,你沒事拿我當沙袋打也就算了,居然還……,啥叫胡說啊!帥望指指自己臉:「這兒,這兒,還有身上。你們倒是師徒情深啊。」
韋行心裡微微感動,那個沉靜到有點冷漠的孩子,竟然為了他動怒了嗎?
帥望微微泛酸:「你從來沒打過他吧?」
韋行瞪他,我為什麼打他?看看自己的手,憤怒,難道他也一言不和就抬手給我一箭?難道他也曾敲詐唐門害我出手對付唐家掌門?難道他也專門同我手下的奸細結交,放走要犯?難道他也到處亂跑,害我師弟搜了秋園,挨頓毒打?
像你這樣的臭小子,沒活活打死,就算你走運!你還敢問我!
看到韋行一臉怒色,帥望又清醒了,天啊,我在這兒是幹嘛呢,不老實地低頭認罪,說那些廢話幹什麼?
帥望尷尬地陪笑。看在我已經挨了打又跪了一夜的份上,不要打了好不好?
韋行瞪他一眼,支起身來,感覺身體沒什麼大礙,立刻起身,問:「你師父呢?」
帥望道:「還睡著呢吧。」
韋行看看外面的天,天色微亮,時間還早,看看帥望:「你跪了一夜?」
帥望點頭,可憐兮兮地,他可不敢說他前半夜同冬晨吃東西聊天過得很快樂來著。
韋行看看一臉傷陪著笑的韋帥望,心想,是啊,這孩子是淘氣,可是……,如果他是韓青的孩子,我會這樣打他嗎?如果施施沒有死,我也不會下那麼重手吧?所以,他恨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韋行沉默一會兒:「你去睡吧。」
帥望大喜,不敢相信,側側耳朵,什麼?真的?
韋行眼望地,半晌問:「你的手腕……」
帥望看看自己的手腕,謹慎地:「好了,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韋行張了幾次嘴,還是無法開口,帥望輕聲:「冷良說,因為切開過很多次,韌帶與肌肉都是疤痕,很容易再次撕裂,所以,不能練劍。」
韋行喉嚨裡唔了一聲,百轉千回,無法開口,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又過了半晌,終於道:「如果你想殺我,我也不怪你。」
帥望呆了一會兒,目瞪口呆,良久,終於道:「你覺得,我會……」
帥望瞪著韋行,啊,當然,他當然認為他會為這件事下殺手,對他爹來說,功夫比命重要,他廢了他的功夫,他覺得那跟殺了他差不多。
帥望瞪著韋行,你真的後悔了?寧可償命?
帥望想,白癡啊,如果你真的會後悔,幹嘛要做那種事啊?你真的是白癡嗎?
如果你覺得你錯了,錯到你寧可用生命償還,那感覺,不好受吧?
帥望呆了良久,終於道:「對我來說,斷了一隻手,算個屁啊。我居然會為這點事殺你?你太有想像力了。」
韋行愣愣地看著韋帥望。
他聽到了什麼?
簡直象外星人與外星人的跨星際對話,文化代溝太大,以至他們即使使用同一種語言也無法彼此理解。
帥望瞪著韋行:「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你,從來沒有——嗯,呃,除了挨揍的時候。」
韋行看看自己的手。
帥望純真地:「你不會認為我真的會用劇毒對付你吧?」
帥望笑:「那只是一般的蛇毒與麻藥啊!你睡一覺不就好了嗎。」
韋帥望聽到一聲咆哮,不但他,整個青白坊,整條街都聽到一聲咆哮,咆哮之後,就是一個少年的慘叫聲。
那慘叫聲幾里之外都能聽到,所以,青白坊的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用同一個動作起了床。他們先是嚇得猛地坐起來,然後立刻明白出了什麼事,立刻跳下床,簡單穿件衣服就撲了出來。
韓青第一個衝進去,然後是冬晨,然後是納蘭。
韋帥望被按在床上,韋行手裡不知從哪來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
納蘭也打過孩子,冬晨也挨過鞭子。可是,納蘭家的鞭子從來也沒打出這種效果來,每一鞭下去,韋帥望四肢划動,瘋狂掙扎,慘叫聲淒厲刺耳。
韓青昨天還響噹噹地說:「誰也不許攔。」看到此情此景,目瞪口呆遲疑了二分鐘,韋行已經十幾鞭抽下去了,衣裳破碎,血也終於浸透了韋帥望的衣服,顯出一條條血道子。韓青終於忍不住:「師兄!」
韋行暴怒,兜頭一鞭子抽過去:「還有你!你還認識我是你師兄!你竟敢同他一起耍我!很好笑嗎!你玩夠沒有?!」
韓青側頭,鞭子頓時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韓青咬牙,難怪韋帥望慘叫,韋行這下子可是被惹火了。
韓青也不出聲,低頭跪下,韋行一邊罵一邊打,韓青肩上頓時留下十幾條血痕,帥望痛叫:「我師父不知道,我師父不知道!」他掙扎著爬起來,沒等他撲過去,鞭子已經再一次回到他身上。
帥望痛得一頭撲倒在床上,也知道大聲哭叫很丟臉,可是疼痛難忍,他翻滾掙扎兩下,扯過被子蒙在頭上悶叫起來。
冬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韋帥望被揍得慘叫,冷家掌門大人上去勸,結果居然也是一頓鞭子,他轉過頭去看他母親,只見納蘭略帶點遺憾地平靜地站在那兒,沒啥反應。
冬晨只得孤身戰鬥,他衝上去,冒著也被打一頓的危險,一把抓住韋行的手腕:「師伯,原諒帥望吧!他知道錯了!」
韋行滿面怒色,強自控制,看在你娘是納蘭的份上,我不打你,不過,你給我滾開,他緩慢有力地抽出他的手,另一隻手擋開冬晨,接著抽韋帥望,冬晨眼見鞭子抽碎衣服,抽裂皮膚,他自己的後背都痛了起來,冬晨情急之下顫聲道:「師伯!帥望不怪你捏碎他的手腕,你也原諒他射過你一箭吧!」
韋行一愣,回頭,暴怒:「誰告訴你這些的!」
冬晨一愣,呆住。
納蘭溫柔地:「我,我告訴的。」
納蘭微笑:「韋行,一箭泯恩仇吧。如果還生氣,騙你的是韓青,你接著打好了。」
韋行看納蘭一眼,立刻轉開臉,漲紅臉,喃喃不知如何做答。
納蘭過去,抱起帥望,歎息一聲:「這孩子被慣壞了,不像你師弟那麼經打。」
帥望個子不小了,那麼大人撲到納蘭懷裡,不住發抖。納蘭扶著帥望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帥望慘白著臉,抬頭看看納蘭,忽然埋下頭,在納蘭的肩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