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缺陷电力Level2
隔天也是輔導日。
傍晚時分,獨自一個人坐在教室中央,實在有股淡淡的哀愁。一開始的幾天還可以說些“哇,真像快廢村的鄉下小學教室!”之類的玩笑話1但持續三、四天之後便不再有任何新鮮感,五、六天之後便只剩下厭煩的情緒。
幸好,包括今天在內,輔導只剩下兩天而已。雖然說八月二十二日暑假才正式開始,實在讓上條有股絕望感,但是能從輔導中解脫,畢竟還是挺令人開心的一件事。
上條看著眼前的講桌。
身高一百二十五公分,看起來好像只有十二歲的女老師月詠小萌整個身體被講桌遮住,只看得到一個頭。小萌老師正在朗讀放置在講桌上的課本內容。上條心想,那樣的身高,自己拿著課本應該更容易閱讀吧?
“關于一九九二年美國重新制定的ESP卡片實驗的必要條件,首先卡片的材質從塑膠樹脂變更爲ABS樹脂。這是爲了防止有人利用卡片背面上附著的人體油脂及指紋來辨認卡片的種類——上條,你有認真在聽嗎?”
“……老師,我有認真在聽啦……可是聽這些對‘超能力’沒啥正面幫助吧?”
上條是個等級0的無能力者。
以精密儀器測量的結果,已經知道上條就算拚到腦血管爆裂,也沒辦法用超能力折彎一根湯匙。在這種情況下,“因爲超能力太弱而加強輔導”又有什麽意義?上條心想。
或許小萌老師也已經察覺到這中間的矛盾了吧,她嘟著嘴說道:
“不過,如果因爲沒有超能力就輕言放棄,那原本能進步的空間也會沒辦法進步的。首先要學習一些基本知識,了解超能力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說不定就能找出適合自己的超能力控制法,老師是這麽認爲的。”
“老師!”
“什麽事?”
“……真是辛苦你了,不過,沒辦法的事情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吧?”
“上條!雖然老師不敢說努力的人一定會成功,但是不努力的人是絕對不會成功的!好比兩百三十萬人中的第三名,常盤台中學的禦土反同學。她原本只有等級1,但後來經過不斷的努力,最後才終于變成了等級5超能力者!所以上條你也要努力喲!”
“……那家夥是第三名?不過是個會踢販賣機的女生。”
“??上條,你認識禦土反同學?”
“沒有啦。老師,我們回到原本話題,這就跟你看著電視對我說‘你看看這些高中球員這麽厲害,你跟他們相同年紀卻如此懶散,難道你不覺得丟臉嗎?’一樣,實在是沒辦法讓我上條當麻燃燒起鬥志啦!唉——”
“不要唉聲歎氣啦!這樣老師會很困擾的!”
“是嗎?爲什麽困擾的小萌老師,表情會看起來如此開心呢?”
“咦?啊……這個……是因爲……老師喜歡……”
“噗!”
“……喜歡上課……”
“……啊……原來如此,喜歡上課?嚇死我了……啊!好不容易把話題扯開,又被老師拉回‘上課’了!”
“哈哈哈!想要贏過老師的三寸不爛之舌,你再等一百年吧!來吧,上條!從課本一百八十二頁,關于犯罪搜查中的讀心能力者思考防壁的地方開始讀起!”
今天的輔導課時間,也在這樣的對話中渡過。
2
今天的輔導課終于結束。
時間是下午六點四十分。由于沒搭上配合放學時間的最後一班電車,上條只能慢慢走在傍晚的商店街上。爲了禁止學生夜遊,學園都市內的電車跟公車都是在下午六點三十分發最後一班。此方針是藉由停止大衆交通工具的運行,來遏止學生深夜外出。
該說是“還有一天”還是“只剩一天”?真是漫長的日子啊。輔導結束後一定要去海邊玩!上條想著這些事情,走在傍晚的回家之路上。雖然完全感覺不出來有風,但是風力發電機的螺旋葉片依然持續旋轉。
“嗯?”
這時,上條在人群之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茶色頭發,穿著常盤台中學夏季制服的少女——禦土反美琴。
心裏想著不必特意避開她,于是上條小跑步來到美琴的身旁。
“嗨!你也是剛上完輔導課要回家?”
“啥?”美琴的反應完全不帶絲毫的女人味:“喔,原來是你啊。我現在很累想要保留體力,
就不用雷擊來招呼你啦。找我有啥事?”
“也沒什麽事啦,只是既然方向一樣,一起回家也沒什麽不好吧?”
“哼……”美琴微微眯著眼睛說道:“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做了多少的努力,也沒資格對常盤台的大小姐們說出‘一起回家也沒什麽不好’這種話嗎?”
“……我最討厭自認爲是大小姐的大小姐了。”
“我開玩笑的啦,笨蛋。”美琴微微吐了一下舌頭說道:“重要的不是在哪間學校念書,而是在學校學到了什麽。我沒幼稚到連這種道理都不懂。”
“喔……隨便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對了,你沒跟你妹妹在一起?她昨天幫我搬飲料,我想謝謝她。”
美琴的肩膀突然微微抖了一下。
雖然只有數公厘的程度,但卻已引起了上條的注意。
“妹妹……?你後來又跟她見面了?”
“啊……”
這下糟糕了,上條心想。當初美琴可是拉著禦土反妹妹的手,硬把她從上條身邊帶開的。照這樣看來,或許之後又見面的事情還是應該別告訴美琴比較好。
這時,美琴微微眯著眼睛說道:
“你那麽在意我妹妹?”
“不是啦!我只是想謝謝她幫我搬飲料─—”
“外表看起來一模一樣,也甯願選擇妹妹?還是優柔寡斷的個性,讓你決定姊妹通吃?”
“就跟你說不是那回事了!你這些知識是去哪裏看來的啊?”
上條與美琴就像這樣吵吵鬧鬧,走在大馬路上。
大馬路上矗立著相當多的風力發電螺旋葉片。沿著不斷旋轉的螺旋葉片逐漸往天上看去,上條發現有一艘飛船正浮在夕陽下。飛船的腹部有一個大熒幕,熒幕上正在播報著今天的學園都市新聞:兩周之內有三所肌肉萎縮症的相關研究機構宣布退出研究,市場整體呈現低迷狀態。
或許是因爲上條正專心看著飛船,所以兩人之間的對話中斷了。
“飛船”這種東西或許給人一種舊時代産物的印象,但事實上學園都市的飛船是以太陽能發電後帶動加熱器,將船內的二氧化碳加溫來産生浮力,並透過巨大的馬達來産生前進的動力,可以說是不需燃料的高科技産品。
這麽認真地研發這種機械,看來世界上的石油真的快見底了吧?上條以事不關己的態度想著。美琴突然淡淡地說道:
“我超討厭那艘飛船。”
“咦?爲什麽?”
上條發問時,又往飛船看了一眼。據說這艘飛船是學園都市的統合理事會以“爲了讓學生更了解時事”爲理由而升空的。
“……因爲人不應該遵守機器所決定的政策。”
美琴如同要吐出滿心的怨恨一般,靜靜地回答。
上條愣了一下,將視線從飛船移到美琴臉上﹒美琴的臉上沒有不對勁的地方。跟平常沒兩樣。就像在沒人看見的瞬間,已經用黏土重新塑造了一個面具。
“喔,你說的是那個?叫什麽來著……‘樹狀圖設計者’?呵,你是那種無法忍受人類下棋輸給機械的人嗎?”
“樹狀圖設計者”(TreeDiagram)簡單地說就是一部世界上最聰明的超級電腦,也是一部超級預言機器。名義上制造出來的理由是爲了預知天氣。
雖然每個人都很熟悉“天氣預報”這樣的行爲,但過去的“天氣預報”是沒辦法百分之百“正確”的。因爲組合成“天氣”的每一顆空氣粒子動向都相當複雜,在蝴蝶效應與渾沌理論的影響下,頂多只能說“明天有80%的機率會下雨”,卻沒辦法確定“下午九點十分零秒肯定會下雨]這部分有點類似量子力學的概念。
但是,“樹狀圖設計者”卻可以讓“天氣預報”進化成“天氣預言”
其實原理很簡單。只要預測出世界上所有空氣粒子的動向,當然就可以引導出“唯一的正確答案”
“樹狀圖設計者”便擁有如此驚人的性能。有人說,預知天氣只是它名義上的目的,其實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此。
舉個例子來說,“樹狀圖設計者”在進行天氣預報的時候,采取一種令人不解的做法。
它總是一口氣演算一個月份的天氣預報。
當然,即使是這麽做,也沒有影響其准確度,所以乍看之下似乎沒有任何問題。但仔細一想,就不禁讓人懷疑,何必故意要找自己麻煩?跟“明日天氣”比起來,當然是“一周天氣”容易失真。如果想要知道每天的天氣,采用每天演算一次的方式不是輕松得多?
但是“樹狀圖設計者”卻憑藉著其驚人的演算能力,故意選擇較困難的做法。
而且,根據謠傳,剩下的時間,“樹狀圖設計者”都用來預測研究實驗的結果。
藥物反應、生理反應、電子反應……一切都可以交由“樹狀圖設計者”來演算,研究人員只要進行兩、三次實際實驗,來確認演算成果的正確性,就可以推出新藥了,真的只能以可怕兩個字來形容。據說,研究人員之中甚至有人連試管怎麽用也不知道,連實驗用白老鼠也不敢摸。
擁有如此驚人性能的超級電腦,當然也會制造出許多敵人。討厭機械的人性至上主義者,隨時有可能發動恐怖炸彈攻擊,討厭人性的電腦至上主義者隨時有可能爲了竊取技術,而潛進“樹狀圖設計者”的保管室。
在這樣的情況下,爲了抵禦外敵,“樹狀圖設計者”現在被安置在人類無法觸摸到的地方。
說穿了,學園都市所打上太空的人造衛星,就是“樹狀圖設計者”
本來火箭技術是只有國家級組織才能准許研發,如今卻被學園都市用在這種地方,由此可知學園都市在這個世界上的影響力有多大。
(反過來說,也代表著“樹狀圖設計者”具有這麽大的價值,讓決策者願意如此胡來?)
上條仰望夕陽,漫無目的地思考著。現在這個時間,或許“樹狀圖設計者”正在大氣圈外演算世界末日的時間也不一定。
“在天空中俯視著人們的鋼鐵頭腦啊……不過那玩意應該是不可能背叛人類吧?又不是三流科幻電影,說穿了它不就跟銀行的提款機一樣嗎——按一個按鈕做一個動作。”
沒錯,不管擁有多麽驚人的演算能力,畢竟如果沒有人下指令,“樹狀圖設計者”是不會有動作的。提款機唯一害死人的方式不是發動機械革命,而是讓人毫無計劃性地領錢亂花。
“……”
美琴什麽話都沒有說,只再次仰望夕陽下的天空。她在看著飛船?還是在看著更遙遠的彼端?上條無法判斷。
“‘樹狀圖設計者’──今後二十五年之內都不可能被超越的世界最強電腦。被安置在學園都市所發射的人造衛星‘織女l號’上,名義上的目的是爲了分析氣象資料—─”
美琴如同在朗誦學園都市簡介手冊一般,在嘴裏碎碎念著:
“——這些大家都聽過,但是這台超越常識的超高度並列演算電腦,有誰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什麽?”
上條再度望向美琴的臉﹒
“我隨便說說的啦!自己還真像個詩人呢,哈哈哈!”
美琴毫無理由地伸手在上條身上拍了一下。
如今的禦土反美琴,已經變回原本活潑、臭屁又任性的模樣了。
“好痛!你幹嘛打我啦!”
“話說回來,你這個人真是沒有夢想耶!擁有人心的高科技電腦與人類之間發展出友情,你不覺得這樣的劇情相當浪漫嗎?”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舉個例子,譬如說女仆型戰鬥機器人。”
“拜托你聽我說話!而且這個例子跟浪漫沒關系,跟友情也沒關系!我說你真的是大小姐嗎?大小姐應該要捧著紅茶,閱讀戀愛小說吧!”
“你說什麽?真是夠了,你那是什麽舊時代的刻土反印象啊?我也是個凡人,每個星期一與星期
三也是會站在便利商店看漫畫的!”
“買回家看啦!別給店員添麻煩!”
但是接下來上條的吼叫聲,完全被美琴當成空氣。美琴突然說一句“我要往這邊走,掰掰”便與上條分道揚镳,走了。一秒鍾前跟一秒鍾後的態度實在是差太多,上條不禁愣愣地看著美琴的背影,歪著腦袋喃喃自語。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難道是因爲青春期的關系嗎?還是……她真的很討厭我?”
3
但如果是這樣,眼前的景象又該作何解釋?
(……那不是美琴嗎?她在那裏幹嘛?)
才剛與美琴分開沒多久的上條,沒走多遠,便發現美琴蹲在前方路旁。那裏是風力發電柱的正下方,在柱子的根部有一個紙箱。“糟糕,以前好像也遇過類似情節…”上條的腦袋才剛如此發出警訊,便已經看見紙箱中窩著一只黑貓。
美琴似乎想要喂食黑貓,手裏拿著小面包逐漸接近,但是黑貓卻垂著雙耳,一副驚恐的模樣,宛如眼前正有人揮起拳頭要攻擊它。
(???如果這家夥是因爲討厭我,不想跟我一起走才故意繞道回家,爲什麽又會出現在這條路上?她有什麽理由要繞道跑到我前面去?)
腦袋裏充滿問號的上條,接著察覺到蹲在地上的美琴腳邊,放著一個類似夜視鏡的道具。
原來她不是美琴,而是跟美琴很像的禦土反妹妹。
“……沒有戴那個護鏡,還真是讓人分辨不出來啊。”
上條喃喃自語。這時,面無表情地看著黑貓的禦土反妹妹突然停止了動作,身體維持完全不動,腦袋如同燈塔一般水平旋轉,眼睛望向上條的臉。
“嗨!昨天謝謝你幫我搬飲料跟趕跳蚤。”
“……禦土反並不是爲了讓你道謝才做那些事的,禦土反回答。”
雖然是面無表情,依然可以感覺到禦土反妹妹似乎有點心情不高興。她拿起地上的護鏡,挂在額頭上,拿著小面包的手也縮了回來。
“取下護鏡,是因爲根據禦土反的情報資料,貓討厭鏡片之類的發光物體,禦土反加以說明。禦土反是否應該道歉,讓你誤以爲禦土反是姊姊了?”
不知爲何,禦土反面無表情地說話時,卻將拿著小面包的手藏到身後。
原本驚恐害怕的黑貓,這時卻發出不滿的叫聲η
上條疑惑地說道:
“如果連這種小事都要道歉,我可能要向全世界的人道歉了。”上條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話說回來,既然貓討厭鏡片,爲什麽你又把護鏡戴上去?該不會你個人不希望被看見沒戴護鏡的模樣吧?”
雖然因爲面無表情而且動作非常沈穩,所以有點難以判別,但上條總覺得禦土反妹妹是因爲發現有人在看著自己,才慌忙地把護鏡戴回去的。
“……不是的,勢必不是那麽一回事,禦土反回答。”
雖然回答的聲音毫無遲疑,但總覺得用詞頗爲暧昧不實。
上條再度疑惑地歪著腦袋。雖然說面無表情、感情冷漠的禦土反妹妹手上拿著小面包,蹲在地上引誘貓咪,甚至爲了不讓貓感到害怕而取下護鏡〡〡這樣的行爲實在不符合她原本的形象,但也沒必要刻意隱藏吧?
“你怎麽不把小面包給貓吃?你應該喜歡貓吧?”
“不……不是那麽回事……”禦土反的動作瞬間完全停止,繼續說道:“反正禦土反是不可能喂食這只黑貓的,禦土反做出結論。因爲禦扳有一個致命的缺陷,禦土反補充說明。”
“缺陷?有必要說得那麽嚴重嗎?”
“不,缺陷是最適當的字眼。禦土反的身體無時無刻都在産生微弱的磁場,禦土反加以說明。雖然人類察覺不出來,但是其他動物卻可以感覺到不同。”
“……”
“據說在地震之前,動物們會有異常的舉動,也是因爲動物們感受到因地殼變動而在地底下産生的磁場變化,禦土反舉出一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喔,聽說在地震前,動物都會害怕得逃走吧?這麽說來,你因爲磁場的關系,所以容易讓動物討厭啰?”
禦土反妹妹微露不悅之色,說道:
“不是討厭,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禦土反要求訂正。”
聽起來挺可憐的,于是上條也不想再吐槽她。因爲體內磁場的關系,就算什麽都沒做也會被動物討厭的禦土反妹妹,以毫無感情的眼神凝視著驚懼害怕的黑貓。這樣的氣氛似乎不好繼續留在這裏打擾她,于是上條打算靜靜地走開。就在這時——
“等一下,禦土反出言制止。”
“哇啊!我還沒動你就知道我要走?”
“安靜聽禦土反說!這裏有一只黑貓,禦土反指著紙箱裏面。你看到這只餓著肚子的黑貓,爲什麽會選擇離去而沒有伸出救援之手?禦土反提出疑問。”
“……我說啊,爲什麽你想討好一只貓,卻要我花飼料錢?而且你手上不是已經拿著一個小面包了?”
“禦土反不是那個意思。這裏有一只被棄養的貓,爲什麽你完全不打算領養它?禦土反再度提出質疑。你知道被衛生所抓到的動物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禦土反舉例說明。首先動物會被放進以航空塑膠材質制成的盒子內,然後灌入二十毫克的神經毒瓦斯……”
上條“哇啊〡〡”地大叫一聲,打斷了禦土反妹妹的話。
這些描述如果在腦袋裏跟眼前發抖的黑貓影像相重疊,那實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那你爲什麽不養?這只貓是你發現的耶!而且你不是正要喂它吃面包嗎?”
上條提出理所當然的論點。
“……禦土反是不可能飼養這只貓的,禦土反老實回答。因爲禦土反所居住的地方,跟你們的生活環境有若幹的差異,禦土反說明理由。”
上條心想,她指的大概是宿舍規定很嚴格吧。但是如果要考慮這些,上條所住的宿舍也是規定不能飼養寵物的。基本上,上條這個人對于自己搞不懂爲何會有這種規矩的規矩,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所以對上條來說,實在很難理解禦土反妹妹爲何會因爲這種小事就放棄飼養黑貓……
蹲在地上的禦土反妹妹,默默地看著黑貓的眼睛。
禦土反妹妹不帶感情的眼神,明明知道黑貓絕對不會喜歡上自己,卻依然被黑貓所吸引。
“……嗚嗚……”
上條不禁伫足而立。
從當初養第一只的時候開始,就擔心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了。養第一只就會養第二只,養第二只就會養第三只、第四只。然而理所當然的,上條家的經濟狀況,並沒有寬裕到可以讓他建立一個動物王國。
如果可以,上條實在很想拒絕領養這只黑貓。但是如果放著禦土反妹妹不管,她很有可能就這麽看著黑貓直到明天清晨,甚至有可能不惜與衛生所人員一戰。
“可惡……當初那只三色貓好像也是類似的情況!”
“禦土反不明白你在說什麽。禦土反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領養的意願,禦土反提出質疑。如果你沒有領養,衛生所的職員將會——”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那些關于衛生所的事情啦!”
心裏想著“我跟這只黑貓一樣不幸”的上條,伸出雙手將紙箱中那只膽小的黑貓抱了起來。
“對了,名字!這是你的貓,你要負責取名字!”
“……禦土反的貓?”
“對,你的貓!”
上條俯視著懷中的黑貓,黑貓一邊發抖一邊看著上條。無視上條與黑貓反應的禦土反妹妹,面無表情地擡頭望著夕陽一會,接著說道:
“狗。”
“什麽?”
“這只黑貓,禦土反命名爲狗……明明是貓卻叫做狗,呵呵……”
禦土反妹妹仿佛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露出傻笑,那樣的表情實在令人有點毛毛的。
“……我說啊,好歹也是個動物,你應該要認真一點吧?能不能取個比較莊重的名字?”
“那就叫做德川家康,禦土反重新做出決定。”
“莊重過頭了啦!原來你這個人看起來好像想很多,其實什麽都沒在想?”
“那就叫薛丁格(注:ErwinSchrodinger,曾獲諾貝爾獎的奧地利理論物理學家,曾舉出“毒瓦斯箱中的貓”的例子,來說明一件事物的本質,會因觀察者的角度不同而改變。)——”
“開什麽玩笑!那個把貓放進箱子裏後灌毒瓦斯的博士,絕對不可能是個喜歡貓的人吧!”
結果,這只貓到底要叫什麽名字,兩人決定保留。但是上條很害怕如果時間拖長了,說不定“保留”就會變成這只貓的名字。
4
天空的顔色從橘色變成了紫色。
上條低頭看著懷中的黑貓,在大馬路上一步步走著。
既然決定要養了,就必須先弄清楚飼養的方法﹒
(……我自己多少大概懂啦,但是那個茵蒂克絲就……)
走在逐漸被黑夜籠罩的街頭,上條歎了口氣。如果是惡意的惡作劇還好,因爲只要把惡意去除就可以了。但茵蒂克絲的情況是百分之百的善意,只是最後的行動總是會造成反效果,這反而才是最難搞的狀況。因爲是百分之百的善意,所以絕對不會停手。因爲認爲自己的行爲是正確的,所以不會有任何猶豫。如果不趕快去書店買本“貓咪飼養法一笑容燦爛的純白修女,可能隨時會背上殺貓凶手的惡名。
“爲什麽跟昨天走的路線不一樣?禦土反提出詢問。”
走在旁邊的禦土反妹妹說道。她不時看著上條懷裏的黑貓一讓上條忍不住想要同情她。因爲磁場的關系而被貓討厭的禦土反妹妹,其實明明很想撫摸黑貓,但爲了體諒黑貓的感受,只好不斷壓抑自己的感情。
“啊,我沒有要直接回家啦,我要先去買本書。”
“目的地是書店嗎?禦土反詢問。以地理位置來看,剛剛的十字路口右轉是最近的路,禦土反回頭看向身後。”
“不,我不是要買新書,我要去的是前面那間二手書店。反正貓咪飼養法也沒有什麽新舊之分。”
最理想的價格是一本一百圓,上條說道。
……附帶一提,上條並不了解,關于“生物”的知識與常識其實是時時刻刻在進步的。舉個例子來說好了,譬如說棒球的訓練法,十年前的書裏很可能會寫著這樣的內容:“Q.要怎麽樣投出去的球才會變快?”“A.不斷練習就會變快,再怎麽痛也要忍耐。”如果真的照著執行,想必肩膀關節會先報廢。
“你想要的是關于飼養貓的書籍嗎?禦土反再次確認。”
“我想要的不是書,是知識。你也見識過不是嗎?那個穿修女服的跟穿巫女服的。”
“……”禦土反妹妹以不帶感情的眼神望著上條的臉:“禦土反再次重申,不尊重貓的生命,將會背負上器物毀損的罪名,禦土反提出警告。”
“啊,怎麽?你生氣了?”
“禦土反沒有生氣。並不是你沒有直接參與,就可以當作沒自己的事,禦土反在此提醒。如果明知道那兩個人會做出什麽事卻又置之不理,你也要負起責任,禦土反提出客觀的意見。”
“……抱歉。禦土反妹妹,你生氣了?”
“禦土反沒有生氣。但是,只要自己不犯法,怎麽樣都沒有關系,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禦土反在此開導。以常理而論—─”
“啊——”上條以不耐煩的口氣說道:“不用那麽擔心啦,茵蒂克絲跟姬神也是爲了貓咪著想
才會做那些事情的,所以像體罰、虐待之類,對貓咪絕對有害的事情,她們是不會做的。”
“看昨天那個情況,你這個論點的可信賴度趨近于零,禦土反回答。而且要是書裏面寫的內容有錯,那該如何是好?所以還是應該由知道怎麽照顧貓的禦土反在旁提出建議—〡”
“啊——!”上條沒等禦土反把話說完,便搶著說道:“不用那麽擔心啦!茵蒂克絲跟姬神也是爲了貓咪著想才會做那些事情的!所以像是體罰、虐待之類,對貓咪絕對有害的事情,她們是不會做的!”
“……你這句話跟剛剛那句話除了語氣不同之外,好像每一個字都一樣,禦土反提出感想。但是重點並不在此,總而言之禦土反——”
“哇啊——!”上條開始胡言亂語:“鼻用那魔當心嘎!茵蒂克蘇跟雞神也素爲噜鳥咪腳想茶會揍那些樹情滴!手以像素體滑、捏蛋豬類,對鳥咪結對有害滴樹情,她們素不會揍滴!”
“……——(怒)]
“呼……呼……啊,書店到了。”
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大型連鎖二手書店的店門前。上條看著懷中的黑貓,思考了一下。
“啊,糟糕,抱著貓進店裏好像不太好?”
“……不必說得這麽拐彎抹角,禦土反不會答應幫忙照顧貓的,禦土反事先聲明。”
“……因爲身體內産生的磁場會讓貓討厭嗎?可是真正的友情,就是要越過重重障礙才會産生的!吃我這招,必殺貓咪飛彈!”
上條對著身旁的禦土反妹妹,在預期她會伸手接住的前提下,將黑貓輕輕抛了出去。當然,以貓的反射神經與運動能力來說,就算沒有接住,它也絕對可以漂亮著地。雖然如此,但禦土反還是如同上條所預期的,反射性地伸出了雙手。這就是動物愛好者的悲哀天性吧。
禦土反妹妹正想要出言抱怨時,上條已經閃身走進了二手書店。
“——真是的,到底是什麽樣的神經讓他做出這種投擲小貓的動作?禦土反獨自喃喃自語。”
禦土反妹妹獨自一個人站在被夕陽染紅的學園都市中,淡淡地說道。
黑貓感受到禦土反妹妹體內所放出的電磁波,以驚恐害怕的眼神望著她。禦土反妹妹想要把黑貓放在地上,但是又害怕一旦放手之後,黑貓可能會逃得無影無蹤,因爲黑貓還沒有認定禦土反妹妹及上條是“飼主”。
雖然只是只小貓,但是它真的要逃走,以正常人的速度是很難追得上的。“飼主”要做的首要之事,就是准備好食物跟睡覺的窩,讓小貓産生安心感,明白“不用從這個人類身邊逃走也沒關系”﹒
“……而他竟然做出扔小貓的動作,實在讓禦土反不禁歎氣。”
她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幸中的大幸是,被抱住的小貓並沒有用爪子抓扯或是掙紮。小貓非常
的乖,或者應該說是嚇得不敢動吧?雖然想要摸貓,但如果讓小貓感到這麽害怕,那倒不如忍著別摸,禦土反妹妹再次歎了口氣。
接著,她察覺到一件事。
或許因爲是暑假的關系,被夕陽染紅的學園都市大馬路上,到處是穿著使服的少年少女。穿著制服的禦土反妹妹混在這些人之中,或許相當顯眼。
但是——跟視線前方的這名少年比起來,禦土反妹妹還平凡得多。
那是一名頭發、肌膚都白得可怕的少年。而且他的白,並不是那種讓人聯想到清潔、幹淨的白,而是極度渾濁的白。再加上如同強調這宛如已經腐敗的白色般,少年的衣著全是黑色的。
還有他的瞳孔。
紅得如同鮮血、如同火焰、如同地獄的雙眸。
站在遠方的人潮之中,少年的身影依然搶眼。雖然,少年並沒有做出什麽舉動。他真的沒有做出什麽特別的舉動。
唯一要說特別的舉動的話,就是這名如同地獄般的少年,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應該站在這條和平的街道上。
一方通行。
學園都市中——不,或許是全人類中最強的等級5超能力者。他正看著禦土反妹妹。靜靜地微笑看著她。
“……”
禦土反妹妹將懷中的黑貓輕輕放下地面。
死期已到。如果繼續跟自己在一起,就連黑貓也肯定會受到波及而死亡—〡禦土反妹妹心裏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偏偏黑貓就是不離開她身邊。黑貓雖然嚇得全身發抖,但是卻沒有逃走,或許是嚇得動彈不得了吧。它只是擡頭望著禦土反妹妹的臉,發出叫聲。
一方通行看著禦土反妹妹,露出笑容。那是與白色的形象完全不相稱,極盡扭曲之能事的——火熱、白濁、瘋狂的笑容。
禦扳妹妹腦中浮現一個影像。
深夜裏,爆炸的“鋼鐵擊破者”將一名少女右肩撕裂的影像。
這一瞬間,禦土反妹妹的“日常”結束。
下一瞬間,禦土反妹妹的“地獄”開始了。
5
開著冷氣的店內擠滿了相當多的少年少女。
這是一家大型的連鎖二手書店。不但價格便宜,而且標榜著“只看不買也OK”,所以店裏面絕大部分的人都是抱著“雖然喜歡看漫畫但是不想花錢買”的主意。
“……”
上條愣愣地站在店裏。
在上條眼前的書架上,的確有一本《貓咪飼養法》。雖然書背看起來有點褪色,但畢竟價格便宜,所以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問題是,這也太沒水准了點吧?上條心想。
因爲《貓咪飼養法》的旁邊竟然放了一本《美味牛肉調理法》
“……對啦,都是關于動物的書沒錯……”
視線再往旁邊看去,是一本《最新!牧場大樓的科學牛}
學園都市內有一些沒有窗戶的大樓。這些大樓被稱爲“農業大樓”用來栽培蔬菜與養殖食用動物。
大樓中的蔬菜接受的是紫外線的照射,吸收的是透過空氣清淨機處理過的二氧化碳,並紮根在參了各種營養劑的水中〡〡學園都市外的人們聽到這種做法似乎都覺得“很惡心一他們認爲吃這種科學方式制造出來的食物可能會對身體産生不良影響。
(……應該是相反吧?在混雜了産業廢棄物、工業廢水等莫名其妙物質的泥土中長大的蔬菜,誰敢吃啊?)
這種價值觀的差異,或許就是分隔學園都市“內”與“外”的一道牆壁吧。上條並沒有多想,伸手將“貓咪飼養法”從書架上抽了出來。
二手書店後面的小巷子裏,少女正在奔跑著。
鞋子掉了一只。
只穿一只鞋子反而跑起來不順,于是少女把另外一只也脫掉,繼續往前跑。
剪得很整齊的及肩茶色頭發、短袖的白色上衣與夏季用薄毛衣,配上灰色的百褶裙,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常盤台中學的學生。而稍微有所了解的人,腦中都會浮現這個名字:禦土反美琴。
但是,這名少女有兩點跟“中學生”這樣的字眼不搭調的地方。
第一點是額頭上的軍事用精密護目鏡。
第二點是右手上握著的突擊步槍。
這把突擊步槍的材質並非鋼鐵,而是多層強化塑膠。而且外型如同戰鬥機一般充滿了流線美,宛如科幻世界中才看得到的玩具槍。而這樣的比喻,也正符合這把槍的特征。
這把突擊步槍——F2000R“玩具兵”(ToySoldier)能夠以紅外線瞄准目標,並且擁有即時調整彈道的電子控制機能,可以“讓子彈最有效率地擊中目標”。開槍者並不需要去思考風向及目標物的預期閃避方式等等,只要照著“會思考的機械”的指示移動槍口,誰都可以成爲神射手。不但如此,而且藉由覆蓋在槍身上的沖擊力吸收用橡膠與二氧化碳,射擊的反作用力已被減輕到極限。如果說對戰車用狙擊槍“鋼鐵擊破者”是連彪形大漢都難以掌控的怪物,那號稱反作用力小到“連雞蛋殼都不會撞破”的F2000R就是連小學二年級學生都可以輕松操作的“怪物”
但是,即便少女手中握有這樣的“怪物”,依然無法逆轉被追殺的現況。
心髒瘋狂鼓動→呼吸極度不規則,思考斷斷續續且混亂——這一切都證明了,她是被獵的一方。
背後的人影逐漸逼近。
白色的少年已經接近到十公尺內的距離。
“哈哈!幹嘛逃那麽快?屁股一直搖,是在誘惑我嗎?”
在這狹窄的直線巷道內,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避或遮擋子彈。但手無寸鐵的少年卻依然能夠以獵人的身分,沈溺于“獵殺”的狂熱之中。
少女的腳下毫不停步,只靠腰部一扭,轉動上半身面對背後﹒
抵在腰間的F200OR槍口,如同要凍結仲夏的炎熱般,瞄准了白色少年。
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
將沖擊力道與發射的聲音都靜靜“吃掉”的步槍,槍口伴隨著爆竹般的微弱輕響,將五點五六厘米的子彈准確地朝著少年的要害噴出。
但是沒想到——
“……”
少女的身體驚訝得僵硬。五點五六厘米子彈,若是朝汽車的側面開槍,子彈甚至會貫穿車子從另一側射出。如此威力驚人的子彈打在少年身上,竟然一瞬間便往四面八方彈開。簡直像是拿小型手槍朝戰車正面裝甲開槍一樣。
啪!耳中聽見斷肉之聲,一瞬間少女的右肩已經開了一個紅色的洞。
被彈開的子彈,有一發擊中了少女的肩膀。
“……嗚……唔……”
少女的身體晃了一下。急忙想要伸手扶住牆壁,但是腳底卻絆了一下,腦袋狠狠地撞在肮髒的水泥牆壁上,接著往地面上摔倒。
“怕你無聊,出個謎題讓你猜吧!聽好了喔,謎題就是:一方通行現在要什麽?”
狂笑。少女擡頭一看,少年跳了起來,正打算以全身的重量將少女的頭蓋骨踏碎。
“!”
少女急忙在肮髒的地面上翻滾,避開了落下的腳。接著將F2000R舉起,朝向頭頂上方,扣下扳機。
幾乎是零距離的連續射擊。子彈正確地打在少年的臉上,甚至是眼球上。但是子彈在碰觸到柔軟眼球的瞬間,依然被彈開了。
白色的少年甚至連眨眼都沒有。
浮現在那白濁臉上的,是燒灼般的笑容。
白色的手舉了起來。那只不知道到底擁有什麽力量的手。
“……!”
少女急忙將子彈射盡的F200OR往少年的臉上投去。心中當然並不預期這一下能造成致命傷害,只希望能夠制造一瞬間的空檔讓自己逃命。
但是,少年卻依然不爲所動。F2000R在撞擊少年臉孔的瞬間,便炸得粉碎。簡直像是被看不見的巨大牙齒給撕裂。
沒有時間感到驚訝。少女扭動身體在地面上翻滾,好不容易拉開了一步的距離。舉起還能移動的左手,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手上。
少女放出了雷擊之槍。
以光速前進的紫電之槍,理論上擁有能夠讓人昏迷的破壞力。
少女並不預期這一下能造成致命傷害。
只要能夠讓少年一瞬間看不清楚,就有機會逃得性命。
但是,偏偏事與願違。
打在少年身上的雷擊之槍反彈回來,剛好撞在少女的胸口。
“啊……!?
咚!一股如同以木槌敲在胸口的沖擊力,讓少女在地面上打滾,呼吸停止,全身的肌肉不規則地顫動。
少女此時以顫抖的雙唇,吐出了兩個字。
“反……射……?”
“不,很可惜。雖然說反射也沒錯,但卻不是我的能力本質!”
少女想要盡量遠離少年。但是因爲被自己所放出的電擊所打中,全身不聽使喚。
“答案是‘方向’的轉換!動能、熱能、電能……所有的‘方向’只要被我的皮膚碰到,都可以自由變換,但一般我都是設定爲‘反射’啦!”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少女擡頭望著少年的臉。
學園都市中的兩百三十萬超能力者,雖然都不是平凡人,但是能以超能力贏過手槍的人只占了極少數。贏得過手槍不見得贏得過機關槍,贏得過機關槍不見得贏得過戰車,何況更別說是戰鬥機、航空母艦、潛水艇、甚至是核子飛彈。
沒有超能力者能贏得過以上這些兵器。事實上,大費周章地控制大腦,甚至是改變基因排列,如果只是爲了創造出“能對抗手槍的戰鬥力℉那直接去買把手槍不是更簡單?如果冒著違反國際法的風險,在大規模的超能力開發機構中創造出來的超能力者,只爲了與在美國的超市花三萬圓左右就可以買到的廉價武器匹敵,那不是太愚蠢了?
所以,學園都市的目的並不是“創造超能力者”。“超能力者”的功用只不過是如同石蕊試紙而已。重要的是找出“爲什麽會有超能力者”的原理與機制。
但是,唯有眼前這名少年是特別的。
動能、熱能、電能—─所有“方向”都可以自由轉換的少年,就算是受到核子飛彈直擊也可以毫發無傷。因爲能夠摧毀一切的沖擊波、能夠燒盡一切的熱焰、或是能夠殺死一切生物的中性子及放射線,都會被“反射”。
學園都市中最強的等級5超能力者,“一方通行”
讓人聯想到“怪物”這樣的字眼。眼前這個有著人類外貌的生物,擁有即使是單獨與全世界爲敵,也可以存活下來的力量。
少年在少女身旁蹲下。
“能夠改變所有‘方向’的超能力,”超越常人境界如此遙遠的少年,若無其事地說道:“還有這樣的使用方法哦?”
剛說完,少年便將他那纖細的食指,插進了少女肩膀上那個暗紅色的傷口中。他的動作,宛如只是個正打算捏死路上小蟲的孩子。
“……!”
如同在紅色果肉中翻攪般吱啾作響,少女身上傳來劇痛。
“接下來是敗部複活戰的問題!”白色的一方通行以嘲諷的語氣說道:“我現在碰到了‘血’,碰到了你的血流。如果我讓這個‘方向’,這個血流的‘方向’逆轉,人體到底會産生什麽樣的變化?答對的人,可以獲得安息﹒”
少女的表情呈現一片空白,還沒能理解少年所說的話。但在下一瞬間——
超乎想像的激烈痛楚,已經襲擊了少女全身。
“咦?”
拿著二手書店的紙袋走出店門口的上條,不禁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原本應該等在這裏的禦土反妹妹已不見人影。他心想會不會是因爲剛剛硬把黑貓塞給她的行爲
讓她很生氣,所以離開了?
只有黑貓孤零零地被留在地上。
上條抱起垂著耳條微微發抖的黑貓,再次環顧四周。被夕陽染紅的大馬路,沒有絲毫異常﹒相當多穿著便服的少年少女走在馬路上,他們已經玩得疲累,正打算回到自己的學生宿舍。
(……?)
隨意觀望四周的上條,在平凡的景色中感覺到一絲異常感。再一次往左右看了看,發現異常感來自于二手書店與其他綜合大樓之間的一條小巷道。那裏好像有什麽。但是到底是什麽?是什麽吸引了自己?上條凝神仔細地看。巷道的入口面對著瓷磚步道,附近的風力發電柱螺旋葉片正在喀啦喀啦旋轉。或許是乏人打掃,巷道入口處堆滿了行道樹的樹葉,還掉著一只女生的鞋子。步道的磁磚,只延伸到小巷道入口處,巷道內的地面上鋪著柏油,看起來非常草率隨便——
——一只女生的鞋子……?
“……?”
上條抱著黑貓,走近巷道入口。
他打起冷顫。一股不好的預感,如同大量的蜈蚣在身上爬。一只女生的鞋子。而且看起來像是學校制服的鞋子。尺寸頗小,是只茶色的皮鞋。鞋子並不特別髒,看起來還很幹淨,表示放置在這裏的時間並不長。
上條望著巷道的入口。
已經快要落入地平線下的夕陽,沒辦法照射到這建條物之間的縫隙。像是神秘洞窟的入口般,黑暗的巷道深處從外面看實在是什麽也看不到。
“……”
上條往巷道內踏進一步。
光是踏出這一步,周圍的氣溫似乎就下降了兩、三度。一種踏在未知物體上的感覺,從腳底傳遍全身。
上條繼續前進。在巷道內的肮髒地面上,發現另外一只鞋子。再往前進。不好的預感逐漸膨脹。心裏面想著要慢慢來,但是兩腳卻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我到底在焦急什麽?上條心想。但是呼吸跟心跳宛如正從斜坡上滾落一般,不斷加速。
接著,上條發現牆壁上有被某種東西刮過的痕迹。就像拿著鐵棒在水泥牆上刮出來的一樣。而且不是只有一兩道,牆上到處都是刮痕,好似有人曾經拿著鐵棒在這裏亂敲亂打。
這時上條的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小塊金色……不,應該說接近銅色的金屬。呈圓筒狀,大小大概跟3號電池差不多。看起來就像是只在電影中才見過的子彈彈殼。上面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味道,就是放完煙火之後會聞到的那種味道。
(發生什麽事了……?)
上條下意識地不發出任何聲音。不知爲何甚至連腳步聲都盡量壓低,繼續往深處而去。每走一步都有一種錯覺,好像空氣越來越混濁。
繼續前進,上條看見前方黑暗的地土反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正確的說好像是躺著什麽人。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腳,兩只腳。剩下的上半身則被黑暗所吞噬,完全看不清楚。腳的周圍散落著不明物體,看起來像是些塑膠碎片及彈簧之類的東西——有點像某種玩具的殘骸。
“禦土反……?”
爲什麽會說出她的名字,連上條自己也不明白。上條繼續往前走了一步,如同揮開了遮蔽住視線的黑暗。
她就在那裏。
禦扳妹妹,成了一具屍體。
6
她仰臥在地上,宛如望著被切割成四角形的紫色天空。
一片血海。血海的範圍之大,讓人不禁懷疑一個人的身體裏,真的能容納得下這麽多血嗎?不只是地面,就連兩側的牆壁上,一直到上條眼睛高度的位置都被染成鮮紅色。似乎人體內所有的血液都被擠出來了。
紅色範圍的中心點,躺著一名少女。
從短袖上衣及裙子中延伸出來的手腳,上面有無數的撕裂傷痕。雖然看不見,但是想來衣服裏面的情況也是相同的。她的制服已經完全被染紅,無法看出原本的顔色。但是明明全身都被撕裂,衣服卻沒有一絲一毫破損。
簡直像是以極細的鋼絲插進全身的血管,然後將鋼絲用力扯起一般——身體沿著血管從內側被撕裂。皮開肉綻的手腕讓人聯想到青蛙的解剖圖。被撕裂的少女已經沒有“臉”了。原本臉的位置如同開了一條花,像水煮蛋的蛋殼被剝開,只剩下暗紅色的洞孔、粉紅色的一條條肌肉、以及一堆堆的黃色脂肪。
“嗚……啊……”
上條目睹這個由紅色與紫色所組成的景象,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或許是因爲手臂過度用力,懷中的黑貓發出痛苦的叫聲。
“啊.……唔……”
上條曾經在“三澤塾”見識過一次地獄。但是那時候見到的屍體,不是被包覆在铠甲中,就是被轉變爲液體純金,所以並沒有“屍體”的感覺。
但是這次卻不同。
宛如將手指插進喉嚨般,一股嘔吐感湧了上來。“不准吐!”上條在內心狂吼。這可是禦扳妹妹,怎麽可以吐——上條的心中,美麗的理性在嘶喊……但是就在這時,上條的視線移到了禦土反妹妹的裙子上。
裙子裏面,雙腳之間,好像露出了什麽物體。
那個一團一團,粉紅色中略帶點紫色的東西是——
“嗚……嘔……”
一瞬間,再也忍耐不住的上條,身體彎成了ㄑ字型。口中一股酸味擴散開來,胃袋裏所有的東西都在一瞬間從嘴裏噴出。
上條吐了。
看著這個短短十分鍾前還跟自己有說有笑的人的臉,吐了。如此荒謬的事實,讓上條腦中的理性幾乎要蕩然無存。
伴隨著惡心的聲音,嘔吐物滴落在地面上,跟血海混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奇妙的圖案。
血。
這時候,上條終于察覺到一件事。血還沒有完全幹。血液凝固的時間大約是十五分鍾—─這麽說來,做出這件事的人可能還在附近。
做出這件事的人。
自己腦中想到的這個字眼,讓上條臉色發白。沒錯,這怎麽看都不像是意外或自殺。腦中一片暈眩。唯一剩下的可能性,實在是不想將它轉換爲明確的字眼。
就在這時,
從巷道的深處發出了沙沙聲響。
“!?”
以常理來推斷,很有可能是野貓之類的東西。但是眼前的血海,已經超越常理的範疇了。上條的雙腳自然地往後退。除了因爲害怕眼前的黑暗深處之外,更因爲止條無法想像自己有辦法跨過“這樣的”禦土反妹妹。
一步……兩步……逐漸退後的上條,察覺到口袋中好像有種堅硬的觸感。是手機。上條這時想到打手機來求救。但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在救兵趕到之前,會不會危險已經先行來臨?就算要求救,也得先離開這裏再說。上條轉身背向禦土反妹妹,沿著來時的巷道狂奔。
明明是直線的巷道,上條卻覺得地面高高低低,身體不斷碰撞兩側的牆壁。他一路奔跑,並按著手機的撥號鈕。由于手指在發抖,所以上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按了什麽。或許是一一○,或許是一一九,或許是一一七,也或許是一七七。總之是按了。鈴聲響了幾聲之後,發出哔的一聲雜音。
終于接通了!上條急忙要說話,卻發現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的是“嘟——嘟——”的冰冷電子音。
上條將手機從耳邊移開,看了一下畫面。
收訊不良。上條不禁想把手機遠遠扔出去。
沒想到手機是這麽不方便的東西?上條怃然。
想要打手機呼救,卻發現狹窄的小巷道內訊號不良。沒有辦法,上條只好先離開巷道,然後在二手書店前面再次使用手機撥了一一九。
上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亂七八糟、不成說明的吼叫聲,都伴隨著手機撥號中“一一九”這個極少使用的號碼,留下了紀錄。
大馬路上依然是相當平凡的日常景色,上條心想或許沒人會相信,不過是隔了一條小巷道,竟然會有一具被撕爛的少女屍體吧?
“……”
上條看著手中的手機.
照理說應該知會美琴的,但是上條不知道美琴的手機號碼。連這件事都做不到,讓上條感覺到極大的無力感。
上條懷裏的黑貓正在打著呵欠。
明明打的是一一九,但是來的卻是警察。
體內時鍾已經亂掉的上條,不知道距離自己報案之後隔了多久,這些人才到來。好像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也好像只經過短短十秒鍾。
看手機的畫面確認,似乎是經過了三十分鍾。
最初,上條以爲是手機壞了。但是擡頭看一看天空,已經從紫色變成了夜晚的深藍色。上條茫然地仰望著閃耀的星辰。
“……”
上條默默地觀察著到來的警察。
與其說是警察,正確的說應該稱之爲“警衛”他們並非超能力者,比較像是裝備新世代武器的士兵。或許他們認爲這次事件,有可能也是“失控超能力者殺人事件”吧,從沒有窗戶的廂型車中走下來將近十名警衛,身上都穿戴著漆黑的安全帽與特殊纖維制成的衣服,看起來宛如機器人。手上握著過去見都沒見過,看起來像是長槍的東西。這些裝備都在訴說著,對他們來說抓住犯人比保護平民更重要。
“……喂?喂!”
上條愣愣地站著,這時突然有一名警衛向他招呼。上條心中感到疑惑。透過電話通報,應該只會認得聲音而不認得臉才對啊……一邊想一邊看了看左右,才知道原來警衛們全部都散了開來,正向四周所有的行人進行確認。
“啊!通報的人是我……不過我叫的應該不是警察,而是救護車才對啊?”
“喔,如果經過判斷認爲有犯罪可能性,警方自然也會收到通知。或許我們是比救護車還早到了吧。我問你,”警衛看著上條的臉說道:“……你說的事發現場巷道,就是那條巷子對吧?那裏面現在是什麽情況?如果能夠跟我們說明一下,對我們會很有幫助。”
上條閉上了眼睛。
在巷道內看見的那個景色,似乎已經烙印在眼皮上了。
“……死了一個人。”
上條接著說道。
爲什麽自己的聲音能夠如此冷靜?這一點反而讓上條頗感憤怒。
“全身似乎都被撕裂……我不知道凶器是什麽,或許是某種‘超能力’。”
每說一個字,都有一股感覺湧上心頭。
原本麻痹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那種令人討厭的感覺。
“那個女生我認識。雖然認識她只有兩天,但只要看照片一定認得出來。啊啊,真糟糕。爲什麽我會這麽冷靜?我是不是應該更慌亂一點?可是……爲什麽我會……!”
“夠了。”警衛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已經做了最正確的選擇,所以現在我們才會在這裏撼你絕對不是什麽忙都沒幫上。”
“……可是……我逃走了啊?”
“那有什麽關系?”警衛說道。
上條很清楚,他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是這些話依然起了效果,勉強保住上條那幾乎要完全崩潰的理性。
“原本照規定應該要請發現者同行的,但是看這個狀況,似乎也不太能勉強你。如何?你要跟我們去嗎?”
警衛這句話,讓上條感覺到一股寒意襲擊背脊。那幅由血、肉與內髒所組成的景象,似乎已經印在閉上的眼皮背面。手指的前端漸漸麻痹。
但即使如此─—
“……我跟你們一起去。”
上條抱起黑貓,緩緩說道。
沒有理由。但總之,上條不想再逃一次。
還要再看一次那個嗎?
光是這麽想,就讓上條全身發抖。雖然全身發抖,卻還是必須走進巷道內。那片黑暗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定要去確認清楚。
在嚴陣戒備的警衛們保護下,上條跟著往小巷道內走去。
(……咦?)
但是,一踏進巷道內的瞬間,上條就感覺到不太對勁。
鞋子不見了。
沒錯。當初一開始,上條在巷道入口看見地上有一只女用皮鞋。然後往巷道內走沒多久,又發現另外一只皮鞋……
上條回頭一看,巷道入口處的那只皮鞋的確還在。
但是,掉落在巷道裏面的另一只皮鞋,卻已經不見蹤影。
(……?)
上條感覺肚子上似乎被壓了一件沈重的東西。但是,警衛們卻毫不停步地往前進。接下來應該會看見牆壁上的刮痕與地上的空彈殼。沒錯,應該要看到才對。但是彈殼卻不見了。就像是被人給打掃過,肮髒的地面上什麽都沒留下。就連牆壁上的刮痕,也被某種東西給刮除了。雖然“痕迹”本身沒辦法消除,但是已經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所制造出的痕迹”了。仿佛是要極力掩飾什麽。
(……等等!)
上條有種不好的預感。胃袋上有股沈重的壓力。他很想先停下腳步好好想清楚,但是警衛們卻不斷往前進。有種討厭的感覺,宛如皮膚下方有蟲在爬著。消失的皮鞋與彈殼、明顯被人刮除掉的牆壁痕迹。數個現象,宛如起了莫名的化學反應,正要産生出一種含意。
上條很想停下腳步。但是他沒辦法停下腳步。好像被不斷前進的警衛們以看不見的繩索牽住,上條的腳只能不斷地往前進。
接著,他們終于走到了。
上條屏住了呼吸。
布滿血迹,禦土反妹妹喪命的殺人現場。
但是,原本應該躺在那裏的屍體卻不見了。
7
不只是屍體。
原本染遍地面及左右兩側牆壁的鮮紅血迹,都像玻璃上的髒汙被擦掉一般,消失得一幹二淨。飛濺四周的肉片與毛發,也是絲毫沒有留下。周圍甚至沒有血與肉片的味道,就像最初就沒有屍體。如同一開始什麽事都沒發生。
“咦?”
最初,上條發出的是驚訝的聲音。
上條停步不動,走在前方的警衛們都回過了頭來。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不是……”但總之,上條還是伸手指著地面說道:“就在……那裏……屍體原本應該……在那裏才對……”
“什麽?”
警衛看向地面。但是,地面上當然連一滴血也沒有,更別說是屍體了。而且也沒有被什麽東西擦拭過,或者洗刷過的痕迹。
警衛們互相朝戴著安全帽的同伴對看一眼。氣氛相當地糟。有些人松了一口氣,也有些人明顯在瞪著上條﹒
“等……等一下!這裏原本真的死了一個人!”
“我明白了。”警衛中的一人看著上條的臉說道:“我們假設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是位置確實是在這裏嗎?有沒有可能是因爲記憶紊亂的關系,讓你搞錯了地點?”
語氣雖然很溫和,但是話中少了一股嚴肅感,宛如沒了氣的汽水。在上條聽來,這些話像是在安撫一個喝醉酒大發酒瘋的醉漢。
到底是怎麽回事……?上條錯愕不已。
難道那些都只是幻覺?如果是幻覺,那原本應該等在二手書店前的禦土反妹妹又到哪裏去了?上條拿出手機。證明那些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的最快方法,就是打電話給禦土反妹妹。只要電話正常接通,就表示禦土反妹妹“還活著”。
但是,上條想到自己並不知道禦叛妹妹的手機號碼。
連打電話確認都沒辦法的上條,只能靠自己思考真相。
“……”
上條如同凍結般動彈不得。
眼前的景色是毫無破綻的“日常”讓上條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而事實上,若真的是記憶出錯,對上條來說反而是件好事。如果說上條只是看見了幻覺,所以才向警察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禦土反妹妹其實根本就在毫無關聯的地方漫步著,等到她想起黑貓的事說不定又會出現在上條眼前。這樣的未來,當然要好得多。
(……該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心中希望禦土反妹妹沒有死。但是又沒有辦法將剛剛看見的事實,一口咬定爲“幻覺”——如此奇妙的矛盾,侵蝕著上條的心。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惡!”
再也忍耐不住的上條推開警衛,往巷道深處奔去。背後聽見警衛們在喊著叫他回來,但想來這些警衛應該是不會跟上來吧,因爲他們已經認定上條是打了惡作劇電話。
懷裏的黑貓喵喵地叫著。
奔跑在黑暗的巷道中,上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總之必須找出些“什麽”才行,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找這所謂的“什麽”。又或許只是爲了驅散這股莫名其妙的郁悶之氣,所以上條選擇往前奔跑。
在黑暗的腐臭巷道中奔了一陣,來到了一條三叉路口。道路分成左右兩邊,右邊的道路依然是條黑暗的狹窄巷道,但是左邊的道路卻可以看見路燈的燈光,或許是接到大馬路上吧,看起來.像是隧道出口。
心情上,上條很想走向左邊的出口。
但是,一旦走出這條巷道,好像一切就將這樣放棄。于是上條選擇走進右邊的黑暗之中。
這裏比剛剛稍微寬了一點。終于從“縫隙”升格到勉強可稱爲“道路”的程度。但也因爲路幅變寬,所以淩亂地堆滿了塑膠水桶、沒人用的腳踏車等各式各樣的物品。各種的液體從橫躺的啤酒瓶箱子、吸了水的瓦楞紙箱等處流出,在地面上混合,變成了一些黏稠的黏液。
而一些踏過黏液的足迹,往巷道深處延伸而去。、
上條沿著足迹望去,在漆黑的遠端,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有人。
上條大吃一驚,感覺心髒幾乎要破裂。
黑貓痛苦得拼命掙紮。或許是因爲太緊張的關系,而不知不覺增加了手上的力道。
“是誰!”
上條大喊。他根本猜不出來這個人會是誰。
黑暗中的某人聽見上條的叫聲,回頭往上條的方向看過來。
很令人意外地,那個人的身高比上條還矮。看起來像是個女孩子。但是她肩上扛了一個看起來像睡袋的東西。看起來實在太過詭異。沒錯,是睡袋。專門用來裝昏迷者的袋子。那個睡袋被“某人”扛在肩上,彎成“ㄑ”字型,輪廓看起來就像個喪失了全部力氣的女孩子。
(那是什麽……?)
上條被那個睡袋的可怕輪廓嚇得說不出話來。與其說是塞了一個活人……看起來更像是將假人分解之後的各部位,胡亂塞進去的感覺。整體的形狀跟人形頗有差距,但是從內側擠壓突出的手腕、腳踝形狀卻異常清楚。
接著,上條看見了。
那個剛剛因爲太暗,只看得見輪廓的“某人J抱著明顯塞著一個人的睡袋的“某人”。
上條看見了。
出現在逐漸分開的黑暗之中的“某人”
竟然是禦土反妹妹。
“什麽……?”
這過于不可思議的景象,讓上條當場僵住。而更令人感到奇妙的,是懷中的黑貓竟然發出友善的叫聲。
那個人確實是禦土反妹妹沒錯。
及肩的茶色頭發、挂在額頭的軍用眼罩、短袖白上衣、夏季用薄毛衣、百褶裙。簡直像是重新又被塑形了一般,她就站在那裏。
上條搞不懂了。完全搞不懂。
“抱歉。原本禦土反打算在作業結束後回去找你的,禦土反在此先致歉。”
那個眼神、那個動作、那個氣息、那個講話方式——百分之百是她本人。
“喂,等一下!你真的是禦土反妹妹嗎?”
這麽說來,上條之前真的是看見了幻覺?就這麽簡單而已?雖然上條心中依然頗無法釋懷,但是現在禦土反妹妹確實毫發無傷地站在自己眼前。
上條全身力量盡失,幾乎要倒在地上。
“可惡,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上條帶著些許不耐煩說道:“啊——抱歉,或許這些話會讓你感到有點不舒服,但我剛剛以爲你遭遇到危險了。不過,幸虧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雖然禦土反不太能理解你這句話中的某些意思——”
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上條心想。爲什麽會看見那樣的幻覺,連上條也不能理解。但總之確定禦土反妹妹沒事,這樣就夠了。
“————但禦土反確實已經死亡了,禦土反在此報告。”
一瞬間,上條的呼吸凍結。
禦土反妹妹就在自己眼前。但是上條這時才突然想到,她肩膀上扛的睡袋又是怎麽回事?那個簡直像是塞進壞掉的假人,形狀似是而非,關節方向也不太正常的輪廓,到底是什麽?
那個睡袋裏面到底塞了什麽?上條看著睡袋。這時,上條看見了某樣東西。從睡袋的拉鏈處,好像有什麽東西露了出來。像是雜草一樣,從拉鏈的縫隙間冒出來的茶色物體是……
頭發。
上條驚愕不已。一股莫名的惡寒席卷全身。
她扛的該不會是個等身大的假人吧?上條心想。但是,這茶色頭發實在是太眼熟了。沒錯,包含顔色、明亮度等一切特征,都跟抱著睡袋的少女本人頭發一模一樣。
“等……等一下……你到底……扛著什麽?那個睡袋裏,到底是什麽……?”
“……?你不知道嗎?禦土反反問。禦土反本來以爲你既然進入了‘實驗現場’,應該就是本實驗的相關人員……的確,你看起來跟本實驗的關聯性相當薄弱,禦土反說出自己的直覺。”
(實驗……?)
禦土反妹妹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讓上條沈默了好一陣子。
“爲了保險起見,禦土反將執行密碼確認。ZXC74一ASD852QWE963,禦土反對你進行測試。”
“什……什麽?你在說什麽?”
“無法解讀這個密語,表示你不是這項實驗的相關人員,禦土反證明了白己的直覺是正確的。”
眼前的禦土反妹妹嘴裏說出來的這些話,在上條聽來簡直跟外星語沒兩樣。
上條驚訝地看著禦土反妹妹,
“這個睡袋裏面裝的是‘妹妹(SISTERS)’,禦土反回答。”
回答了上條的疑問的,確實是禦土反妹妹的聲音,
但是,禦土反妹妹的身後,卻又響起了腳步聲。
剛剛那句話的發聲處,不知爲何竟然比禦土反妹妹所站的位置還要遙遠。像是從巷道更深處傳出來的一樣。
而事實上,上條的感覺並沒有出錯。伴隨著腳步聲,有人從禦土反妹妹的身後接近。
“禦土反對于棄黑貓于不顧這件事在此謝罪,禦土反說道。”
從黑暗的彼端走過來的——竟然是與禦土反妹妹模樣完全相同的少女。
(什麽?跟禦土反妹妹一模一樣?這麽說來……這個人是美琴嗎?)
“但是,把動物無意義地卷入戰鬥之中,實在于心不忍,禦土反解釋。”
但是,不對。腳步聲不只一個。
“關于這點,同樣也必須向你道歉﹒禦土反低頭致歉。”
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九個十個——腳步聲不斷增加。
“看來因爲本實驗的關系,讓你産生無謂的顧慮,禦土反”“不過不用擔心”“看來向警方通報的也是你”“這是正確的判斷”“黑貓沒事嗎?禦土反詢問”“這裏的禦土反全部都是禦土反”“可是如果我真的是殺人犯,你要怎麽應付”“詳情屬于機密,所以無法向你說明,但總之其中並沒有犯罪要素,禦土反回答。”
“……啊?”
上條看著不斷湧出的“禦土反們”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咚的一聲,背部好像撞到了什麽。回頭一看,身後也有很多相同長相的“禦土反”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上條。
“這是……怎麽回事……?”
上條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啞口無言,急忙在心中整理思緒。
上條當初看見的不是幻覺?真的有一個長相相同的“禦土反”被殺了?從禦土反妹妹扛著屍體這件事看來,似乎屍體的掩藏作業也是由她們來執行。
的確,只要利用血液凝固劑跟吹風機的熱風,便可以很簡單地讓血液在一分鍾之內凝固。接下來的處理方法,就跟回收以藥物凝結的油漬沒什麽兩樣。至于其他的指紋及血液反應等,也可以用藥物簡單消除。
但上條覺得整件事情還是不尋常。
基本上,同時有那麽多長相相同的人,就不是件正常的事。
同卵雙生——也就是俗稱“長得像的雙胞胎”,的確在基因上擁有幾乎相同的骨幹。但是,買際上的同卵雙生並不像是連續劇或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長相完全相同”。
假設有一位田中。爲了要成爲職棒選手而每天鍛煉身體的田中,跟腦袋空空什麽都沒想,一天到晚吃零食的田中,當然“肌肉”、“脂肪”的比例會變得完全不同。
睡眠、運動、飲食生活、壓力大小—─就算出生的時候體格相同,但是只要生活型態不同,體格當然也會跟著改變。而一般來說不會有兩個人在十年、十五年的生涯中,一直都維持高精准度的相同睡眠、運動與飲食生活。
然而,眼前的這些少女們實在是太像了。
實在是太過于酷似禦土反美琴這名少女。
精確的睡眠量、精確的運動量、精確的飲食量。
沒錯,宛如一切都經過精密計算,只爲了與禦土反美琴相同。
就仿佛,是被制造出來的。
“…………………………………………………………………………………………”
上條轉了一圈,看看四周。然後再一次望向睡袋。
這些少女似乎全都認識上條。而且似乎也都知道黑貓的事。這樣一來就讓上條難以理解了。到目前爲止,被自己認定爲禦土反妹妹的少女到底是哪一個?有在這些人之中嗎?或者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更多“禦土反”?該不會被塞在睡袋中的少女,才是真正曾經與上條接觸過的“禦土反妹妹”?
“啊,請不用擔心,禦土反回答。”
對愕然而立的上條說話的,是扛著睡袋的“禦土反”
“你到目前爲止所接觸過的禦土反是編號一○○三二號,也就是這個禦土反,禦土反回答。”禦土反妹妹以空著的手指著自己,接著說道:“‘禦土反’能夠利用操縱電流的能力,讓所有禦土反的腦波互相連結。其他的禦土反只是與編號一○○三二號共有記憶而已,禦土反追加說明。”
腦波連結——雖然很難令人相信,但如果是雙胞胎,卻是有可能的。腦波跟指紋、聲紋一樣,每個人都不同。如果將他人的腦波灌入自己腦中,只會造成腦細胞破壞而已。但是,如果是基因相同的兩個人……
上條覺得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重點在于你到底是誰?上條問道。
“學園都市內唯有七人的等級5超能力者之一,美琴姊姊的量産軍事用體細胞複制人——妹妹們(SISTERS),禦土反回答。”
你到底做了什麽事?上條問道。
“只是一場實驗而已,禦土反回答。對于將你卷入本實驗之中,禦土反再次低頭謝罪。”
你到底……說到一半,上條便住口不語。
眼前的少女實在是太過異常,距離自己太過遙遠。
上條獨自一人抱著黑貓,將背靠在巷道內的牆壁上。
無數的“禦土反”如同溶解于黑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來屍體已經被她們運走,所有的證據都被抹除了。接下來實驗還會持續進行。雖然不明白實驗的內容,但在上條看不見的地方,“禦土反”們將繼續被殺死,繼續被搬往上條不知道的地方。
體細胞複制人。這樣的字眼讓上條産生一種嘔吐感。在二手書店中偶然看見的書名再次閃過上條腦海。《最新!牧場大樓的科學牛》在沒有窗戶的大樓中,呼吸著經過空調循環的在氣,喝著營養劑,爲了被吃掉而活的生命。肚子被切開,內髒被拉出來切成碎片,包裝起來的肉片被運送到全城市的超級市場及肉品店。“嗚……”上條感覺喉嚨深處有股胃酸的酸味。看來短時間之內是不敢吃肉了。
然而,世界上有些合理主義者卻完全不在乎這種事。把人當牛一樣殺死、切開肚子、拉出內髒、切成碎片、肉片裝袋等行爲,並不會讓他們的表情有絲毫改變。接下來,“實驗”勢必也將持續進行。雖然上條不知道這是場什麽樣的實驗,但是這麽可怕的實驗,就算聽了說明,或許上條也無法理解吧。但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只要這項“實驗”繼續持續下去,就會有更多人被殺。
(……實驗?)
這時,上條有種異樣感。
沒錯,實驗。禦土反妹妹的確用了“實驗”這樣的字眼。換句話說,這表示她們的背後有個研究機構?如此說來,難怪她會說出“體細胞複制人”這樣的專業用語。因爲體細胞複制人跟一般嬰兒的誕生方式不同,使用的是將基因從一根頭發、或是一滴血液中抽取出來的方法——想到這裏,上條愣住了。
一根頭發。
沒錯﹒要制造體細胞複制人,必須要有一組基因來當材料。無論是一根頭發或是一滴血液都可以,但總之不能無中生有。
禦土反妹妹說過,自己是禦土反美琴的軍事用量産複制人。
(難道……)
上條屏住了呼吸。一個令人絕望的念頭,讓上條不禁擡頭仰望被切成四角形的夜空。
(……禦土反美琴知道這件事?)
8
今晚吃烤肉。
外觀只有十二歲的小萌老師,站在廚房看著從超市買來的特價品,一千兩百圓的豪華絢爛烤肉組合。由于多了一名同居人,所以比平常吃的八百圓百花缭亂烤肉組合高了一個等級。
附帶一提的是,房間裏增加同居人,對小萌老師來說並不稀奇。小萌老師是個天生的教育家,她的興趣就是將跷家少女帶回房間,提供她們臨時的住處,直到她們找出自己的方向爲止。
(……仔細想來,上一次的誘波妹妹是在一個月前到面包店當學徒的,到現在也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一直都是一個人哩。)
小萌老師從冰箱裏取出數種不同的罐裝啤酒,打算比較一下味道。
小萌老師不知道烤肉屬于哪個季節的食物。現在這個年代,不論任何食物都可以在任何季節吃到。
但是,對這個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卻已經能分辨啤酒味道的女老師小萌來說,烤肉絕對是夏天該吃的食物。而且她今天決定將負責烤肉的任務,交給那位沒付房租的同居人.說得極端一點,今晚小萌老師只要負責喝啤酒,吃別人用長筷子夾過來的烤肉就好。那種感覺宛如變成了國王。
附帶一提,這名同居人就是姬神秋沙。她坐在房間中央的小矮桌前,准備好了鐵土反,正在爲了抵抗食欲而打坐。講打坐或許聽起來有點莊嚴肅穆,但說穿了就是盤腿而坐,忍著空腹大喊“還沒好嗎J
小萌老師喜歡在烤之前先將肉調味。
烤肉的吃法人人不同,而小萌老師特別偏愛在烤之前先沾醬,烤之後再沾一次醬的雙重作業模式。
當然,把沾著醬料的肉放在鐵土反上烤,一定會讓整個房間充滿了油煙味。但小萌老師卻不特別在意。反正這個房間的榻榻米與牆壁上(不知爲何)已經被畫了一堆奇怪的魔法陣,榻榻米被類似刀子的東西切割成好幾塊,到處都是血迹,牆壁上還有燒焦的痕迹,甚至天花土反跟牆壁,也被類似雷射炮的武器破壞過。雖然已用三合土反修補好,但總之押金跟禮金是絕對拿不回來了。
(……嗚嗚……明天一定要好好跟上條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萌老師歎了口氣之後,重新振作起精神,抱著堆滿肉的大盤子走向小矮桌。姬神或許喜歡將烤肉多沾醬料後配飯吃的享用法,老早已經將飯鍋擱在自己身邊。
“好了,我們要把鐵土反點火了喲~!姬神猜拳輸了,所以要拿著長筷子進行強制勞動喲亡!來吧,爲了小萌老師,努力地烤肉吧——!”
“嗯。不過在那之前,我先說一個學園都市的恐怖傳說。”
“……小萌老師是不會被什麽七大不思議怪談給嚇哭的喲。甚至有些人很沒禮貌地說老師我就是七大奇迹之一,所以老師是完全不怕喲!”
事實上,學園都市中流傳的七大奇迹傳說,並非妖怪鬼魂之類的怪談,而是類似“政府隱瞞幽浮真正存在的證據”之類的傳說。
而學園都市七大奇迹傳說,簡單說來大部分都與“虛數學區.五行機關”有關。
據說,學園都市的起源,只是個小小的研究機構。後來由于不斷增建員工宿舍、休憩中心、相關研究機構等等建條物,最後終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城市。
但是如今已沒有人知道“最初的研究機構”位于這個城市中的哪個地方。
因爲是傳說,所以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說,幾十年前的那個研究機構早在不知不覺中解散了。有人說,那個研究機構如今被隱藏在地下深處。有人說,那個研究機構僞裝成了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學校,所以沒有人察覺。有人說,那個研究機構利用特殊的超能力及虛構技術,隱身于某個扭曲的空間之中。
所謂的七大奇迹,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不同的講法。而不論是其中任何一種,都沒有證據可以證實。
明明確實存在,但是卻沒有人察覺的機構。
現在學園都市共有十二個學區,但是那個機構不屬于這十二個數字中的任何一個。
虛數學區.五行機關。
從這個“看不見的研究機構”的傳聞中,還衍生出各種的虛構技術傳說。
例如,他們利用AI(人工智慧)透過網路,控制著全世界的倫理、軍事及經濟局勢。
例如,他們擁有全世界偉人、聖人的DNA,而且經過解析,擁有只要按一個按鈕就可以創造出天才的“天才工廠”。
例如,被用來制造“樹狀圖設計者”演算核心的碳化矽質原料,只有使用虛數學區的虛構技術才能制造,現在已經無法生産了。
例如,水面下有一批專門尋找虛數學區的搜索部隊在活動,一旦任何人接近了虛數學區的謎團核心,都會被他們以搜集情報爲目的而綁架並嚴刑拷問。
(例如,虛數學區已經成功研究出不老不死的技術,而實驗品就是小萌老師─—……這種傳聞真是太侵害人權了……)
小萌老師拿著啤酒,歎了一口氣。
與小萌老師隔著小矮桌相對而坐的姬神揮動雙手,說道:
“聽我說,恐怖傳說,恐怖傳說!”
“啊……好啦,你要說就快點說吧—”
“嗯。傳說中,烤肉燒焦的部分中含有多環芳碳氫化合物,是致癌物質。”
“等……等等,這種可怕的事實跟夏天的恐怖傳說不一樣吧!”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介意。反正不知不覺就會吃下去一大堆。”
“太過分了——!你想要藉由削減老師的食欲來獨占烤肉吧?姬神!”
正受到心理作戰攻擊的小萌老師,突然聽見了“叮咚”的門鈴聲。
“嗯?好像有客人。應該是鄰居送傳閱板來吧,姬神去好好招呼他!這段期間老師要自己先烤肉自己先吃啰!”
看著嘟嘴生氣的小萌老師,姬神安靜地站了起來。准備往門口走去,卻又回頭說道:
“那個罐裝啤酒的鋁罐上面有金屬毒素,喝太多的話會在體內逐漸累積。據說羅馬帝國滅亡的理由之一,就是使用了太多金屬餐具。呵呵……”
食欲完全被抹除的小萌老師,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還有……”
“……你還要說什麽!!”
“今天負責烤肉的人是我,小萌老師只要負責吃就好了。”
姬神來到門前彎下身子,從窺視孔中往外看。這附近推銷報紙的業務員非常惡劣,有時甚至必須要在挂著門邊鏈條的情況下微微打開一條門縫,然後拿起放在門旁的電動瓦斯槍(注:在一九九三年就因破壞力太強大,而經過國會決議禁止販賣,別名“西瓜殺手I)從門縫伸出去以連發功能掃射才趕得走。
但是,從窺視孔看出去,外面一個人都沒有。
“?”
是有人惡作劇嗎?爲了保險起見,姬神拿著瓦斯槍,輕輕把門打開。向外側推開的門,開到一半便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而停止,發出“咚”的一聲。
有人放了什麽東西在地上?姬神低頭一看。
一個純白的修女倒在地上。門土反撞到了她的頭。還有一只三色貓蜷曲在她身邊,悠哉地搖著尾巴。
“肚子……餓了……”
倒在地上的無業遊民修女似乎嘴裏喃喃念著什麽,但姬神二話不說把門關上。
“咦?是誰來了?”小萌老師問道。
“什麽人都沒有。”姬神才剛若無其事地說完,門外便再度傳來修女用盡了最後力氣的敲門聲。姬神不得已只好再度把門打開。白衣修女兩手抱著三色貓斯芬克遞給姬神,一副至少請救救這只貓的模樣,由于實在是太可憐,姬神最後還是讓茵蒂克絲進了房間。
“當……當麻一直都沒有回家,我還以爲會餓死呢……”
白衣修女有氣無力地說道。一進門來馬上便坐在小矮桌前,沒經過同意就拿起長筷子,以握拳的方式握在手中。姬神心想:或許坐在別人家的餐桌上而完全不會不好意思,也算是一種才能吧?附帶一提,三色貓就坐在茵蒂克絲的大腿上,望著天花土反張開小小的嘴巴。看來它采取的戰術是要奪取茵蒂克絲嘴邊掉下來的食物。
雖然臨時多了一個客人,但一千兩百圓的豪華絢爛烤肉組合,可是不會因此就不夠吃的。納入了連筷子都不會拿的茵蒂克絲,最後還是小萌老師將雞婆技能發揮到極致,掌握了鐵土反的主導權,開始烤起肉來。
“你問老師超能力是什麽——?”
小萌老師一邊拿長筷子將鐵土反上的肉翻面,一邊反問。茵蒂克絲專心凝視著烤到一半的肉片,輕輕點頭。
“簡單來說,就是薛丁格的理論啦……不過你可能也沒聽過薛丁格的理論吧?”
別光吃肉,也吃一些紅蘿蔔吧!小萌老師以長筷子誘導兩人,但沒人理她。
“薛丁格?”
“沒錯。薛丁格先生是位有名的量子力學老師。他舉過一個被稱爲‘薛丁格的貓’的例子。不過這個例子對動物愛好者來說實在是太過殘酷,因此老師就稍微做一點變化。”
小萌老師將烤好的肉包在蔬菜裏面,放在茵蒂克絲的小碟子上。茵蒂克絲毫不遲疑地將它再度分解,並且把蔬菜喂給三色貓。不滿的三色貓還以貓拳。
“這邊有一個盒子。”
小萌老師說著,用空出來的手指著放在榻榻米上的一個巧克力盒子。
“問題來了,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請回答,修女小姐!”
“嗯……當然是巧克力啊,當麻家裏也有這種巧克力盒。”
“但是,這盒子裏其實裝的是糖果。”
“爲什麽要做那種莫名其妙的事……”
“問題來了,修女小姐。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剛剛你自己已經說過不是嗎?裏面是糖果!”
“是啊。但是在打開之前,你怎麽知道是真是假?老師有可能在說謊啊!”
“……”
“換句話說,現在這個盒子裏面有‘裝巧克力的可能性’與‘裝糖果的可能性’兩種。當然,盒子裏面只會是其中一種東西。但是單以可能性來說,兩種可能性都是同時存在的。”
小萌老師將巧克力盒子輕輕搖晃,說道:
“這兩種可能性,在打開蓋子確認的瞬間,會變成‘唯一的結果J'原本盒子裏面是五十%的巧克力與五十%的糖果,但是在確認之後就會變成‘一百%的巧克力’。”
接著小萌老師把盒子打開,裏面確實放著小小的巧克力。
“那麽我們假設,”小萌老師再次把盒子蓋上,說道:“這個盒子裏面包含了五十%的巧克力與五十%的糖果兩種可能性。來,修女小姐,你覺得這個盒子裏面到底放的是什麽?”
“???太難的事情我聽不懂,但是我剛剛已經看見裏面是巧克力了。”
“是啊,一般人在這時候就只能選擇‘五十%的巧克力’這一邊。但是……”小萌老師將盒子搖了搖,說道:“如果有一個人還是選擇了‘五十%的糖果’這邊,那結果會變得如何?”
“嗯?這樣一來,盒子裏面就是糖果——”
說到一半,茵蒂克絲也察覺了不對勁。
沒錯,違反了常理。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
“所謂的超能力,其實就是這麽回事。在現實中存在著各種可能性,其中包含‘可以從掌心放出火焰的可能性’或是‘可以讀取他人想法的可能性’等等。這些異于九十九%的常識,僅僅一%的‘不一樣的可能性’,就是‘異’能力。”小萌老師將長筷子轉著圈圈說道:“反過來說,我們可以知道超能力並非萬能。例如這個盒子裏面只有‘五十%的巧克力與五十%的糖果’,那從這個盒子裏面跑出來‘口香糖’的可能性就是零%。換句話說,在‘沒有可能性’的地點或條件下,超能力就無法發動。”
“???”
“我們所說的‘超能力者’,指的就是‘五十%巧克力與五十%糖果’中,‘認知現實的能力’與常人不同的人。好比RSPK症候群—〡也就是俗稱的騷靈現象(Poltergeist),事實上是受過內心創傷或是壓力過大,而‘無法對事物給予正確認知的孩子們’才會引發的現象。而我們使用在超能力開發上的‘甘茲菲爾德實驗(GanzfeldProcedure).a,也是意圖藉由封閉五感來將實驗對象‘從正常的現實中分離出來’。”小萌老師繼續轉著長筷子說道:“從正常的現實中分離出來的‘超能力者’,將獲得與我們一般人不同的‘個人現實’(PersanalReality)結果將導致他們能以異于常人的法則,將他們微觀(Micro)的世界加以扭曲──不用觸摸就可以破壞物體,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一年後的未來等等‘超能力’。”
小萌老師說的這些話簡直像是異世界的語言,茵蒂克絲完全聽不懂。
“我們所做的‘超能力開發’,就是以人爲的方式創造出這種‘屬于自己的現實’。簡單地說就是藉由藥物及催眠,對大腦進行某種性質的破壞。”
但是,“破壞”這個字眼卻深深地刺進了茵蒂克絲胸膛。
有個少年,平常總是說自己完全沒有超能力。說得若無其事,宛如理所當然一般。但是,沒想到在背後卻是累積著這麽多的努力。
那是如此無可救藥的一件事?茵蒂克絲心想。
並非做了那麽多努力卻仍沒有超能力,所以無可救藥。而是即使沒有超能力,卻依然若無其事地笑著接納事實,所以無可救藥。
“不,其實反而像上條那樣的能力才更有價值呢。”
“……?你知道上條的能力?”
“嗯,上條從入學的時候就很會惹事,那時候發生好多事情啊。好多事情……呵呵……呵呵呵呵……”
小萌老師害羞地將兩手放在臉頰上,身體扭啊扭。茵蒂克絲與姬神見她這個模樣都僵住了,心裏只想著:那家夥到底又做了什麽?
“不過,並不局限于上條,其實老師個人的看法,是等級0的無能力者才是最有研究價值的哦。”唯獨小萌老師沒有察覺房間裏的氣氛已經變了,繼續說道:“我們的超能力開發課程,理論上只要上完一定的節數,任何人都可以擁有超能力。但是偏偏就有人依然沒有任何超能力。換句話說,這代表著還有我們沒找出來的法則。說不定,那正是解開SYSTEM的關鍵呢。”
“SYSTEM?”
“所謂的SYSTEM,指的就是‘以非神之身理解天意’的法則。我們的真正目的,可是比創造等級5超能力者更高更遠的。因爲我們是凡人,所以無法理解世界的真理。既然如此,那只要出現一位超越凡人能力的人,相信就可以理解神的意圖一
“……”
茵蒂克絲感到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因爲這些話她也曾經聽過。在卡巴拉(注:Qabbalah,以猶太教傳統教義爲根基的一種神秘主義思想。)思想中,也有所謂“生命之樹”的概念。將人類、天使、神等身分,依照階級簡單明了地區分爲十個等級。但是在這棵生命之樹中,對于最重要的“神”卻沒有任何描述。
AinSophAur(000;無數光)=AinSoph(00;無限)Ain(0;虛空)。
這些“神的領域”是人類所無法理解、表達的概念,所以並沒有描繪在生命之樹上。
但是,有些宗教流派卻藉此反其道而行p
于是出現一種教義:既然人類無法理解,那只要獲得超越人類的肉體,不就能理解了?
于是他們聲稱人類是成長中的神,只要透過自我磨練,就可以獲得神的肉體,行神所爲之事。就連十二使徒中的約翰也視他們爲危險分子,可以說是基督教中最初的異端教派。
諾斯底唯智主義(Gnosticism)
“金色大衍術……”
姬神喃喃自語,撫摸著胸前的巨大十字架。
沒錯,過去那個藉由煉金術達到“金色大衍術”境界的男人,他的流派也屬于這個體系。因爲煉金術中的“最終境界”,並不是“將廉價金屬轉換爲貴金屬”而已,而是“將如同鉛一般混濁的人類靈魂,升華成如黃金般的天使靈魂℉
的確,宣稱“人類可以獲得神的力量”的諾斯底唯智主義,經常受到走岔了路的宗教分子喜愛。但是,這裏可是跟茵蒂克絲過去所居住的教會世界完全對立的學園都市,爲什麽依然存在類似的思想?難道人類即使思考過程不同,最後依然會走向同一個結論?
又或者是……
天空的顔色,已經完全變成了夜晚的深藍。
(……對了,茵蒂克絲不知道要不要緊?)
上條想起來那個(應該)還在學生宿舍等著他歸來的白衣修女。上條心想,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可能期待茵蒂克絲會自己做飯來吃,因此現在她說不定正餓著肚子在床上滾來滾去呢。
應不應該先打個電話給她?上條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別打的好。
上個禮拜的“三澤塾事件”中,就是因爲打了電話,才使得原本可以不受牽連的茵蒂克絲被引入戰場之中。
“……”
上條決定不再想茵蒂克絲的事,重新振作起精神。
爲了找到禦土反美琴,上條首先朝常盤台中學的學生宿舍出發。
學園都市內的巴士站牌多以“第十二學區.高崎大學前}“第二十二學區.靜菜高中遊泳池前”等學校設施的名稱來命名。因爲行駛于學園都市中的巴士都是學校巴士,所以這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想當然爾“第七學區.常盤台中學學生宿舍前”這個巴士站也是存在的。一般來說,學園都市內的巴士的末班車,都是設定在放學時間,但這條路線的巴士在晚上會加開臨時巴士)載送學生前往補習班參加暑期補習。真不愧是私立學校。
“就是這裏嗎?”
上條單手抱著黑貓走下巴士,擡頭望著眼前的建條物。明明周圍都是普通的鋼筋水泥大樓,唯有眼前的建條物是石造的三層樓建條。像是將外國學校的學生宿舍直接分解之後運到日本來,是一棟異常擁有曆史感的西式洋房建條。但是沒有庭院,跟一般綜合大樓一樣緊鄰著大馬路。
建條物看起來莊嚴肅穆,但是窗戶上卻跟一般大樓一樣曬著私人衣物,實在有點滑稽。被晃動的衣服吸引,黑貓的頭也隨著衣服左右擺動。
上條來到正面玄關前,但如同預期的,大門重重上鎖。乍看之下只是扇對開式的木門——實際上應該是以炭纖維類的特殊材質制成吧,就算開大卡車來沖撞想必也是文風不動。
從陳舊(應該說僞裝成很陳舊)鑰匙孔深處的紅色亮光可以看出,門把上裝設了感應器。想來除了指紋之外,還會對皮膚上的人體電流、脈搏特征、手指皮膚油脂的DNA等進行偵測采樣吧?上條在心中任意想像著。
門旁的牆壁上有相當多的信箱格。這部分就跟一般公寓的報紙信箱沒什麽不同。看了一下信箱上的名字,美琴的房間好像是二○八號房。
如此一來只能按對講機了。對講機也跟一般公寓的一樣,只要在數字鍵上輸入房間號碼,就可以連接該房間的對講機。
要連接美琴的房間很簡單,只要在對講機上鍵入二○八這個數字就行了。
但是,如此簡單的行爲卻讓上條猶豫不決。
以常理來推論,美琴絕對不可能跟那項“實驗”毫無關聯。要制造美琴的體細胞複制人“妹妹們”,當然必須獲得美琴的協助,取得美琴的體細胞才行。
既然如此,遇到美琴之後,又該說些什麽?
上條很怕向美琴詢問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可怕“實驗”內容。很怕看見訴說著事實背後“真相”的美琴的臉。
黑貓不安地叫著。
上條回想起飲料自動販賣機前,那個活潑外向的美琴表情。
那個表情,難道是爲了隱瞞真相所表現出來的演技?
又或者,難道美琴真的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參與如此可怕的實驗,即使知道妹妹們一個個死去,也能夠笑得如此開心?
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上條原本所想像的“禦土反美琴”。
假象,將在按下對講機的那一瞬間完全崩潰。
上條察覺,自己不知不覺地在害怕著,不敢讓這個假象崩潰。
沒有任何理由。
唯一的理由,想來只是因爲,跟美琴一起回家的感覺是那麽的好。
“……”
即使如此,還是要按下去?上條的手指在發抖。按下去之後,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再也無法當作不知道了。接下來,上條過去所不知道的“真相”勢必會像攀上頂點的雲霄飛車一樣,朝著上條傾泄而下。
上條不知道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雖然不知道怎麽做才是正確的,但是手指頭依然朝對講機按了下去。
“喀”的一聲,塑膠制的按鈕陷了進去。
雖著“噗”的一聲對講機的雜音,通往異常世界的入口被打開了。
“啊……呃……”
該說什麽好呢?上條完全不知道。
即使如此,還是非得說些什麽才行。
“……我是上條。你是禦土反嗎?”
從嘴裏說出來的,卻是如此平凡的台詞。
短短的幾秒鍾,等待對手回應前的沈默,也讓上條感覺到壓力非常沈重。從對講機上傳來一些雜音。是對方在呼吸的聲音。在對講機的另一頭,應該是跟平常沒兩樣的美琴。心裏非常安心,以爲上條完全不知道關于“實驗”之事的美琴。
對講機在維持了短暫的沈默之後,
“啊,您是上條先生嗎?”
講話慢條斯理,絕對不是美琴的聲音p
“啊……糟糕……我搞錯房間了嗎?”
“沒有沒有,沒搞錯。您找姊姊有什麽事嗎?我跟姊姊同一個房間。”
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上條思考了一下,想起來了。就是昨天傍晚,稱呼美琴爲姊姊的那個國中女生——白井黑子﹒
“啊——對呀。看來禦土反還沒回來嗎?”
“是的。不過姊姊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因爲門禁時間一到,大門安全系統就會上鎖,再也無法打開。”對講機中慢條斯理的聲音繼續說道:“如果找姊姊有事,建議您進來等她。既然特地來了就不要白跑一趟。”
“哔”的一聲挂斷聲之後,是大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喀啦喀啦喀啦,連續響起數道金屬聲,看來這個大門同時使用了好幾種鎖。刺耳的聲響讓黑貓嚇了一跳。
(叫我進去……?)
……這樣真的好嗎?上條遲疑了一下,但是現在無論如何想跟美琴談一談,所以上條決定接納她室友的好意。
走進大門之後,是一個寬廣的大廳。裝潢得看起來就像貴族的豪邸。地上所鋪的紅色地毯,在以白色爲基礎色的牆壁及天花土反襯托下,顯得相當醒日。雖然乍看之下頗有暴發戶的俗氣,但是這麽鮮豔的色彩,或許有助于讓入侵者無所遁形吧。
不知道是房客教養好,還是單純隔音效果好,整個建條物宛如神社或寺院般寂靜。無視于從門口大廳往左右兩邊延伸的走廊,上條直接走向大廳中央那道連接二樓與三樓的樓梯。從信箱可以得知,美琴的房間應該是二○八號房。上條草率推測這個號碼的房間,應該是在二樓吧。
爬上樓梯,往二樓左側的走廊走去。
上條一下子就找到了二○八號房。木質的房門上標著金色的號碼。號碼土反磨得發亮,映照出黑貓的臉。黑貓與它大眼瞪小眼。上條心想,看起來真像是飯店的房間。附帶一提,房門口沒有對講機,這點也跟飯店很像。
上條輕輕地敲了敲門,接著從門中傳出講話聲。
“請進。門沒有鎖,請自己打開吧。”
打開門一看,裏面的房間也跟飯店很像。一進房間就先看到旁邊一扇門,應該是通往浴室的門。房間深處只有兩張床、床頭桌跟小小的冰箱。看來這裏沒有“衣櫥”這個概念,私人物品似乎全部收在床邊的巨大行李箱中。
﹏即使是在房間中,白井黑子依然綁著雙馬尾沒有解開。坐在床上,身上依然穿著夏季制服,看起來頗爲不自然。
或許白井對動物完全沒興趣吧,她對上條懷裏的黑貓看也不看一眼。
(該怎麽形容呢……)
上條再次環顧房間。雖然獲得了室友允許,但是走進一個主人不在的女生房間,實在讓人坐立難安。看著上條的反應,白井黑子輕輕笑了。
“對不起,這個房間我們平常只用來睡覺而已,因此沒有任何可以招待客人的東西。您可以坐在隔壁那張床上等姊姊回來。”
“……不用啦,沒有經過主人允許就坐,這樣不好吧?”
“不用擔心,那是我的床。”
“你是變態嗎?隨便坐在別人的床上!”
“唔,講變態有點太過分了吧?雖然大家都不會說出來,但是每個人心中應該都會默許這種程度的行爲吧?你不會偷親喜歡的女生的直笛,或是把她腳踏車的坐墊偷走嗎?”
“誰會幹那種事?爲什麽清純的心會被形容成這個樣子!不管是美琴還是你,難道所謂的大小姐都是這樣的人?”
上條大聲抗議,但是黑子似乎並不能接受,臉頰漲鼓鼓的。上條不禁把背往牆壁上一靠,心裏想著:看來美琴的學校生活也是個可怕的戰場。
“話說回來,聽你稱呼美琴爲姊姊,我還以爲你是學妹呢。原來你跟她同年級?”
或許是因爲喜歡狹窄場所,上條懷中的黑貓看著床底下,開始不安分起來。上條緊緊抓住不讓它逃走。
“不,我確實是姊姊的學妹。姊姊前任的室友是我請她離開的……當然是使用合法的手段。”
好可怕!上條滿臉僵硬。這時黑子又喃喃自語說道:
“……姊姊的敵人實在太多了。雖然這是強者的宿命,但是再怎麽說,如果睡在同一個房間的室友是叛徒,那姊姊也太可憐了。”
“……”
上條沈默不語。黑貓停止了掙紮,仰望著上條的臉。
“對了,”黑子看著上條的臉說道:“您就是經常跟姊姊發生爭執的那位先生嗎?”
“?”
被這麽一問,喪失記憶的上條完全不知如何回答。雖然跟美琴似乎是早就認識,但兩人是什麽樣的關系,上條依然沒有把握。
黑子瞄了一下上條疑惑的臉,歎了一口氣說道:
“……不是也沒關系。我只是想見見那位姊姊的心靈支柱,到底長什麽樣子而已。”
“心靈支柱?”
“是的。或許姊姊沒有自覺吧。但不管是吃飯、洗澡還是睡覺的時候,姊姊總是開心地談論那位先生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看得出來。”黑子輕輕吐了一口氣說道:“……真不公平,這裏明明也有一個想要與姊姊同甘共苦的人啊。看姊姊的表情,簡直像是只有那位先生的身邊,才是姊姊在這世界上的唯一歸宿似的,實在讓人難過。”
黑子似乎變得有點沮喪,但上條心中頗爲疑惑。
“……可是,美琴是那麽脆弱的人嗎?我以爲她隨時隨地都是老大姊,永遠都置身在團體的中心啊。”
一就是因爲如此啊。永遠都是老大姊的姊姊,雖然能夠站在團體中心,卻沒辦法融入團體之中。能夠站在衆人之上打倒敵人,卻同時也無可避免地不斷樹敵——因此對姊姊來說,最珍貴的
不就是一個能與自己對等相處的人嗎?”
“……”
上條回想起那個在夕陽中,身旁的美琴。
任性、愛生氣、不聽別人說話、一有什麽不如意就開始放電。但是,那樣的美琴看起來非常輕松自在。就像難得從日常生活的雙肩重擔中解放,正在用力伸著懶腰。
對美琴來說,放學後與上q(K一起走回家的這段時間,或許是種“安全地帶o
因爲她的笑容是如此率直,如此的沒有戒心。
但是,真的是如此嗎?美琴真的只有在上條身邊,才能笑得出來嗎?美琴真的不是那種看見
妹妹在眼前被殺,依然可以開心地與上條嬉笑打鬧的心理變態?
想到這裏,上條有種想吐的感覺。
爲什麽沒辦法相信她?上條自問。
“或許姊姊自己也沒有察覺,但我認爲姊姊可能是因爲害羞的關系─—”
白井黑子微微眯著眼睛說著。
她的聲音宛如在描述著一個自己夢寐以求,但是卻永遠無法到達的位置。
“——因爲太過害羞的關系,所以才采取了過度的攻擊性態度。”
上條不禁屏住呼吸。
剛剛上條才覺得美琴很可怕。而且對于自己的害怕感到很丟臉,但是卻又沒辦法停止害怕。如果上條的推論沒錯,美琴應該知道“實驗”的事。明知道妹妹們一個個死得如此淒慘,卻依然願意協助“實驗”
明明知道這些事情,她卻依然能夠笑著走在上條身邊。
簡直像是一盤擺在一大堆血腥內髒上面的食物,而她竟然還能吃得很開心。如此變態的比喻,閃過上條腦海。
上條實在不想把美琴當成這種人。
上條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向美琴開口詢問“實驗”的事。
但是,又不能對禦土反妹妹的事置之不理。
所以,上條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這時,正在想著這些事情的上條,聽見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黑貓的耳條也抖了一下。
上條的掌心,瞬間冒出了黏答答的汗水。
(難道是……美琴回來了?)
C7
這不正是上條所希望的?爲什麽反而有一股強烈的緊張與不安感?心髒以大得異常的力道,不規則地鼓動著。
黑子則是一瞬之間凝神傾聽,接著慌忙從床上跳起來。
“糟糕了!舍監來巡邏了!”
“……咦?”
預料之外的發展,讓上條愣住了。黑子焦急地揮動雙手說道:
“怎……怎麽辦?要是被舍監看見您,事情就不妙了!”
“你怎麽知道是舍監?光聽腳步聲就知道?”
“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舍監,您就可以知道我們的舍監多可怕!她會隨機突襲檢查各個房間,實在是非常邪惡!請您趕快躲在床底下吧!”
話才剛說完,黑子便強壓著上條的頭,想把他硬塞進美琴的床底下。黑貓發出了不滿的叫聲。
“痛痛痛……等一下!這麽小的縫隙進不去啦!拜托你用常理思考好嗎?”
“常盤台的女生宿舍裏出現男生,這件事本身就已經違反常理了!啊,麻煩死了—幹脆用瞬間移動把您……咦?爲什麽我的超能力對您沒有效果?”
“我想那應該是因爲我的右手的能力——痛痛痛!你聽我說完啊!”
兵荒馬亂之中,宛如是被塞在車子後車廂的行李一樣,上條與黑貓一起被塞進床底下。令人意外的是床底下也打掃得很幹淨,並沒有什麽灰塵。
(……但是仔細想一想,她們房間的規矩又不用脫鞋,那我現在的處境不就跟把臉貼在馬路上沒什麽兩樣?這到底是在搞什麽飛機啊!)
而且床底下原本就已經很狹窄了,偏偏還有一位先到的客人。一只跟上條的體型幾乎一樣大的巨大布偶熊被塞在床底下。
由于實在太過擁擠,上條忍不住想把布偶熊推開,但就在這時,毫無預警地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是一陣低沈的女人說話聲:
“白井!晚餐時間到了,快到餐廳集合……咦?禦土反呢?我沒有看到外出條。犯了門禁,室友也要受連帶處分被扣一分的,你知道吧?”
看來似乎真的是舍監。
雖然情勢緊張,但是上條反而松了一口氣。發現進房間來的並不是禦土反美琴,讓上條著實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房間中響起黑子的聲音:
“不不,姊姊可能是有什麽急事,所以來不及寫外出條吧!我相信姊姊,絕對不會接受扣分的!”
黑子把舍監推出房門,自己也走了出去。上條動也不動地等了一陣子。由于在床底下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如果從床底下爬出來的時候剛好舍監又回來,那就完蛋了。
(呼……)
照這個樣子看來,等會兒要走出宿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上條歎了口氣。接著,上條仔細觀察眼前這個跟自己一樣被塞在床底下的布偶熊。
沒想到美琴也會玩這麽可愛的東西……但仔細一看,布偶熊的單邊眼睛戴了眼帶,身上到處都綁著繃帶,而且全身宛如鍾樓怪人一般,遍體都是用線縫合的痕迹。真是詭異的嗜好。懷中的黑貓與布偶熊大眼瞪小眼。
接著,黑貓突然朝著布偶熊的臉,以前腳揮出一拳。
躲在女生宿舍床底下的緊張情境中,還能看見如此可愛的貓拳,實在是挺溫馨……天真的上條才剛這麽想,接著便聽見可怕的撕裂聲。
“哇啊啊!笨蛋!別用抓的啦!”
“喵嘎——!”黑貓大聲鳴叫。上條急忙把它的利爪剝離布偶熊,伸手朝布偶熊的布質表面摸了摸。沒想到,手掌摸到的是完全不像布偶熊該有的堅硬觸感。布偶熊的肚子裏似乎被塞了什麽東西。
仔細一看,布偶熊身上多處縫合痕迹都被改造成拉鏈”等于是許多的小口袋。仔細在布偶熊全身撫摸,可以摸到類似小瓶子的東西。或許是藏著香水吧。想來是鼻子靈敏的黑貓無法忍受香.水味。美琴似乎是把許多違反校規的東西都藏在布偶熊中,簡直像是毒品偷渡客。
布偶熊這麽大一只,表示美琴帶進來的“不能被別人看見的東西”非常多。上條歎了一口氣,把手掌從布偶熊身上移開。
“咦?”
這時,上條發現一件事。
布偶熊的脖子上,有個跟褲子皮帶一樣粗的項圈。項圈上寫著“殺人熊”三個字,這應該是布偶熊的名字吧,但那並不重要。
由上方往下看,可以看見有一道橫向的拉鏈,被隱藏在項圈底下。結構上由于被項圈擋住,所以沒辦法拉到拉鏈。而且,項圈上還附了一個兼具裝飾意味的南京大鎖。很明顯的,這拉鏈對美琴來說別具意義。
或許,這裏面放著美琴最不想被別人看見的東西吧。上條也不想特地去證實這一點。但問題是拉鏈從一開始便是半開的。裏面放的似乎是一疊紙。紙的一角從半開的拉鏈中露了出來。就這樣。就只是這樣而已。上條心想沒什麽好特別在意的,查探別人的秘密不是好事。但話是這麽說沒錯,偏偏紙上寫著一行印刷字體:
實驗號碼○七—一五—二○○五○七一一一二—甲
運用量産超能力者“妹妹們”讓等級5超能力者“一方通行”
上條愣了一下。由于紙張只是從拉鏈中露出一個小角,所以其他內容是看不見的。上條閉上了眼睛。這疊紙,想必看了之後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反過來說,只要不去看這疊紙,就還有機會回頭,這裏可以說是最後的抉擇點。
討厭香水的黑貓,發出“呼——”的威嚇聲。
“……”
上條想了一下,接著張開雙眼。
如果能夠有辦法當作沒看到,那從一開始就不會來到這種地方了。
要把這疊紙取出來,必須要把半開的拉鏈完全拉開才行。但是,拉鏈卻被附著南京大鎖的粗項圈給遮蔽住,沒有辦法打開——如果是其他物體,想來需要大費工夫吧。但這是一只布偶熊。上條抓住熊的脖子用力掐了下去。輕而易舉地讓柔軟的海綿擠壓變形,布偶與項圈之間的縫隙變大。接著上條把另一只空著的手伸進去,拉開拉鏈。
取出來的是一份將近二十頁的報告。紙的角落印著日期及檔案名稱,可見是從某個檔案中列印下來的。
“運用量産超能力者‘妹妹們’讓等級5超能力者‘一方通行’進化爲等級6的方法”
這是這份報告的標題。
(等級6……?)
上條滿心疑惑。現在超能力最高等級應該只到5而已。
上條從床底下爬了出來,仔細閱讀報告中的文字。
報告中並沒有標明任何研究機構或負責人的名字。宛如在強調就算這份報告一個不小心流傳出去,也沒辦法當作證據。
報告的內容相當專業,而且包含很多日語以外的語言。上條運用自己腦中所有的知識,盡量將報告的內容轉換爲自己能夠理解的詞句。
“學園都市中存在著七名等級5超能力者。
但是,根據‘樹狀圖設計者’的預測演算結果,其中只有一名能夠進化爲前人未達的等級6絕對能力。其他的等級5超能力者,有些是成長的方向性不同,有些則是繼續增加藥物量,反而會破壞他們的身體機能平衡。”
下面有七個人的能力名稱及各種的圖表,上條跳過不看。
“唯一有機會成爲等級6絕對能力者的人,名爲一方通行。”
一方通行。
聽都沒聽過的名字,上條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下面有用外文做了一些補充說明,但上條看不懂,只好繼續往下看。
“一方通行是實質上學園都市中最強的等級5超能力者。根據‘樹狀圖設計者’計算,依照他的潛力,尚需經過兩百五十年的一般課程訓練,才能進化爲等級6。”
接下來寫的文字讓上條嚇了一跳。
上面寫著“另附上一份參考資料,整理出可以讓人體活動兩百五十年的數種方法”。
“對此‘兩百五十年方案’我們加以保留,並嘗試尋找其他方案。
其結果,‘樹狀圖設計者’找出了另一種不同于一般課程訓練的方法。那就是利用實戰中的能力運用,來促進能力成長。在多數報告中皆指出,實戰可以讓念動能力及引火能力的命中精准度提升,我們反過來嘗試對這樣的概念加以控制。
簡而言之,就是准備好特定的戰場,讓戰鬥依照計劃進行。如此一來,就可以掌控‘實戰中的能力成長’的方向性。”
上條的手變得僵硬。
實戰。這個字眼在上條心中,跟小巷道內的禦土反屍體重疊在一起。
“根據預測裝置‘樹狀圖設計者’的演算結果,只要准備好一百二十八種戰場,將超電磁炮殺害一百二十八次,一方通行便可以進化爲等級6絕對能力者。”
超電磁炮……這字眼好像在哪裏聽過。
(你既然贏了我超電磁炮禦土反美琴,就更應該挺起胸膛誇耀才對!)
這麽說來,這裏的超電磁炮,指的就是美琴?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她是“實驗協助者”似乎並不妥當。
殺害。
上條的手在顫抖。呼吸極度不規則,地土反好似在搖晃。上條不禁將背靠在牆壁上。
“但是理所當然的,我們無法准備一百二十八名同爲等級5超能力者的超電磁炮。因此,我們把目標鎖定在同時期進行的超電磁炮量産計劃中的‘妹妹們’。”
心髒的鼓動極不正常。可以感覺到手指前端正在逐漸喪失體溫。黑貓持續不斷的叫聲,宛如教堂鍾聲一般在腦中回響。
“當然,量産型的‘妹妹們’與真正的超電磁炮在性能上是有所差異的。量産型的實力,就算以較理想化的標准來評估,也只有大約等級3的程度。”
這裏面寫的內容絕對有問題!上條的內心在控訴。
“于是我們以這樣的條件讓‘樹狀圖設計者’再次演算得到的結果,只要准備好兩萬種戰場及兩萬名的‘妹妹們’,就可以達到相同目的。”
但是,遵循著這種錯誤的計劃,一項錯誤的行動正在執行。
“兩萬種戰場及戰鬥流程請參閱附件。”
上條想到,附件上面到底是怎麽寫的?
兩萬種“死法”?被編了號碼的妹妹們,哪一號、在何時何地、什麽樣的過程、什麽樣的情況下死去?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嗎?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不只是殺人的一方,就連被殺的一方竟然也願意照著計劃被殺。
(……禦土反是不可能養這只貓的,禦土反老實回答。因爲禦土反所居住的地方,不可能偷偷帶進一只黑貓,禦土反說明理由。)
那個時候,少女的腦中在想著什麽?
她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凝視著黑貓,以什麽樣的心情將黑貓托付給上條?
“妹妹們的制造方法,可依照該量産計劃中的方法加以沿用。
從超電磁炮的毛發中取出體細胞,培養成受精卵。投入Zid-02、Riz-13、Hel-03等藥物,加速其成長。”
在如此絕望的局勢下,
卻沒有向任何人尋求幫助的少女,腦中到底在想什麽?
“其結果,在十四天後可以得到與超電磁炮相同的十四歲肉體。但由于原本就是使用劣化體細胞所培養出來的複制人,再加上以藥物改變其成長速度,因此妹妹們與原本的超電磁炮相比,壽命變短的可能性很高。但我們推測,不至于在實驗過程中讓性能産生太過大幅度的變動。”
少女已經完全絕望了嗎?
不管怎麽做,都不可能得救,所以已經絕望了?
“問題比較大的反而不是肉體方面,而是人格方面。
語言、運動、倫理等基本腦內情報約在零至六歲期間形成。但是,以異常速度成長的妹妹們,只有短短的一百四十四小時可以運用。我們沒辦法以一般的教育方法讓她們學會這些。
因此,我們選擇使用洗腦裝置,將這些基本情報強迫輸入她們的腦中。”
又或者,
她們深信著,被人殺死,是平凡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沒有所謂絕望,沒有所謂放棄。追根究柢,如此地獄般的人生,
對她們來說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們一直如此相信著?
“最初的九千八百零二項‘實驗’可以在研究所內執行。但是,剩下的一千零一百九十八項‘實驗’基于戰場條件的限制,必須在戶外執行。由于這牽涉到屍體的處理問題,所以我們將戰場集中在學園都市中的一個學區—─”
開什麽玩笑!
上條將手中的報告用力捏爛。
“太過分了……”
怎麽會有這種蠢事?上條心想。就算找遍世界上所有的藉口,也不可能讓“爲了培育一個超能力者而殺死兩萬人”這件事情合理化。上條把牙齒咬得發疼﹒
但是,如此瘋狂的報告,確實被握在上條手中。
即使是虛構也太過殘酷的內容,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太過分了……可惡……!”
以被殺害爲目的,而創造出來的少女。
從某人的體細胞中取出細胞核,植進完整無缺的卵子中,在試管中與數種藥物混合,最後培養出來的一具肉塊。
外觀看起來像是十四歲的少女,但其實一直被關在冰冷的研究機構中,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只能擁有一個號碼。
但是,那又怎麽樣?
就算禦土反妹妹被制造出來的目的只是爲了被殺,就算她被制造出來的方式只是從某人的體細胞取出細胞核塞進卵子裏,就算她一直活在冰冷的研究機構中,就算她連名字都沒有,只能擁有一個號碼。
但是,在上條的飲料掉到地上的時候,她主動伸出了援手。
知道三色貓身上有跳蚤的時候,她幫忙驅除。
雖然表情上看不出來變化,但是跟黑貓在一起的禦土反妹妹,心情似乎頗爲高興。
這些都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沒什麽大不了,不需要經過特別的思考,一切都只是理所當然。
但是反過來說,
禦土反妹妹正是一個能夠理所當然地,做出這些沒什麽大不了行爲的“正常人”。
怎麽能夠把她當作實驗動物一樣對待?
“……爲什麽你想不通這一點?”
上條緊咬著牙關。
黑貓的叫聲,在如同墳場般安靜的房間裏回蕩。
這篇報告被藏在這個房間裏,再加上複制禦土反妹妹時使用的是美琴的體細胞,可以證明美琴跟這個“實驗”絕對脫不了關系。藉由殺死兩萬人來達成的血腥實驗。上條不能理解,爲什麽會有人願意協助這樣的實驗。上條不禁緊緊握住了拳頭。
“咦?”
想到這裏,上條察覺到一件事。
這篇報告應該是從檔案中列印下來的吧。列印紙的左上角,印著檔案名稱與列印日期。
這部分沒有問題。
但問題是名稱及日期旁邊的那兩排條碼。跟書本背面的商品條碼看起來很類似,條碼分爲上下兩排。
“……”
學園都市中有各種不同的網路連線端。每個連線端都有一個設定好的“安全等級”例如手機的等級是D,圖書館或一般家庭的連線端等級是C,學校老師所使用的資訊連線端等級是B,研究機構專用連線端等級是A,理事會機密連線端等級是S,差不多就是區分爲這幾個等級。
雖然是在同一個網路系統中,但是等級D的連線端,無法查到等級C的情報。
這麽做並不是要區分出什麽上下階級的支配關系。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如果學生也能夠查得到期末考及健康檢查資料,那管理者應該會感到相當困擾吧。就是如此單純的概念而已。
(等一下,這條碼不是……)
上條看著報告紙左上角的條碼。沒有記錯的話,上面一排條碼代表“連線端ID”,下面一排條碼代表“資料檔案ID”。就像糖果盒子上面的條碼一樣,在黑白相間的條紋下方還寫著數字。
上面——連線端的ID是415872-C。
下面——資料檔案ID是385671-A。
上條覺得這太奇怪了。
連線端的等級是“C”,資料檔案的等級卻是“A”這不是違反規定了?如果美琴是以正常管道獲得這份報告,大可以在研究機構內使用等級“A”的連線端來下載檔案不是嗎?
這麽說來,這份報告並不是以正常管道獲得的?
原來美琴是網路駭客(Hacker)……或者該稱爲網路怪客(Cracker)?只竊取資料而不進行破壞,是屬于哪一種上條並不清楚。但這也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總之美琴並不是以正常管道獲得這份報告的。
換句話說,美琴並不是“實驗”的協助者。
“……”
上條將報告再次浏覽一遍。
一頁一頁的翻過去,突然感覺到有一張紙摸起來特別硬。爲了確定這個異樣觸感到底是什麽,上條將那張特別硬的紙從報告中抽出。
是一張地圖。
描繪著學園都市全部區域的地圖。經過重重摺疊,攤開的話大概有書架那麽大。由于被夾在報告的內頁之中,再加上使用的是很薄的紙,所以上條剛剛一直沒有察覺這張地圖的存在。
地圖非常詳盡,甚至包含小巷道及建條物的配置方式。而在地圖上的許多角落,都被人以紅色麥克筆打了“×”符號。
“……”
這個符號,帶給上條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地圖上並沒有標示出建條物的名稱。
上條取出了手機。手機上附有與汽車導航系統相同的GPS機能。上條看著地圖上的“×”符號,將座標輸入手機。手機熒幕上顯示了更加放大的地圖,並且標示了建條物名稱。
“金崎大學附屬機構˙肌肉萎縮症研究中心”
(肌肉萎縮症?)
上條有點摸不著頭緒。肌肉萎縮症是一種不治之症,簡單來說就是患者無法對肌肉發出命令,造成肌肉無法動彈而逐漸萎縮的一種病。
但是肌肉萎縮症的研究機構,跟手上這份報告有什麽關聯?上條滿心疑惑地繼續查詢其他有
“×”符號的建條物名稱。
“水穗機構.病理解析研究所”
“梿口制藥﹒第七藥學研究中心”
對研究機構不熟悉的上條,看了這些名稱也沒有什麽體會,但是他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飛行船上大熒幕所播報的新聞:“兩周之內有三所肌肉萎縮症的相關研究機構宣布退出研究,市場整體呈現低迷狀態。”黑貓不安地咪咪叫著。那個時候,看到那則新聞的美琴,說了什麽話?
—─我超討厭那艘飛船。
上條屏住了呼吸。被夾在報告之間的地圖、地圖上畫著的“×”符號、同樣都是進行疾病相關研究的研究機構。如果“報告”、“實驗”、“地圖”這三者之間有所關聯,那想必這些“研究機構”就是進行“實驗”的地方吧?但問題是,“退出研究”代表什麽含意?地圖上的紅色“×”符號又代表什麽含意?
上條感到一陣暈眩。理由是什麽,上條也不了解。雖然不了解,但是上條在此時突然地,真的是相當突然地想到一個問題。
已經這麽晚了,爲什麽禦土反美琴還沒回來?
她現在到底在哪裏?
或許事實根本沒什麽。或許她正在電玩遊樂場,打格鬥遊戲打得頭頂冒煙欲罷不能。但是上條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一家接一家關閉的研究機構、逐漸增加的紅色“×”符號、“兩周之內有三所肌肉萎縮症的相關研究機構宣布退出研究,市場整體呈現低迷狀態”的新聞。不是黑色,不是藍色,不是“O”不是“口”而是紅色的“×”符號。這個如同要將建條物從地圖上抹除的“×”符號,到底隱含著什麽樣的意思?
上條判斷這個報告並不是以正常管道獲得的。
如此推論下來,美琴或許不是這個“實驗”的協力者。
那麽假設,美琴沒有對“實驗”進行協助,反而是反抗這些研究者。
但是,美琴發現不管自己怎麽反抗,“實驗”依然照樣進行。
這時候,她會采取什麽行動?
她要怎麽做,才能讓“實驗”中止?
“原來如此……”
如果是爲了禦土反妹妹——“妹妹們”著想,應該怎麽做?
“原來是這麽回事……”
雖然上條不清楚美琴到底想要做什麽,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
禦土反美琴並非對這樣的“實驗”毫不在乎。
雖然上條不知道美琴是基于什麽樣的理由,才在上條面前露出笑容,隱瞞著這個事實。
但是,既然禦土反美琴絕對不是對這樣的“實驗”毫不在乎。
那上條當麻,就還能跟禦土反美琴站在同一陣線。
不能再繼續在這裏等下去了。不,應該說,就算在這裏繼續等待才是最佳選擇,上條也無法忍著什麽都不做,在這裏繼續多等一秒鍾。
上條抓住黑貓的脖子,奔出了房間。完全不在乎是否被人看見。他不顧一切地在走廊上狂奔,沖下樓梯,打開大門,帶著一股驚人的氣勢往門外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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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閱讀報告花了太多時間,天空已經完全被黑暗的夜色所覆蓋。
上條在夜晚的鬧區中奔跑。
懷中的黑貓因爲受到搖晃,發出不舒服的叫聲。
如今上條的行動,完全沒有任何根據。不知道美琴到底在做什麽,不知道美琴到底在哪裏,甚至不確定該不該爲她擔心。但是正因爲不知道,正因爲不確定,才更讓上條感到無比不安。什麽都不知道的上條持續往前跑,仿佛像是要藉由這樣專心地做某件事,來消除心中的不安。
沒有任何線索,但是非找不可。這樣的矛盾更讓上條感到焦慮。總之不管用任何方式,非得把禦土反美琴找出來。
但是另一方面,上條也感到松一口氣。
還能像這樣擔心著美琴的安危,讓上條感到松一口氣。
上條穿梭在人群縫隙之中,不斷往前跑。明明沒有風,遠方的風力發電柱螺旋葉片卻在緩慢旋轉。察覺到這一點的上條,驟然停下了腳步。
明明沒有風,葉片卻會旋轉?
所有螺旋葉片中,唯獨大約一百公尺前方的螺旋葉片正在緩慢旋轉。正當上條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候——他想到了一件事。
所謂的發電機,其實就是馬達。馬達是一種很有趣的機械,本來的功用是藉由電力來讓環繞著線圈的軸承旋轉,但是如果以人力的方式轉動軸承,則反而會産生電力。此外,將馬達暴露在特定的電磁波中,也會讓軸承開始旋轉。學園都市最近正在進行開發的微波發電系統,就是利用這樣的原理。
沒有風,馬達葉片卻會旋轉。換句話說,它正受到眼睛看不見的電磁波影響。
(……只要沿著這個現象去找……)
上條將黑貓重新抱穩,再次邁開腳步奔跑,從人潮的縫隙中穿過。路上的少年少女,都在看著這個打亂人潮步調的人,但是上條完全沒有理會他們。根本沒有時間理會他們。
一開始,風力發電柱螺旋葉片的轉動非常微弱,甚至很難分辨得出來到底有沒有在轉。但是,當上條追著這些轉動稍微異常的螺旋葉片不斷往前跑,在大馬路上轉了個彎之後,便發現螺旋葉片的“動作”逐漸變大了。緩慢旋轉的螺旋葉片前方,是比剛剛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的螺旋葉片。而再往前去,則是轉得更快的螺旋葉片。
上條有種錯覺,似乎自己已經逐漸的接近核心位置。
上條不斷地跑。
在無風之夜,如同受到旋轉風車的誘惑般,逐漸往沒有燈火的城市郊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