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點蒼掌門
且說單手擎天歐陽平,施出他那名震武林的“五行拳”中絕招“離火炙虛”,頓時掌勁擊出,空中“隆隆”急響,氣勁旋轉奔流,洶湧而出。
公孫慧琴長劍正在使出“劍挑白猿”這招,但因她心有二用,故而未能靜氣寧神,力道使出也就不純。
她長劍斜削而出,整個身子跟著欺近,但突地見到歐陽天豎眉抿嘴,滿臉漲得通紅,雙掌合擊時,大股窒人氣勁洶湧過來,空中竟然發出聲響。
她心裏一驚,急待變招,但已經來不及了,那股有如山崩地裂似的無儔掌勁,已經壓體而至。
她只覺一股大力,撞上了身上,頓時有如一個大鐵錘打中了她,她慘叫一聲,整個身子倒飛而出,跌了開去,長劍再也把握不住,脫手飛去。
在空中,她只覺眼前金星直冒,喉間一甜,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噴得滿身都是,她腦中一陣昏迷刺痛,頓時失去了知覺,只在耳邊隱約聽到一聲女人的驚叫,其他什麼都沒聽見了,因為她已昏死過去。
歐陽平“離火炙虛”一出手,心裏便是一悔,他忖道:“這下把她打死了,那雲龍一現的下落豈非查不出來了嗎?………”
敢情他這時只是想到找雲龍一現報仇,而未顧及如此一個花容月貌的美麗姑娘,被打死了,自己手段不嫌毒辣了點。
其實他若知道,就這麼一掌,使得他以後被落星追魂砍斷四肢,哀號數日方能一死,那他膽子再大,也不敢碰公孫慧琴一下,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公孫慧琴一個身子摔落地上之時,一個少女驚叫一聲奔了過來,她叫道:“歐陽叔叔,你怎麼要下這個毒手,把她打傷成這個樣子?”
歐陽平苦笑一聲,正待回答,那金龍堡主俊郎君諸葛輝雄走上前來,笑著道:“霞妹,你心真軟,其實你又何必憐憫她呢?要不是她自己心狠,怎麼歐陽叔叔會下這個手?”他看了看那躺在地上,身上一片血污,頭髮散亂的公孫慧琴,僅只眉頭稍皺,便無動於衷的笑盈盈看著身邊的顧鳳霞。
顧鳳霞聞言道:“哼!你們男人………”
諸葛輝雄笑道:“我們男人怎樣?”
顧鳳霞道:“壞死了!………”說到此處,她自己卻深深的震懾住,此時她又想到那溫文俊逸,高貴驕傲的李劍銘了,他那嘴角淺淺的笑靨,那淡淡憂鬱的眸子,都曾在她心底留下一個深深的烙印。
然而他死了,像一顆尚未燃亮生命裏火焰的流星樣,曳若一條光帶,殞落了,因而她的少女的幻夢,也毀滅了。
那殺害他的,卻是自己的父親,那使自己初戀的夢,變為空幻的,卻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她好恨呀!恨著李劍銘,恨著自己,也恨著自己的父親………
故而她出走江湖,希冀能聽到一絲有關李劍銘的事,因為她還未能死心,但是她現在卻非死心不可,那天下聞名的落星追魂也親口告訴過她,說李劍銘已經跌下萬丈深崖而死………
她在洛陽住了幾天,整日都是恍恍惚惚的,直到遇見了單手擎天,方始帶她來金龍堡,然而在這裏卻又遇見了諸葛輝雄。
這個俊美的青年堡主!人長得俊,性情又和藹,而且又能夠體貼她,經常投其所好地奉承她,所以在她心靈剛剛空虛之際他的影子,便慢慢地闖了進來,差不多已取代了以往李劍銘在她心坎裏的地位了,故而她與他的行動巳無顧忌………
且說顧鳳霞說完那句話,諸葛輝雄還未接上口,那歐陽平叫道:“怎麼啦!這些叔叔伯伯們都在這裏,你們小倆口,就公然調笑起來………”他話未說完,全場哄然大笑。
顧鳳霞頓時粉面一紅,她嬌聲道:“哼!歐陽叔叔壞死了,我不來了………”
諸葛輝雄連忙介面道:“好呀!你不來了,那麼我陪你進屋去吧!”
他這話一出,頓時又惹起一陣哄笑。
顧鳳霞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腳,便飛也似的跑進屋裏,俊郎君一笑,也灑開大步,跟了過去。
但他才走了幾步路,便聽見堡裏一陣喝叱,夾著數聲慘叫傳來。
他連忙返身一看,見到數條大漢自堡外躍了進來,其中一人雙手連揮間,已有數名堡丁倒下,看來是中了什麼暗器。
他鼻孔裏低哼一聲,躍了過去,只見那些人已被自己堡裏的人給圍住了。
來人一共有八人之多,那當先一人眼見倒在地上的公孫慧琴,渾身都是血污,他心裏一陣激動,滿眼都是憤慨之容,他後面的七人,也都一樣的兩眼射出憤恨的火焰,緊盯著堡裏這些人。
諸葛輝雄一見這當先一人,只見是背插長劍,黃衫葛履,中等身材,面白無須的中年漢子,兩眼炯炯有光的瞪著自己,他心裏頓驚著這人內功湛深,乃一拱手問道:“請問尊駕高姓大名,夤夜來到本堡,有何要事?”
那人冷峻地說道:“嘿嘿,不敢當,在下張克英是也!”
悟禪驚道:“施主就是一劍震天南張大俠?”
張克英道:“不敢當,在下便是,請問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悟禪道:“貧僧少林悟禪。施主名震天南,此次遠來中原,是否行俠到此?”語氣竟是客氣之至。
原來這張克英系點蒼派的弟子,那雲南點蒼派雖是名列中原四大劍派之外,但是劍術獨樹一幟,自成一派,在百年前點蒼掌門謝一平,未掌點蒼派之時,曾到中原來,找四大劍派切磋劍術,以一把長劍,敗各派好手數十人,因而聲名大震,而被譽為神劍,其時,他也不過僅三十歲出頭而已。
待至後來,落星天魂崛起江湖,曾遠到點蒼找他比武,雙方各施絕技,鬥至三十招後,落星天魔以一招“星移鬥換”將他長劍挑飛,右手姆指削落,使他以後永遠不能用劍。
故而神劍謝一平在羞憤之下,自殺身死,遺囑門下弟子,須盡心修練劍法,並找尋本門失去之絕藝,“射日劍法”之劍訣,好作今後找落星天魔報仇之用。
從此以後,江湖上即未見有點蒼弟子之行蹤,但是點蒼一門的詭異絕倫的劍法,卻在武林中仍然佔有一席之地。
這一劍震天南張克英,在五年前曾經到過峨嵋,奉點蒼掌門之命,切磋劍法,與“峨嵋之秀”司空百里比劍。
那司空百里乃峨嵋掌門靜虛上人最寵愛的俗家徒弟,因為他天資穎悟,聰慧精明,劍法獨得真傳,故而被稱為“峨嵋之秀”。
當日,他施出峨嵋鎮山絕藝“少清劍法”,與一劍震天南張克英拚鬥,雙方都盡出全力,各以師門劍法爭戰,從上午鬥到日落西山之時,他在第二百招上,被一劍震天南長劍刺穿髮髻,雖則張克英衫角也被削落,但他卻算是落敗。
自此後峨嵋之秀在金頂之上,苦練劍法,而一劍震天南卻回到點蒼去,未見重來江湖,然而他的大名,卻在中原傳了開去。
想不到在五年之後,他竟然出現在金龍堡裏,這叫悟禪怎不心中一驚,而急欲問知對方來歷。
張克英說道:“在下結拜大哥,于三年前某夜,為人殺害,故侄兒女們到處找尋仇人下落,此次侄女通知我,說仇人之下落已知,故而我才匆匆從點蒼趕來此,想不到他們竟然已經被貴堡殺傷………”
他話末說完,身後一人冷聲道:“二哥,跟他嚕蘇什麼,你不看看侄女如何了。”
聲音裏,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有如鬼魅似的躍到公孫慧琴臥地之處,他正要蹲身視看之際,單手擎天歐陽平喝道:“朋友!且慢!”說著一股掌風已經掠到他的後心。
這人輕哼一聲,也不見他任何作勢,整個身子頓時扭轉過去,也是推出一股狂飆迎了上去。
一大聲掌風相撞的聲響裏,兩人同時的震退半步,但歐陽平卻心裏一驚,因為他是在蓄勢之下發招,而對方只是在匆促間,故而顯見他是略遜一籌。
那矮小漢子兩眼一睜怒道:“你這不要臉的小子,非要你大爺好好地教訓你一頓,方才舒服。”他雙手向脅下一撤,只聽“嗆嗆”兩聲輕響,兩個兵器已經到了他的手裏。
歐陽平一看,見到這漢子左右兩手拿著一個大如面盆的圓環,左手是金黃色的,右手則是雪白的,兩隻圓環上各有一個突出的尖銳針形鋒刃,好似用來點穴或刺削之用。
他一看這奇形的圓環,驚叫道:“金玉雙環!你是金玉雙環袁大俠?”
這矮小漢子道:“我就是袁信。”他說著,突見躺在地上的公孫慧琴動了一下,他連忙蹲了下來,一看公孫慧琴面色蒼白,胸前一大片血污,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呼吸急促得很。
一劍震天南張克英躍了過來,他低頭一看,急忙自囊中掏出一個瓶子,倒出兩顆粉紅色的丸藥,放在公孫慧琴的嘴裏,他回頭對一個與他同來的年老鏢師說道:“林師傅,請你把小姐抱起來。”
他站了起來怒道:“是誰把她打傷的?還有公孫飛鴻呢?”
單手擎天歐陽平道:“是我打的,怎麼樣?”
金玉雙環一敲手中雙環喝道:“要你的命!”喝聲裏,他滑步向前,雙環一招“三陽開泰”,挾著風聲分打歐陽平“玄機”“將台”“當門”“小腹”“氣海”“血倉”等要穴。
歐陽平見來勢快捷有若電掣,他心中悚然一驚,內力提起,右腿後撤一步,單掌一立,吞吐之間,一股狂飆發出,將來勢遏住,左掌飛快探出直切對方握環右手脈門。
袁信冷哼一聲,右環一橫,環上鋒刃刺向來掌掌心,右邊金澴一沉一升之際,直點對方臂彎“曲池穴”,一招兩式,連消帶打,快逾急電奔雷。
歐陽平悶喝聲裏右肘一縮,一個轉身避開來招,方待變招攻敵時,卻想不到金玉雙環的這招卻是虛招,此時只見他雙環一圈一帶,前後連環發出六環,攻向歐陽平。
歐陽平雙掌連揮,“五行掌”中絕招使出,但卻仍然抵擋不住對方那有如狂風暴雨似的攻勢,一個身子急忙退讓出一丈之外。
這時袁信雙環使出成名的“缺金崩玉七十二環”中“兩道離分”之勢,只見他金環斜套之際,已將歐陽平右掌套住,他右手玉環跟擊而進,已將對方“肩井”要穴點住,歐陽平頓時渾身軟棉,栽倒地上,袁信冷哼一聲,右環舉起正待劈下——正當此時,傳來一聲噑叫,他側首一看,見到自己二哥一劍震天南手握長劍,神威凜凜的屹立在場中,那武當老道左手掩著脅下,神情痛苦的望著,血自他右脅的道袍浸了出來,正在一滴滴的往下落………
原來剛才金玉雙環和歐陽平動上手之際,那一劍震天南張克英眼見自己侄女傷得如此之重,而侄兒又沒有看見,所以他叫一個老鏢師把公孫慧琴抱起,喂上自己師門的“百草丹”
以延續中氣之不斷,出堡後再想法解救。
他揚目一看,正好見到兩個堡丁模樣的樣子,扛著一個人走進屋去,那人樣子像極了公孫飛鴻,故而他大喝道:“且慢!你們跟我止步——”喝聲中,他雙足一頓,飛躍而去。
他身子一落,見到那正是自己的侄兒,此刻好象穴道被點,故而絲毫沒有動彈,他心裏一急,連忙又躍起追了過去。
但他身子剛要落下之時,突地一大股風聲響自腳底,他低頭一見,看到是一個老道,手拿一把拂塵,揮舞卷掃自己腳底,那一大蓬馬尾,此時根根聳立,好似一面針網似的,刺向自己腳上。
他悶哼一聲,雙腳一拳,兩手朝後一分,登時整個身子,在空中翻轉過來,變成頭下腳上倒瀉而降,快逾落石流星——只聽大喝一聲,白光電閃裏,兩道人影分了開去,張克英手持長劍,雙目含威的靜立著,而離他五尺之外玄明老道,手持一根斷尾的拂塵,滿瞼驚愕的站著,敢情他剛才手中拂塵,被張克英那內力貫注的長劍,削得根根皆斷,這叫他怎不羞慚驚愕呢?
一劍震天南張克英,也不管面前這老道怎樣,他腳下一移,直躍過去,要進到屋裏去把侄兒救出,但他身形一動,玄明老道已經攔住他的去路。
玄明道:“施主欲待何為?”
張克英道:“老道!我那侄兒可是你傷的?”
玄明點頭道:“公孫飛鴻系本派弟子,他因不敬尊長,已為貧道擒獲,欲送往武當,聽憑掌門發落——”
張克英道:“哼!你就要憑這點來阻止他報仇嗎?——”
他說到這裏,見到那些自己帶來的鏢師,此刻已經動上手了,與堡裏那些人打得火熱,他一看,喝道:“讓開!”他長劍一領,腳下出力,便待奔過去。
玄明道人見到張克英竟要硬闖,於是他反手一撤,只聽“嗆”地一聲,長劍已經在手,他長劍一揮道:“施主你真要硬闖?”
張克英道:“老道,告訴你,你不要攔我,否則你沒有好受的。”
玄明道人冷哼一聲道:“我武當劍術領袖武林,你點蒼遠處邊陲,未見過中原世面,井底之蛙,焉能口出大言?”他剛才拂塵被削,故而心中羞憤之下,口不擇言。
張克英一聽,仰天一個哈哈道:“想不到武當也會出你這麼個狂妄之輩,真替武當丟臉,呸!雜毛,你休逞口舌之利,且吃我一劍——”
他長劍虛虛一引,兜了一個大圈,一招“寒梅吐蕊”,劍尖顫出一朵大銀花,直刺對方右脅,淩厲快捷,詭異絕倫。
玄明道人見來勢竟然如此奇妙,他心裏暗驚,上身一側,右手長劍“攔江截舟”連消帶打的,斜抹對方右肩。
一劍震天南冷哼一聲,手腕一沉,長劍劃出半個圓弧,登時劍上震起一蓬旋風激流,銀光閃閃,罩向對方出招右手。
玄明道人劍招方出,想不到對方變招如此之快!急忙裏,他左足橫跨一步,坐馬沉身,手中長劍飛快地一收,運足功勁,迎上前去。
只聽“噗噗”兩聲響裏,雙方長劍跳動了兩下,便粘在一起………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移動半分,就像那劍上有千鈞重似的,手都在微徽的顫抖著,劍上的光華流轉不定,閃爍隱現………
驀地——張克英悶哼一聲,雙眼神光倏射,劍上力道一加,頓時把對方長劍壓下三分。
玄明道人吃力的退了兩步,只見地面上登時留下了寸許深的腳印,而且他立足之處,此刻正在慢慢的深陷下去………
停了一會兒………
他咬緊了牙關,一提內力,劍刃一顫,移上了三分,腳下“蹬蹬”跨前兩步,又將劍勢保持平衡,兩技長劍依然粘在一起………
又過了一會兒………
“絲絲”之聲響起,登時兩枝長劍變成通紅,似是放在火爐裏煆燒過一般,儘是冒著青煙。
敢情兩人拚上內力,劍鋒磨擦過久,而被兩人體內真氣將劍刃都燒成灼熱,是以看來通紅的。
玄明道人此時心裏驚付道:“我數十年來修為的內力,竟不能勝過他,看來他不過卅多歲的樣子,怎的內功造詣也是如此之深?”
“點蒼未進中原近百年來,竟然出了如此一個好手,看來點蒼的絕技,已經尋獲了………”他心裏這樣推測著,但他並不知道對方仍然是讓著他呢!
此時一劍震天南張克英也是心裏暗道:“跟這老道拖了這麼久,師侄女也不知道如何了,看來我該使出………”
他心裏默然決定了該如何辦,此刻只見他低喝一聲,右手一抖,長劍奇異地粘著對方劍刃,晃了一個大圈。
突地,他將雙腳從地下拔起,退後了兩步,右臂一穿一削,腳上順勢又踏前三步………
只見光華一道,電閃而下,劍風“嗤嗤”直響,繼之玄明道人慘叫一聲,他右脅道袍已被對方劍刃劃破,鋒利的劍尖在他右腹留下一條深長的劍痕,血,正在洶湧而出。
他痛苦地思忖著自己這次的慘敗,但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為何剛才自己發出的內力,會無端端的好似掉進在深淵裏一樣,絲毫沒有反應。
而且對方那招劍法,竟好似來自天外,令人產生一種毫無破綻可尋的感覺,以致跟本無法破解,故而硬生生的看著對方長劍在自己脅下削來,方始曉得閃躲,但這已經晚了,終於自己身負劍傷。
且不說他在驚詫地痛苦著,現在卻說一劍震天南張克英,他雖則使出這招劍法取勝,但因劍勢兇猛,故而他內力消耗甚钜,他此刻靜自調息時忖道:“我若非因這招‘後羿彎弓’異常霸道,使出之後,非至見血而不休,以致于中途見到老道那等驚怕之容,想到了掌門平日叮囑之話,而使出內力,硬硬將劍勢撤回數分,這老道如今焉有命在?而我也不至於內力消耗過钜………”
正當他想到這個念頭時,突地數聲慘叫響起,他回頭一看,見到自己帶來的鏢師,此刻被堡裏的人夾擊,殺傷數人倒在地上哀號,而那少林和尚,竟雙袖翻飛猛下毒手,把他們打得連連後退。
他看得兩限發紅,也不管自己內力未恢復,長嘯一聲,舞起手中劍,化戍一道經天長虹,飛躍而去,一道銀虹起落之處,堡中之人便是身首異處,聲勢煞是嚇人。
悟禪一見大怒,他呼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呼聲中,他一抄袍下,綽出一根“佛門方便鏟”來,一招“魔消道長”,斜砸而出,一溜烏光,挾著悠悠風聲,直奔一劍震天南張克英肩上打去。
張克英見來勢洶洶,他左肩一沉,橫步移身,“刷”的一劍,一朵銀霞刺至對方“承滿”。“梁門”“關門”“太乙”“章門”五穴,快捷無比。
悟禪鏟招方一遞空,便見來劍已奔至自己右脅,冷鋒襲體,令他不寒而慄。
他心中徽驚之際,忙的縮胸吸腹,一挫右臂,方便鏟一帶,往來劍砸去,連消帶打的順勢招呼上對方手上“陽溪穴”。張克英冷哼一聲,走偏鋒,“刷刷”劍光倏射裏,點蒼“起鳳劍法”中,連環三絕招已被使出,頓時將個悟禪和尚逼出丈外。
他這是把握先機,一連施出“起鳳劍法”裏“鳳翔九天”“飛鳳迎春”“鸞鳳和鳴”等絕招,招招詭異,式式狠毒,直把個悟禪殺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只見到一道經天銀虹緊緊圍住一團微弱的烏光,時而飛起,時而低回,矯捷有若九天飛鳳………
僅三十招一過,張克英便覺氣急起來,頭上也微現汗珠,他心中大驚忖道:“我真該死,剛才既然跟武當老道比過內力,現在還要跟這禿驢鬥這麼久,素來少林的內功,是以持久見長,我如何偏要以己之短,來擊彼之長呢?而且慧琴侄女身受內傷,丹藥只能阻止她傷勢不致惡化,須要早尋靈藥,我非出奇招不可………”
這些念頭,有如電光石火似的,在他腦際一閃而過,頓時只見他勢子一停,長吸一口清涼空氣,手中長劍一舉,橫在眉際………
悟禪因為一時鬆懈,先機立失,直被對方劍光,逼得連連後退,只得左架右擋,上格下攔,毫無還手之機,故此心中蹩扭得很,怒火漸漸熾起。
此時見到對方攻勢一頓,他登時大吼一聲,手中方便鏟一領一招“海天無蹤”,蕩起一道烏光,逕奔對方小腹打去。
他這招“海天無蹤”可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中“達摩十三劍”裏的精華絕招,每招有三個變勢,使出之後,無堅不摧,威力的是無儔。
他的方便鏟長有三尺四寸,此時使出劍招,絲毫未見遜色,那鏟上所帶的急嘯聲,在黑夜裏聽來,更是驚人。
他手裏方便鏟擊出之後,突見對方雙眼張開間,一股狠辣的神光射出,僅只將橫在眉際的長劍,斜斜移出數尺,劍尖微微抖動………
他突地心裏一動,招式未加遞滿,便猛地一帶,手中方便鏟上移一尺,打到對方當胸“當門穴”上。
方便鏟挾著嘯聲,奔到對方胸前三寸之處,他一見張克英竟然不加防備,心中大喜,手上力量一加,向前一送——突地此時張克英長劍揮出一道圓弧,頓時一大股氣旋,自劍上湧出,已將他那擊出的方便鏟封向外門。
張克英手腕一挫,劍尖已經向他喉部“天突穴”刺到,快若閃電。
悟禪頓時覺得不妙,眼見一溜銀光,直奔自己喉部,已來不及閃躲。他一咬牙,上身硬生生的向右一煩,真氣運轉間,方便鏟一橫,“敵我俱亡”的拚命招勢遞出,砸到對方左腰——“呀!”“呀!”兩聲慘叫裏,兩道人影跌了開去。
悟禪方便鏟已經掉落地上,他右手摸著左邊肩頭,左手低垂著,根本沒有一絲勁,血,自肩上流下。敢情他的“肩井穴”被張克英長劍刺穿時,還順著一挑之勢,將他琵琶骨整個挑斷,使他左手頓時失卻作用,今後再也不能運勁了………
張克英此時左手撫著胯上,直是在喘氣,他左邊股肉被削去一大塊,血肉一片模糊,痛得他頭上冷汗直冒,但他仍然手綽長劍,站立著。
他們兩人互相怒視著,誰也沒動半步,只是彼此盯緊對方………
正當此時——一聲難聽的吼叫聲傳來,一道黑影飛起二丈,“叭噠”一聲摔在張克英旁邊。他悚然一驚,側目一看,見到一個人摔在地上,那正是他的結拜盟弟金玉雙環袁信。
他一見,心中大驚,也不管自己左腿傷處,痛得站都站不住,仍自一拐一瘸的奔了過去,伏身探看。
袁信此刻嘴角滲出絲絲血水,面上蒼白的靜躺在地上,他痛苦的呻吟著,腹部在急驟地顫動著,兩眼木然的凝視著夜空,眉頭緊緊的皺合在一起,顯然他是受到很重的內傷了………
原來剛才他以金玉雙環的師門絕招,將單手擘天歐陽平點上穴道,正要舉起金環將歐陽平打死,為公孫慧琴報仇。
驀地裏,他背後“嘿”地一聲冷笑,一縷尖銳的風聲奔向他腦陵“風府穴”上,直欲置他於死地。
他悚然一驚,再也顧不得傷人了,上身前傾,雙足一點,向前穿出五尺之外,腳跟方一著地,便身形一撤,整個身子像風車似的向後一轉,金玉雙環一擊,發出一聲脆響,朝那追擊而來的人橫掃而去。
那知這在他背後出招的人此時僅低哼一聲,手掌揮處,自能環影空隙裏,抓到他手上“腕脈穴”。
他大驚失色,忙的身子一挫,師門一招“指天劃地”使將出來,金環一切,往來掌掌心砸去,玉環轉一半弧,打到對方腹部“血倉穴”上,快速淩厲,狠辣無比。
對方果然被這威力浩大的一招,逼退出三尺之外,而他卻只一收雙環交叉護住胸前,看看是何人有此絕技,如此神妙。
他視線一揚,見到這自背後偷襲的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五短身材,身穿著灰色的大褂,左腿已經失去,餘著一根銅棒露出在褲腳之外。
瞼上一片焦黃,毫無血色,整個臉部的五官,都擠在一堆,加上額頭重疊的皺紋,看來甚是醜惡。
他方在打量這老人時,那老人也是詳細的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手中金玉環上的突出尖刺,眉頭一聳問道:“北海癡叟是你的誰?”
金玉雙環一聽,心裏大驚,答道:“那是家師祖——”
瘸腿老者道:“那麼你就是卡賢堂的徒弟了?”
袁信恭敬地道:“是的,敢問前輩大號?”
老者裂開嘴道:“老朽崆峒殘梧子——”他頓了頓道:“今日你來金龍堡裏幹什麼?”
袁通道:“後輩系因拜兄為本堡堡主所殺,偕侄女來此報仇——”
殘梧子喝道:“咄!有何冤仇好報,你可知前堡主是我師侄孫?”
袁信面色一變道:“敢問前輩可識得在下師祖?”
殘梧子搖頭道:“我崆峒焉識得北海那癡子………”語氣傲然之極。
金玉雙環憤聲道:“我北海一脈永鎮邊陲,你縱然為崆峒長老,怎可汙言辱駡我師祖?”
殘梧子怒道:“無知後輩,當年你師祖在北海之時,我去找他較量一番,但他只像一個烏龜………”
他話說到這裏,便被袁信喝住,金玉雙環怒喝道:“住口,在下敬你一個前輩,對你客氣,誰知你只是一個在人死後加重侮辱的無恥小人………”
殘梧子哇呀呀的吼叫道:“無知小子,你命長了!活得不耐煩是吧!”
金玉雙環怒極反笑道:“呸!你這老不死的,我金玉雙環可要領教你崆峒有什麼驚世絕藝………”
殘梧子道:“好!小子,你膽子大,現在我先讓你八招;在第十招上,我可要讓你嘗嘗苦頭………”他此時眼中凶光畢露,殺氣聚於眉間,竟欲重創金玉雙環。
袁信行俠西北將近二十年來,仗著師門一對金玉環,和蒼龍叟的金字招牌,根本未逢到敵手。
在十五年前,他到江北和公孫明,張克英相遇,因三人氣味相投,故而結拜為兄弟。
然而以後張克英回雲南去修習上乘劍術,而公孫明則到金陵去創設威遠鏢局,他自己則回北海,在西北一帶行俠,偶而也到中原來,伸手管幾件不平之事,順便列威遠鏢局去與公孫明盤桓一番。
三年前他師父蒼龍叟逝世,故而趕回北海奔喪,並代師傳授師弟們的武功,而至一呆就是三年,最近到中原來時恰好碰見鏢局以前鏢師,方才得知鏢局瓦解,拜兄被人暗殺而死,仇人乃金龍堡主諸葛明。
故而他偕同舊日鏢師,會合由點蒼趕來中原的張克英,與公孫慧琴姐弟兩一起到河南。
在洛甯縣城時,一劍震天南張克英有事離去,而公孫慧琴姐弟夜探金龍堡,他等張克英回來後,乃一同趕來堡裏。
想不到遇見這輩份高出他兩輩的殘梧子,卻又雙方發生衝突。
他聽到殘梧子口出大言,說僅僅只須出兩招,使可將他擊倒,於是他狂笑一聲道:“殘梧子你休口出大言,今天我金玉雙環可要讓你看清什麼是北海一脈的絕藝。”
話語一落,他一吸氣,手中金環向外一分,玉環斜斜擊去,環上兵刃順勢直指對方胸前“幽門”“玄機”“神封”三大要穴,淩厲毒辣。
殘梧子低垂雙手,右腳一點,左足一幌,身子滴溜溜的轉開去,已經避過對方玉環。
袁信見對方僅單足之人,行動竟然還是有如飄風似的,一躍便是老遠,他心裏微驚,越發提起精神來。
他低哼一聲,玉環就著擊出之勢,向左邊後帶,雙足一陣急轉,整個身子扭了過來,左手金環自右手下一穿,“雷火齊明”嘯聲裏,當胸擊到殘梧子左脅,右手玉環橫掃砸到對方背後,招式快若電閃,兇險無比。
殘梧子見來勢洶洶,他“嘿”了聲,真氣運轉全身,腳下一用勁,整個身子沖天而起,拔高三丈。
在空中他雙手一分,身子斜穿出二丈之外,落到地上。
此刻袁信雙環一出手,便見殘梧子自雙環空隙中騰空而起,他雙環一合,兩眼緊盯著殘捂子落處,他不等對方身子站定,即是盡出師門“缺金崩玉七十二環”中絕招。
雙環起處有若暴雨狂風,奔雷疾電,直襲殘梧子,把崆峒長老打得在場中團團亂轉,狼狽萬分。
殘梧子此時心裏暗驚這北海一脈的詭奇武功,威力竟如此之兇猛,往往在剛強的招式中,竟然會產生一種陰柔的力量,而致於使招式變得更加詭絕。
好不容易他躲開了對方的一連串攻擊,真把他蹩得心裏直發火,恨意愈來愈熾。
他怒吼道:“八招完了,小子你小心吧!”
話音甫落,他雙掌一合一分,腳下滑出三步,欺身到袁信面前,走中宮,踏洪門,右手揮出時,一大片掌影,向金玉雙環面門揮去。
左手食指,由下而上,點到對方右脅下“華機穴”,小指微伸裏,逕指“章門穴”上,無聲無息裏,已經碰上對方衣裳上——金玉雙環八記絕招遞出,仍然不能克敵,心中微怔問,對方已經反攻而來。
他眼見殘梧子,竟如此蔑視自己,踏洪門,走中宮而進,心裏正在生氣,突地眼前一花,面門上冷風撲來,頓時有窒息之感。
無數的掌影,已經有若繽紛的落花似的,襲到面門,飄忽虛幻,竟然分不出其中之虛實。
他一眼望去,根本不見對方推掌所擊之方位,心中大驚,低嘿聲裏,腳下輕滑,已自退出三尺。
手中金玉雙環交擊一下,兜一半圓,直往對方來掌圈去,圈上尖刺卻已指到對方“曲池穴”上。
那知他雙環方一出手,使覺一縷風聲奔到自己右脅下,他悶哼一聲吸胸縮腹,整個胸腹後移三寸,雙手一撤,硬生生的將擊出的力道收回,一招“怒觸不周”雙環一分,玉環向下砸去,左手金環護住面門要害,擋住對方的掌勁連擊。
殘梧子自見袁信變招迅捷,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招可能落空了,待至對方玉環砸下時,他一拋雙手,收了回來。
身子一挫,提起一口真氣,運集本身數十年來精修之“玄龜氣功”。
只見他喉間一陣低吼,滿頭白髮根根豎起,整個身子緩緩的蹲了下去,面上變成一片灰白,雙手揮舞間,兩股淡淡的白氣,翻滾而出——袁信一見這情形,心知不妙,他急快雙足一蹬,整個身子躍起三丈,欲待避開對方這一記絕招。
那知他身子剛一離地,便覺一股寒冷的氣勁,將空氣佈滿,緊緊的把自己身子砸住,動彈不得。
殘梧子裂開嘴巴,大吼一聲,掌力彈出,把袁信一個身體,擊飛出兩丈之外,摔倒地上。
袁信全身被一股大力打中,此時肺腑之間,一陣翻動,喉頭一甜,血流出嘴外………
他睜開眼睛一直在看著夜空,那茫茫的夜空裏,看不到一顆星星,耳朵裏只聽到一陣寒風刮過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內臟已經悉數移位,腹中氣血亂滾,真氣已經竄入經脈之間,尾閭上一絲寒氣,逐漸向上冒………
他彷佛看到死神走近了,對他微笑著,他忖道:“我不能死,我要把北海一脈延續下來……”
於是,他吼道:“我不要死——”但他的聲音卻太微弱了,根本沒人聽到。
蹲在他身邊的張克英含著熱淚道:“三弟,你張開嘴,讓我把丹藥放在你口裏!……”
他失神地側過頭去,但突地全身一陣痛,他叫道:“哎喲!”
張克英忙將兩顆百草丹放在他嘴裏,自己也吞了兩顆下去,他站了起來,右手一伸長劍,仰頭禱道:“掌門人,弟子遭逢殺身之禍,非要使出‘射日劍法’不足自保,請掌門人寬宥。”
他雙手一握劍柄,一拐一瘸地,朝若那正在調神運氣的殘梧子走去,他此刻只想替三弟報仇,再也沒想到那些同來的鏢師如何,以及公孫慧琴的生死了。
他走出數尺,長劍緩緩撤到頭上,劍尖朝前,微微斜上,兩眼注視著劍尖所指之處。
殘梧子將體內真氣轉了兩轉,見到他這般莊重的神情也是心裏暗暗留神,雙掌提起面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張克英,“玄龜氣功”已聚到掌心………
驀地——一縷高昂簫聲自堡外響起,這簫聲竟有若有形之物,震得每個人耳鼓隱隱發痛,他們心頭大震,因為從這聲音裏傳來一種巨大無匹,不可抗力的神威,令他們齊都感到自己渺小,而顫抖著每個人都停下手來,動都不敢動一下,彷佛自己一動,就將被死神攫去,而自己會全身粉碎。
殘梧子此時心裏大驚,他忙地盤膝在地,雙眼微合,崆峒玄門心法使將出來,護住心神,凝聚丹元,把這種念頭從腦海中除去。
而一劍震天南張克英此時卻好像看到新希望似的,他喃喃道:“掌門人,你來了———”
他好似心力已疲,腳下一軟,便摔倒地上。
口口口簫聲自遠處逐漸接近,從大聲逐漸變小。
簫聲一敘——一個人影自五丈高的空中飛躍過來,只見他雙足連蹬處,整個身子有若禦風飛行似的,看來瀟灑之至………
風聲一停………
一個身穿灰色長衫,手持一根烏光油亮長簫的青年書生,安詳地站在場中。
眾人揚目一看。只見他玉面朱唇,劍眉星目,竟是俊美異常,只是雙目精光暴射,有一股冰冷的味道,直深入每個人心底,使他們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把視線急速收回………
張克英此時從地上爬了起來喊道:“掌門人,您也來了——”他恭敬地作了一揖………
他此言一出,頓時每人都是一驚,心裏自問道:“這是點蒼派掌門?”
當他們正要否定這句話時,突地見到那年青書生,雙肩徽動,整個身子便飛出一丈,躍到張克英面前。
他劍眉一皺,問道:“是誰打傷你的?”
張克英道:“請掌門人先救弟子三弟,哦!還有侄女………”
灰衫書生也不作聲的,蹲了下來,看了看金玉雙環袁信,便伸手到懷裏掏出一個玉瓶,揑開袁信的嘴,倒了兩滴雪白的乳液在他口中,一伸手將他身上數處穴道閉住,以防止傷勢惡化。
然後問道:“你侄女呢?”
張克英一拐一瘸的走了過去,他只見自己帶來的六個鏢師大半死亡,僅有二個人運氣好,只受了點微傷。
他從那個年老的鏢師手裏接過公孫慧琴,走了過來道:“這是弟子侄女公孫慧琴——”
那灰衫書生兩眼神光掃射了全場一周後,便收回視線,放在這個身受內傷,奄奄一息的少女臉上………
突地——他彷佛受到什麼震撼似的,身體微微的顫抖了一下,暗忖道:“天下真個有如此美麗的女孩?她是不是從天上仙嫡下凡的?”
敢情他看到的是一個娥眉瑤鼻,朱唇粉面,長髮披肩的少女,此刻她鼻翅輕輕的揚動,小嘴微微的張開,兩頰滿布著醉人的紅霞,嬌柔之極。
尤其是她那長長的睫毛,和那微顰的秀眉,使人看來,會從心底裏升起一股憐惜的感覺,彷佛覺得她是要自己保護的,要自己全心來愛護的………
他的視線凝聚在她臉上,想找出一個缺點來反駁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失望了,在她臉上竟找不到半點缺陷,於是他暗贊道:“她像一朵蓮花樣的純潔,像一束幽蘭似的高貴………
但她卻比蓮花,幽蘭還要美麗。”
“我幾乎以為她是廣寒仙子下得凡來………”於是他的心扉,在這刹那間被敲開了,容納了她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