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日之間
李劍銘隨著知客僧踏進了會客處時,他一見室內站若的是一個身著青衫,頭戴一頂儒帽的書生,此刻他正在背負雙手,欣賞著壁上掛若的書畫。
青衫儒生一聽有腳步聲,他倏地飛快向後一轉,雙眼緊盯著走了進來的虯髯大漢,生像要看穿李劍銘的心底似的。
李劍銘腳方一伸進室內,便看到青衫書生同過身來,他詫異地忖道:“這不是那天晚上遇見的那人嗎?他找落星追魂做什麼?難道他便是點蒼掌門?”
敢情他此時正在驚奇那書生雙肩竟然不幌,腳尖微微一移便轉了過來,這份輕功使得李劍銘為之深深地驚詫著,而以為這青衫書生是點蒼掌門。
他雙手抱拳一拱道:“這位少俠,請問高姓大名?”
青衫書生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就是落星追魂?”
他此時正在忖道:“江湖上傳聞莫非失真?他這種年紀和這種樣子不會是落星追魂。”
虯髯大漢見青衫書生竟然顧此而言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他哼了一聲道:“落星追魂向來不見無名小卒的,你請回吧!”他眼見這青衫書生熊度傲然,連禮都不還,心中一氣,便回身待要走開。
青衫書生見他如此,心中一氣,雙手提起,便待出手攻敵,但他想了想,便放下手道:“我叫鍾青,你是不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聞言回過身來道:“你是不是點蒼派的。”
青衫書生搖搖頭道:“我跟點蒼沒有絲毫關係。”
李劍銘摸了摸頷下假須道:“那你請便吧,落星追魂除了點蒼派之外,任何人都不見。”
說著,他回過身走了出去。
青衫書生見到他竟然如此蔑視自己,心裏怒氣上騰,只見他悶聲不吭的,腳下一移,五指遞出一招“琵琶三弄”,數縷指風罩住李劍銘後背“俞蘭”“俞肝”“俞膽”“俞脾”
“俞胃”等足太陽膀胱經之穴。
李劍銘才走兩步便覺出冷風襲背,他低哼一聲,右足一撒,拋肩沉身,左手曲肘一撞,封住來勢,手腕一繞,往對方右臂抓去,手指扣向對方“曲池穴”招式快愈電掣。
鍾青見五指方出,已被對方閃過,他低哼一下,右臂倏地下沉,一兜一轉之際,敲向對方脅下“章門穴”,左手一回向對方腕上“大陵穴”上扣去,這一招兩式,正是“琵琶三弄”
中的連環絕招,威力奇大。
李劍銘手腕方一拋出,便已落空,他趕忙一沉身,左臂轉一大弧,右手藉著身子移轉之際,閃電般一穿而出,迎上對方敲下的雙指………
兩人招式都是快若飄風,一觸之下,立即躍了開去。
李劍銘詫異地忖道:“他的這招武功,竟然不類中原的門路,詭奇無比,剛才我明明已經抓住他的兩指,但卻不知怎的手腕一麻,便被他脫了開去………”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對方。
此刻鍾青心裏也是驚詫地忖道:“師父說我這“飛花手”功夫,是佛門的奇功,但今日使出竟還被這臭男人把手指抓住,呸!髒死了………”
他將手指在衣上擦了擦,繼續忖道:“師父在我來中原之時,曾說我功夫已足可抗衡落星追魂………哦!莫非他就是落星追魂?但他的眼睛好像那個人呀!他們是不是有什麼關連,我要問問他………”
於是他說道:“你就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冷冷的看了看他道:“你是何人門下?”
鍾青嘴角一撇道:“你若非落星追魂你就不配………”
他話未說完,李劍銘鬥然而至,五指飛出間,二大片繽粉掌影,挾著冷颼颼的寒風,奔向他的面門。
鍾青心裏一驚,腳下一滑,退出三尺,左掌疾擋面門,右掌斜劈而出,揚起一片掌影,迎了上去。
“啪”地一聲,雙掌交擊一起,他突覺對方掌上湧出一層層潛力,震得目己身子竟然站不穩,只得退了半步。
李劍銘一掌得手,他身子一移,順勢左掌翻出,拍向對方瞼上………
鍾青此時心裏羞憤交集,他見到漫天掌影又輕飄飄的遞到面門,來勢竟然快速絕倫,於是只見他身子一沉,右手食指圈起,向外一彈——李劍銘左掌拍出之際,眼見對方已經不及閃躲,手掌將要拍在那白嫩俊俏的臉上,看來要留下一個紅紅的掌印,故而他心裏一陣不忍,掌勢一緩,下移兩分,改拍對方肩膀。
突地他見到對方指提起,圈指彈出之間,一縷尖的風聲,逕奔自己手腕“腕脈”要穴,他心裏一凜,想到了前天晚上的那幕,他驚忖道:“這是彈指神通?”這念頭有若電光石火似的在他腦際閃過。
他急忙將左手撤回,右掌斜穿而出,劈出一股掌風,直撞對方手臂,兩勢同時使出,快捷淩厲。
他左掌雖是撤招得快,但是已被那一縷指風彈中左掌掌上,登時左手一麻,提都提不起來,但他右掌劈出一招,卻結實的打中了對方右臂,只聽喀折一聲,鍾青右臂關節已經脫了臼。
直痛得他退出五步之外,兩行珠淚,頓時掛了下來,他一咬牙,右手一托一轉,已將左臂接好,他恨聲說道:“落星追魂,你好!明天晚上子時,我在城南青塢坪等你,你有種的那麼我們再較量一番。”
李劍銘閉住左手穴道,他聞言冷聲道:“明天我沒空,後天子時我會去的。”
他說到這裏暍道:“現在你滾吧!”
鍾青聞言冷笑一聲道:“你別神氣,你左手也已被我‘彈指神通’彈中,若不儘快運氣,將會立即廢去。”說著,他恨恨的看了一眼這面前的虯髯大漢,便飛身躍出,一刹那間,便已走得無影無蹤。
李劍銘一見鍾青走了,立刻坐在地上,提起渾身真氣,慢慢的運行全身,緩緩地在左臂中繞行了兩匝,方始將掌上那股麻痛的感覺除去。
他站了起來,拍拍灰,付道:“這種天下聞名的‘彈指神通’奇功,真個覇道非常,以我這種功力,竟然也會這麼麻痛……”
他此刻根本不曉得,若非他眼裏泛出的光采,令鍾青想到了前天晚上的俊美俠士,而將內力收回兩成,那麼他這條手臂真個是不想要了。
他想了一下,再也想不起是誰會這種佛門的奇功,而收的這個徒弟,因為他的經歷畢竟還是少得很,怎知道江湖上那些成名數千年的前輩奇俠呢?
他綬緩的步出了會客宅,朝後面走上。
冷風帶著一股清香的氣息,撲向他的面寵,他抬頭一看,見到院庭中南株老梅、正在盛開著。
枝頭上點點的梅花,沾上了雪水,看來更是水清玉潔,美麗之極。
他扶在欄杆上,望著這兩株彎僂著的老梅,感慨地忖道:“在這寒風酷雪之下,沒有一種花能經得起考驗,統統的枯萎凋謝了。唯有梅花,卻在這寒冷的日子裏,生出了蓓蕾,開出了美麗的花,才可算是最最美麗,最最高貴的花朵。人,也應當如此,愈在困難的環境下,愈要努力,和環境奮鬥,最後終能開出成功的花朵,終能傲然的看著其他那些受不住考驗倒下去的人,而自己屹立在成功的頂峯裏。
像這兩棵老梅一樣,它受著無情的風雪摧殘,但它沒有倒下去,雖然它已經彎下了腰,但它卻依然張開了它的手臂,抑著凜冽的寒風,彷佛它是說:‘來吧!你們來吧!我張開著手在歡迎著你們,歡迎著你們來磨煉我,因為在磨煉中,我茁長了,我的軀幹長大了,我的力量滋長了………’於是、太陽搖搖頭,屈服了,狂風暴雨也害怕地遠遠離開了,凜冽的寒風,冷酷的白雪,也低下頭,過去了。
只有老梅卻依然昂首挺胸,堅強的屹立著,於是一朵朵的花,開放了,清香隨著空氣飄開了,老梅也笑了,因為,他倒底克服了環境………”
他忖想了一陣,彷佛從裏面領悟到了些什麼,於是他輕輕地自語道:“只要我認為是對的,我一定盡力去做,不管任何環境的壓力………”
他摸了摸鬍子,緩緩地走到後面方丈室去,因為他記起那老方丈還在苦思著他放下的這著絕招呢!
他一腳踏進禪房,果然見到老方丈在托著頷下的幾根白須,兩眼緊盯著碁盤上,怔怔入神。
於是他走了過去,用手將碁盤上的碁子攪亂,他說道:“老方丈,不要再花腦筋去想他了,我們聊聊吧!”
老方丈正在全神貫注在碁中時,驀地見到一隻手將碁子攬亂,他正要張口叱駡,抬頭一見,看是李劍銘,他即瞼上一紅,說道:“檀越直個仁心慈性,不忍見老衲當場出醜………”
李劍銘笑著道:“那裏!老方丈您客氣了”
老和尚道:“檀越棋力真個高明,依老納看來,足可與本省的年大國手一較高下,老衲真個是甘拜下風。”
李劍銘道:“您誇獎了,我這種的棋力,還敢和年大國手一較高下?”
老和尚赧然道:“檀越過於慊虛了,昨日老呐欲持黑子,施主不允,以致於今日讓施主您見笑………”
乍劍銘擺擺手道:“您不用再說了,在下現在倒有一事求老方丈………”
老和尚道:“檀越有何事須老衲效勞的,儘管說好了,老衲若能辦到,必為施主盡力。”
李劍銘道:“在下欲搬來貴寺住個三天,不知您是否………”
老和尚不等他說完,便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原來只不過這小事,檀越你儘管搬來住好了,老衲自會命他們收拾房間的。”
李劍銘連忙向老和尚道謝了一番。
老和尚道:“檀越,老衲至今癡長八十有餘。雖是不懂武功。但老衲知道你必是一個風塵異人,並且貧僧可以肯定你就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聞言,頓時悚然一驚,他說道:“老方丈,您……”
老和尚將手擺了擺道:“檀越天縱之英才。然而鋒芒太露,情孽纏身。故前途有甚務之磨難,幸而你福綠深厚,也許能夠逢凶化吉。否則施主將永陷沉淪……”
李劍銘睜大眼睛,訝道:“老方丈。您真是神仙……”
老和尚笑道:“老衲那能當得了檀越你的誇獎。只不過是從檀越眉宇之間看出你殺氣,情孽都甚重,故而才先點醒你。”
李劍銘說道:“請問老方丈,在下是否能夠……”
老和尚道:“只要你存心忠厚,處處予人一條自新之路,則……”說到這裏他突地白眉一皺,沉聲念道:“阿彌陀佛。老衲又饒舌了。”
他對正在迷茫中的李劍銘說道:“因果輪回,萬事不爽,檀越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認為做得到,那麼天心自然時刻眷顧你。
半月之俊。你到此地來,老衲將有一物相贈,也許能助檀越你一臂之力……”
李劍銘心裏一陣疑惑。攪不清這老和尚賣弄什麼玄機,他稱謝道:“在下半月後一定來拜見您,只不過您不必贈什麼給我……”
老和尚道:“好了,檀越我們不談這些,現在讓我們再來一盤吧!”
李劍銘道:“老方丈您要下棋,在下一定奉陪,只不過仍然由在下取黑子。”
老和尚道:“那裏有這話,你棋力較高,自應由你持白子。”
李劍銘道:“老方丈您若是客氣,那麼在下便不敢奉陪了……”
老和尚一摸須下白須呵呵笑道:“老衲一生別無他好,僅一碁子耳,檀越如此說,豈非要斷了貧僧的命根嗎?”他只得拿了白子,放在自己面前。
李劍銘道:“老方丈,明明是你讓我,還說什麼客氣話呢?”
於是他們兩個,又開始下起棋來。
一直到中午,他們一局棋還沒下完,李劍銘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老方丈,在下至此已智窮計竭了,我們就此休息一下,容在下至客棧用完餐,將行囊馬匹搬來之後,再繼續殘局如何?”
老和尚道:“施主,你就此用素齋吧?……”
李劍銘道:“不用了,在下等會便要再來的。”
說著,他下了雲床,對老和尚作了一揖,便走出方丈室,向前邊走去。
出了寺門,他看見此刻已經沒有什麼人聚在廟外了,於是他便走回自己才換居的客棧去。
他走過街道,穿進一個小巷裏,再從這個小巷繞了出去,他一路上走著,一路上想著心事,他忖道:“前天晚上就在這條小巷裏,抓到了那個毛七,他當時說殘梧子要練什麼邪功,當時我曾想立刻躍到金龍堡去,但是為了公孫飛鴻的失蹤,我又忘了去。”
他緩緩的走著,心裏繼續忖道:“近來我不知怎的?老是神魂不定,偏又愛發脾氣,做起事來,都是未曾經過考慮過的。”
“就拿剛才鍾青來說罷,我跟他無寃無仇的,偏又跟他動起手來,還將他手臂折斷,唉!
我怎麼這樣糊塗呀!他在傷了我之後,還告訴我要馬上療傷,他起先是對我沒什麼惡意的,我偏要這樣……”
他搖搖頭,歎息了一聲,想了下去:“我到現在發覺慧琴姐在我心裏的烙印,竟是這樣深,我隨著她的喜悅而喜悅,隨著她的悲傷而悲傷,失去了她,便使我感到心裏失去了主宰似的。”
“若非我深深地掛念著她的傷勢,我怎會如此失魂落魄似的,本來想要認識他的,我竟然反而把他打傷了,幸好後天他約了我,到時我再向他道歉,也許我們能夠成為一對很好的朋友,因為他那種柔和的性情,跟我是很能相合的,我相信我們不會鬧翻。”
他此刻心裏想到了自己的寂寞,行走江湖一年以來,也沒找到一個好朋友,只是一味在仇,恨,愛之中打滾翻騰,心情也都變成悒悶起來,故而遇到了青衫書生這等俊逸溫文的年青人,心裏起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而極願能認識他……
就是這麼一個念頭,使得他以後的遭遇完全改變了,這非他現在所能預料得到的,否則池就不會想認識錘青了……
他走回客棧後,將房間退了,又到附近飯館夫吃了一頓午飯,因一般人也總是揣測著落星追魂和點蒼掌門的關係,有那曾在江湖上混過的人,卻是動都不敢亂動,唯恐這殺星會在自己面前出現似的,因而,洛甯城裏安定了許多。
他用完飯後,到客棧裏把白馬牽了出來,肩上背著一個包袱,緩緩的走在街道上。
他看著地上掃得乾乾淨淨的,心裏不由贊到:“這洛寧城的地方官倒也很不錯,把這個城管得一切都井井有條,街道上竟然連一絲白雪都看不見……”
他正想列這裏時,突地見到兩個人扛著一大桶酒,吃力地走了過來,前面的一個是廿多歲的年青人,長個矮胖結實,但扛著酒的樣子,還是甚為吃力,頭上都冒著汗珠丁。
後面的則是一個老者,頷下灰須飄拂,額頭上也有很多皺紋,看起來年紀很大了,這時他張著嘴喘著氣,一步的走了過來。
李劍銘見到他這樣子,正在心裏不忍,想要幫他個忙之際。
突地——那後面的老者腳下一軟,整個人都跪在地上,酒桶立時自繩索上,滑落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
頓時只聽“嘭”的一聲,酒桶跌成粉碎,灑,汨汨的流了出來,香氣充溢著整個街道。
那矮胖的年青人,見到酒桶巳破,他站著呆了一下,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似的,臉上笑了一下,便飛快地扒在地上,伸出舌頭喝起灑來。
他連舐帶吸的喝了幾口,見到老者竟仍然呆呆的跪著,動都沒動一下。
他急道:“爸!快喝呀!難道你還要等什麼菜?”說著,他又迫不及待的吸起酒來。
老者一聽,心想有理,也毫下猶疑的扒了下來,張開嘴便吸起酒來,他吸了兩口,自言自語道:“可惜現在沒有花生米——”
李劍銘站在路旁邊,幾乎楞住了,心想道:“這兒怎會有這麼一對寶貝父子?真個是酒鬼……”
他搖了搖頭,便待走開,但剛好這時,一騎灰馬飛快地從街道另一端賓士過來,那匹灰馬有若急矢似的,很快地馳近了。
但是這對父子,卻仍然扒在地上暍著酒,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有馬跑了過來。
待至灰馬上的騎者,發現地上有人時,已經勒不住韁繩了,灰馬立時將那老者踢得飛了起來,而它也摔倒在地上了。
“希聿聿”一聲嘶叫裏,馬上騎者躍起一丈,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看了看那奄奄一息的老者,便豎眉瞪眼怒道:“他娘的,你這混蛋小子,扒在地上等死是吧,把我的馬都摔斷了腿,看今天你老子不好好地教訓你一頓……”
那剛從地上扒起的矮胖子,眼見著自己父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又突地被人罵了一頓。
他一看,見是個矮小佝僂的和尚,在撐著腰,指著自己,他心裏頓時火起,忖道:“這個死和尚把我爸都撞死了,害他都沒酒好暍,我非要找他拚命不可。”
他咬了咬牙,說道:“你這死和尚,不是我老子,你把我老子都撞死了,我要打死你。”
中年和尚一聽,怒道:“你這憨小子,還敢找我的麻煩,你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矮眫的年青人駁道:“你打聽看看,我傻老二怕不怕打架,今天我要打你……”說著,他卷起袖子,揚若鬥大的拳頭,便往那矮和尚身上砸去。
中年和尚見到他這樣,冷笑了一聲,動都沒動一下,眼看著儍小子一拳打了過來,他方才身子輕輕向後一讓,右手五指,飛快的已經抓上對方手上。
只聽“啊”的一聲,傻老二跌了出去,捧著右手哭了起來。
中年矮小和尚冷冷一笑,寒聲道:“你回去準備棺材罷,你中了我的毒,頂多只能活一個時辰——”
他話還未說完,背後一個比他更冷的聲音道:“你若不醫好他,你馬上就死!”
中年和尚悚然大驚,想不到自己一身功夫竟然讓人到了身後還不知道,真個令他心底一寒,急忙裏他腳下出力向前一躍,右手袖袍一揚,一縷寒光奔向身後。
他一直曜出一丈之外,方始像一個風車似的,轉過身來。
他抬頭一看,見到一個虯髯大漢,冷峻地站著,動都沒動一下,兩眼望著自己,在腳下自己的暗器,靜靜的擺在那兒。
他心裏驚疑不定,想不到江湖上有這麼一號人物,於是他說道:“尊駕背後暗算人,算得了好漢嗎?”
虯髯大漢側目一看,見到傻老二此時躺在地上,右手腫得像個冬瓜似的,黑氣直漫到他的肘部,盡在喘著氣,瞼上痛苦地曲扭著,但卻發不出聲來。
虯髯大漢冷冷道:“現在我命你立刻替他治好。”
中年和尚一聽他口氣如此之大,竟然楞了一下,旋即大怒道:“我五毒絕僧在江湖上這麼多年了,從沒有誰敢對我說這話……”
虯髯大漢冷笑道:“現在你不是聽到了嗎?告訴你,廢話少說,快替他醫好。”
五毒絕僧一聽大怒,他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
虯髯大漢悶聲不吭,腳下輕移,便已到了他的面前,右手五指箕張,便往五毒絕僧面門抓去,快絕有若急電驚雷。
五毒絕僧一見滿空指影,向自己面門罩來,他大驚之下,急忙身子一挫,呼地一聲,左手袖袍揚起,直往對方臂上搭去,袖中手指張開,扣向對方脈門要穴。
虯髯大漢見對方袖袍一出,便是一陣腥氣撲來,他急忙閉氣變招,只見他手臂一繞,五指原式不動的,已經扣住對方臂上“曲池穴”。
五毒絕僧招式一出,便見對方手掌已經變招扣向自己手臂,他驚愕之下,待要變招卻敵時,卻已太遲了,頓時左臂一麻,已為對方扣住。
他趁著對方還未用力之際,右手反掌一招“倒打金鐘”,身子一掙一轉時,往對方胸前打去,而虯髯大漢此時覺然有若未覺,直等他手掌拍上。
他自忖自己素來練有“五毒手”,只要讓他打中那人,則非他本門解藥,不足以救好,故而他見對方不及閃躲,心裏一喜道:“這下你讓我打中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這個念頭剛一想完,手掌已經拍上對方胸膛——只聽“呀”的一聲慘叫裏,他顫抖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掌,只見上面密密的刺了許多小孔,紫黑色的血,一滴滴的向外流……
虯髯大漢冷哼一聲道:“解藥拿來!”他右手扣住對方左臂曲池,冷漠地說著。
五毒絕僧顫聲道:“您是……銅甲鬼……老前輩”敢情他看到了對方胸前被自己掌印拍碎的衣衫裏,露出黃色的軟甲來,那上面正有著一根根的刺。
虯髯大漢一看儍老二臂上黑線已超過肘間,到了上臂,眼看只有出氣,沒有入氣的份兒了,他說道:“快替他醫好!”
五毒絕僧顫抖地伸手到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玉瓶來,說道:“請前輩放開我,我去替他治好。”
虯髯大漢將手一松,目光炯炯的看著五毒絕僧。
五毒絕僧用左手將玉瓶的蓋子揭開,倒在自己右掌上,只見他一陣亂搓,已將右手小孔填滿,不再流血。
他走到傻老二身旁,把藥粉倒出,放在左掌掌心,右手掏出一把小刀來,只見他在儍老二右手小指上割了道破痕,讓一滴滴的毒血流了下來,然後將白色粉末塗在上面,頓時只見傻老二一條右臂已經變回原來形狀,黑色的痕跡,已經降到手掌上,然後從中指破痕裏流出……
他站了起來,對虯髯大漢作了一揖道:“晚輩不知是前輩,故而失禮冒犯,尚請前輩原諒。”
虯髯大漢冷哼一聲道:“你匆匆忙忙的,趕路要幹什麼?”
五毒絕僧道:“晚輩前日到金龍堡來,今晨聞知落星追魂在此約鬥點蒼掌門,故而欲趕到家師處告知鐵甲怪師叔……”
虯髯大漢詫道:“你師父?……”
五毒絕僧趕忙道:“家師摧心毒魔一向和鐵甲怪師叔要好,鐵師叔沒跟您老說過?”
虯髯大漢哦了一聲道:“有!有說過,但老四怎又到了你師父那兒呢?他……”
無毒絕僧道:“他在四川碰見了落星追魂,被折斷雙臂,所以在師叔那兒養傷,我師父替他裝了兩枝鐵鉤……”
虯髯大漢道:“落星追魂這小子真該死,專門和我天娛宮裏人作對……”
五毒絕僧道:“據說少林已經請出南海普陀山紫竹神尼的徒弟,淩波玉女來到中原,合擊落星追魂,而金甲神老前輩,也要趕來洛寧的,眼看落星追魂這下逃不了……”
虯髯大漢擺擺手道:“這我都知道,我到這裏來也就是找落星追魂的,你現在可以走了,把四弟找到洛甯來……”
五毒絕僧點點頭,向虯髯大漢作了一揖,便飛奔而去。
虯髯大漢望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道:“你拚命跑罷!十二個時辰內,閻王老子就會要了你狗命。”
他問過頭來,一看地上的傻老二,突地,他楞住了,他詫異地道:“咦!他怎麼竟死了呢?”
原來此時那儍老二已經全身發白,閉上眼睛死了。
他腦筋轉了兩轉後,便恍然忖道:“這五毒絕僧真個刁滑無比,他竟然在看出我假裝之後,還跟我聊了這許久!……”
一想到這裏,他突覺手指一麻,心裏不由大驚道:“呀!我竟也著了他的道了……”
於是,他趕忙提起本身內力真火,運到指尖,*出指上所中的毒……
但他一想在這大庭廣眾的路上,實在不便於運氣*毒,所以把穴道閉住,牽著自已的白馬,向圓通寺而去。
※※※且說李劍銘回到了圓通寺裏,將白馬交給廟裏的小和尚,便一逕隨著知客到為他預備好的客房去。
他一進房,看見打掃得甚是乾淨,榻上的白被子,厚厚的疊起來,整齊的放好,看去心裏甚是舒適。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嗯!很好,謝謝你了。”
知客僧道:“檀越太客氣了,我們方丈說請你去下棋。”他懷疑的看了看李劍銘胸前的一個黑黑的掌印但他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李劍銘道:“好,你跟他說,我半個時辰以後會去,因為現在我有點事……”
知客僧答應了一聲,便走出去,自去做他的事了。
李劍銘將門閂上,便盤膝坐在榻上,用起功來,刹時之間。丹田真火提起,運至指尖,化煉那沾著五毒絕丐僧上的毒。
待至他將那一絲毒沬*出手指後,他站了起來,將外面的灰色衣衫脫了下來,露出身上穿著的黃光閃閃的銅甲。
他看著衣服上的一個黑黑的印子,忖道:“這五毒絕僧手上真毒,連衣服都被他的毒血蝕得這樣,剛才我下手還嫌太輕了,對付這種陰險毒辣的人,應該更狠點才對。”
其實他並不曉得他又是一次從鬼門關裏回了過來。
原來那五毒絕僧混身是毒,又加以武功高強,故而橫行秦嶺一帶,無人敢惹。
他師父摧心毒魔一向和四大神魔中的鐵甲怪交好,故而對於落星追魂之神威,都甚是凜然。
此次銅甲怪被殺身死之事,被銀甲魔帶到了秦嶺摧心毒魔魔巢穴之中,所以五毒絕僧知道那個軟銅甲是被落星追魂拿去。
這下他聽到了落星追魂在洛甯向點蒼掌門挑戰,故而急忙從金龍堡裏趕到秦嶺去,向鐵甲怪報告,好讓鐵甲怪和金甲神能趕到洛寧來,擒獲落星追魂。
那知他卻在街上便碰見了李劍銘,待至他僅兩招,使被制住時,他一方面驚於來人武功,一方面也是暗喜,因為他衣衫上全是毒粉,沾上肌膚便能從毛孔滲入,以至於攻心而死。
他眼見李劍銘五指扣在自己穴衫上,超過時限,而尚只到了對方指尖上,他駭然之下,乃運功施出“無毒掌”來,一掌打在李劍銘胸前。
侍至他手掌被刺傷後,他才知道面前這人是落星追魂,這下可嚇得他心裏發毛,凜於落星追魂的威勢。
他連本門的毒功都不敢施出,急忙裏運用機智,方才脫出李劍銘之手,飛奔而去。
其實他在李劍銘不知提防之際,施展他的毒功,必定能使落星追魂中毒而亡,也不至於本身幾至喪身……
令劍銘換好衣服後,他使到方丈室內,與方丈下起棋來。
一天,過去了。
沒有絲毫變動,圓通寺寧靜得很,點蒼掌門始終沒有出現過,也沒有任何消息,顯示著他將來圓通寺。
一夜,過去了。
李劍銘在懷念著公孫慧琴的笑容裏,安舒地睡去;但卻在一個惡夢裏驚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坐在榻上,忖道:“剛才那個夢是真的嗎。慧琴姐再會愛上那個掌門嗎?她就因為眼看著我們的決鬥,而自殺……”
啊,這不是真的,不是事實,她喜歡我,我曾告訴過她,我是深深的愛著她,她不會因為我一時的錯誤而拋棄我的……她不會的,絕對不會……”他想到後來,禁不住的喊了出來。
他的聲音在岑靜的夜裏,遠遠的傳了出去,在空中反覆回蕩……
他低下頭,輕聲地喃喃道:“我不能失去她了,我的心將會隨時都破碎,我的創傷也會更加的深……”
他痛苦地搖搖頭,恨聲道:“點蒼掌門,你這下不來,我趕到點蒼去,把你們的老巢都掀翻了,那時,你們弟子的血,將從山頂流到山腳……”
然而,在這同一個時候,距離圓通寺不足廿丈之處,點蒼掌門謝宏志,卻冒著性命之危險,在慢慢的替公孫慧琴療傷,他根本沒想到李劍銘會有這個念頭,也沒想到李劍銘會和公孫慧琴曾是一對戀人……
且說李劍銘發洩了心裏激動的情緒後,他茫然的歎了口氣,低頭沉思著,沉思著自己在江湖上的行為,沉思著感情上的遭遇,沉思著……
他永遠有那麼多的沉思,有那麼多的幻想,這就是他所以經常陷入痛苦,憂煩中的原因了。
人,是有思想的,常他的靈魂飛馳在幻想的領域內時,他得到了現實所得不到的愉快。
因為,在幻想裏,人生永遠是有美麗的前途;永遠是光明的,未來的一切一切都是美好而輝煌的。
但是,當他從幻想中醒發過來時,當他從思想的領域回到現實的環境時,他覺察到現實是那樣冷酷,現實是那樣痛苦。
於是,他更加痛苦了,更加傷心自己的不幸,與人生的坎坷……
這就是為什麼有人說世界上唯有白癡的最最幸福者是真正原因了。
因為他們沒有思想,不會因為現實距離幻想太遠了,而悲歎,怨尤,而失望,傷心。
為什麼兒童是天真的,為什麼到他們一長大,便消失了以往的天真,它的原因,也就是在這裏……
廟裏的和尚已經起來,開始做著早課。
清越的鐘聲,振盪在空中,夾著木魚敲擊的聲昔,顯得是那樣的空靈……
喃喃誦經聲,穿過院落,來到了這間房裏,也傳進了李劍銘的耳裏,他抬起頭看了窗上,感慨地道:“天亮了,昨口已經過去,今天又將開始了新的希望……”
他張開兩臂,伸了個懶腰,從榻上走了下來,到院落去找到了一口水井。
他先洗臉後,踱著緩慢的步伐來到了寺裏,他輕輕的站在門邊,看著屋內許多和尚在誦經。每一個和尚都莊嚴的盤膝坐在蒲團上,手持念珠,半闔著眼簾,嘴唇翻動間,那些奧妙神秘的經文,飛在空中,迥蕩在室內……
李劍銘站著好一會,他的心靈平靜了,胸中空無掛念,那些雜思煩慮,彷佛都被室內的木魚聲,誦經聲給驅走了。
他望著繚繞的香煙,望著肅穆的和尚,心裏好似有了一絲什麼感觸似的,但他卻又說不出來。
他站了好一會,見到那些和尚翻完一頁又一頁的經文,仍然還沒有念完。
於是,他輕輕的走出了廟門,到了院裏,他忖道:“和尚們本來應該是不問世事,靜心修為的,像剛才那樣,以經文來澄清腦裏的雜思,來平靜心裏的欲念……”
“但是,卻有一些和尚,不但未曾修得清靜無欲,反而要在濁世的污穢裏打滾,與人爭名奪利……”
他緩緩地推開了廟裏的側門,走到外面去。
此時天色一片茫茫的,只有東邊露出一些魚白色,映得遠處被白雪蓋滿的山巔,也轉為光亮。
大地靜靜的,寒風仍然呼嘯而過,地上結了一層冰,反映著天邊的光亮,看去一大片都是白白的。
李劍銘背著手,向著東邊緩緩的踱去,腳下有些薄冰被跺碎了,發出幾聲輕脆的響聲,點綴在這靜靜的清晨裏。
他望著這寒冷的大地,那佝僂的枯樹,那堆著白雪的屋頂,感觸地道:“冬天已經來到,春天也將不遠了,這就好像黎明前的一刹那,是最黑暗的,既然渡過了這個黑暗,那麼光明就在眼前……”
他一直走出十餘丈遠,這時看到了一座很大的莊院,矗立在一大片竹林後,隱隱露出丈榔比的屋宇,和高大的樓房。
他忖道:“這一帶並沒有什麼人家呀!但這個大莊院卻建在這邊,以往怎會沒看到呢?咦!
奇怪!”
於是他沿著一條寬濶的路徑,朝那竹林走去。
走近了。
他很清晰的看到這座莊院的外貌。至此他不禁駭然忖道:“是誰有這麼多的錢?在這裏建了如此大的莊院。此之那金龍銀麒兩堡的範圍還要大。”
敢情這個莊院四周都築有二丈多高的石牆,牆外一大片竹林密密叢叢的,將這個莊院圍住。
圍牆裏樓閣,大廈,櫛比鱗次,連綿的屋宇,看來更是巍峨莊嚴……
他站在闊牆外,怔立了一會,訝然失笑道:“我管他是誰?他有錢也不關我的事,我怔在這裏幹什麼,真個好沒來由……”
於是,他回過頭來,走回圓通寺去。
然而,他沒想到就在他起步離去時,他剛才站的地方,那牆裏的一間室內,一個美麗的姑娘,正在顰著蛾眉,張開著眼睛,凝視著屋頂,在想著他,在為他而流淚……
如果他再站一下子,就可聽見她淒涼的叫道:“銘弟!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你沒有想到以前在山谷裏,在楓樹下你說的誓言嗎?難道你已經有了新的戀人,忘記了我?……”
但是,就這麼一座橋,就這樣的一個短短的時間,把一對戀人分開了,遠遠的分開了。
以致於以梭經過丁許多的磨折,許多的危難後,他們才能見面。
但那時候他們雙方又是一種什麼情形呢?那時雙方的心境又是怎樣呢?這,我也不知道,讓命運去為他倆安排罷!
且說李劍銘走回圓通寺後,見到和尚們已經做完早課,廟裏只是只餘下嫋嫋的香煙,仍自繚繞翻滾……
他正要回房時,知客僧含笑的走了來,說道:“檀越,您這麼早就起來了。”
李劍銘點點頭道:“嗯,早晨窄氣新鮮些,起來散散步。”
知客僧道:“檀越您只穿一襲長衫,不冷嗎?”
李劍銘道:“不!我根本就下覺得冷,你問這個幹什麼?”
知客佾道:“沒什麼事,貧僧穿了五六件衣服,還覺得冷,施主你竟然只穿一件長衫,便夠了,所以問問您……”
李劍銘道:“我血氣較為旺,故而冬天不大覺得冷,穿個一件長衫也就夠了。”
知客僧道:“檀越真個好身體,貧僧比您還要年輕些,但昨晚卻非吃狗肉不能入睡……”
李劍銘訝道:“狗肉?”
知客僧此時警覺自己失言,他臉上一紅,囁囁道:“不……是……”
李劍銘問道:“怎麼不是?我明明聽見你說狗肉……”
知客道:“沒……”
李劍銘故意問一聲:“沒什麼?”
知客僧艱難地說道:“這……”
他正在這不出來的時候,一個小沙彌揉著跟睛,提了個夜壺,走了過來,他喃喃道:“天氣這麼冷,尿特別多,倒起夜壺都重死了。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