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常言道計劃沒有變化快,我還在跟周世昌他們討論著怎麼撈錢的幾天裡,發生了不少事。
第一件事就是比爾·蓋茨決定訪問中國。
這件事的起點是國內一批計算機生產商——尤其是太陽電子在內的跟微軟簽訂了OEM的幾個頭牌企業,紛紛通過了ISO9001認證。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爾·蓋茨聞訊之後發表聲明,希望同國內諸企業「進行深層次的全面合作」,並決定來中國瞧瞧。
在這之前,用友已經跟微軟簽了長期合作協議。
中國大陸市場這塊大肉,終於滴下讓人垂涎的油水。
而比爾·蓋茨欲造訪的第一站,卻不是太陽電子,是96年虧損嚴重的香港聯想,事實上在我記憶裡,他也是去的聯想,但去的是上海聯想,順便還跟上海市政府簽訂了Windows NT支持上海網絡發展的協議,上海熱線自此誕生。
當然,這件事也就罷了,在我看來這對我的種種投機倒把生意並無影響。深圳那邊,4月份姜博士的成果終於體現出來,超強糾錯芯片出爐。國內鐵定要多一個VCD機品牌了,只要VCD機的產量和銷量上去,新媒體研發的計劃就能跟上。這不僅是錢的事,我們要做的首先是賺錢,其次就是融入亞洲媒體市場,尋求海外關係,積累經驗。這些東西不是花錢就能買來的,我們不似那個比爾·大門同學有數不盡的錢可以砸在一個項目上,用錢累積經驗。相反,我比他強的地方正是我有經驗,要靠經驗來撈錢。
雖然這些經驗已經越來越少可用的了。
第二件事則是關於王小波新書的,新聞出版署最初打算禁掉《青銅時代》和《未來世界》,理由不外乎老生常談那幾條。但之前已經有了尚方的那次事,而且鳳凰衛視又剛開播,也不好對我們的事兒做得太過,這件事私下裡跟蔡青說了一下也就不了了之了,書照樣出。
至於文壇那些「格調高雅」的作家們怎麼罵,那跟我無關,我相信王小波罵人本事不比魯迅差,隨便找幾本不怕查的雜誌使勁鬧去,好歹也是個活廣告。
進入4月之後,我不斷被魯倩拖出去玩,儘管我這個人無趣又凶,她還是執意來找我,反正十幾歲的小姑娘是沒有面子可言,而我也不能做得太過分,畢竟是魯薇的妹妹。
就這樣,隔三差五我要陪魯倩去喝個茶,看看新鮮玩藝什麼的。96年大城市不說,小城市裡流行著種種港台偶像的音樂和日韓服飾,這些東西都讓魯倩著迷,我想想我當年也差不多,不過我迷的是郵票、古幣和舊書之類的東西,前兩樣能賺錢,後一樣有趣。看來不同環境下的孩子關注的東西肯定不一樣。2000年遠走南方的時候我把自己收藏的所有郵票都賣了,留下一堆回憶和無數碌碌的時光。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堪回首。
對魯倩,我一直都用不鹹不淡的態度搪塞。一個還是幼女的小姑娘我自然不會有什麼想法,況且張小桐擺在那裡做對比,能比我表姐好的姑娘全世界打著滾數也沒幾個。我陪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我寂寞,沒有什麼人在身邊。
平均保持每天跟張小桐三個小時電話滔滔不絕依然不能解除相思之苦,我經常嘲笑自己:張小桐走之前我還沒事自我安慰說反正小別勝那啥,現在看來,是一天不見就慌了神,一個月不見就茶飯不香。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居然能再一次愛一個人如此深。
張小桐不在身邊的日子依然要照舊過,我強振精神,開始寫我們幾年來共同相處的回憶,打算等她回國時給她一份驚喜。對於浪漫,我懂的不是很多,但我知道,只要真誠,有感情,一切行為都可以浪漫。
浪漫只是一種情緒,一種對行為的自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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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中,我要跟蔡青去一次深圳。姜博士有意向我們炫耀一下他的輝煌成果,我也想見證一下能走入普通家庭的廉價VCD機的最終形態。橫豎北關市也沒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就當南下散心了。
家裡知道我又要去南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近一段時間我的決定很有一點獨斷專行的意思,讓父母很沒言語。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不過不這樣就要費很多口舌解釋,而解釋這種事是我以前最不喜歡做的。不是說人生不需要解釋,只是我覺得有時候與其費心解釋還不如踏實做點什麼。尤其我這種解釋還很麻煩,我總不能說我的一些決定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以後某些事情的發展走向吧?
像現在這樣,能在平時享受以前難得的親情,我已經很滿足了。任何事都有個過程,我得到一些必定會失去一些,讓父母對我的看法慢慢改變吧。
好在之前廣州之行給他們增添了很多信心,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情況不是很嚴重。更何況我每次去身邊都有一個能幹的手下陪著,兩老也就把許多擔心過度的話留在了心裡。
我和蔡青商量了一下,最近她也不是很忙,我們選擇了慢悠悠的火車,先到廣州,再從廣州分公司叫一台車,直接一路到深圳。廣州的流花火車站有直轉深圳的車,我對那裡稍微有一些瞭解,如果讓蔡青陪我,還是不要走這些麻煩路比較好。
蔡青出遠門是家常便飯,旅行的事都是她在準備,不過陪我出遠門是第一次,她也覺得挺好玩。
我給劉明耀打電話:「哥哥,借您的蔡姐姐一用,不介意吧?」
劉明耀好像正在喝水,聽我說完一連串咳嗽,半天沒緩過來。
「瞎說什麼呀你……我,我們是純潔的革命友誼!」
「呸!」我唾他,「你說你們家有棵櫻桃樹你小時候用斧子砍了它我都信,這個就是不信。」
「嘿嘿,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我和蔡青在16日晚上從瀋陽動身,坐的是T235次特快列車。說是特快,到廣州也要30多個小時——在96年,火車數次提速這種胡話我還沒聽什麼人說過,不過90年代中期的火車服務態度很好,乘務員和藹可親。當然我絕對不會惡意揣測這是因為軟臥車廂裡的人都比較有錢這種可笑的緣故,我相信偉大的鐵路工作者們——雖然中國的鐵路特色就是晚點和黃牛票。
軟臥車廂看起來也不比硬臥豪華多少,我和蔡青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擺好行李,開始說些閒話。我平時跟蔡青的交流甚少,可說的話題倒也算豐富。我不是個特別喜歡滔滔不絕的人,但也絕對不會悶頭不說話,除了對張小桐之外,對別人話也不少。
我最初對蔡青的認識來自於魯薇的推薦,後來一直是隔著一個公司遙控,接觸並不多。蔡青在某些地方上跟魯薇很像,那就是工作態度非常認真,而且能把公司的事當自己事辦,這也是她為何能迅速成為公司領頭人之一的主要原因。
我很欣賞這種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經理型人才的能力相差上沒有太明顯的標記,除非是周世昌那種敏感的天才,一般人與人之間比較起來,未必誰比誰差,看的就是認真不認真。
這也是我幾年工作下來的一個粗淺結論,蔡青、魯薇、劉明耀之所以能在我的指揮下發揮他們的能力,有現在這個成就,跟他們這些人認真做事的性格脫不了關係。
一個認真對待自己的人是非常容易成功的,而一個連對自己之外的事都認真的人,通常沒什麼理由不成功。
敬業這種老生常談已經很少有年輕人喜歡談了,但我覺得這個話題永遠都不過時。
我跟蔡青開玩笑:「蔡姐,這種四人車廂讓兩人包下來,通常是三流通俗小說香艷情節的開端來著。」
蔡青燦然一笑:「怕什麼?你給出的結局不是總能出人意料嗎?」
「也都是意料之中吧。」我說,「其實很多時候我忽略了一些不可見因素,很像走鋼絲。」
「不可見因素?」蔡青不明白我的意思。
「打個比方。蔡姐你知道現在咱們用的電腦鍵盤最初是給打字機設計的嗎?」
蔡青點點頭:「這個我知道。」
「知道為什麼這麼設計嗎?」
「不知道。」
我從行李包裡掏出筆記本電腦,給蔡青比劃。
「以前的打字機,因為打字員速度太快,很容易卡住。所以鍵盤設計成讓打字員盡可能不能快速打字的佈局。但是因為某種不可見的因素,打字機鍵盤成為了電腦鍵盤,後來取代了正統鍵盤。」
「不是因為打字機的使用率高導致的嗎?」
「有一部分原因,」我說,「單是正統鍵盤,那種能快速打字的鍵盤,從此不見了。VHS格式錄像帶也一樣,當時日本市場上群雄並起,錄像帶格式為何只留下一種VHS的呢?這種不可見因素也佔了很重要的地位。」
蔡青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微微點頭,等我繼續說下去。
「蔡姐,您知道順時針的方向吧?」
「呵呵,當然知道。」
「那您知道以前的時鐘也有逆時針方向的嗎?雖然從功能和使用上來看,一點也不影響。」我說,,「但是最後歷史選擇了順時針,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在其作用,我們也不知道。」
我長歎一聲:「所以,即使大方向上我們始終沒犯什麼錯誤,這些細節因素也不好說啊……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個變化,咱們就都吃了虧。」
蔡青笑道:「是非成敗轉頭空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麼?怎麼?看不開了?」
「看的開。」我扭頭看火車窗外的郊野,偶爾一點燈光一掠而過,「看不開也不會這麼不要臉地往前窮追猛打了。」
我和蔡青正說著,有人敲門。
蔡青起身去開門,門口站了一個看起來神情猥瑣的中年婦女,手拿一台小的卡西歐手提電視:「要不要看片?10塊錢一個小時。」
蔡青回頭用眼神詢問我的意思,我搖頭:「不用,我們自己帶了筆記本電腦。」
中年婦女不肯走:「電腦沒電塊,我這個有備用電池,能用10個小時。」
我跳下床,拉開隨身帶的旅行袋,亮出一兜子備用電池:「我們帶了10塊筆記本電腦備用電池,多謝關心了。」
中年婦女難以置信地看了旅行袋一眼,確定那確實是筆記本電腦的備用電池之後,悻悻走了。
蔡青關上門回來:「你還真帶了這麼多電池?」
我把筆記本電腦擺好,打開:「蔡姐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拿10塊備用電池在火車上玩筆記本電腦。」
「……等等,」蔡青說,「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有個願望是坐在大城市的路邊看美女?」
「那個實現過了,我在廣州大街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看見的美女統統操外地口音……」
「……」
在火車上的第一天因為大家都忙得有點累,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一整天都在無聊中度過,我跟蔡青翻了翻95年福布斯財富排行榜的繁體中文版,95年福布斯在中國發佈了富豪排行榜,備受爭議。中國人天性不喜歡張揚,連流傳下來的話都是「悶聲發大財」和「財不外露」之類的教誨,是以福布斯在中國只停留一年就屁滾尿流地去了,一直到99年才重新殺回來。還是藉著當時財富論壇500強企業對話在中國召開的東風。
95年入選中國百位富豪的人在之後的幾年裡七零八落,當真如我常說的那樣,是非成敗轉頭空。現在來看95年的排行榜和評價,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火車在我和蔡青的討論中走走停停,從晚點15分鐘到晚點30分鐘,再到晚點45分鐘,最後終於在天色全黑的時候響起了廣州歷史文化介紹的廣播,於是大家知道,羊城快到了。
從流花車站下車,我和蔡青在三元裡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將就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到廣州分公司拿車,蔡青開車,我們從廣園路直奔深廣高速公路而去。
即使是4月份,在上高速之前也能隨處可見沿路賣柚子的農民,我對這段高速公路熟悉得不得了,蔡青也不是頭一次來,對一路的景物俱是十分熟悉。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到了深圳的寶安區,這裡位處市郊,荒蕪中林立著一些新興的工廠,也是我很熟悉的地方。
坐在車上,看著路上各種假牌照的摩托車,我一時有些迷茫,2003年羅湖關附近的那一次經歷是再清晰不過的,上次來廣州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極力逃避。現在既然人已經來了,還是要去看看。
蔡青發現我在發呆,伸手拍拍我:「想什麼呢?」
我迅速反應:「沒什麼,咱們直接去工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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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裡,姜博士穿得正式無比地來迎接我們,這個老男人刮了鬍子之後居然也蠻帥的,除了那個聰明得絕了頂的腦袋稍微有一點打眼外,其他方面都很好。我們邊走邊說,姜博士給我們介紹了廠房和生產線之後,帶我們到產品測試間去看VCD糾錯能力的測試。
「我預言,在未來兩三年內,VCD在東南亞地區將全面取代VHS錄像帶。」穿著白袍看起來很似姜醫生的姜博士邊走邊對我們興沖沖地說,「光盤成本的逐步降低將給VHS錄像帶市場造成強烈的衝擊。新的DVD媒體因為價格問題,注定無法在東南亞地區普及,LD也一定不會成功。」
我聽得暗暗點頭,這個Dr·姜說的和我所瞭解的情況差不多,假如沒有一種廉價媒體出現並取代VCD的話,到90年代末為止,中國的DVD普及率依然很低,大多數家庭依然堅信VCD是最廉價最好的媒體格式。
到了產品測試車間,我差點笑出聲來:一個身穿和姜博士一樣衣服的年輕人正在用砂紙打磨一張光盤,這種廣告我在90年代末沒少看,有用刀割的,有掰成幾份再用膠水粘起來的,也有用車輪壓的,其要表達的中心思想無非是同樣的一個詞——糾錯。
超強糾錯,萬能糾錯,無敵糾錯,糾錯王……我想SONY的光驅設計工程師看到這些設計也會感到由衷的羞愧和憤怒吧?SONY的光驅在業界以讀盤挑剔而著稱,現在諷刺的是,他們的工程師來給我們做了超強糾錯的芯片和光驅。
按照姜博士的解釋,一般普通的VCD光頭在批量生產的時候往往要被一個問題所拖累,那就是光頭核心部分的發光二極管焊接觸不能使用普通的焊接,要用特殊材質的不干膠粘連,這樣很容易導致VCD連續工作7小時以上之後溫度高於70度,不干受熱膠軟化,光頭讀盤能力下降。他在這個地方進行了改進,目前所用的粘貼材質能承受85度的高溫,VCD機讀盤差的問題就不太容易出現了。
這個問題我在SONY的PS遊戲機上也碰到過,看來還是SONY自己的工程師比較瞭解自己的產品。聽姜博士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說話間,那個年輕人已經把被砂紙磨過的光盤放進VCD機,很快電視上出現了一個不知道哪裡找來的泳裝少女,看來是一張市場上常見的「非原版MTV」的卡拉OK碟,我就不能明白,做盜版就做盜版,幹嗎還要找一群連搔首弄姿都不會的姑娘來噁心人?所以我從來不去KTV,就是怕被這種碟噁心著。
音樂,沒問題,聲音,沒問題,畫面,沒問題,馬賽克按照我這種被DVD慣壞了的人來看肯定還是有,但也很輕微。
放了20分鐘,4首歌,4個不同長相穿同樣泳裝的少女搔首弄姿完畢,一點卡殼沒有。
我和蔡青非常給面子地一起鼓掌,恭喜姜博士的成功。
姜博士笑得很開心,如期完成糾錯芯片的量產,他的荷包也會隨之鼓起來了。
蔡青建議VCD機另起一個牌子,不要和太陽電子目前的產品衝突。我本來想反對的,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道理,VCD瘋漲的機會正是我們建立新品牌的好時機,建立一個新品牌所花費的心血我們都是明白的,在可以順風的時候順風一下顯然沒什麼壞處。
給新牌子起名的榮譽就交給姜博士了,反正只要他想了名字,剩下圍繞新品牌的相關一套自然有人會跟進補完。
至於企業文化——哼哼,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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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蔡青看完VCD的糾錯演示之後,第一天的事基本上就算結束了。姜博士現在好歹算是地主,他常年旅居國外,湛江話潮州話白話都懂一點,在保安區的一個溫泉度假村設宴款待我們。我對客家菜興趣不大,唯獨那裡的烤乳鴿味道一流,讓人吃了還想吃。
陪同的幾個這邊的科研人員和工廠負責人都是本地人,被蔡青一個人全部放倒。廣東地區能喝酒的很少,當年我在廣州以6瓶啤酒的可笑酒量居然也放倒了一批人,可見這裡的酒桌習慣是多麼的溫柔靦腆。
吃晚飯,本來姜博士打算讓我們住工廠旁邊的別墅,我堅持要去市區裡,住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就在羅湖關和火車站旁邊,一般深廣兩地的客車也必先停在那裡,除了歲末,任何時候都熱鬧無比。既然我們要走,姜博士也不好留我們,大家約定第二天上午來工廠看技術資料,順便聽一下目前產品的一些市場預測。
蔡青有點奇怪我為何非要住香格里拉,不過也沒多問,開車從寶安出發,一路進了蛇口。
進了蛇口——也就是南山區之後,公路和樓群漸多起來,深圳的城市規劃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看起來很舒服,樓蓋得也頗和氣,不似一些大城市的咄咄逼人。
蔡青一邊開車一邊說:「幾個月不見,又變了不少。」
「改革的窗口嘛。」我說,「放慢車速吧,我想好好看看這個城市。」
蔡青把車速放慢,車子緩緩駛過立交橋,我所熟悉又有一點陌生的那個深圳就在眼裡了。
深圳給我的印象一貫是貴而舒適,除了犯罪率稍高基本上沒什麼毛病。我在這裡呆了差不多兩年,對這裡並沒有太強烈的感情。相比之下,2000年初的廣州給我的印象要更深一些。
車開到一個路口處,我讓蔡青停車。
我用行動解開了蔡青的疑惑——在路邊叫了一份油炸臭豆腐。
「蔡姐,要不要?」
蔡青笑著搖搖頭。
我笑笑,三口兩口吃完臭豆腐,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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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很喜歡在街頭邊走邊吃東西,某個人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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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華僑城,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奔向羅湖。越深入深圳市區,我的心沉得越厲害。
有多少年了?差不多十年了吧?讓自己的回憶盡量不觸及這個地方,這裡的笑與淚,歡樂與悲傷,這裡的一切一切,我曾經很希望它們都隨風而去,就這樣算了。
偶爾有深夜睡醒的時候,我會想起這個地方,這裡的一些人。這座城市和這些回憶。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斷告訴自己,你不要逃避,你在笑的同時,你在得意的同時,不要忘了這個世界上曾經與你同一屋簷下的人還有很多,其中某個人更是你永生難忘的。
沒有張小桐的關心,沒有她的淡化,我想我即使重來100次也還是會活在一些遺憾回憶的片斷中。
所以這一次我選擇回來,重新面對。
上一次在廣州,和自己的過去擦肩而過,這一次我不會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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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附近晚上很熱鬧,通往香港的海關出口和高架橋之間有無數為生活奔波的人來來往往。夜晚這裡的燈光以照出一片柔黃,操著各地口音的人們共同演繹出一個碌碌奔波的世界。
我記得自己曾經在關口貼著那條黃線走來走去被喝斥,我記得自己曾經在這附近幫一個人買一瓶可樂跑得滿頭大汗,我記得自己跟朋友們宿醉,我記得不遠處就是我擁有2003年記憶之地……我也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裡認識了許多有趣的人,度過了許多有趣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我記得,她應該不住在這裡。但現在,我在通往關口的天橋上看見了跟家人一起漫步的她。
她在那裡放肆地笑,黑頭髮在夜色中也有著油亮的光,已經很高挑的身材如一彎月牙。
彎到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