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3)
吉田一美感到不知所措。
“阪井伯母,您不要緊吧?阪井伯母!?”
原本坐在一旁,聽她說話的阪井千草不知不覺變得一動也不動,完全沒反應。
“啊、啊啊!”
吉田面露即將崩潰的哭喪表情,拼命搖晃千草的肩膀。然而,只見她臉上的表情文風不動,一直睜著無神的雙眼。
“快,快來人——!!”
吉田話說到一半倏地打住。
所有人——位於慶典活動會場的數萬人潮,全部面露失去情感與活力的表情,呆若木雞地釘在原地。只剩不知是收音機還是廣播所播出的吵雜的音樂,空虛地回蕩在這群靜止不動的人群之間。
“嗚、嗚嗚——”
吉田擠出今天以來不知是第幾次的,不成聲的絕望呻吟,同時依靠著千草的肩膀。
一如往常拿般,打算直接閉上眼睛,逃開眼前的一切。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
(這裏是阪井同學所在的場所。)
腦海掠過一名少年的身影。
(這裏是阪井同學跟小緣所在的場所。)
阪井悠二,“就在這裏”。
心想著,同時努力睜大濕潤的雙眼。
(不要緊,不要緊,“因為是他們兩個人所在的場所”,我要振作起來才行。)
在無憑無據的狀況之下,不斷自我督促。
(我知道這個情形,從剛才就一直持續著。)
單憑感覺,可以大致瞭解其中原因。
異常變化並非來自一開始遍佈整個區域,扭曲禦崎市的力量,其實正好相反。用來矯正扭曲的禦崎市的調音功能失去控制,由此而產生的斷斷續續的平靜波動才是主要原因。這對人們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
意思就是,由於持續受到調音的其中一項功用“使之平靜安定的力量”的影響,漸漸接納周遭的些微變化,最後對於一切現象失去反應與新鮮感。
(我能夠做些什麼呢?)
儘管自己無能為力,她卻知道有人可以辦得到。
或許引發這個現象的吃人魔,正在四處徘徊也說不定……一想到這一點,她忍不住全身打顫。就算是坐著也縮起雙腿,兩膝用力併攏。夜風之中,一股遠超過皮膚所能感覺的寒意襲來。
(可、可是……)
不只軟弱的自己,甚至連眼前教導自己瞭解最重要事物的女子正陷入危機當中。這個事實讓她無法因此退縮不前。
吉田準備從土堤的階梯站起來,卻險點跌倒。然後再次彎起無力的膝蓋,好不容易才勉強站直身子。
比起坐著的時候,河川用地看起來更加寬廣遼闊。擴音器的音樂播放著、發電機發出聲響、四處的濃密白煙冉冉上升,然而在這其中,卻有著無數的人、人、人呆然而立……這幅光景只能以詭異來形容。
即便如此,吉田仍然對著自己身旁,宛如空殼一般坐著不動並直視前方的千草開口說話,一方面也是借此幫自己打氣:
“阪、阪井伯母,請您等我一下。”
聲音雖然顫抖,卻不軟弱。
“我去找阪井同學或卡姆辛!一定不有事的!!”
她只知道一個人,沒錯,就是卡姆辛的所在位置。
因為就在剛才,她看見了一道似乎是卡姆辛的褐色光芒降落在後方的暗處。而且前一刻還聽見一陣震懾人心的猛獸咆哮聲。
那個地方或許是卡姆辛跟吃人魔戰鬥的場所也說不定。可是,那位王子是不可能輸的,吉田抱著這個堅定的信念,白木屐踩出響亮的腳步聲。
“我……我要走了。”
人們靜止不動,將千草留在只有夜風輕拂草坪的土堤階梯,吉田小跑步奔出。兩腿因恐懼跟緊張而癱軟無力,所以無法使出全力。比氣喘吁吁來得更快造訪的疲勞之中……
(也許,會變成我主動去找阪井同學……)
面對意想不到的狀況,她的內心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可說是將錯就錯的決心。將一線希望寄託在那到褐色火焰,內心一邊呼喊一個人的名字一邊奔跑。
那個名字並不是屬於現實之中所要尋找的火霧戰士。
(阪井同學!)
瑪瓊琳不管三七二十一劈頭痛駡:
“大白癡!”
佐藤整個身子縮到不能再縮,一顆頭低到不能再低。
遭到沒收的巨劍正面戳向他自己,瑪瓊琳繼續怒聲大吼:
“給你力量可不是要你把這玩意兒拿出來隨便亂晃!光會耍弄一把劍就能夠打敗‘使徒’的話,咱們也不用那麼大費周章了!虧你平常老愛說是我的跟班!遇到這種緊要關頭才最需要遵守大姐頭的命令不是嗎!!”
佐藤雙肩顫抖,完全不做任何反駁。
馬可西亞斯算准了時機,從中打岔:
“你知道榮太小哥、我兇暴的大姐頭瑪瓊琳•朵、順便連我也算上一份好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佐藤低著頭,從肩膀整個彎曲。動作看起來有如一尊只要再稍微亂動一下,就會立刻支離破碎的泥娃娃。
氣呼呼的瑪瓊琳又從“格利摩爾”抽出另一張簽條:
“真是,居然隨隨便便浪費……”
口中叨絮個不停,一邊把簽條遞給佐藤。見少年似乎連頭也抬不起來,她不耐煩地用力攫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扶正。
“啊……!”
他雖然沒有哭出來,不過在那張總是略顯裝模作樣的臉上,顯露出對於力量懸殊的不甘心、對於做出愚蠢行為的懊悔,以及對於在這裏被逮個正著的命運的怨恨,種種情緒讓整個表情扭曲在一起。
瑪瓊琳其實並不討厭男人情緒激動時的模樣。當然,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給他好臉色看。她繼續保持不悅的神情,轉移話題說道:
“天底下哪有人會在接受女人贈送的禮物時,連正眼也不瞧一下?所以才所你們是小鬼頭!”
“……是。”
“好了!”
瑪瓊琳再往佐藤的浴衣衣領塞進另一張簽條。
“這把劍我沒收了,你這次一定要確實抵達‘玻璃壇’!”
“那瑪瓊琳大姐你呢?”
“還不回話!”
聽到這聲大吼,佐藤站直身子:
“是!”
“我先去找炎發灼眼的小丫頭,接著再帶她去‘玻璃壇’……對了!”
瑪瓊琳臨時靈機一動,以指尖往另一張簽條——並不是剛才塞在少年衣領的那張,用力一指:
“等到了‘玻璃壇’,在那棟大樓的頂層,大聲念出:‘地點轉移到寶蓋’。”
“是。‘地點轉移到[保概]’對嗎……會變成什麼情況呢?”
這次面對乖乖回話之後的問題……
“照做以後就知道。”
瑪瓊琳簡短回答。
“呼——嗯,真搞不懂真搞不懂,居然是出乎意料的溫柔,我善良的——”
馬可西亞斯話說到一半,瑪瓊琳隨即以冷酷的語氣打斷:
“當然,處罰是少不了的。榮太,聽得見嗎?找到啟作了,他完全沒事,平安無恙。”
說著的同時輕點佐藤的額頭,讓他也能聽見在“玻璃壇”等候的田中的聲音。
“真的嗎?”
聽見那充滿喜悅的口吻,佐藤先是顯得羞愧,接著感覺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然後,似是刻意破壞他的傷感心情,瑪瓊琳立刻揭穿事實:
“那是因為啊,這小子自作主張擅自拿出‘吸血鬼’布羅特薩奧格,打算一個人跟‘使徒’戰鬥,也就是想要搶功。”
“什麼!?”
這次轉變成驚訝的語氣。
事到如今,佐藤才明白自己做出了背叛最要好的朋友的行為,對於那股凝重感錯愕不已。不是別的正是兩人共同的目標被一時的衝動與橫衝直撞的心情所取代。想到當時愚蠢的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切,單單被熱情沖昏了頭,便忍不住全身顫抖。
瑪瓊琳不理會他的反應,繼續說道:
“他就交給你處置,隨你要怎麼做都行。”
“……”
“……”
位在通話這一端與那一端的雙方都不說話,隨即陷入一片沉默。
佐藤做好心理準備等待,很快地田中答道:
“我會狠狠揍他一瘸,這樣就夠了。”
“——唔……”
“回話!”
瑪瓊琳強行要求至少要真正執行處罰,佐藤臉上涕淚縱橫,以自毀帥哥形象的窩囊語氣答道:
“是。”
“我大致想到一個辦法……”
在聽完卡姆辛所知的來龍去脈與整個計畫之後,悠二坦率答道。
兩名優秀的調音師聞言也吃了一驚:
“啊啊,動作怎麼快……?”
“呼嗯?”
對於對方納悶的語氣,悠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緊閉雙唇。
“……”
卡姆辛他們看得出,他並不是因為自己的話受到懷疑而感到不滿,也不是故意鬧彆扭,而是內心滿懷躊躇。為什麼他會產生這種心情呢?
兩人大致猜想到其中原因。於是從風帽下方定睛回望,等待悠二自己說出來。
“……”
卡姆辛他們這種態度讓悠閒二感到相當不滿。
他覺得這個戰術應該可以獲得相當程度的進展,只是臉皮還不至於厚到直接說出口。然而這兩名調音師仗著自己有理,等待他本身主動說明。他很清楚由於時間緊迫,所以不得不採取行動。
“……”
悠二不打算回答,正要對這件事開口抱怨的瞬間……
“啊啊,是因為小姑娘的關係嗎?”
卡姆辛二話不說,直接進入話題核心。
“!!”
這傢伙真的很討厭!悠二對卡姆辛二人組投以責難的目光。
當然,兩人根本不為所動。
“呼嗯,這是為什麼呢?”
貝海默特也將悠二開口這件事視為很困難,故意一點一滴地挖答案。這兩個人真的是很討厭。
“……可是……”
從對方的詢問,悠二再次反過來檢討自己的想法正確與否。也明白時間非常有限。剛才一直可以感覺到,那個不知道是用飛的還是跑的“紅世魔王”已經越來越接近了。與其只在腦子裏思索,不如說出來徵求眾人意見比較好。
(就算現在也是一樣……)
眼見慶典活動的景象氣氛詭異、完全凍結,人們的喧囂聲整個安靜下來,剩下音樂跟發電機的刺耳聲音繼續響個不停。“紅世魔王”一旦抵達,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必須想辦法阻止對方前往似乎正在進行某種計畫的禦崎市車站。
他很清楚這一點。
但是,即便如此……
“啊啊,你很不願意連累小姑娘嗎?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把她當成戀愛對象,所以特別珍惜嗎?”
“為……為什麼非要提這個不可……”
卡姆辛突如其來提出問題,悠二則含糊其詞。
貝海默特也繼續說道:
“呼嗯,以這個場合來看,我覺得應該算是相當重要的問題呀。”
隨著胸口的疼痛,悠二想起那個時候,少女佈滿驚恐的表情。就這樣從痛楚之中挖掘出自己的情感,轉化成言語:
“……吉田同學,是個善良的好女孩。”
說完感到後悔不已,自己怎麼會對她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
想起讓她接觸到自己這種“東西”,明白“這個世界的真相”之際的衝擊。
自己是多麼希望回到那個曾經接觸、深入,卻再也無法回去的地方。
“雖然已經受到牽連,但是絕對不能再讓她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之下,進入這個悲慘至極的世界,可以的話希望讓她回到原來的世界……”
想起少女安詳的微笑。
為自己親手製作的便當非常好吃。
當她宣佈不會輸給夏娜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他們一起前往美術館,也就是所謂的約會。
聽到她們在淋浴室的高聲交談,忍不住面紅耳赤。
由於池的多管閒事,結果惹她生氣。
然後,今天……對,就在數十分鐘之前為止的慶典活動。
稍微回想一下就有這麼多,繼續回想下去一定更多,自然是求之不得。
“吉田同學應該待在我所失去的‘那個地方’才對。”
聽到他語氣如此堅定,卡姆辛從風帽之中定睛窺探著他,再次提出一個意外的問題:
“啊啊,那麼,那個叫夏娜的少女,難道不一樣嗎?”
為什麼會這麼問?悠二心想,但仍然答道:
“夏娜是不同的。”
相對與先前對於吉田的回答顯得小心翼翼、猶豫不決、反復斟酌之後才說出口,悠二現在幾乎是不假思索,語氣肯定地說道:
“夏娜是火霧戰士,她選擇了那樣的生存方式,堅定地相信並立定她的目標,她已經做好要以那種方式生存下去的心理準備,而且不斷往前邁進。”
(!!——對了——)
悠二在自己說出口的肯定回答當中閃過一個念頭。
在兩人分開之際……
(——“不要管‘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夏娜攙雜了些微的優越感、焦慮與強迫的表情——她假借火霧戰士的使命這個理由,打算排擠吉田一美——自己對於這個“事實”感到強烈的憤怒,於是大吼回去——悠二終於察覺到這一點。
(沒錯,因為……她忘了她自己是“選擇了這個目標的火霧戰士”,所以我才會那麼氣憤……)
正當他再次獲得一個答案之際……
“夏娜指的就是小緣嗎?”
“!?”
身後傳來一個相當熟悉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悠二心頭一凜,接著轉過頭。
“!!吉田同學……”
吉田一美不躲也不藏,靜靜地站在他的正後方——也就是帳篷旁邊。
由於只剩下噪音吵個不停,再加上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活動,所以一時大意,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驀地恍然大悟,再次轉向卡姆辛的所在方向。
“難怪你從剛才就一直問些奇怪的問題……!”
“啊啊,看來擁有‘零時迷子’的‘密斯提斯’也無法察覺人類的氣息啊。”
卡姆辛在風帽之下咯咯發笑。
悠二因此決定把卡姆辛歸類在“一輩子也不會產生好感的傢伙”。
他的夥伴貝海默特跟著接腔:
“呼嗯,由於我們的疏忽而受了不少苦,這只是小小的贖罪罷了。”
悠二正想破口大駡,吉田隨即走到他的身旁:
“阪井同學。”
“……呃,這……什麼事?”
剛才一直相當靈活運轉的舌頭,頓時在嘴裏變為僵硬,說起話來顯得支支吾吾。
吉田雙手往前併攏,對著深深一鞠躬:
“很對不起,我跑掉了。”
“吉田同學,不要這樣!”
悠二準備扶起的手被吉田抓住。她的手完全符合如同銀魚一般的形容,十分柔軟,但在夜風之中略顯冰涼。
吉田低著頭,將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開口道歉:
“……我這個人,總是這個樣子。老愛做白日夢,一旦發現事實跟想像不同就立刻逃避、哭泣、耍賴……我根本不是什麼善良的好女孩,只是一個膽小、總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一點用處也沒有的人。”
想起“善良的好女孩”這句話是出自自己的口中,悠二不禁滿面通紅:
“你……你剛才聽了多久了?”
吉田也抬起微微泛紅的臉龐:
“從卡姆辛問你:‘是因為我的關係嗎?’那邊開始。”
幾乎是從頭聽到尾。
心想對方是火霧戰士,而且感覺超脫於世俗之外,完全感受不到人情味,所以不知不覺間坦承不諱地洩露了內心的想法……而這些話又偏偏被吉田一美本人聽見。悠二覺得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很想自己挖個洞鑽進去。
這時,吉田說道:
“心理準備……”
“呃?”
陷入一團混亂的悠二,思索著自己在什麼時候說過這個字眼。
“我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準備進入阪井同學所在的這個地方。”
“不行!”
悠二立刻斷然拒絕。
吉田露出略顯意外但十分鎮定的表情繼續說道:
“可是小緣也做好心理準備了呀?”
“‘夏娜’跟這邊的卡姆辛一樣,是火霧戰士這種特別的存在!吉田同學你只是普通人類不是嗎!?”
“阪井同學,你跟卡姆辛……還有小緣、嗯……夏娜也是一樣的嗎?”
悠二不知所措。總覺得現在的吉田充滿魄力,甚至心想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關係,然後連忙搖頭。他不能如此輕易同意她的說法。且不論自己同意與否會有什麼不同,總之不能認同,絕對不想認同。
抱著與這個心情等量的苦澀,悠二終於把這件事說出口:
“我……我也不是人類。”
悠二心情沉痛地對著眼前的少女說明:
“我是體內擁有寶具,成為‘密斯提斯’的特殊火炬。我具有可以協助火霧戰士他們的力量。不像吉田同學你是真正的普通人類,所以我可以待在這個世界沒關係……不,應該說是就算硬被拖進來也無能為力的存在。”
本來企圖盡可能以強硬的態度強調彼此的不同,可惜起不了作用。
當場就遭到反駁:
“可是,阪井同學知道如何拯救我所居住的城市對不對?那麼,既然阪井同學跟我都希望幫忙,就這個意思來說我們應該是站在相同的立場才對。”
“唔……”
自掘墳墓的悠二無言以對。
吉田對著這樣的悠二說道:
“阪井同學,你是人類。”
“!!”
雖然只是簡單一句話,卻包含了她誠懇的心意,讓悠二深受感動。
吉田將一直握住的悠二的手拉起,放在自己胸前。
兩人共同分享這份溫暖。
“能夠那樣形容我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人類。”
向來惴惴不安的軟弱從她的微笑之中不斷剝落。取而代之的是,具有包容力強大的力量在相同的溫柔微笑之中逐漸萌芽。
“……吉田同學……”
吉田心臟的跳動傳達至手心。
急促有力,是她活著的證明。
兩人也共同擁有這份心跳。
悠二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阻止吉田。
有有接受她而已。
吉田也默默地,努力溫暖悠二的手。
屬於兩人的,只剩心跳的寂靜……
“啊啊,那麼,既然已經取得共識,希望可以繼續剛才的話題。”
冷不防遭到卡姆辛的打斷。
“呼嗯,因為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
“啊,對……對不起!”
吉田似是現在才發覺自己的行為一般,連忙把悠二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整個甩開。甚至忘了剛才的大膽動作,面紅耳赤地垂下頭。
“……”
悠二真的很不喜歡卡姆辛。
“探耽求究”丹塔利歐從遠方以驚人的速度逐漸接近。
企圖沖出城市週邊以迎擊敵人,最後失敗的夏娜,現在放棄這個目標,取而代之在城市裏面到處飛來飛去,打算找出解決事端的轉機或者提示。
尚未摸清敵人的攻擊範圍與特質之前不能輕舉妄動……雖然抱持著這個藉口,但事實上,她是害怕去找悠二……害怕接近發出憤怒呐喊的他身旁。
就在穿梭於大樓之間的少女身邊,瑪瓊琳斜滑著噴出深藍色火焰的“格利摩爾”前來會合。兩名火霧戰士以相同速度齊頭並進。她以手肘撐在蹺起的腿部托住腮,朝著一旁連頭也不回,只顧飛行的冷漠少女說話:
“喂,我說你這樣飛來飛去,打算浪費多少的時間啊?雖說遠離車站的話,是不會受到干擾沒錯啦。”
“不是浪費時間,我在嘗試能不能離開這個城市。”
“哎——喲,大小姐,你就不要再鬧脾氣了,不如乖乖地去找那個小哥如——何?小心後悔莫及哦,嘿嘿嘿!”
馬可西亞斯語帶戲謔地說道。
“我正在收集足夠的資料讓悠二參考。”
夏娜仍然是專注往前飛翔。
瑪瓊琳歎了一口氣,直接切入她來此的主要目的:
“喂,‘天壤劫火’。”
出乎意料地被點到名,胸前搖曳的墜子傳出回應:
“什麼事?”
“記得你是上次打戰的生還者對吧?”
“……沒錯。”
如同遠處雷鳴一般渾厚低沉的嗓音之中掠過一絲陰霾。他在那次大戰當中,失去了前一任合約人。
“我在上海的外界宿聽‘萬條仕手’稍微提過這件事。”
“你見過威爾艾米娜了!?”
夏娜突然間露出有如同年紀的少女那般的欣喜神色。
她的反應讓瑪瓊琳吃了一驚,但隨即伸出手掌: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據說她追緝的大角色潛入了中亞一帶,所以先來進行事前準備工作。”
明白少女還想繼續聽下去,馬可西亞斯故意擺出嘲諷的語氣高聲說道:
“嘿嘿!跟蒂雅瑪特一樣一點都沒變,冷淡又落伍的大姐!不過話又說回來,瞧她那粗魯的動作再加上女僕裝的打扮,就算跟不上時代也該有個限度吧。”
“你管人家那——麼多幹嘛!”
瑪瓊琳立刻出聲打斷,夏娜面露略顯不滿的表情卻也默不作聲。
“我想談論的是,那次大戰的導火線是來自連鎖反應這個重點。”
亞拉斯特爾明白她這個問題的含意:
“你的意思是,‘這裏’也有可能變成那樣嗎?”
“目前這個城市的狀況感覺跟那個面無表情的女人所說的很類似。一開始是大量地啃食與火炬的產生,‘使徒’受到嚴重扭曲的吸引,火霧戰士緊追而來,雙方再三交戰,‘使徒’仍然肆無忌憚地濫食人類,就這樣導致雙方陣營不斷集結……”
“到最後,某個大角跟其同夥盯上了扭曲現象,企圖進行某個陰謀,然後‘碰磅’一聲把一切毀掉,嘿——嘿嘿嘿!”
聽到馬可西亞斯這個輕浮的笑聲,亞拉斯特爾以略顯不悅的語氣答道:
“情況的確很類似,這個城市自從遭到‘獵人’的攻擊之後,雙方之間的往來頻繁到令人無法想像的程度。正如同上次大戰當中‘弔祭喪鐘’的做法一般,這次很有可能是‘化妝舞會’準備在這裏進行某種陰謀,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亞拉斯特爾稍做停頓之後,將內心的擔憂轉成言語:
“我們世界的正史當中,偶爾會出現這樣的城市。也就是具備了足以吸引火霧戰士與‘使徒’前來,命中註定的‘戰鬥漩渦’。”
瑪瓊琳的視線從亞拉斯特爾移開,如同夏娜一般沒有特定目標,不經意地眺望前方,同時問道:
“那麼,這次時間結束以後……‘站在火霧戰士的立場’,你認為離開這個地方是正確的選擇嗎?”
亞拉斯特爾脫口表示由衷的感歎:
“……沒想到竟然有機會對‘悼文吟誦人’解說這種‘常識’。”
“什——麼——意思?”
“嘿——嘿、嘿!就跟字面聽到的一樣嘛,就像一頭狂牛詢問餐桌禮節那樣噗!”
“閉嘴,笨蛋馬可!那你到底覺得怎麼樣?”
“……”
亞拉斯特爾感應得到夏娜屏氣凝神等待回答的氣息,身為從事賜予火霧戰士力量這項使命的工作者,明確答道:
“假使火霧戰士本人並未成為箭靶的話,理當留下來。”
“……!”
“這次事件影響範圍廣大,善後工作恐怕要花費不少時間,再加上‘封絕之外的處理事宜’,停留一段時間是無可避免的。”
瑪瓊琳的嘴角掩不住笑意:
“呼、嗯……”
“咯——嘻嘻嘻!恭喜你終於找到藉口了,我噗!”
“胡說什麼!意思就是,搞不好會有一場戰鬥,一場大規模的戰鬥也說不定!當初在這個地方第一次得知‘那傢伙’的事情,我就覺得很可能具有某種含意。”
馬可西亞斯這次沒有嬉皮笑臉。
不知不覺雙方四個人陷入沉默。
這時……
瑪瓊琳抬起臉:
“嗯,老頭他們跟小鬼頭接觸了,還帶了一位特別來賓,說要舉行作戰會議。”
夏娜臉上露出狼狽的表情,甚至連瑪瓊琳在說明時也表示些許的同情。
亞拉斯特爾代替極力掩飾恐懼的合約人說道:
“那個‘探耽求究’設下許多道陷阱,即使想直接摸索其中手法,也很難揭穿。雖然非常不情願,不過……還是去聽聽阪井悠二的意見好了,沒問題吧,夏娜。”
夏娜聲細如蚊地答道:
“……唔嗯。”
“那就跟我來吧。”
瑪瓊琳變換“格利摩爾”的前進方向,熾紅雙翼緊跟在後。
已經可以明顯感應到直逼而來的氣息。
位於舊依田百貨公司的其中一個樓層,成堆的玩具小山當中,呈現出禦崎市精緻模型的盆景“玻璃壇”傳出瑪瓊琳的聲音:
“啟作到了吧?”
聲音是從飄浮在半空的深藍色火焰之中傳出來的。
“是的,剛到不久。”
回答的人是盤腿坐在商業區最高的大樓……也就是,這棟舊依田百貨公司的迷你模型上面的田中榮太。
“對了大姐,上次那個防禦專用的自在法又環繞在四周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在他說話之際,身體周圍飄浮著一道由散發出深藍色光芒的自在式所構成的,看起來像是呼拉圈的光環。
“還好啦,目前還沒有直接損害,預防萬一而已。我們很快就到了,快做準備。”
這是可以保護當事人不受“紅世使徒”的干涉所影響的防禦陣形,似乎是一種會自動驅動的自在法。深深感受到大姐頭的愛心,自稱根本之一的田中大聲回答:
“是!”
通訊中斷之後,田中看向手上的簽條。一開始使用時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現在微弱得跟昏暗的小燈泡一樣。他把簽條收進懷裏,隨即從自己的寶座用力跳下來。
“力量差不多快要耗盡了。”
與他同樣,周圍浮現著深藍色防禦陣形的佐藤,在下方的模型道路上面等著。他沒有直視好友,一臉尷尬……
“啊、哦。”
同時支支吾吾地回答。
“哦什麼哦啊,趕快上來啦。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呢!”
善良的田中完全不介意先前的事情,反而讓他內心有股後悔的疼痛。遲疑了數秒鐘,他才終於踩上模型大樓,為了確實執行瑪瓊琳交代的命令。
他以背對著田中的怯懦姿勢,開口問道:
“……喂,你不是要揍我一拳嗎?”
田中已經重新踩上以往瑪瓊琳跟他們兩人一同觀看“玻璃壇”時所站立的那棟大樓。
他不經意地轉過身去,語氣輕鬆地答道:
“等哪天你惹毛我了,我再狠狠揍你一拳。”
相對的,佐藤語氣凝重地說道:
“現在就揍我吧。”
“現在時間緊迫,大姐她們就快到了,動作快點吧。
“……”
田中的說法是正確的。
如此一來,更加激起佐藤的自卑感。對於田中的諒解感到歉疚,也覺得不甘心,佐藤站上大樓頂端。從瑪瓊琳這位他們所憧憬的強悍女性一向站立的位置,這名能力遠遠不及的少年手拿瑪瓊琳另外交給他的簽條:
“……‘地點,轉移到[保概]’!”
一字一句避免弄錯地說出,有如確認般地念誦。
接受了這句話及瑪瓊琳灌輸在其中的意志,寶具“玻璃壇”開始發出細微嗡嗡聲。
“哇!?”
佐藤大叫出聲,他看見圍繞著盆景的玩具小山整個散落瓦解。
身為震源的盆景解除了構成自身一部分的玩具的束縛。重力仿佛當場消失一般,不計其數的玩具零件全部飄浮起來。
田中也飄浮在其中,一邊大喊:
“怎麼搞的!?”
“我……我真的是按照命令——”
佐藤十分緊張,以為自己是不是出了差錯,這時在半空不停掙扎的腳底湧現潔白的光芒。
“碰”的一聲從四周彈開的玩具中冒出來的,是一個約有兩個手掌那般的圓形金屬板。這個物體位元在半空,以不規則的速度與軸心團團轉。一面有著精緻花紋的浮雕,另一面則是平坦光亮的鏡子。
兩人在歷史教科書上看過這個物體。
“這是銅鏡嗎……?”
看著那古色古香的美感,佐藤不禁喃道。
田中也同樣驚豔於那道耀眼的光芒,開口說道:
“這就是……‘玻璃壇’原來的模樣?”
不久,在飄浮之際,銅鏡“玻璃壇”突然將飄浮的力量轉變成如同暴風般強烈快速的氣流。佐藤個田中混雜在開始打轉的無數玩具中,最後溢滿近似爆炸之際的光芒……
兩人來到屋頂。
放眼望去,是一座廢棄的遊樂園。
破損的圓形帳篷、生銹的火車軌道、到處沾滿油污的腐朽手推車、積滿雨水的冰櫃等等,老舊的夢想殘骸在冰涼的夜風吹拂之中靜靜佇立。
“咦?”
“怎,怎麼回……”
呆立原地不動的兩人身旁,飄浮著發光的“玻璃壇”。
鏡面當中,凝結著直到剛才為止的空白影像。而且,旋轉的鏡面並沒有映照出前方。也就是,從高處往下俯瞰的禦崎市景觀。
接著突然之間,旋轉停止了。鏡面朝向寶蓋,也就是天空……
嘎軋!
“哇!?”
佐藤大吃一驚,身旁的鐵管突然彎曲。
碰磅!
“唔奧?”
田中急忙跳開,水泥塊正好砸在眼前。
就在訝異的兩人四周,圓形帳篷的塑膠帆布跟骨架、鐵軌跟枕木、散開的手推車、冰櫃的玻璃等等,除了兩人以外,屋頂上所有物體再次變形為構成盆景的材料。
天衣無縫地結合,精准巧妙地重現,眨眼的工夫,僅僅不到一分鐘的之間,與原有的模型完全一模一樣,但只有材料不同的盆景在屋頂組合成形。
銅鏡的光芒消失在依田百貨公司的模型當中,除了圍繞著他們的自在法,只剩下大樓周圍微弱的路燈,隱約地襯托出這個精緻的迷你模型的輪廓。
“……好酷。”
“是啊,好酷。”
佐藤跟田中對於“紅世”寶具的力量,發出毫無創意的讚歎。
這時,田中注意到夜空當中有兩個光點逐漸接近,於是說道:
“大姐回來了,還有另一個紅色的光點。”
“是位在對岸的另一個火霧戰士……跟那個‘密斯提斯’少年……嗎?”
佐仍藤看著從河川用地迎面飛來的光點,以攙混了些許恐懼與憧憬的語氣詢問田中:
“不曉得是什麼樣的人?”
“馬上就知道了。”
數秒之後,他們會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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