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I-3)
吉田小步跑向自己負責的假山那邊。
(剛才阪井同學的表情……)
同時,她用沒有拿著掃帚的那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按住了在不停跳動的心臟上面的,吊墜狀的小十字架。
(說出「媽媽有了孩子」的阪井同學,他的表情……好像很高興。)
她一邊按著胸口,一邊想。
(好像很高興,可是……也好像很寂寞,)
在某次事件之後,她也成了跟「紅世」有關的人。關於阪井悠二的事情,她都很瞭解。阪井千草的懷孕這件事,對他會有什麼樣的影響,會讓他有什麼想法,她全都知道。
她用力地按著不停跳動的心臟、以及在心臟之上的東西。
按著那沉甸甸的十字架——在那一天,自己獲得的一個寶具。
在兩個月前。
她被告知了在自己沒有知覺的那段時間裡,又發生了一場戰鬥,
也被告知了本以為向自己敞開了心扉的「彩飄」菲蕾絲的背叛,
還有被告知了發生在阪井悠二身上的異常現象和事實。
在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之後,大家把「那時候」發生的衝擊性事實告訴自己,或者不告訴自己。——自己只有通過這個途徑才能知悉「這個世界的真面目」。自己決定了要踏入的地方,卻把自己排斥了出來。這樣一種疏遠感,就是那場戰斗留給她的一切了。
在「不知不覺間結束」後,大家看起來都沒有什麼精神。
其中以佐籐和田中最為嚴重,連自己班模擬店的收拾工作也沒能參加,只是渾身無力地癱坐著。
據說由於菲蕾絲的背叛而大受打擊的威爾艾米娜,以沉痛的表情向大家表明,菲蕾絲的氣息雖然已經從空中消失,但依然停留在這座城市,而且還是在相當接近的地方。
夏娜率直而明確地說出了所有發生過的事,也毫無保留地把悠二這個存在隱含著何等可怕的意義和嚴重性告訴了自己。
而悠二——身為「零時迷子」的「密斯提斯」的少年,不僅由於把大部分的「存在之力」轉移給了菲蕾絲導致了現象上的疲勞,還因為自己一直彷徨於極其危險的死亡線上而形成了對狀況的疲憊。於是,他一時間呆在原地,想要緊緊抓住自己依然存在的實感。
由於沒有後夜祭,御崎高中的氣氛顯得特別寂寥和閒散。最後讓無精打采的大家從祭典之後……從御崎高中的一角站起來的人,則是瑪瓊琳。
「好啦,你們幾個到底要發呆到什麼時候!這並不是結束,現在的問題反而是今後應該怎麼辦!」
她一邊說,一邊用食指高高指向天空,展開了一個自在法。
在夜空閃耀出光芒、猶如漣漪般向外擴展有圓形東西,原來是用來仔細捕捉菲蕾絲的氣息,同時特定其所在位置的自在法。
「嗯?」
「哎喲。」
瑪瓊琳和馬可西亞斯根據大致上的方位和距離,推測到了她所在的場所,不禁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嘿嘿。」
「她果然沒有打算一聲不吭就離開麼。」
那個場所就是佐籐家。
那裡是佐籐的老家,也是瑪瓊琳的寄居地……同時也是菲蕾絲的傀儡從悠二身上獲得「存在之力」的場所。
為了慎重起見,瑪瓊琳再使用了一次氣息感應的自在法,確認了菲蕾絲在知道被自己捕捉到位置後也沒有移動,然後就催促大家馬上前往。
為了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做一個了結。
太陽早已下山了。
走出校門後,大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燈讓人覺得特別刺眼。
瑪瓊琳一邊走在馬路旁的寬闊人行道上,一邊為了整理狀況而向著跟隨在後的眾人說道:
「那個叫約翰的家伙之所以能暫時性地奪取悠二的身體進行顯現——」
威爾艾米娜、悠二和夏娜都不由得繃緊了臉。
「——似乎是利用了我在悠二身上的探查自在法碎片,把原來由外向內流的力量,轉化成了從內往外流。」
「就是說以那個小小的自在式為起點,把剩下的全身都構造了出來嗎?」
亞拉斯特爾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對。也就是說他完全是利用了我自在式的干涉作用而實現了顯現。不愧是『永遠的戀人』,的確是個相當了不起的自在師。看來在『彩飄』菲蕾絲對封印動手腳,讓『零時迷子』活性化的時候,不僅僅是那個『銀』——」
這個復仇鬼女傑,在聲音裡隱藏著難以掩飾的憎惡感。
「連約翰的意識也同時覺醒了呢。由於『壞刃』那個臭混蛋打進『零時迷子』的奇妙自在式,令他的構成部位發生了變異,你是這麼說過吧?」
「……嗯。」
「親眼確認。」
踩著疲憊步伐的威爾艾米娜以沉重的聲音作出回尖,在她頭上的蒂亞瑪特則以冷淡的聲音補充道。
「明明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但約翰卻能夠再次以跟以前一樣的姿態出現,這只能以奇跡來解釋是也。」
對她來說,約翰也是她的朋友。他出現在眼前,可是卻並不僅僅是出現在眼前那麼簡單……對於這種狀況,她自然是無法抑制內心的動搖。
瑪瓊琳點了點頭,回想起那絕對不可能看錯的異形西洋鎧甲。
「本來那種變異的結果,應該是『那家伙』才對吧。不知道是隨著時間經過而發生變化,還是要再打入自在式……不管怎麼也好,那種變異,是在顯現的途中能夠讓約翰進行干涉的未完成品,這樣判斷應該是沒錯了。」
威爾艾米娜像是要抓住一線希望似的抬起了頭。
當然,瑪瓊琳是不會回過頭去安慰她的。
「因為本來打算把約翰召出來的『彩飄』卻反而把那家伙弄醒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跑來讓他重新睡下吧。而且還是由那個出了名的三步不出閨門的[化裝舞會]的閨女……星之公主親自前來呢。」
「那個『銀』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樣才能越過『戒禁』來殺掉他……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也太多了吧,我篤實的研究者瑪瓊琳•朵?」
馬可西亞斯也想到以後的事,稍微繃緊了聲音。
這時候,夏娜突然說道:
「我絕對不會讓悠二被任何人殺死的。」
不管對手是瑪瓊琳、還是[化裝舞會],當然還有現在前往的地方將要遇到的「彩飄」菲蕾絲——夏娜把這一切都隱含在她的聲音裡,顯示了自己的決心。
「我當然明白。」
而理解了她決心的瑪瓊琳則只是輕輕帶過。
「我現在連下手的方法都還要等以後再去找,你也沒必要那麼敏感。」
「不管怎樣,要干的時候我們會先通知小姑娘你的啦,嘻嘻嘻!」
現在無論要干什麼都還為時尚早,情報還不足夠。既然要殺的話,就要殺個徹徹底底——這是她們行事的宗旨。
亞拉斯特爾也罕見地對志趣不相投的兩人表示了同意。
「唔,『零時迷子』已經接受了『頂之座』的刻印。在現在這個狀態下進行隨機轉移的話,就只會對[化裝舞會]有利而已,應該排除在可選項之外。」
「一定要保護悠二。」
夏娜再次立下誓言。
沒有精神的悠二也把剩下的活力化成了微弱的笑意。
但是,就連這種笑容——
「悠二恢復了原狀一點雖然值得……但我們也必須問清楚為什麼『彩飄』會甘願接受這個事實呢。」
「沒錯。如果隨時都可能會有什麼人從自己身體裡蹦出來的話,我看小兄弟也會每晚做惡夢吧?」
也被瑪瓊琳和馬可西亞斯毫不留情地擺在面前的現實一下子衝垮了。
「嗯……」
悠二輕輕地點了點頭,默默地走了起來。
就好像拖著不安定的自己向前走一樣。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現在就是要去尋求答案。
確認自己想法的時間過去了,
一道大門聳立在眾人面前。
站在舊住宅區的閑靜道路上,左右可以看到把整個大區域圍起來的圍牆。這裡就是佐籐啟作的家了。
「好勒好勒,不知道到底躲藏到哪個角落去了呢。要再用一次氣息探測麼?」
馬可西亞斯並不是因為怕麻煩才這麼說的。包括了所有邸宅庭園的佐籐家這個廣闊空間,要讓一個人躲起來不讓人找到的話實在是足夠有餘了。
可是——
「不,應該不用。」
威爾艾米娜以既像許願又像祈禱的聲音低聲說完,然後走了進去。就好像被誰催促著似的,她用焦急的腳步跨過踏腳石,毫不猶豫地向著位於敞開的巨大門扉裡面的廣闊庭園走去。
一臉驚訝地面面相覷的夏娜和瑪瓊琳,張大嘴巴說不出話的悠二、無力地佇立著的佐籐和田中,還有吉田,都慌忙跟在她的後面。
接下來到達的場所,是大家都曾經來過的地方。同時,也各自在內心理解了來這裡的原因。
這個地方就是日本式庭園。
也就是那一天,悠二把最低限度活動所需的「存在之力」轉移給菲蕾絲的那個地方。
可是,對威爾艾米娜來說,卻並不僅僅具有這樣的意義。
在庭園中間的涼亭,自已曾經守候著虛弱的她,讓她躺下來休息。
「菲蕾絲。」
果然,她就在那裡。
在矮矮的傘形屋頂之上,坐著一位「紅世魔王」。
在剛才的戰斗中被「銀」吸收的力量,也因為之後約翰轉移的力量而迅速得到了恢復。不僅如此,甚至還讓人有被增強了的感覺。
面對眾人的來訪,她稍微側了一下頭——
「太遲了。」
僅僅以這樣的一句話來迎接他們。
仿佛對此作出回應一般——
「!」
夏娜「彭」地把炎發灼眼染成了熾紅色。
「等——」
「不能等!」
絲毫不顧威爾艾米娜的制止,夏娜一下子就躍上了涼亭的屋頂,筆直地挺立在那裡。手裡握著的大太刀「贄殿遮娜」,刀尖跟菲蕾絲的鼻尖之間就只有一根頭髮的距離。
在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的時候,菲蕾絲卻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你生氣了?」
她依然坐在那裡,注視著夏娜的炎發灼眼,輕聲說道。
「!!」
把這當成是嘲弄的夏娜,往握著大太刀的手上注入了力量。
菲蕾絲卻依然沒有顯露出半分感情——
「要消滅我麼?」
提出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
在夏娜把出自感情的回答喊出來之前——
「等等。」
亞拉斯特爾以低沉的聲音敦促自己的契約者自重。
「不要忘記我們必須得到只有這個人才知道的情報。」
「——可惡!」
夏娜無法完全壓抑住自己的憤怒,不由得咬緊了嘴唇。
從道理方面來說,她當然明白了。如果來到這裡還跟她戰斗的話,那簡直是愚不可及了。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容忍這個隨意擺弄著大家、讓溫柔的威爾艾米娜陷入痛苦、令悠二面臨生死存亡危機的「紅世魔王」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
面對拚命掏著這種感情,在自己眼前舉起大太刀的火霧戰士,菲蕾絲仿佛要煽動她似的,若無其事地以平淡的語氣說道:
「你一定是生氣了吧?」
說完,她好像看不見那把刀一樣站了起來。
「不過,我想——」
「唰唰」的一聲——
「!?」
她的臉被刀刃劃上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如果我不那麼做的話,就無法觸碰到約翰。」
在吃驚的夏娜面前,菲蕾絲背對著月亮而立。
「其他的事……嗯,我什麼都沒有想。」
從她臉上被劃出的那道深深的傷口中,飄落了一點點琥珀色的火焰。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瞳,顯得無比純潔和通透,甚至讓人無法相信她至今為止的所作所為。同時,也因此而給人一種詭異和美艷的感覺。
「然後,我的手終於觸碰到了約翰,我真的很高興。」
她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轉移到了站在下面的悠二身上。
一時間被她的美麗所壓倒、幾乎要跟她的高興而產生共鳴的夏娜,馬上又因為她的舉動而回過神來。然後,她把大太刀抬高,貼在她的頸項之上,同時說出了顯示決心的話語。
「我不會你有第二次了。」
「也對呢。」
菲蕾絲依然不為所動,這一次她作出了同意的回答。
「我已經不會再做了。」
「什麼?」
面對聽到意外的回答而大吃一驚的夏娜,菲蕾絲笑了起來。
那是完全不包含一絲負面感情的,異樣而又純粹的喜悅。
「因為,約翰跟我說,以後不可心再這樣做了啊。」
「菲蕾……絲……?」
威爾艾米娜有點擔心地說道。
菲蕾絲既不是因為發生的事像帶來的衝擊而亂了心智,也不是沉浸在空虛和妄想之中,無論是那雙純潔通透的詭異眼瞳,還是臉上的異樣喜悅表情,都不包含瘋狂狀態特有的鬆弛感和不安定感……反而像是一把蓄勁待發的弩弓一樣,洋溢著緊迫的意志和力量感。
在這樣一種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氛中,只有菲蕾絲本人繼續以悠然的聲音說道:
「約翰說不行的時候,總是會有他的理由,他總是對的。所有我已經不會再做了。而且,我還被拜託了去辦一件『重要的事』。」
她絲毫不介意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的危險。
「所以,我要走了。」
「從剛才開始,你到底在說什麼——」
聽到一臉不解的夏娜提出的問題——
「不能說,我什麼也不能說。無論是為了你們,還是為了我們。」
面露笑意的菲蕾絲堅決地拒絕了。
瑪瓊琳看了威爾艾米娜一眼。
這是向她確認「可以從這種狀態下的菲蕾絲口中獲得什麼情報嗎」的意思,而威爾艾米娜果然還是搖了搖頭。她絕對不可能違背約翰的囑咐。對於這一點,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從她短短的幾句話中確實感受到了。
只有亞拉斯特爾出於使命的義務,兩次確認了一下。
「無論如何也不能說麼……」
「嗯。」
在菲蕾絲的回答中包含的輕鬆感,並不是欠缺考慮的表現。那是因為答案已經清清楚楚,除此之外根本不存在其他答案而表現出來的明快輕鬆感。
(不對阪井悠二下手……嗎……)
的確,一直在尋找的約翰就在身邊,但她卻沒有把他擄走逃掉。不用強硬手段來搶走這一點,對她這個存在來說本來是不可能做出的選擇。
雖然她的確是一個不能輕易相信其口中所言的危險「魔王」,但是面對顯現後的約翰時她也放開了手,而且還在這裡等著我們的來訪。對於這件事,她根本就沒有說謊的必要性。
「……」
亞拉斯特爾經過一番沉思,決定不再問她絕對不願意說的事,對另外的部分……作為火霧戰士必有確認的問題進行提問。
「『不再啃食人類』這個誓言,你是不會違背的吧?」
「當然了,那也是約翰跟我說過不能做的事。而且,今天也從他那裡獲得了大量的『存在之力』。有這麼多的話,目前是不會有問題的。」
在這番以離開這裡為前提的對話中——
「只是,不能把『那個他』帶走,必須把他留在這裡……」
菲蕾絲加入了一絲慨歎,又再次無視夏娜的刀刃,慢慢地環視了一下周圍。
她看到的,是在面前燃燒著熾紅色的光輝緊緊盯住自己的「炎發灼眼的殺手」、從下面抬頭仰望自己的「悼文吟誦手」以及威爾艾米娜幾位火霧戰士,體內隱藏著被怪物侵蝕的約翰的「密斯提斯」,以及身為瑪瓊琳協助者的兩們少年,還有——
「……」
察覺到最後看到的那個人所代表的意義,菲蕾絲作出了選擇。
「……對了……」
她根本沒有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刃——
「啊!」
絲毫不理會被除吃驚的夏娜手裡的大太刀劃出的傷口,她從涼亭的屋頂跳了下來。從頸項到側頭部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可是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笑容沒有改變,只是從傷口裡飄出的琥珀色火粉隨風飛舞的樣子,就宛如四處彷徨的幽魂鬼魅一樣。
在若無其事地走過來的她面前,站著威爾艾米娜。
「菲蕾絲。」
「……」
她的笑容第一次掠過了陰雲。
呆站了一會兒之後,她突然間彎起身子,面向前方踏出了一步,並非向著等待著回答的威爾艾米娜,而是向著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少女的鼻尖湊過臉去。
「——!?」
吃了一驚的少女——吉田一美呆呆地注視著菲蕾絲。
「……」
雖然她已經重新表明瞭自己不會再對任何人施加危害,但是她已經背叛過一次了,任何人都反射性的對她的行動作出警戒。
就在身旁的威爾艾米娜和瑪瓊琳,接著是從屋頂了下來的夏娜、身心的力量都消耗到極限的悠二、一臉憔悴的佐籐和田中等等,都為了在她對吉田產生加害舉動的瞬間立刻制止而嚴陣以待。
在眾人為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而猶豫的狀況下——
「……你……還是在『這裡』嗎?」
菲蕾絲以確認的含義,把曾幾何時向少女提出過的問題再問了一遍。
在只能看到對方眼睛的極近距離中,吉田聽到了她的聲音——
「是的。」
她再一次把向朋友立下的約誓說了出口。
然而,她卻並沒有意識到寄托在這個問題裡的真正含義。
「是麼。」
瞇起了眼睛的菲蕾絲,以不經意的動作握住了她的手——
「給你。」
然後,住吉田手心向上的手掌裡,放上了一個硬幣般大小的小十字架。
那個十字架,是縱橫長度相等的兩條線在中央相交……也就是所謂的希臘十字架的形態,大概是一個吊墜吧,其上端還附帶有掛繩。
「這是『希拉達』——可以讓人類使用大型自在法的寶具。」
「……?」
「我在這裡面,注入了跟誘導『風之轉輪』的傀儡一樣的自在法。」
對她這番說明的意義所在感到不解的吉田,馬上就聽到了正中核心的回答。
「只要向它祈禱的話,就可以呼喚我。」
「咦!?」
吉田吃了一驚,放著十字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晃動了起來。
「我把它交給你。」
菲蕾絲說完,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吉田的手掌上只剩下一個十字架。一個純粹只是人類的少女,作為眾人的代表,把其他的各人懷有的同一個疑問,向菲蕾絲提出:
「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
菲蕾絲依然把臉湊到最接近她的位置上——
「因為你是這些人裡面,唯一能夠使用這個寶具的人。」
這時候,來自她眼睛的另一個聲音接著說道:
對於這個接著響起在腦海裡的聲音,以及話語裡所蘊含的意義——
「!?」
吉田就好像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捏碎了似的恐怖感。同時,她根據周圍各人的反應,憑直覺理解了那第二個聲音只有自己聽得到。
「這……這是怎麼回事?」
菲蕾絲就好像要窺探她內心深處似的挺起身子,注視著她的眼眸。
「這個寶具,是只有人類……而且還要是女性才可以使用的寶具。」
不知孰真孰假的兩個聲音,把正遭受著附帶痛楚的激烈心跳和耳鳴折磨的少女的心毫不留情地壓垮了。
「這是為了你而準備的寶具。」
「——!!」
吉田在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醒覺過來後,她才終於理解了自己確實是置身於現實之中。
放在自己手掌上的,是一個形狀為小十字架的寶具。
既像誘惑,又像威脅,冰冷的聲音繼續刺激著少女的誓言。
「如果你說不想要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收下。」
在周圍的人看來,吉田似乎正在猶豫著是否應該拒絕菲蕾絲贈送寶具這種奇特要求。聽不到第二種聲音的話,自然就只會認為她手上的十字架是能夠呼喚強大「紅世魔王」的寶具了。
「不過,如果你真的希望留在『這裡』的話,就一定會用到這個。因為要繼續留在『這裡』的話,就一定需要力量。」
可是,那種「力量」卻必須要捨棄自己的一切才能獲得。
菲蕾絲看透了少女的一切,繼續紡織出更為殘酷的話語。
「如果,你需要力量的話,下定了決心的話。
菲蕾絲的話語,搖撼著少女感情的最根源部分。對如果遵從誓言下定決心,使用了這個寶具的話——其結果就是帶來「自己的死」這個終點,和另一位少女留下來的世界,這的的確確是沒有任何結果的行為。
就好像在考驗她的感情到底有多真一樣,或者說仿佛在拿她那虛有其表的誓言戲弄她一樣,菲蕾絲繼續說道:
「當這個『密斯提斯』面臨危險的時候,你就呼喚我吧。」
突然,吉田覺得那第二個聲音說的話有點奇怪。
(……?)
她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主動去注視菲蕾絲的眼睛。
在那發出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的地方,卻跟話語本身的恐怖感相反,完全不帶有半分本應在內心沸騰著的感情。裡面只是空空如也,敞開著一片寒意徹骨的虛無空間。
「可是,那只能用一次而已。」
吉田開始產生了明顯的不和諧感。
菲蕾絲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對一個單純只是人類的少女進行威脅和煽動。用這樣的做法,她真的以為就可以讓僅僅是懷有戀情羈絆的人聽她說的去做嗎?如果說她是想用威脅和煽動來促使她的戀慕心振奮起來的話,那這種交換條件也未免太過分了。
(她為什麼……要把那「一旦使用就會死」的事告訴我呢?)
在動搖的谷底裡,她終於有了感到疑惑的餘力。
要是想讓我在阪井悠二……「零時迷子」 ……約翰陷入危機的時候使用寶具的話,這些多餘的情報,被知道的話就只會被避忌的條件,她不說出來就行了……不,應該是絕對不能說出來才對。對現在就要離開這裡的她來說,如果說只有這個寶具是她所愛的男從的救命繩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到底她……在想些什麼?)
這種連精神被逼迫到極限的吉田也會感到疑惑的難以理解的行動。
毫不理會疑惑不解的少女,菲蕾絲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
「如果你需要這唯一的一次,就向它祈禱吧。」
這一次,沒有傳來第二個聲音。
僅僅是注視著彼此的眼瞳而已,她們兩人只是在互相面對面。
吉田無法回答。
只是,手掌上依然放著那個十字架。
只有這個,是勉強算是表明態度的回答。
(不明白。)
吉田並不是下定了使用這個寶具的決心,以後說不定也會對周圍的人說出具體的內情,也可能因為害怕而什麼都不說就把它扔掉,不使用它的可能性應該會更大吧。
(雖然不明白……但是……)
現在,她已經把手掌上的十字架握住了。
就因為「彩飄」菲蕾絲所表現出來的難以理解的行動。
然後,過了幾秒鍾——
在周圍的眾人對互相注視的兩人產生懷疑之前的瞬間,菲蕾絲以好像已經決定了什麼似的利落動作、以及好像做完了全部要做的事似的輕鬆口吻——
「那麼,我走了。」
作出了道別的宣言。她向著背對某一個人的方向,走到了離眾人的圈子稍遠的位置,然後往全身注入力量。左右的肩章馬上發生巨大化,變成了一個盾牌,上面雕刻著既像人臉又像鳥顏的圖案。那臉上張開的嘴巴,開始吸入周圍的空氣。
那是她啟程的準備。
正當大家對就這樣讓她離開有沒有問題而感到猶疑的時候——
「菲蕾絲!」
被背對著的「某一個人」,一直被無視的那個人,搶先一步叫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一個人——為什麼不對我……」
為什麼不依靠我、不跟我商量、不告訴我呢……
不是十字架的事,而是指所有的一切。
面對無法把話說到最後、顫抖著隨時會崩潰的鐵面皮的朋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在風中以背相對的「紅世魔王」,依然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
「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
她的聲音,就好像隨時要被背叛行為的重量壓垮一樣。
即使如此,威爾艾米娜還是呼喚道:
「我……並不——」
「謝謝你。」
跟她背叛的時候所說的話完全一樣,
可是卻完全不蘊含笑意的苦澀聲音——
彭!
在風噴湧而出的離去之際,短暫地迴響於眾人的周圍。
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自那以後,吉田的胸口就一直掛著十字架「希拉達」。
關於使用了這個寶具的人類將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阪井悠二、夏娜、亞拉斯特爾、瑪瓊琳、馬可西亞斯、威爾艾米娜、蒂雅瑪特、佐籐啟作、田中榮太……他們都不知道。只有自己一個人,向著從「彩飄」菲蕾絲那裡得到的東西,不斷地提出疑問。
那時候,從菲蕾絲手裡接過寶具時產生的各種感情,現在也依然攪動著她的心。
對被寶具「希爾達」奪去性命感到害怕。
對只有自己一個被排斥出大家所在的地方感到悲傷。
對一直能跟阪井悠二共同前進的夏娜感到羨慕。
所以,她需要寶具來賦予自己踏進那裡的力量。
可是,菲蕾絲為什麼故意把寶具的令人忌諱的秘密,對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而利用的人類說出來了呢——這是最為佔據她內心的疑問。
(自那以後已經過了兩個月……現在還沒有發生任何需要呼喚她的可怕事情。)
平衡沒有改變任何東西。只是讓她拿著的東西,以及無法得出答案的煩惱,聳立在她的身旁。儘管置身於其陰影之中,卻不可思議地完全沒有痛苦的感覺。如果說被賦予的感情是難以理解的話,那麼接受下來的自己所抱有的感情也是難以理解的。
(就在這段時間裡,阪井同學的媽媽有了孩子。)
在煩惱之餘,今天又多出了一絲來自悲傷的寒意,以及來自焦急的熱感。
(阪井同學……他好像很高興。)
這兩者,都是由喜悅而產生的感覺。
是由喜悅所帶來的、向著某條道路前進的預感而產生的感覺。
(不過,阪井同學……同時也好像很寂寞。)
阪井悠二將要離開這個城市。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馬上就離開,但是他……還有世界,都確實逐漸朝著那個方向固定著軌道。
(把阪井同學留在這裡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少了。)
自己作出某個決斷、做好引起變化的思想準備,或者是自己期待著的戰鬥,在沒有這一切的情況下,他、還有世界,都因為別的事而發生改變。
就在這一點上,吉田感覺到了來自悲傷的寒意,以及來自焦急的熱感。什麼也做不到,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的自己,僅僅是被催促自己行動的衝動所煎熬。
(我——)
這時候——
「一美。」
在她的面前,站著手裡拿著垃圾耙的夏娜。
「咦?啊,夏娜。」
吉田這才發現,自己由於陷入了沉思而停下了幹活的手。
「對、對不起,我偷懶了……」
「沒關係,那邊我已經做完了,我幫你吧。」
現在她跟這位火霧戰士少女,已經幾乎沒有了剛認識時的那種圍繞著悠二胡亂鬧騰的對立感情了。相反,她們把彼此當成了比任何人都更親近的好朋友。
「謝謝你。」
「嗯。」
夏娜作出了簡短的回應,與此同時,她已經麻利地拿著垃圾耙清理起假山上的落葉了。她以絕妙的力量,把沾在草坪上的樹葉,全部都清除得乾乾淨淨。
「呀,好厲害呢。」
「嗯。」
這次是稍微有點得意的回答。
然後——
「一美。」
「怎麼了,夏娜?」
面對看著自己的吉田,夏娜說道:
「悠二說,在看清楚目前形勢之前,都會留在這裡。因為還有千草的事,所以不會馬上有什麼變化。」
「啊……」
對於夏娜察覺了自己的悲傷和焦急,以及她對自己的關心,吉田身為她的情敵,同時也身為她的朋友,感覺到胸口一陣發熱。仿佛要掩飾似的,她開始用竹掃帚打掃起周圍的落葉。
看到她那副模樣,夏娜不禁覺得好笑,然而卻馬上又露出認真的表情,說道:
「不過,也不是說一直都會維持現狀。」
發生決定性變化的時刻,是一定會到來的。
吉田接受了這個無可避免的事實,點了點頭。
「……嗯。」
用掃帚和垃圾耙追趕著落葉的兩人,不知何時開始彼此背靠著背。
只有聲音往來於兩人之間。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差距了。」
夏娜說道。
「嗯,在心情上……是這樣。」
吉田回答道。
「一美你已經知道了所有『紅世』的事。」
夏娜又說了一句,然後回想起在這校舍後面互相大喊的情景。
吉田也以相反的視點回想起完全相同的場面,然後發現了。
「……夏娜,你也要跟他說『喜歡你』嗎?」
作為情敵,為了進行平等的較量,她重新對條件進行著確認。
沉默降臨在秋風之中,過了幾秒,夏娜又重新發表了宣戰佈告。
「我會說的。」
由於菲蕾絲的到來而被中斷,在這個任何人都正努力從戰斗的傷痕中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靜靜埋藏在心底的那一聲呼喚——這是決心讓它重新覺醒,再次向少年表露的誓言。
「嗯。」
吉田也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挑戰。
夏娜把塞滿了樹葉,已經到了容量極限的韌性塑料袋拿到池的身旁。
沒有特別留意就接了過來了的池——
「嗚哇!?」
身體不由得被其出乎意料的重量壓得向前傾,險些摔倒。夏娜馬上作出反應——
「!」
輕輕用手托起了差點掉落在地的塑料袋。
「要小心。」
「嗯,謝謝。」
道了謝的池,突然發現浮現在少女臉上的柔和微笑,幾乎已經跟普通的同班同學沒有差異了。
(她變了呢。)
曾經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一樣,向周圍散發出逼人氣魄的那段日子就好像做夢——剛想到這裡,他又笑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啦。
(畢竟已經這樣子跟大家相處了半年多了啊。)
悠二一邊跟回去收拾工具的夏娜說了幾句,一邊向他走來。
「沒想到大家的動作都這麼利落啊,這樣的話應該不會被埋怨了吧?」
說完,他就把自己的塑料袋放了下來,發出了「咚」的沉重聲音——簡直就跟夏娜拿來的那袋差不了多少。
稍微有點吃驚的池,不由得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一臉若無其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有威勢起來的、從初中開始認識的好友。
「怎麼了?」
「不、沒有啦。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鍛煉過身體了?」
「咦?啊,算是吧。」
那張掩飾的笑臉所包含的感情並不單純。只有親密的好友才能看出,在那裡面還混入了一絲絲的寂寞感。
對於那種從幾乎沒有改變過的外表上偶爾顯露出的深沉感,池作為一個少年,不由得產生了一種類似羨慕的感覺。雖然不能具體說出來,但他確實是改變了。
「那不如我把這些先拿到垃圾場去吧。」
「啊,那拜託你了。」
在如此回答的池面前,悠二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袋子和夏娜拿來的袋子——這兩袋重量相當可觀的塑料袋——輕鬆地拿了起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很厲害的事,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向著位於校舍另一側的垃圾場走去。
啞然地目送著他的池,發現佐籐也跟自己一樣注視著同一個背影。他以一種有點不服氣、卻並不包含惡意的嚴肅表情,注視著悠二。
這位平常總是活潑開朗的少年偶爾露出的認真表情,最近池也不止一次地看到過。也沒有像以前那樣,采取「一遇到煩惱就找人商量」的輕率行動,而是自己思考。
這時候——
「怎麼啦,池?」
田中把掃帚和垃圾耙等工具集中拿了過來。
「嗯?啊,沒有啦。」
池含糊地回答道。於是,田中也順著池的視線方向一看,然而表情卻馬上就變得陰暗起來了。然後,他重新抱起剛要放下來的掃帚和垃圾耙——
「我把這些東西拿回去用具倉庫吧。」
說完,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最近的他似乎抱有跟佐籐完全相反的煩惱,也時不時會露出陰鬱的表情……那種陰鬱完全不像以前的他。雖然平時跟大家相處的時候他都像以往那麼開朗,可是偶爾卻會變得無精打采,就像現在這樣。
就在這時,緒方——
「等一下,田中。我也要把這個拿去。
拿著疊起來的掃落葉用的簸箕跑了過來。來到他身邊,卻並沒有跟他說話,就好像挨著他一樣跟著他走……靜靜地,跟他在一起。田中也同樣什麼都沒說。
池知道緒方一直對田中的煩惱感到憂慮,也為此費盡了心思。
「……」
那樣的她,正在以現在的自己能做到的方式,努力地在背後支持著田中。本來她一直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從正面向田中發起猛攻的啊。
「改變了的人……原來並不只是我一個嗎……」
仿佛在確認一般,池自言自語道。
「池同學——」
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他馬上轉過身來。
只見吉田正從校舍那邊向這裡小步跑過來。
「老師說馬上就會過來確認了,我們好像是最快的呢。」
「是嗎。那麼等老師的檢查通過之後,我們大家一起去飯堂,喝點果汁什麼的吧。」
池笑著向她說道。
吉田也以開朗的笑容回答道:
「嗯。」
在點頭同意的她背後,池看見了。
「啊,阪井也回來了呢。接下來——」
「……」
這時候,轉過臉去的她,在輕柔地躍動著的頭髮間掠過的笑容——
(——啊啊。)
在自己也知道是被那種光芒所吸引的內心中——
(——對了。)
池突然間察覺了某件事。
(我喜歡的,是喜歡上阪井的吉田同學散發出的這種光輝啊。)
那並不是在無意識地共同度過的學校生活中積聚起來的在感情。
而是自從見到了她這種光輝燦爛的笑容之後,自己才被她吸引的。
(既然這樣,那麼我喜歡「喜歡阪井的她」,也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而是理所當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