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3)
(勝利,我們會勝利的,一定會成功的,我的主人……)
摩洛他,並不知道在自己的身體內發生著什麼事。
在點綴著幾縷微弱的乳白色火焰的黑暗中,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重敲擊聲和摩擦聲。
「嘿喲,一,二,三——,起!」
為了避免碰壞自己建造的宮殿的地板,戈比達用非常巧妙的操縱方法,把即將砸在地板上的大鐵錘移到另一隻手裡,劃了一個圓把大鐵錘舉了起來。然後用頭頂上的另外兩隻手接過,接著將大錘子在頭上骨碌碌地揮動起來。
「呼——好了,這次該能打中……吧?」
他用鐵皮面罩稍微環視了一下周圍,尋找著隱藏於黑暗之中某處的琪爾諾伯格。當然,對方可是以暗殺為主要任務的「九垓天秤」的秘密武器,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掌握她動向的。即使剛才自己的大鐵錘敲到了對方的鉤子(大概是鉤子吧,戈比達看不見)也只是歪打正著。
證據就是,在戈比達的金屬板盔甲上,已經穿了好幾個洞,而且被壓得扁扁的。那些四處飄散的乳白色火粉,就是從戈比達的身上剝落下來的「存在」碎片。
「——在這裡嗎!」
戈比達出其不意地叫出聲來,然後利用離心力將大錘子揮向自己感覺到敵人氣息所在。
在位於房間中央的「凱那」之上的窪陷圓形石階周圍,那兩重排成圓形的柱列之間——
(正中目標!)
一個長著獸耳,渾身上下漆黑一片的瘦削身子跳了出來,然而——
「嗚噢!?」
砰的一下,從完全相反的方向——背後,他受到了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一隻巨大胳膊的猛烈一擊,背部的金屬板也隨著這一擊凹陷成粗大的爪形,身子也向著自己剛才攻擊的方向飛了出去。
「嗚!」
琪爾諾伯格短短地吸了一口氣,作出要以左拳擊出的架勢。而本來在她的右臂上的最前端——
(伸長了!?)
她的手臂,宛如被過度拉拽了的衣服那樣,細而長地延長伸展開來。當然,她的目標自然是自己的背後了——正當戈比達這樣想的時候,琪爾諾伯格那與鈍器般的右臂相反的,宛如樁子般鋒利的左手手刀向前砍出。
這記快得無法抵擋的攻擊,戈比達的一隻胳膊就被砍飛了起來。正當那手臂就要掉落在地上之際,就已化作乳白色火粉飛散。
「可惡!」
全身盔甲的「魔王」忍耐著存在喪失帶來的劇痛,為了拿回那把大鐵錘而飛撲了出來。這時,他其中一隻胳膊被其爾諾伯格粗壯而結實的右臂牢牢地抓住了,然後,以一股恐怖的勁力拉拽著,把他重重地摔到了一根柱子上。
「嘎……喝!」
那根用來裝飾的柱子頃刻之間便被擊得粉碎。接著,戈比達猛烈地裝上了這根柱子對面的牆壁。
(可!可惡啊……那可是我苦惱了很久才決定擺在那裡的柱子……)
這時,在戈比達的眼前,一個黑衣女子的身影以野獸般的跳躍撲來。其體勢為飛踢。
突然,傳來咯鏘的聲響,他胸前的金屬板被壓癟到幾乎要穿出洞來,發出刺耳的響聲。戈比達就像一下子被釘住在牆壁上一樣,固定了一瞬間——「嗚,嘎啊……」
然後,隨著一陣呻吟聲,他倒了下去。乳白色的火粉如同象徵著生命消逝一般紛紛飛舞散開。
「你就……不能體諒照顧一下……老人家嗎……」
這時,已經倒下來的戈比達趴在地板上,斷斷續續地說著話。
本來,戈比達就不擅長戰鬥,也不喜歡戰鬥,甚至好久沒有親臨戰斗了。與「九垓天秤」中首屈一指的近戰格斗高手交手,更是毫無優勢,甚至可以說是自殺行為。就連曾經殺敵無數的大鐵錘「布裡頓王」,除了剛才的碰撞以外也只是徒勞地瞎砍向空中而已。
在那即使要維持呼吸也要發出喀嚓喀嚓的刺耳聲響的金屬板盔甲前面,無聲無息地站著一雙漆黑的腳。
「我討厭像你這樣的反叛者……」
在戰鬥過程中完全沒有過話的琪爾諾伯格忿忿地開口說道。
戈比達不由得對自己一副難看的樣子自嘲般地笑了笑。他一邊用被擊癟了的胸口維持著呼吸,一邊回答道:
「嘿,死腦筋,別這麼認真嘛……」
「……」
不知為何,琪爾諾伯格保持了沉默。
正當戈比達因為感到奇怪想要抬起頭來時——
「啊!?」
琪爾諾伯格那黑色的巨大右臂,從上方向他的腦袋狠狠地砸下。這幾乎要將頭盔擊癟的打擊,令他感到了一陣頭暈眼花。而琪爾諾伯格也不會縮回手臂,就那樣對他說道:「身為我們的同胞……明明在這個世界中顯現,啃食了大量人類……現在又為了維護人類而捨棄生命的蠢貨……」
「嘿嘿……」
被巨腕牢牢地壓著的戈比達笑了起來。
在他的笑聲中,琪爾諾伯格嗅到了嘲諷的氣味。她感到十分生氣,問道:
「有什麼好笑的?」
「你這家伙說的話,毫無道理可言……和你的主人,一模一樣呢……」
「你說什麼?」
這是想要通過挑撥尋找反擊機會嗎,琪爾諾伯格在一瞬間這樣警惕地考慮過,但看樣子並不是。大鐵錘也在離他遠遠的位置上,此時此刻的「髓之樓閣」只不過是被按在手掌下的小蟲罷了。
「你所說的反叛者……不正是你的主人嗎?」
「!」
「由同伴變為敵人,有敵人變回同伴,這兩者無論哪個都是反叛者,不是嗎?為什麼『奧冥之環』他——」
發出了「滋滋」的聲音,按著戈比達的手掌更加用力了。
「我應該已經說過了,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我的主人。」
琪爾諾伯格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能夠感受到她是在「盡量」。
戈比達已不再隱瞞嘲笑之意,但還是繼續說道:
「你們這幫家伙的主人,為何放棄了討伐者的使命,而作為『魔王』在這個世界中顯現呢?」
她們〔葬式之鍾〕的首領亞西斯,還有另一個名字。
作為「紅世魔王」的,他的真名。
「為何……他在自稱時仍然使用……他作為火霧戰士時的稱號?」
亞西斯現在冠以自己的稱呼,並不是他的真名。
「棺柩裁縫師」……這是,他曾經是火霧戰士時,所得到的稱號。
「……」
琪爾諾伯格手掌向上抓住了他的盔甲身軀,並且緊握不放,但卻並不能阻止戈比達繼續說下去。
「嗚……他是瘋狂了啊……先是被人迷住、然後憎恨人、又再愛著人……一個可悲的、魔王。」
「住……嘴!」
嘎嘎嘎嘎、金屬板相互摩擦。
「呼、呼……真不湊巧、我是個愛說話的……家伙……多納特也經常這麼說!?」
只聽見「卡嚓」一聲尖銳的聲音,一隻手臂被折斷了。
即使這樣,戈比達還是毫不動搖地面對那張寫滿不快的白色臉孔,說道:「——哈、哈哈哈,那家伙,將會以亂七八糟的名堂,拉著你們全部人……把你們的〔葬式之鍾〕,帶到人類所說的黃泉去,吶——」
「我叫你住嘴!」
琪爾諾伯格為了打斷他的話,把戈比達扔了出去。
像被毀壞的玩偶一般,被壓扁的「魔王」在房間的中央、一直滾落到石階的底部。
面對已經不能夠站起來的他,黑衣白面的女子以一中取勝後的得意洋洋的姿態說道:「要赴黃泉的,應該是你們這些混蛋!」
她的宰相正在完成的作戰是完美無瑕的。她不得不進行誇耀,不得不得意洋洋的向這個口出妄言的家伙進行誇耀。從石階的高處,居高臨下地向滾落到底部的那個已經壞掉的盔甲叫囂著。這就是勝利,這就是她的軍團勝利的姿態。
「瘦牛的『拉比林托斯』是堅不可摧的,『兩翼』將會收拾掉疲憊的炎發灼眼她們,那些殺害同胞的軍團也將被我們剷平,最後就是實現我主人的『壯舉』,那樣一切就結束了——這是我們〔葬式之鍾〕的勝利!」
但是,得到的回應並不是悲歎的呻吟,而是不變的嘲諷。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
說什麼也已經是白費。作出這樣判斷的琪爾諾伯格飛身跳下石階。她站在壓扁的滾動著的盔甲的旁邊,掄起作為最後一擊的巨大的右腕。
同時,在那下面的戈比達小聲道。
「……真的能、取勝嗎……」
在已達數十次的騎兵衝擊中,威爾埃米娜在面具之下說道:
「再次發現,這樣就有一百條是也。」
「在哪兒?」
面對在熾紅色悍馬的鞍上一邊縱橫揮舞著矛槍一邊詢問的瑪蒂爾達,蒂雅瑪特簡潔明瞭的回答道:「右前方。」
此時,在炎發灼眼的女戰士帶領的「騎士團」的面前,出現了一條蜿蜒曲折的路。從路的三岔口處的右端,蒂的確確延伸著她口中所說的「第一百條」。
那是從純白色的細線——威爾艾米娜那鬃毛般的緞帶悄悄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布下的陷阱機關。
即使是在戰斗當中,炎發灼眼還是可以毫無差錯地命中目標。
「是那個嗎……那是第幾條伸展出去的細線?」
「五十五。」
蒂雅瑪特立即回答道。她一說完,威爾艾米娜馬上補充說道:
「能看見的似乎就只有那根線是也。但是,總感覺這裡應該還有另外兩根線是也。看來,內部空間被做過許多處理是也。」
通過眼前這些在瑪蒂爾達穿梭於迷宮中時布下的細線,從立體結構上把握了「拉比林托斯」的擴展形態。而這一切是以比一切都更寶貴的時間來換取的。
「總之,伸展出去的線發生交匯的情況,這已經是第一百條了。我們現在應該可以說是萬事俱備是也。」
「堅決行動。」
終於迎來了第一百條,迫不及待的「萬條巧手」,迅速甩出緞帶,把眼前所能看見的全部「使徒」都捲上了空中。
「嘿——弓手!」
瑪蒂爾達慌忙對著「騎士團」下命令。下一刻,被卷在空中的「使徒」被無數火箭貫穿而過,那些箭隨即在空中發生爆炸,在爆炸的火焰消失之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嚇、嚇我一跳……怎麼了,真不像你……」
突然,瑪蒂爾達的右手被緞帶纏住,騎著馬的身體馬上失去平衡。
「——哇?」
她被迫轉了個圈落到地面上。然後,她就發現戴著面具的威爾艾米娜站在了她的眼前。
「在下一批軍團還沒來到前,我們要趕快開始是也!」
「迅速行動。」
她催促道。這並不是怕浪費時間,而是為了盡量節省瑪蒂爾達的體力消耗。對這種率直而毫不掩飾的體貼,瑪蒂爾達不由得產生了擁抱她們的衝動。當然,她並沒有采取那樣的行動。
「開始反攻是吧……全面防禦!」
再次聽到號令的「騎士團」立即下馬,將矛槍指向外圍,呈圓形將她們層層包圍。當然,這是為了防止敵方利用「拉比林托斯」的空間變換對己方進行偷襲而組成的防禦陣,是用來確保她們的行動不受打擾和妨礙的安全地帶。
(……)
而在威爾艾米娜看來,在昏暗的迷宮中把她們映照成熾紅色的,護在她們周圍的「騎士團」的圓形防禦陣,看上去就想要進行一種特別儀式的陣勢。為了不被任何東西阻隔,盡可能接近地感覺到她,再親手把「那個」交給她,威爾艾米娜摘下了面具,收束起鬃毛般的緞帶。然後——
(……但願……)
懷著一種思念,「萬條巧手」在胸前編織出了「那個」。
「哇——」
瑪蒂爾達見狀不住讚歎道。
此時,出現在威爾艾米娜雙手中的是一個可愛的純白色花冠。
然後,同樣潔白無瑕的大量絲線,正源源不斷地從楚楚動人的花朵裡邊向外伸展,像蔓籐一樣不斷延伸,就像一個又長又軟的透明斗篷。完全看不出這就是她們二人最後的王牌——準備用來擊破摩洛的「裝置」。
「你的表演欲也未免太濃了吧?」
威爾艾米娜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般地笑了笑,然後將爭相要輕輕將花冠接過的瑪蒂爾達的手牢牢地抓住。
「?」
瑪蒂爾達心想,急著要前進的人不是她嗎,為什麼?她不禁驚訝地抬起頭。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摘下了面具的臉孔。
「我只希望你為接下來所做的事發一個誓是也。」
「宣誓儀式。」
瑪蒂爾達想到威爾艾米娜的事,還有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不禁戰戰兢兢問道:「……是梅利希姆的事嗎?」
這大概是她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一半理由吧——自戀的瑪蒂爾達不由得往裡面加大了「自己的份量」——她覺得自己應該盡量想辦法為她做點什麼。但是,對梅利希姆這個最強對手手下留情的話無異於自殺——
她的面具突然向自己靠近——
「呀啊?」
「咚」的一聲,被威爾艾米娜的面具一撞,發出了沉重的聲音。
「呀,你干什麼!剛才這下,好痛……」
瑪蒂爾達捂住自己的頭,差點站不穩腳,不過很快她就停止抱怨和抗議了。不,是被打斷了。
因為威爾艾米娜突然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似乎把自己的另一個面具也摘掉了的她,此時竟然哭了起來。
「你……至少該考慮一下……自己在別人心裡是怎樣的……是怎樣的重要……」
瑪蒂爾達一時無言以對,她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錯得多麼過分。那並不是自戀,她並沒有高估自己在威爾艾米娜心中的份量,威爾艾米娜之所以待在自己身邊,其中一半的理由是因為自己。而這樣的她,一直夾在自己這一半的理由跟另一半的理由之間,不斷動搖著,苦惱著。瑪蒂爾達不禁慚愧不已,自己先前的想法,簡直就是對這位獨一無二的朋友的侮辱。
「……對不起。」
「魯莽。」蒂雅瑪特也簡短地指責道。
「真是對不起……」
「是你的錯。」
連亞拉斯特爾也這樣說。
瑪蒂爾達一如既往地,在這劈頭蓋臉壓過來的不利狀況之下,不予任何辯解,如往常一樣,她打算用行動來解決。
瑪蒂爾達用兩手將黑色大衣大大地展開,同時優雅地單膝跪地,身體前傾。女戰士對貴婦人懇求道:「我發誓!」
威爾艾米娜抬了一下頭,卻沒有戴上任何一張面具,她盡量使內心變得堅強起來……對這個獨一無二的朋友,對這個接下來還要和自己並肩戰斗的戰友,對這個分別在即的朋友……儘管如此,她依然堅定地說道:
「請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她依然沒有放棄。
〔圖〕
她沒有放棄在接下來要面對的戰鬥,以及在那以後要進行的儀式中,抓住那一絲的希望。
威爾艾米娜沒有把那種可能性寄托於神靈,而是向朋友懇求。
(然後,你一定會那樣說吧——)
「我發誓。」
(你會說,『但是,很不湊巧的是』……)
「但是,很不湊巧的是……」
揚起一副宣誓表情的臉,女戰士把閃耀著熾紅色光芒的灼眼轉向了貴婦人。
「我一直以來都在努力地活著啊。」
(——啊啊——)
威爾艾米娜已經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臉上淌著的眼淚是怎樣的一幅畫面了。
只能在朦朧的眼淚中看到可說是刺眼的熾紅光芒。然後,她輕輕地將花冠放在那光芒的最高點——
反擊,開始了。
沿著花冠上柔柔地伸展開來的長長的純白細線,沿著在兩人先前在迷宮奔跑時布下的力量軌道,以爆炸性,那只能說是爆炸性的速度,迸射出「炎發灼眼的殺手」的全部力量。
感覺到在自己的化身「拉比林托斯」內部整個領域裡,一股破壞性的巨大力量在一瞬間擴散開來,甚至在裡面狂奔亂竄的宰相「大擁爐」摩洛,不由得驚愕萬分。
就像意識到毒素已經滲透到各條血管裡一般,腦海中閃過寒意、恐懼與毀滅的預感。
(這是!)
到現在為止已只能感覺到的「騎士團」的力量正在散開。正當他因為感到超越了普通火霧戰士的一個騎士份量的力量塊而焦急時,那種力量塊已經往全身各處散開了。
感覺到這個現象的意圖和目的後,他的預感變成了確信。
(難道?)
她們是想一次破壞這個即使一部分被破壞,也能夠在破壞的地方集中力量進行修復的「拉比林托斯」。這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通過巨大的力量和技巧進行的攻擊。正因為如此才被稱為宿敵的瑪蒂爾達•聖米露——僅僅給予了自己一瞬的時間,來用於挽回她那可怕力量帶來的後果。
(糟糕了!)
果然,她們並不是毫無目的地來回奔走。她們一定在奔走的期間布下了什麼特別的機關。雖然自己不能清楚察知體內發生的情況也是造成這個後果的一個原因,不過最大的原因卻是因為自己過於在意這個強敵,而過度地將警戒全集中在兩人的身上——完全是失策。
(要解除嗎?)
不。現在不能。如果匆匆忙忙地解除「拉比林托斯」,就不能夠對身在迷宮內的人們位置進行調整。要是一個不小心把兩人放在比「兩翼」更接近主人的位置,那麼〔葬式之鍾〕建立世界新秩序的遠大目標,就會全部結束。至少要讓她耗費一點力量。
(主人,永別了。)
不過,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結果。
自己已經按照最初設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雖然沒有贏得實現「壯舉」所需的時間,實在是非常遺憾……不過,之後就只能拜託給「兩翼」,拜託給主人了。
(你也一定要想方設法活下來啊,琪爾——)
正當他腦海裡閃過一個黑衣白面的女子身姿時——
蹲伏於布羅肯山上呈現巨牛姿態的自在法——「拉比林托斯」,因為散在其內的熾紅色騎士們一起發動的大爆炸,在頃刻間化為齏粉飛散。
由於受到了過於巨大的晃動,就連琪爾諾伯格也稍微亂了架勢。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嗚、哈哈,成功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腳下那被壓扁的盔甲——戈比達如發狂一般大笑起來。
(地震嗎……不、在「拉比林托斯」中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嗯?「拉比……林托……斯」?)
戈比達為什麼笑——琪爾諾伯格體會到其笑的含義之後,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把已經奄奄一息的「紅世魔王」用巨大的右腕粗暴的抓了起來。
「你這家伙,到底知道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得到的回答非常簡單。
「正如你感覺到的那樣。」
「不可能!」
面對對手不死心的斷言,戈比達再一次明確地,如同為了避免傳達錯誤一般說道:「『拉比林托斯』已經化為烏有啦。」
「你騙人——」
這下子,勝者和敗者的角色逆轉,表現在兩人的表情上。
「你知道為什麼……這裡只有我一個嗎?為什麼沒有……火霧戰士別動隊進來嗎?是因為不想……被捲入這個『拉比林托斯』的破壞之中啊。」
「不可能。瘦牛的『拉比林托斯』是堅不可摧的!」
琪爾諾伯格仍然面無表情地反駁著。只是她那抓著戈比達的巨腕開始輕微的顫抖。
「你只要到外面去看看……就無論如何也會明白的了。『大擁爐』摩洛,已經被『炎發灼眼的殺手』給殲滅啦。」
「你……騙人!!」
下個瞬間,她皺起眉頭,抓著戈比達的手裡發生了枯草色的爆炸。
「——嗚!」
完全是不堪一擊,戈比達化為粉末。他的頭盔撞上牆壁後落到地板上,嘎啦嘎啦的亂轉。
在頭盔還沒有停止滾動之前,琪爾諾伯格已經從房間中跑了出去。
為了用事實來否定那死不斷氣的家伙說的蠢話。〔葬式之鍾〕引以為豪的宰相「大擁爐」摩洛之「拉比林托斯」,自古以來都是把捕獲的敵人盡數粉碎,在外來的攻擊下不動分毫,那樣一個堅不可摧的自在法。大概在數百年前,他曾經說過一句自誇的話,雖然只有一次。
(——「哈哈,堅不可摧,這樣說大概也沒什麼問題吧!」——)
他既然會如此自負,就一定是事實,絕對是那樣。
琪爾諾伯格一個勁地尋找著他那巨大的身影,奔跑著。
「你還在吧,瘦牛?」
她跑到收藏雕像的倉庫——
「我可不是因為擔心你啊。」
她跑到了祭壇的旁邊——
「雖然你總是畏畏縮縮……」
她來到了大伽藍之下——
「但是你是天下無敵的啊。」
她打開大門——
「梅利希姆和伊路亞尼卡,就算是索卡爾那家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啊!」
她走出了城郭——
「你無論被怎樣欺負——」
她通過天道宮的出口。
「也總會在我們身邊——」
——在琪爾諾伯格的眼前,只有無盡的黑夜。
只有在風中濃霧籠罩之下,面向遠處戰場聳立的布羅肯要塞山麓。
除了這夜幕之下的景物外別無他物。
「拉比林托斯」已經不存在了。
那個他不存在了。
「——啊、啊啊、啊……」
琪爾諾伯格的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野獸一般的絕望號叫、慟哭聲,在夜幕中的山峰間迴響。
滾落在「天道宮」最深處的戈比達,用斷斷續續的思維消磨著自己僅剩的一點時光。
(哎呀、哎呀……在人生最後的最後,是多麼的波瀾壯闊啊!)
年輕的時候天天跟討伐者和同胞戰斗——不久後注意到人類和藝術的偉大——於是跟他們一起製作了數量眾多的寶具——然後隱居,從空中旁觀著人世和「使徒」們的所作所為——以及,人生的最後。
(應該感謝,炎發灼眼的……要是對這場戰爭一無所知而無憂無慮地活下去的話,我就……)
想起了人類的說法,笑著。
(……是的,我就沒臉去黃泉見那家伙了……)
人類所說的黃泉,對「使徒」來說是個難以理解的那個概念。但戈比達不由得充滿憧憬地嚮往著。
(非常喜歡的那些家伙快樂逍遙過日子的地方,自己也能去那裡加入他們嗎……確實是,我真是癡心妄想呢!)
或者說,那正是自己最想要去的世界。
(啊……是啊。)
無意中,他想起了一件事。
想要沒有任何妨礙,愉快地跟他們在一起……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我一直以來都在創造天國……)
在如今戈比達滾落的地方不能看見的那個銀水盤「凱那」……那也是他懷著那種心情製造的寶具之一。自己曾想要跟很多的人,一起創造很多的東西。
(不、我已經、創造出來了……不但創造了東西,還交了許多共同創造東西的朋友,許許多多……)
想起了在那些人裡面,自己交往時間最長關係最親密的某個老人。
(只剩下你的事還未了結……都怪你中途丟下工作撒手而去,都怪你留下那依依不捨的傳言,害得我遇到了那麼多麻煩,還變成這副模樣,嘿嘿。)
匡啷一聲,鐵面具掉了下來,化成了乳白色的火粉,飛散。他那看上去空空如也的頭盔內部,實際上裝滿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不諳世事的……乖僻的小姑娘……)
想起了那時候天真無邪地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少女,不由得笑了出來。
(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瞭解他對你的思念,好好看看,你的無力導致的,結果,吧。)
僅僅對這樣的思念表露出滿足感——
(然後,你會發現……其實人類,是很友善的……)
頭盔、灑著乳白色的光芒崩潰了。
(……多納……如果……真的……天堂……的話,……我們……那裡……乾一杯……吧……)
然後,光芒就此消失。
布羅肯要塞的「首塔」在經受一時的衝擊之後,再次暴露於夜風之中。
「我的宰相啊……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
在九秤的中間鮮艷地燃燒著的青色火焰——亞西斯小聲低語。
「九垓天秤」上剩下的一人,比往常更進一步,扯大嗓門大聲叫道:
「我們每天晚上都過得很開心!」「我有同情我,可以讓我訴苦的朋友!」「他為了我而去懇求別人,為我流出悲傷的眼淚!」
亞西斯對加利命令道:
「偵察官,你只管守著天空好了,接下來的事交給『兩翼』吧。」
宰相已經不在了,所以他只能自己去下達命令。
「能解開一切不可思議的秘密!」「給夜空點綴上無數顆星星的人!」「被王所稱譽,一定能獲得安寧!」
加利一如往常地邊說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邊使出他的「自在法」——用蒼蠅構成的防禦陣——「五月蠅之風」,在「首塔」頂上密集起來,並形成了漩渦。
然後,「棺柩裁縫師」亞西斯,這個曾經和一個人類訂立契約,真名為「冥奧之環」的「紅世魔王」,這個通過「都食」獲得了強大「存在之力」的〔葬式之鍾〕的首領——
「開始吧……『小夜啼鳥』啊。」
正是進入了自己所倡導的「壯舉」的實施階段。
在鳥籠中一動不動的少女並不知道她過去的好友戈比達已經去世,只是耷拉著腦袋坐著。她的臉上,有一半已經被象徵受到亞西斯意志支配的圖紋所覆蓋。
她和鳥籠所組成的寶具——「小夜啼鳥」,正慢慢往上升起。被摩洛打開的門傾斜了過去並發出「嘰」的一聲。但是被囚禁的少女仍然對此視若無睹。
在浮起來的鳥籠下方,亞西斯那青色的火焰中,漂浮著一塊金屬板。
在那不受火焰所影響,看起來非常堅固的表面上刻了兩行聖刻文字,後者說是看起來像北歐古文般的細細的記號狀文字。要是上了年紀的「紅世魔王」的話只要看一眼就會明白的。這是有著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人會使用的形態和樣式的古代自在式。
鳥籠和金屬板並沒有停下來,繼續往上升起。
不久,「九垓天秤」中央爐的底座也緩緩升了起來。
在那裡可以看到如同藍寶石般的一具棺柩。那是裡面封存著亞西斯的某種力量——能切斷事物與外界因果聯繫的力量——的「清淨之棺」。裡面躺著一個人類。
那是個雙目緊閉,雙掌放在胸前,沉睡者的年輕女性。
「編織吧……『小夜啼鳥』。」
「編織吧……『小夜啼鳥』。」
對於亞西斯那充滿深深哀傷和巨大希望的祈求,少女像鸚鵡學舌般地跟著說道。
滿足於少女的被支配程度,亞西斯繼續向鳥籠裡諸如「存在之力」。
「你的話,應該可以啟動這個自在式……啟動這個存在的『分解』和『定著』的自在式。」
在無法以自己的意志回答的少女臉上,紋章繼續緩緩往上延伸。
亞西斯毫不在意,向著囚禁著少女的鳥籠注入自己的意志。
與此呼應,少女慢慢地,不自然地開口發出聲音:
「——————————……」
一個人類不能夠發出的聲音響起。
況,響起了類似沉重無比的大鍾發出的聲音,金屬板上的文字開始發出光亮。
「噢噢……」
亞西斯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不由得發出了感歎聲。
這個自在式,他從得到的那一天就開始進行解讀,然而到現在卻連一絲頭緒也沒有。這樣一個難解之至的自在式,卻竟然在這個年輕「使徒」的一聲呼喚下啟動了。
「你一直被認為是蘇醒過來的獅子!」「你在別人用劍來取勝的時候!」「就會以小綿羊般的寬容和智慧獲得勝利!」
加利一邊大聲叫著,一邊讓三個面具凝視著〔葬式之鍾〕的悲願即將實現之際的光景。
亞西斯把火焰之上的鳥籠置於上部,金屬板置於中間,棺材置於底部,三者排成一條直線。然後,他的火焰迅猛地鼓脹起來,把自己的全身力量毫無保留地擠出。
「你來操縱這個存在的『分解』和『定著』自在法——我來編織『於這個世界共存直線』吧。」
在青色火焰——由「都食」得來的高純度「存在之力」中,棺柩的蓋子融化,消失了。
那個女性沒有睜開眼睛。
她已經死了。
「把她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分解』吧。把我這個『紅世』的存在『分解』吧。」
在他的聲音裡,飽含著某種感情。
「請將我所編織的,合為一體的我們二人的存在,『定著』於這個世界吧。」
那就是,瘋狂。
「讓我們的結晶——『兩界嗣子』誕生吧。」
〔圖〕
因摩洛的死而恢復原狀的布羅肯要塞根基部分。
「已經開始了嗎?!」
「要趕緊。」
「把這裡打碎就可以出去是也。」
「脫離。」
將花崗岩牆壁打碎後,兩個火霧戰士來到了外面的山壁上。
瑪蒂爾達還戴著威爾艾米娜為她織的花冠——打敗摩洛的「拉比林托斯」的道具。大概是因為「騎士團」散開之際的力量過於龐大以至於超過了其承受力,花冠上那斗篷般的絲線已經全部燒斷了,不過花冠的美感則絲毫無損。
她自己也因為一瞬使出全力的後遺症,臉上透出深深的倦意,但笑意的堅強,腳步的堅定,依然沒有改變。她和朋友一起縱目遠眺著的景像是——
在山麓下仍然激烈進行著的兩軍戰爭,
像雲一樣積壓著的煞白的霧靄,
離黎明還很遙遠的黑暗,
還有宿敵——
那就是以沉重巨體翱翔於空中的「甲鐵龍」伊路亞尼卡,以及站在他額頭上的「虹之翼」梅利希姆。
那是〔葬式之鍾〕最引以為豪的最強將領「兩翼」。
他們得知獨一無二的宰相被消滅之後,不由得燃燒起了熊熊的戰意。
臉上同時也透露出一種樂在其中的神色,樣子十分可怖。
瑪蒂爾達作為女人為同為女人的威爾艾米娜生氣,同時作為一名戰士,笑著迎接戰士——梅利希姆的挑戰。
梅利希姆雖然知道她已疲憊不堪,但卻不會留情也不會客氣,發起了挑戰。
「準備好了嗎?」
瑪蒂爾達仍然保持著微笑,坦蕩地接受了。
「你是在問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