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3)
事後感覺非常不爽。回想起與悠二的再會,夏娜將臉沉在浴盆裡。
(為什麼,你會……)
稍微地動搖了,果然還是找不到除此之外的話,因此認定自己有罪。
(難道,我在害怕你嗎?)
所以想要獲得與敵首腦一對一對對局的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狀況的變化,獲得的各種情報,打破洗腦,這些都白費了。
沒錯,照常理想的話。
(不對。)
在澡盆中拍拍臉。
(無論怎樣做都會是徒勞的,大概。)
那樣忍耐了數秒,猛地抬起頭。大口地喘著氣,擾亂的心與悸動,能靠意識感覺到。讓自己激烈動搖的事物,總是自然地想起來。
「是那個。」
悠二伸出的,手。
不由自主的害怕那個的緣由。可是,要是抓住那只手的話,就好像有什麼會被奪走一般……從身體中只是湧出不得而知的危機感。
「真沒出息。」
現在的她被悠二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個入浴也是為了參加『某個重要儀式』的準備。浴室外的僕人們,為了給她穿上新的晚禮服,應該正在等待著。這使她感到,最無法忍受的憤怒,是被別人左右自己行動。
但,現在比起那個。
(我該、怎麼辦才好?)
這樣的疑問更加強烈。
明明只是手掌而已,為什麼我會害怕到那種境界呢。
那種平凡的動作中,哪兒來的那麼強大的力量。
一片熱氣中,為了探索那個理由,她也一樣伸出右手。
伸直胳膊,張開手掌。
(其實,我是想這樣做的。)
堅實握緊的拳頭。
(悠二……想要抓住我的手。)
對於他的行為造成的後果,夏娜突然的察覺了。
(這個————難道是。)
再次張開,堅實的握緊,確認著那個意義。
(不對————不是這樣。)
再次張開,這次是柔柔的、軟軟的握緊拳頭。
(沒錯,就是這樣。)
這樣,這個做法所需要的力量,她確實的掌握了。
曾經,她這樣握緊過一個男人的手。
一直在一起,只是在最後時刻,做過一次。
非常、溫暖的手。
(存在於那裡的東西是?)
烙印在心中深處的話語,鮮明的復甦了。
(————「誕生出連「紅世之王」都可以一擊俘虜的力量,這個世界中最強的自在法」————)
同樣在心中又有別的東西,同那個聯繫上了。
(————「其他我什麼都不要了……只有我……只有我和約翰就好」————)
回憶的斷片,一個接一個,連接上了。
(————「此事無人可以阻擋,此事無人可以否決」————)
回憶不斷圍繞著誘因,強大。
(————「我能實現兄長大人的願望,兄長大人由我來守護,此乃我的全部」————)
連接、圍繞,所有的一切……強大。
(————「在這裡得到的一切力量,就算全部使盡,也要讓你醒來」————)
時而堅定無比,
時而不講道理,
時而靜如止水,
時而激盪無比,
時而撕心裂肺,
全部是,強大。
(————「沒錯,是愛」————)
夏娜到如今才瞭解,從她的話語以及姿態中受到衝擊的真正理由,並將其找了出來。
那時的自己窺視到卻無法知曉的『強大』,就在眼前。
不是瘋狂,也不是道理,無法算計的壓倒性『強大』的真面目,仿佛要被其制服了。
自己的唇,將她的話語,緩慢嘗試著。
「沒錯,是愛。」
終有一天,他會長高,當最愛的男人迎來最後的時刻,對他傾訴的話語。
(————「我也,一樣愛著你」————)
可是現在,脫口而出的實感,卻和那時的不同。
(————「嗯,要是那件事的話,我也一樣」————)
他知道,他溫柔的微笑,是給予天真的使用那個話語的『女孩』的答案。
「愛。」
由於自覺地說出來,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他為天真的女孩留下的話語的意義。
為了某一天與女孩的相遇,握緊手為她留下的那個。
(————「請記住。存在於這裡的某物,能誕生出連「紅世之王」都可以一擊俘虜的力量,是這個世界中最強的自在法。終有一天,你要自己發現它」————)
與注視著自己,並將手伸向自己的少年的話語及姿態,聯繫起來。
(————「夏娜,同你一起行走,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就像你期盼的一樣————我變強、變強大了————所以,現在……我開始同你一起行走,為了保護你而戰斗」————)
夏娜再一次,這次是將手抵在胸前,一下子握緊了。
(小白……我,發現了喔。)
身為無垢的少女而離巢的『炎發灼眼的殺手』,歷經了數年的光陰。
(最強的自在法,就在這裡。)
得出養父留下問題的答案,
理解了少年所思念的對象是自己。
然後幾分鐘,或是幾秒鐘,她只是佇立著。
水蒸氣變稀薄的空氣撫摸著肌膚。
「……?」
終於,夏娜從思索中清醒,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在這裡躺下和起來的數天來。每次入浴結束後,在外面等候的「徒」與「燐子」的女性們都會出現並照顧她,為她梳頭、吹乾是經常的事。沒有熟悉這一類工作的夏娜,覺得反正也是順便監視自己,便毫無顧忌的使用她們。日常的照顧,還有在『某個重要的儀式』前一直放任她不管,關於這些的緣由,她一直想不通。
要說為什麼,浴室裡沒有替換的衣服。沒辦法,用第一次穿的肥大浴衣(她並不知道浴衣這個詞)包裹住自己,夏娜走出了浴室。
「————」
瞬間,貌似喪失感的、怪異引力走遍了全身。被那個引導著,她的視界中飛現出,從地板中吐出來像是晚禮服的衣服、內衣、鞋子等等。
同樣的,女僕人們也被吐出來了。
從蒙面及白裝束的裂口處窺視到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身體,而是碎裂石像般的剖面。陌生顏色的余火微微冒著煙,不久連同裝束一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捲起些許火星,從陽台的窗口中吹來猛烈的大風。
「!!」
夏娜反射性的回頭。
(難道,是救兵嗎 !?)
一瞬的樂觀在回頭的途中被否定了。
連肌膚都能感覺到的銳利且強勁的殺氣。
那根本就不是救兵,而是正相反的某物。
視線的前方,是背對著星空佇立的一人。
白帽子披著斗篷,明亮水色瞳孔的少女。
「頂之座」赫佳特。
夏娜伴隨著戰慄將力量注入身體的深處,擺出了架勢。
緊張著的前方,只見赫佳特的嘴唇中,喃喃吐出一句,與她細巧的嘴唇不相匹配的充滿殺意的話來:
「你是————不需要的。」
『祭禮之蛇』阪井悠二在尖塔的頂端抬頭望向天空,緩慢的閉上雙眼。
「……很好。」
溢出黑夜的光之下,有零星的歡快之聲,身體深處開始充滿溢出力量。仿佛是交相呼應似的,黑色的火焰開始在他的周圍飄蕩。
「不愧為吾的巫女……做得好,將這個坐標傳達給『星黎殿』,引導吾。」
冉冉說出的話,如同要停止所有動作似的。
「在此地,有什何物嗎?」
從掛在他脖子上的「克庫特斯」裡,「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提出疑問。
悠二先是作為少年苦笑著。
「這是這數日間第幾十次的疑問了?你是為了夏娜而收集情報嗎,還真是忠誠呢。」
然後是像神一樣深沉的回答。
「沒什麼,並不是什麼復雜的事。只是現在開始將『門』製造出來而已。」
「門……難道是通往世界縫隙的入口!?」
亞拉斯特爾對[化裝舞會]的計劃,大概能猜到幾分。
怎麼說它也是作為神的眷屬的核心,世界最大級別「紅世之徒」的組織,不可能一直潛伏在代形體這種假冒之物的身體裡……一定會從『久遠的陷阱』裡召喚回被放逐的真正盟主創造神「祭禮之蛇」。
一個人站在夜空下的阪井悠二,如今正像是去完成那個任務的執行者。
可是,就算知道會是這樣,亞拉斯特爾也不得不去再度質疑。
「怎麼可能,竟然是不歸的秘法!?就算身為真正的神,作為出生在「紅世」的存在而言,沒有道理能返回的!」
秘法『久遠的陷阱』。
對像物是這個世界和「紅世」,施行放逐到兩界的縫隙裡的究極柵欄之刑。
說是秘法、究極,也只是指大費周章地準備所需的時間罷子。原理本身並不是很難的東西。只是平常的「徒」和「紅世」來到這個世界之時所使用(無意識)的術『渡過狹間』的應用而已。
通常,這個『渡過狹間』是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普通人的感情』,反過來返回「紅世」時是『同胞們的凝聚力』。以各自的共振作為坐標。
這些共振或是作為暗夜燈台,或是粗粗拉繩,將海=兩界的縫隙變得狂暴,指示著游者到達前方。是一種坐標般的存在(當然,就算有燈台或拉繩,在狂暴的海中會遇難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久遠的陷阱』在阻斷了這些共振之上,還使得對像物被轉移到兩界的縫隙裡。這樣的話,就會變成蒙著眼在大海中迷失方向的狀態。在兩界的縫隙裡,並不存在物理性的距離與位置關係。持續的沒有共振,被轉移去人只能永遠持續彷徨在廣大無邊的彼岸……這是『久遠的陷阱』被稱為不歸秘法的緣由。
將那個。
「不,有的。」
被放逐的「祭禮之蛇」本人,堅決地否定到。
「有道理可循,審判者「天壤劫火」啊。吾以及吾的眷屬門做了明確的計算並準備好了。沒錯,數千年前,在完全料想不到的地方秘法發動了,從那個瞬間————」
再次的,寄宿著炯炯黑色的眼睛睜開了,緩慢地將雙手舉起。連明亮的星際都能塗抹的力量,作為創造神的證明般的黑色火焰,從手掌中溢出,盤旋著。
「哼哼……這個『零時迷子』,做為本源體的「密斯提斯」,雙方都是方便使用的好棋子。跟預定計劃一樣,把『暴君』作為本源體的話,為了得到足夠完成這個目標所需要的「存在之力」,大概會浪費掉,所吞噬的以萬為單位的人,如此冗長的時間吧。」
「嗯……」
亞拉斯特爾,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此感到僥倖和喜悅。
「祭禮之蛇」也沒有想徵得他理解的意思。帶著如烈焰般高漲的自身——被放逐者的道理,歡喜地說道:
「火霧戰士們想必誰也不知道吧。在吾被那秘法吞沒之前,比起吾的軍師、吾是先獲得了那作為分身的『旗標』之後,才被放逐的。」
歡喜轉化為笑容,伴隨著全能感,充滿身心。
「被分享的兩份緣,由吾的巫女進行操縱,代為下達神諭,並不斷傳授給她,能代吾使用力量的代行體的自在式」
巨大的力量從體內湧現出來,將天空染成一片墨色。
「其名曰……『大命詩篇』」。
黑色的火焰,已經吞噬了頭頂的天空。有別於烏雲、又不同於黑暗風暴一般的黑色漩渦,不由自主得使在場者的眼中和心中染上深深的陰影。
「為了方便捕獲那些在吾周圍,無論遠近與否的彷徨存在,故決定架設狹間之路;能隨著時間讓吾的力量不斷延伸的道路喲」
高舉的手臂收回到胸口,握著拳頭,仿佛做給下方的亞拉斯特爾看似的。拳頭中蘊含了連鋼鐵都能輕易粉碎的強大力量。
「就這樣數千年來,雖然當初的計劃一點一點地改變,變成奇特的形式……但代行體終於完成了。代吾在這世間展現創造神的力量、創造出連通兩世之『門』的代行體。」
「原來如此。為了到達這條通道,就不得不取回本體吧。」
「誠然。在吾之巫女的引導下,將『星黎殿』帶到此等偏遠之地,也是為了創造相連之『門』。此地,曾經由於『久遠的陷阱』的發動而產生了微小的扭曲。光陰似箭,這裡已是世上與吾最接近的地點。不可視的扭曲如今……就在吾等的頭頂。」
向亞拉斯特爾毫無保留地宣告後,悠二仰頭望向天空。
在消磨時間的同時,不知不覺就到了創造的時間。
「……」
吞噬天空的黑色火焰,向大氣傳送著低沉而有力地悸動。
配合著這份悸動,悠二向緊握胸前的拳頭,傾注了全力。
「——」
黑色火焰的悸動與時間的紋路同調。逼近的預感,轉變為確信。
頓時
「——吾令——」
拳頭、
「——『神門』喲,開啟——」
一指朝向蒼穹。
睜!
悸動愈發強烈,連大氣也產生了共鳴。
黑暗躁動的火焰,朝著指向天空的一點潰然收縮。猛烈坍縮成一點的現象,並沒有向漩渦一般席卷一切,只是大口地吞噬著黑色的火焰,月朗星晴的夜空依然健在。
最後聚變而成的,是一個如同漂浮在宇宙中的要塞般的漆黑球體。
被賦予創造的東西,緩緩地漂浮在空中,異常的靜寂只維持了一瞬、
從它的輪廓處,迸發出銀色的火焰。
耀眼奪目的燃燒火焰,一時間就像被壓抑了躁動一般凝固起來,化作裝裱著水銀瀉地般美麗銀色邊框的工藝品,球狀的外形也慢慢地變成了平面。「祭禮之蛇」所命名的「神門」的全貌,是一扇吞噬了所有倒影的、巨大漆黑的鏡子。
「——告成!!」
悠二的臉上,綻放著歡喜的神情。
「呵呵……呵、呵、呵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朗星晴的夜空下,他為身為創造神的自己所創造的奇跡而肆意狂笑起來。
接著又一次,像是要證實什麼似的,在眼前攥緊了拳頭。
經歷了一次巨大的爆發後,充斥於其中的力道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不愧是,名副其實的號稱『零時迷子』的寶具。綻放了如此巨大的力量後,頃刻間便能恢復如初!!」
時間正好是,午夜零點。
憑藉著永久裝置「零時迷子」的運作而當即補充消耗的存在之力,代行體的米絲提司才能在之前釋放出全部的力量,展現創造神的奇跡。
「這樣,第二階段達成,所有的準備都已齊全。」
黝黑的雙眼,滿意地看著自己這只製造了「神門」的手。
「終於要開始了嗎,恢復吾自身的……旅途」
有如日全食一般漆黑的鏡子,巋然屹立在安靜的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