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4)
冬天的清晨,雖然天已然大亮,而且還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但氣氛仍然使人感到幾分昏暗。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窗簾緊閉的平井家,打掃整理完畢後的光景完全隱藏在一片黑暗中。保持著日常生活的樣子,仿佛進入了沉睡。
「……」
火霧戰士「萬條之仕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花了一些時間將放在玄關,對她來說較為精簡的背包背上。瑣碎的日用品和換洗衣服之類沒有帶去。並不是丟下不管,只是沒有帶去。接著又花了一些時間穿好鞋。回頭巡視了一眼在沉睡於微暗之中熟悉的光景。
夏娜的個人房間……可能因為同是火霧戰士的關係,對於仍然留在這個房間裡的各種物品,只在能看得見的地方做了做基本打掃,除此以外完全沒碰房裡的任何東西。來到這個城市後才第一次知道,夏娜是個出人意料地想要保有只屬於自己秘密的孩子。
而自己的房間原本就只有床和被子、放著相同服裝的衣櫃、辦公桌和椅子,以及書架。除去個人物品和衣物之後,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那個象棋棋子大小的人偶(夏娜送的)。把文件全部處理丟棄之後,屋子看起來格外寬廣。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的房間原本就是以前住在這裡的家族中夫妻二人共用的雙人房間。姓平井的三口之家被襲擊這個城市的「紅世之王」啃食,消失了。
夏娜擠進了這家人的女兒、平井緣的存在,把這間屋子當作在這個城市的據點和休憩場所。之後又因為威爾艾米娜的到訪,這裡就成了她們臨時的家。
(非常感謝)
在這裡度過了一段溫馨而快樂的日子,威爾艾米娜對原本住在這裡的一家人表示感謝。這時從頭飾中傳出了她的搭檔「夢幻冠帶」蒂雅瑪特的聲音。
「奔赴戰斗」
「明白是也」
威爾艾米娜發誓一定要和夏娜,連同各自的契約者一起平安無事地再次回到這裡,之後毅然推開了大門。
在眼前無限延伸的天空與昏暗陰霾昨天完全不同,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這時離上學或上班還有一段時間,但在寒氣逼人的走廊裡已經有著與以往不同的人在那裡等待。
「啊、早上好」
「全都準備好了嗎?」
背著用布包裹的鐵棒,戴著草帽的少年、火霧戰士『儀裝之驅手』卡姆辛,以及和他簽訂契約給予力量的紅世之王『不拔之尖嶺』比希莫特。
離集合時間還有五分鐘,但令提前出發的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已經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站在那裡等候,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整個晚上都在那裡。
「早上好」
「風和日麗」
威爾艾米娜在打招呼的同時也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們一直以來究竟在哪裡?家裡已經做好了讓你們住宿的準備是也」
他們一趕到御崎市就馬上拜訪了威爾艾米娜,商量完作戰行動之後,只留下第二天出發的時間,就不知消失到何處去了。
卡姆辛用帽簷遮住視線,簡單扼要地回答。
「入夜前稍稍和吉田一美聊了一下」
「這之後就是經過調率的城市事後調查,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慢慢進行」
比希莫特也是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到。
就是說和吉田談過話之後,似乎是一直在御崎市巡視直到天亮。
這兩人離開御崎市時,威爾艾米娜才剛剛到來,所以並不清楚他們和吉田之間發生過什麼。對方既然沒有詳細說明(大概這也是因為他們自身並不是擅長向他人說明情況的類型),再追問也就不太禮貌。
「原來如此」
只說了這一句,之後回身將門鎖上,「卡嚓」,在上鎖的觸感傳來的一瞬間,威爾艾米娜感覺思緒好像被什麼所牽動,她飛快地轉過身向著卡姆辛說道:
「讓你久等了是也,出發吧」
「出發前進」
將思緒留在此處,不帶半點躊躇,威爾艾米娜邁出了腳步。
威爾艾米娜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卡姆辛稍稍點了點頭作為回答,有協助者跟在自己背後,威爾艾米娜覺得心裡踏實了很多。昨天白天壓在自己身上的孤獨感和無力感——雖然那麼說有點利益化——因為一個人的來訪和另一個人的聯繫,減輕了很多。
就是說昨天午後『儀裝之驅手』的來訪,深夜又接到「輝爍之撒手」的聯繫。而且兩位都答應協助「炎發灼眼的討伐者」的營救作戰。
雖然事前接到過佐菲的通知,說是「幾天後會有一位持有機密情報的聯絡員到你那裡,請想方設法拉攏他,助你一臂之力」。但沒想到會是這位經驗豐富的古老火霧戰士。向他尋求幫助時、「啊、我並不介意啊」,很簡單地答應下來。威爾艾米娜猜想是不是因為以前拜訪過御崎市使得他那麼痛快的答應,但並沒有刻意去問。
而在那一天夜裡,舊時的好友,身經百戰的討伐者雷貝卡,帶來佐籐安然無恙的消息之後,像是順帶似的用輕鬆的口吻說「這一次該我來幫你了」。和卡姆辛相反,因為是老朋友,所以威爾艾米娜詳細詢問了事情經過,得知是佐籐啟作這一無意間投入的石塊產生的漣漪所導致的偶然結果,對於被投入的石塊的本人佐籐,以及倒下後仍然帶來幫助的瑪瓊琳卻沒有任何感謝的話。
當然,即使原本只有一人的戰鬥力增加到三人,情況依然不容樂觀。事實上,對於威爾艾米娜的作戰計劃,二位與契約者一心同體的討伐者是這樣評價的。
「啊、這不是縝密的作戰計劃,只是大致的行動綱領吧」
「唔、不是說「我有個好計劃」,而是直接讓我們「就這麼做」」
或是
「啊哈哈!這又是個無視對手衝入敵陣的計劃呢」
「好像沒什麼勝算,不過你既然決定要做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非常不被看好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決定鼎力相助,這並不是因為營救的一方和被營救的一方都是自己的知己這種處於情意的考慮(特別是卡姆辛)
而只是因為被捕獲的少女是「炎發灼眼的殺手」……天罰神「天壤劫火」的契約者,恐怕是唯一可以消滅失去控制的創造神的存在。如果能救出她不僅能增加己方戰鬥力,說不定還會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眼睜睜看著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成為敵人的俘虜是非常愚蠢的做法(如果不考慮作戰的難度)。
雖說如此,被救出的少女能否下手消滅創造神的代行體仍然是擺在這個計劃前的一道重大難題。關於這一事實,卡姆辛雖然知道但采取無視,雷貝卡則並不知情,而威爾艾米娜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所以暫且擱置。
前途充滿了未知。
但這一切也都只是成功率大約只有萬分之一的救援行動成功之後的話。
兩個人都把這種最好的打算暫時放到一邊。只是作為放眼現實的戰斗者,希望能起到護衛從正面挑起戰斗的佐菲,以及擾亂敵方別動隊的作用。他們是這樣看待這一作戰的。
對於威爾艾米娜來說,只要他們願意合作,無論基於什麼理由都不是問題。
兩人從公寓出來後,向著御崎市車站走去。預定在威爾艾米娜指定的距離稍遠的地點和先來一步的雷貝卡匯合。
上午佐籐應該也會回到御崎市,但可惜的是因為時間關係可能無法和他碰面了。關於促成雷貝卡參加的事向他道謝,以及更為實際的,在他的幫助下等待瑪瓊琳的復原,這些事在時間上已經不允許了。
懇切地請田中傳達感謝的話語,告知馬可西亞斯復原之後趕過來的方法。這是現在的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關照。順便一提,那兩人也為了送行來到了車站。
(說起來)
威爾艾米娜想起另一名應該會來送行的少女。微微地把注意力轉向走在自己身邊,以少年身姿存在的使命感的化身。
「嗯、有什麼事嗎?」
「唔、如果有在離開這裡之前還有想去的地方,我們也並不會介意」
『儀裝之驅手』很快覺察到了對方視線,如此詢問到。
「不、並不是這樣……只不過」
那位少女持有呼喚某位「紅世之王」的掛墜。
如果『儀裝之驅手』知道了那個道具的價值,大概會理所當然地把少女一同帶往戰場吧。
他們剛才所說的,和吉田一美的談話,會不會就是這件事呢。
馬上要去的地方會不會有收拾好行裝的她在等待呢。
作為被所愛的人拋棄,深深地遭到傷害,然後又被無情利用的人。
「是關於吉田一美小姐…」
不知是不是聽出了威爾艾米娜話中明顯的不安,草帽下傳來自嘲似的聲音。
「啊、看來我們被當成非常冷血的家伙了呢」
「唔、不能肯定地說不是這一點還相當頭疼呢」
兩人互相說笑,可是從聲音裡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感情。
昨天吉田一美與卡姆辛和比希莫特兩人的重逢不知究竟對哪一方來說更加令人意外,場面非常平靜。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
夕陽漸漸西斜,濛濛細雨將兩人的身影描繪得愈發濃郁。
「自從夏天分別以來,已經半年未見了吧」
「是啊、上次來到這個城市是在七月下旬,所以差不多有半年了」
「唔、我倒是說過希望不要再相見……可是現在卻由說出這話的我主動來見你,實在是沒有志氣」
連同紅世之王一共三人,沒有目標地緩緩向前走。
「不、我也——」
話說到一半,突然想到比起自己,瑪瓊琳的事更為重要,於是改口問道。
「這一次是為了瑪瓊琳的治療而來的嗎」
卡姆辛仍然望著前行的方向,並沒有扭頭去看這位心地善良的少女。
「啊、雖然非常於心不安,但那不屬於我擅長的范圍,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唔、我們說到底也只是為了戰斗而存在。除此以外實在是令人詛咒般的無能啊」
吉田注意到了比希莫特的言外之意。
「那麼……和卡姆辛先生?」
對於感覺敏銳的少女,兩人——
「是的、我被派來的表面理由是充當信使,可是「震威之結手」……我們火霧戰士的總司令官好像另有打算」
「唔、好像是想讓我們和「萬條之仕手」合力,共同參與營救。想讓我們在這個城市與他們有關的事件中負起責任來」
開誠佈公地說出了自己重要的真正目的。
之後他們又說出了一個順帶的目的。
「啊、關於我們離開後在這個城市發生的一切,我也聽說了」
「!」
傘下的吉田微微吃了一驚。
「唔、關於很快就要出征的兩個人,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比希莫特不是以「想對兩人說什麼」、而是以「關於那兩人有什麼想說的」的方式提問(當然不可能是作為聽取抱怨的人,詢問她有什麼話想向自己傾訴)。
也就是說,這並不是代為傳話,他們的到來只是為了從少女口中引出對自己有利——能用於動搖對方內心或是誘降對方的話語。
好過分、過去的自己也許會有這種簡單的想法,但現在的吉田卻不這麼想。不僅如此,甚至可以理解到這種行為正是他們獨有的關心方式。
明明無需多言,放著自己不管就可以了,然而對方卻特意來聽取派不上多大用場,已經被排除於事件之外的自己的話。吉田能夠理解為這點小事來找自己的兩個人的用心。
(真像卡姆辛先生會做的事)
吉田甚至這樣理解。
只是關於對方詢問的「想說的話」本身,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
既沒有因為滿腔的熱情而噴湧而出,也沒有因為全身顫抖而啞口無言。只是在尋找,在考慮是否有著自己應該說的話,是否還有可以說的話留給自己。然而最終的結論是「沒有」。於是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不……沒有,不好意思」
卡姆辛和比希莫特終於注意到這些話給少女帶來的變化。
「啊、是這樣嗎」
「唔、好像問了些蠻不講理的問題」
雖然注意到了,但為了確定其真偽,又向對方提出更加過分的問題。
「啊、你明明知道我們很快就要去和他作戰,卻不阻止我們嗎」
「唔、或者是相反的,也沒有要求我們幫助他」
吉田心裡反射性地湧起一陣感情的奔流——如果可以的話、確實希望那麼做——吉田感到心裡湧現出這樣的想法,可是真的應該說這樣的話嗎、吉田一邊考慮一邊向前走了幾步,終於開了口。
「我說不出那種話」
這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的回答。
卡爾梅爾先生和基亞瑪特先生,卡姆辛先生和比希莫特先生,被帶走的夏娜同學和亞拉斯特爾先生,大家不是都相信那是守護世界的行為,為此拼上了自己的一切嗎,那麼,我根本沒有阻止的權利和資格」
接著吉田又話鋒一轉
「阪井君在那裡……在向我告別的那個地方」
吉田曾為他努力表現出最真實的自我,可是卻沒有回應自己心意的那名少年的背影,伴隨著內心的疼痛一起復甦。同時他的聲音、他的身姿,以及他為了完成想做的事而堅定不移的樣子也在心中膨脹。
「那個確實是阪井君,如果他真有自己應該做的事,想要將其實現的話……我同樣說不出「幫助他」這種傲慢的話」
「啊、原來如此」
「唔、這還真是多管閒事呢」
發問的兩人在少女原本充滿激烈感情的眼眸中發覺到了出自理性之堅強的萌芽,將隱藏在帽子下面用於觀察對方的視線轉向前方,開始自我反省。
(是不是太小看她了)
(真是士別三日 當刮目相看呢)
吉田曾經煩惱過該如何面對自己滿溢而出的感情,又該如何表現在行動上。
吉田曾經迷惑過該如何面對心儀的對象,又該如何傳達自己的心意。
原本只想著這些問題的少女現在正在考慮自己以前不明白的事。
這是滿溢而出的情感終究得不到回應這一悲傷結果的使然。
兩人就這樣在夜空下走了幾分鐘。
不知何時兩人的身影攀上御崎大橋旁邊濕漉漉的石制台階,來到了真南河的大堤上。
對岸,籠罩在細雨和暗黑的帳幕之下的,正是她得知阪井悠二真實身份時所在的河邊廣場。
「卡姆辛先生、比希莫特先生。我也可以提一個問題嗎?」
雖然悲傷的樣子使吉田身姿顯得弱不禁風,但聲音卻因為其思緒而透著堅強。
和吉田站在一起眺望風景的『儀裝之驅手』將帽子微微抬高,望著身邊。
「啊、是什麼事呢」
「唔、雖然不知我們能否回答」
吉田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雙手將傘和書包握得更近。
「因為是你們二位我才想問的、秘密的事」
「……洗耳恭聽」
卡姆辛簡短而又認真地回答。
「儀裝的驅手」已經覺察到,對方並不是因為自己嘴嚴不會洩露秘密才問自己的。如果希望保守秘密,恐怕威爾艾米娜也可以作為商談的對象。如果是關於自己心中的想法,在學校分別的女友們應該也可以作為商談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