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1)
御崎市東部,在豪宅林立的舊住宅區中也顯得特別寬敞高大的佐籐家。
寄居於其中的室內酒吧的火霧戰士「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正以一如既往的姿態——喝醉酒躺在沙發上——注視著身為屋主的少年。佐籐啟作離去後的門口。
放在旁邊的、仿佛把一堆畫板疊起來那麼厚的巨書——神器「格利摩爾」,一邊發出輕浮的笑聲一邊嘎噠嘎噠地晃動起來。
「嘻嘻嘻,真不知道該說是時機巧合還是不巧才好。到了最近,就算是單純的偶然,也會不自覺地懷疑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呢。」
聽了跟她訂立契約並賦予她異能力量的「紅世魔王」——「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的聲音,瑪瓊琳帶著深深的歎息回答道:
「也對呢,既然令人產生這樣的困惑。那麼這種偶然毫無疑問是灌注了惡意的吧。」
仿佛要隱藏起表情一般。她從貼在臉上的手臂陰影中,向旁邊的桌子看了一眼。
在那厚厚的玻璃板上放著的,是一個被開了封的空信封。
那是今早送來的文件被拿走後剩下的空殼。
寄送者雖然只是一個旅行愛好家可能會聽說過名字的、位於歐洲的一個小型運營公司。不過那只是欺瞞世間的偽裝姿態而已。其實體為情報網和交通航路遍佈全世界的火霧戰士的情報交換支援設施——「外界宿」的通信相關部署。
送來的資料,正是去年年末由於一位少年的消失而大受打擊的佐籐,跟瑪瓊琳商量——雖然實際上跟哀求差不多——後得出結論的結果體現。或者說,是令他本來打算從第三學期開始轉入縣外名門高校就讀的計劃延遲的原因。
本來這次轉學的真正目的,並不在於回到以前關係惡劣的父母身邊生活這個表面理由之中。而是為了為瑪瓊琳提供協助,通過學習和培養人際關係來提升自身能力——這是他經過一番深入思考後得出的最終方案。
這個計劃,卻因為朋友的失蹤(他絕對不認為那是消滅)這個意外事件而打亂了。或者說,是提前實施了。他身為一個依然很不成熟的少年,已經無法再等待自己慢慢成長起來。並非因為自己作為戰鬥力或者協助者受到他人的期待,而是因為危機感和焦躁感、還有就是友情的關係,他根本無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的狀態。
瑪瓊琳當然也明白,目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再悠哉游哉地浪費時間了。
不僅如此,她反而比處在這個城市的另外兩名火霧戰士更明確地理解了當前事實的嚴重性。
因為對於那位「密斯提斯」少年的缺失(她把這件事作為事實來認識),她僅僅是通過機能、才幹和特性這幾方面來進行衡量。
所謂機能,就是能在午夜零時完全恢復當天消耗的「存在之力」,以及凌駕在火霧戰士們之上的、對氣息和力量進行敏銳探知的能力——也就是作為寄宿了「零時迷子」的宿主所特有的能力。
所謂才幹,就是面臨任何危機局面都能變得異常冷靜,看穿敵人布下的陰謀和暗藏意圖,並且找出準確的反擊策略——也就是作為一個人類的資質。
在多次布下共同戰線的這個城市裡,以眾多無法以正面方法對付的「使徒」和「魔王」為敵不斷取勝——或者是堅守到最後的重要原因之中,他毫無疑問是佔有相當大的地位。對於這一點,瑪瓊琳也率直地承認了。
正因為如此,他脫離戰線帶來的影響實在很嚴重。而且,既然這是[化裝舞會]的那個詭計多端的「魔王」圖謀中的一個環節的話,那麼火霧戰士方所蒙受的看不見的損失,就令人感覺到更為巨大了。
(搞不好的話,這個御崎市將會成為現代的「鬥爭漩渦」,或者很有可能已經變成那樣了啊……真讓人厭煩。)
瑪瓊琳吐出了一口滿帶酒味的氣息。在這個舉止中。還混入了一絲火焰般的憤怒。
(而且,這次的事情,也絕對跟「那家伙」有關係。)
她所考慮的最後一點——
所謂特性,就是據說被打入了神秘自在式而發生變質的「零時迷子」保存在內部的、關於她的平生仇敵的線索——也就是作為跟「銀」相關的存在的意義了。
否則的話,本來行事隨意的她當然不會深入思考到這個地步了。
(現在這種形勢,已經不是毫無目的到處遊蕩的時候了……對於已經抓住的尾巴,必須好好緊抓不放。在慎重看清情況的前提下采取行動。)
這次之所以得到了一個順應佐籐啟作自身意向的結果。首先一方面是因為其他兩名火霧戰士提出的「目前應該先密切監視御崎市狀況」的建議而采取的措施。不僅僅是對佐籐來說是這樣,就算對瑪瓊琳她們來說。這個決定也包含有「為今後擴展行動范圍打下基礎」的意義。
於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她就給外界宿寄去了好幾封包括私信在內的書信,等了兩個星期左右。
在第三學期開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結果就寄回來了。
那是一個對佐籐來說非常值得高興的消息。
馬可西亞斯罕見地低聲嘀咕道:
「『這樣子』的話。真的沒問題嗎……」
跟給人的輕浮印象相反,對使命抱有嚴肅想法的他,本來是不太希望讓佐籐深陷其中的。
而瑪瓊琳則用手臂擋住本來就看不怎麼清楚的表情,回答道:
「這次的事,也算是一次考驗啦。也就是說,是關於『他是不是真的能遵守我的吩咐』的考驗。」
「這種情況下,到底該對哪個方向抱有期待,還真難以判斷啊。」
對於馬可西亞斯的困惑疑問,瑪瓊琳卻以清晰的聲音回答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對倖存下來的那一方了嘛。」
田中榮太邁著沉重的步子,獨自一人踏上了歸家之路。
把土特產的包子送去給請假的佐籐、以及寄居在他家的瑪瓊琳這個任務,田中只是推給了緒方,自己就一個人逃了出來。他當時只是隨便說有急事要做,也不知道緒方有沒有相信。
(小緒大概也逐漸察覺到了吧……我一直躲避大姐的事情……)
他的家跟佐籐和緒方一樣,就位於御崎市東部的舊住宅區之中。正因為如此,三人初中時也上同一所中學,特別是經常跟佐籐一起到處惹是生非。自從進入高中之後,雖然那些事也都洗手不幹了,但是作為好伙伴的關係也依然沒變。
即使在作為心中懷抱著憧憬的女傑「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的跟班參與跟「紅世使徒」的戰鬥,這樣一種異常事態中,也同樣如比。
(我不能一直這樣逃避到最後……我其實早就知道了。)
這種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質,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在某場戰斗中,他親眼目睹了緒方被打成碎片的慘狀。這一幕慘劇,是在因果獨立空間「封絕」中發生的事,之後也因為得到「復原」而平安無事解決了。可是那深深烙印在視網膜上的恐怖光景,卻把他內心的精神支柱一下子折斷了。每次面臨戰斗的時候。他總是會受到「那一幕光景」的襲擊,身心都不由自主地發生萎縮。那是一道無法作任何處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的,深深的傷痕。
對自己這種沒出息的表現所抱有的憤怒和失望。至今依然令他拒絕著跟瑪瓊琳相對。在去年年末發生的事件中,因為陷入了「朋友遇到危機」這樣的緊急事態,他才勉強鼓起勇氣去給她帶去急報,但是當然還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我也知道到底該怎麼做……不過,我——)
過於正直的少年,即使在煩惱的時候也毫不妥協。一直沉落到谷底。也沒有向別人尋求過解決問題的協助。因為這是自己的問題,所以他就認為只有由自己背負起來。
把已經反覆了進行了好幾個月的自問自答。隱藏在薄薄的臉皮之下,他邁步走進了自己的家所在的巷子裡。這時候——
「喲。」
「佐籐!?」
卻遇上了把身體靠在拐角處的圍牆邊上的好友。
看來,佐籐一直在這裡等著他放學回家。從他穿著普通的外出便服這一點看來,他應該不是在上學途中改變主意決定蹺課,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表情給人一種開朗的感覺,同時也帶有一分寂寞。
對他的這副神態感到一陣焦躁的田中,不由自主地以厲聲的詰問口吻問道:
「今天你不是因為有事才請假的嗎?」
「啊啊,那邊的準備已經做完了,所以就打算先跟你打個招呼啦。」
「準備?」
對於他那毫無愧疚感的回答,田中的焦躁感變得更強烈了。那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噁心的感覺……是平常的他應該會感到厭惡、可是現在卻不知為什麼想要主動釋放出來的、奇特的焦躁感。
也不知道對佐籐的內心體察到哪個地步,佐籐毫不介意地把自己將要走的道路說了出來。
「明天,我就要到東京的外界宿去。」
「!!」
在震驚之中,田中總算理解了內心的焦躁的原因。對即將啟程的好友所懷抱的感情,並不是擔心。而是對他把止步不前的自己拋在後頭,率先踏出了決定性一步的事實抱有的悔恨和羨慕……說白了就是嫉妒。
佐籐挪開了靠在圍牆上的身體,站到了好友的面前。
「這樣做的理由,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吧。」
「……嗯。」
田中也已沉重的聲音肯定道。
去年年末,兩人遇到了一件無法忘懷的事件。
朋友突然失蹤了。
而且,那並不是單純的失蹤。就好像其他的火炬一樣,從他人的記憶中脫落,連痕跡也消退得乾乾淨淨——這樣一種存在的喪失。
那個朋友幸好是寄宿了名叫「零時迷子」的寶具的「密斯提斯」,所以不用擔心他會消失。他是一個跟普通人毫無差異的少年,所以至今為止和從今以後,自己都可以一如既往地看待他,也可以在戰斗中互相協助……可是,在一場戰斗結束後的第二天,他們卻痛切地體會到自己的大意,也意識到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夏娜——跟他最為親密的火霧戰士少女。
在她的帶領下悄悄從阪井家的陽台往裡看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於是慌忙回到家裡房間翻箱倒櫃地找出相片來看,在發現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的時候更是感到恐懼萬分。
正因為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跟火霧戰士們相接觸。同時也理解了「這個世界的真相」,所以才會記得。反過來說,那位好友的存在就只殘留於那種記憶當中了。
不過,當他們發生動搖的時候,夏娜卻遞出了「一個東西」給他們看。
雖然沒有給他們看裡面寫的東西,不過她說那就是他平安無事的證明。
她還說,如果他消失了的話,這個是不可能會寄回來的。
作為朋友,她說出了這句話。
佐籐也回應了她的心意,選擇了自身要走的道路。
然而自己卻依然無能為力地停留在這裡。
正因為明白這一切,田中才會產生嫉妒的感覺。
而佐籐卻若無其事地把嫉妒的理由說了出來。
「在這種時候,我當然不能悠哉游哉地自己一個逃出這個城市。不過雖然這麼說,光是留在這裡也還是沒有意義的……你看。」
「……?」
他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是幾張紙片。
以日語寫成的那份詳細資料,是一份關於佐籐啟作的調查報告書。不僅包括本人,從親屬、朋友、附近居民到喜歡去的便利店裡的店員等等,對所有相關人員是否有「不適宜」的背後關係進行了具體細緻調查的結果。都詳詳細細地寫在那份資料上了。
他挑出最後的一行,用手指出給田中看。
上面是這麼寫的:
「佐籐啟作氏的身邊並無發現具有不良影響以及危險性的存在。鑒此,現對其擔任初等聯絡員、以及口頭傳達特殊事務的報告派遣員予以承認。」
也就是說。他作為瑪瓊琳的代任者被派遣往外界宿的事情已經得到了認可。
「雖然詳細的報告,聽說在那之後已經由卡梅爾小姐完成了……不過瑪瓊琳小姐說,總之還是該自己去看看,好好確認一下自己視為目標的地方啦。」
「是……嗎。」
田中自己也感覺到正在逐漸被陰暗的嫉妒拖進深潭,可是依然無法抑制感情表露在聲音之中。
跟他做了多年朋友的佐籐當然知道好友的內心所想,不過他依然繼續說道:
「實際上,我去的地方應該算是外界宿的分部……大概是那樣啦。不過聽說東京根據地的位置對我這樣的小嘍囉是保密的,我看要是能見到一個火霧戰士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樣的話……」
「那裡聽說也是由一些跟瑪瓊琳小姐很熟悉的人負責運營的。身邊調查的結果就不用說了,恐怕我之所以能這麼乾脆得到任命許可,都是多虧了那方面的關係吧。」
「那樣的話,你到底……」
對於明知這樣還繼續說下去的好友的這種倉庫做法,田中終於忍耐不住了。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啊?」
「……」
佐籐以挑撥性的聲音和態度,把額頭抵在田中眉心:
「……你說『我要你怎麼做』?」
面對著身材高大的田中,那種姿勢就像要蹬起腳跟抓住他胸口似的,顯得相當不自然。
「我可不是來請你『和我一起去』的啊,又不是小孩子玩『大伙兒一起去撒尿』。」
說完,他又對自己說的差勁笑話笑了一下。
「我只是來跟你說,我要這麼做而已。」
既開朗、也帶有一分寂寞的口吻。
田中在表情上反映出來的最明顯的感情——
「你很羨慕嗎?」
「!!」
被他這樣明確地指出來,不禁頓時失去了語言。
「太好了,你能這麼想。」
「咦?」
這次的微笑則蘊含著安心和喜悅的感情。
「因為如果這樣子你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的話,那我們就真的要分道揚鑣了啊。」
「佐籐。」
佐籐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只是拍了拍好友的手臂,從旁邊走了過去。
「再見啦。我會很快會來的,這段時間裡瑪瓊琳小姐就拜託你照顧了。因為酒吧的掃除,老婆婆們會有所顧忌而只做最低限度的工作啦。」
「佐籐!」
面對輕輕地揮著手離去的好友,田中只能呼喚著他的名字。同時,他也對既無法追上去、也無法叫出除此之外的其他話語的自己,感到更強烈的憤怒和失望。
在這個城市裡的第三個火霧戰士——「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同住在夏娜通過介入存在而獲得的虛假身份——平井緣所在的高級公寓中。
每當可燃垃圾丟棄日來到之時,她都會把一大堆裝滿經過碎紙機切碎的紙屑袋子拿出去,還時不時會被附近居民投來疑惑的目光。外界宿源源不斷地送到她手上的資料數量到底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現在她也還是穿著女僕服坐在鋼制辦公桌前,把堆積成山的文件進行分類和整理。她向其中一份資料瞥了一眼,立刻舒展開那微皺的愁眉。
「關於已作報告的案件的回復,似乎已經從各處返回來了是也。」
「危機認識。」
從她頭上的頭飾型神器「PERSONA」中,傳出了賦予她異能力量的「紅世魔王」——「夢幻冠帶」蒂雅瑪特對狀況進行概括的聲音。
外界宿的中樞機構,似乎終於開始注意到她送來的報告書的重大性、以及其對世界影響的危險性了。雖說很零碎,不過現在從世界各地已經開始不斷送來各種各樣的相關情報。
這幾個月裡,全世界的外界宿都因為專門擔當情報傳遞和統制的幕僚團「庫貝利克的交響樂」、以及負責交通網管制和安排的運輸管理者「蒙特貝迪的航路」這兩者的喪失而陷入了大混亂的漩渦之中。圍繞著組織的主導權,由掌握執行部隊的火霧戰士、管理組織運營方面的人類雙方展開的無益爭奪鬥爭。最近卻開始展露出趨向平息的勢頭。
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因為重要據點的損失,其嚴重程度已經達到了不允許進行那種內部爭斗的地步。眾多有名的火霧戰士從幾人到幾十人陸續被討伐殲滅的危機性狀況,就好像強行扭動脖子一樣,把組織中樞的視野從內斗雙方轉移到了外部。
在這樣的時期裡,由夏娜、威爾艾米娜和瑪瓊琳聯名發出的、如同炸彈般的報告書,被送到了擔任外界宿臨時首領的火霧戰士——「震威之結手」佐菲•薩伯莉淑的手裡。
要點有兩項。
第一項,寄宿著謎團重重的寶具「零時迷子」的「密斯提斯」失蹤了。
第二項,毫無疑問與此相關的組織,正是世界最大級的「使徒」組織[化裝舞會]。
根據這樣的報告,外界宿中樞終於對持續在各地襲擊重要據點的團伙有了一點頭緒。諸如「也太遲了吧」之類的抱怨和責難,都是有失偏頗的。作為世界上各種集團中數一數二的大組織,卻並沒有受到超出「稍微有點可疑」這種程度的關注(即使在收到威爾艾米娜她們的報告之後也是這樣),是的的確確有其理由存在的。
本來他們[化裝舞會]的本份職責,就跟火霧戰士的外界宿一樣,是「情報交換與支援」。從保護非組織內成員的「使徒」開始,到跟其他組織會合併進行綜合形勢分析、對不會遭遇火霧戰士的秘密交通路線進行確保,甚至還對剛來到這邊的新人和年輕人進行訓令。以便他們能在這個世上生活下去。因此,這個組織基本上不具備主動發起大規模戰爭的動機。
同時,實質上負責指揮組織的三柱臣中的參謀「逆理之裁者」貝露佩歐露。雖然是被評價為所有企圖都能達到目的的詭計多端之人,但是正如她給人的印象那樣,是以「陰」謀活動為主的。現在於世界范圍內發生的、從正面發起進攻的戰斗方式,應該完全不符合她們一貫的行事風格才對。
事實上,這個組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有主動挑起過可以稱之為武力鬥爭的戰事。自從在很久以前喪失了盟主的那場慘痛之戰以來,他們自發性地挑起大規模戰爭的事例完全可以一口咬定為「一次都沒有」。這個事實就是外界宿把它們置於懷疑對像之外的最大理由了。
另外,既然喪失了盟主,那麼他們就沒有挑起大規模戰爭的意義。就算為了削減敵人數量而挑起戰鬥,也根本不可能發生「世界構造上的變化」。只會損傷人員的暫時勝利,對身為互助共存組織的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有害的行為。
但是——
夏娜她們在危急形勢下發來的報告書,卻完全改變了這種看法。
光是三柱臣中不斷徘徊於世界各地的將軍「干變」修德南出現的話,那的確是沒什麼好奇怪的事。可是,既然「頂之座」赫佳特也帶同身為「星黎殿」鐵壁守護者的「嵐蹄」費可魯出現在同一地方的話,這已經不能稱之為偶然了。
她的目的是對「零時迷子」這個高能卻基本上被忽視的秘寶進行干涉——如果把這一點也考慮在內的話,她們的出現就理所當然會給所有人帶來一股火藥味了。
再加上由[化裝舞會]的搜索獵兵和巡迴士、以及被僱傭的殺手「壞刃」薩布拉克發動的大規模攻擊,也發生在「零時迷子」失蹤的前一刻。
他們跟此事有著深厚關聯,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了。
與此同時,各地的重要據點也正在遭受襲擊。
這已經沒必要去確認貝露佩歐露的活動跡象了。外界宿中樞機構對這一連串詭異事實的認識,終於令他們把現在發生的異常事態跟[化裝舞會]結合起來進行討論。
當然,從夏娜她們這方看來,自從赫佳特來襲後的幾個月裡都一直在給他們敲響著警鐘,對他們重新認識現狀這件事就只會感到憤慨,而絕不會有任何感激之情。
由佐菲進行的組織重編總算有了眉目,同時在佐菲的命令下執行了優先向御崎市發配有關[化裝舞會]相關情報的措施——她們只認為目前暫時才勉強贏得了這兩個小小成果而已。
「雖說如此,情報精度的低下和冗余份量過多的問題,看來也只有等以後慢慢改善是也。」
「著實漸進。」
聽了搭檔說的這句意為「慢慢認真干吧」的話語,威爾艾米娜點了點頭,又把視線落在歸納起另一件懸案事項的文件上。
「還有就是這個。有關位於中國內陸的當地外界宿發生小沖突的詳細情報……在歐洲發生內訌的期間,由於對各地的統制有所鬆緩,有的地方由於疑心而變得不願意提供協助,其步調的紊亂程度已經達到了極其嚴重的程度是也。」
「情勢緊迫。」
「唔,這樣的話在『逆理之裁者』認真采取行動的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過——」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新的信封。這時候——
「我回來了。」
幾個月來已經變得相當熟悉的歸家問候語。傳進了她的耳中。
那是勉強裝作平靜、卻仿佛缺少了內心支柱般的空虛聲音。
儘管從聲音中感覺到她的痛苦,威爾艾米娜也還是堅持著她那毫無表情的鐵面皮。身為養育者的她非常清楚,同情和安慰對少女來說就等於是侮辱。正因為如此——
「你回來啦。」
她也同樣擺出若無其事的態度來迎接。
夏娜以機械的動作脫掉鞋子,換上拖鞋。然後順著走廊向那小小的餐桌走去。
威爾艾米娜也推開隔扇,跟在她的身後。在歸家之後立即將今天在學校遇到的事在餐桌上進行報告——這是她們之前就決定下來的事項。
兩人面對面地坐在椅子上。夏娜沒有作任何開場白,馬上就開始報告。
「座位消失了,就跟通常的火炬一樣。」
聽了她那恬淡的口吻。威爾艾米娜反而感到非常難受。但即使如此,她們也不能放棄自己的使命。她隱藏起復雜的內心,簡潔地確認道:
「信件有沒有變化?」
「——沒有。」
夏娜稍微停頓了片刻,然後作出了回答。她的手正貼在自己的書包上。
放在裡面的,是一個有著花紋封口的淺桃色信封。
封口已經被撕開,可以看出裡面的信件曾經被拿過出來的跡象。
那就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聖誕平安夜,由夏娜跟吉田一美進行決戰——以各自在約定的地方等候少年的方式——的時候,被少年寄回來的、所謂的情信。
作為結果,少年消失了,而記載了少年名字的信。卻寄了回來。
這恐怕可以說是無法解釋的事情了。
正如夏娜所說,作為寄宿了寶具的火炬——「密斯提斯」而存在的他,已經從以母親為首的周圍人們的記憶中完全消失。也沒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跡。
記得他的人,就只有身為火霧戰士的夏娜等人,還有長期跟她們打交道的、極少數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的好友們而已。這是被啃食的人類的替代品、存在的殘渣——火炬消失時產生的極其普通的現象。
可是,只有這封信的收信人名字還殘留在這裡。
而且,還被送回到了少女們的手裡。
假設[化裝舞會]奪取了「零時迷子」,那麼他們肯定不會對只是個容器的「密斯提斯」的私人事情有所顧慮。到底是誰,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在眾多痕跡中挑中了這封信,而且還送了回來呢?還是說,在這種行為中隱藏著什麼奸詐的陷阱?
越是這樣想,越是這樣懷疑,謎團的空虛感就不斷擴展開來。
可是夏娜反而把這個謎團作為一個答案接受了下來。
——這封信就是希望。
正因為那時候受到的衝擊無比巨大,她就更堅決地相信著這一點。
在聖誕節的平安夜,被喪失的寒意所侵襲,抱著吉田一美飛上了白雪飄飄的空中,落在阪井家的陽台上。再看向他的房間——卻發現房間裡已經變得一片空白。那時候自己所感受到的巨大衝擊……
信件是在第二天被送回來的。
如果說這是讓自己這方誤以為他依然生存,以達到攪亂作戰的目的的話,他們應該是不會只在信件上留下一點痕跡就馬虎了事的。要不就全部痕跡都留下來,或者讓他自己把書信帶回來,應該會做到這個程度吧。
所以,她堅決相信著。
——這封信就是希望。
——他根本就沒有消失。
(——「不過,這個,是……是怎麼回事呢?」——)
面對拿著返送回來的信而幾乎陷入混亂的吉田一美,夏娜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她說,少年的失蹤,是因為敵人發現了他有某種利用價值。只是被擄走了而已。
(——「可是、可是,夏娜。」——)
她還說,他並不是一個會眼睜睜地看著被人消滅的少年,這一點我們比誰都更清楚。
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她自身頭腦中的冷靜部分一定會對這種過低的可能性進行否定吧。
(——「這封信……就是證明……?」——)
可是如果兩個人的話,跟懷抱著同樣思念的情敵一起的話,就可以相信了。
吉田一美聽她這麼說,才終於擺脫了茫然和困惑,流出了眼淚。
(——「嗯……我也相信……夏娜。」——)
夏娜並沒有哭。她已經決定了,要哭的話就等跟少年重逢的時候再哭。
現在她的頑強意志,已經有如河堤般的堅固,抵擋著從心底進湧而出的感情激流。
威爾艾米娜對心愛的少女露出的堅強表情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她依然努力保持著冷靜的口吻,對事實進行確認:
「這麼說。不正常的跡象,看來就只限於那封信是也。」
「奇怪現象。」
夏娜向蒂雅瑪特點了點頭。從她的胸口中,傳出了亞拉斯特爾的問話:
「今天的信件,有沒有什麼關於[化裝舞會]的新情報?」
「……很可惜,送來的文件依然是以外界宿襲擊的零碎情報為主,跟『零時迷子』相關的情報,卻沒多少。」
「是嗎。」
說完。夏娜就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行動已經成慣例了。
換了衣服洗個澡之後,就跟威爾艾米娜一起展開情報的整理工作。直到午夜。到了午夜時分,就到瑪瓊琳那裡,在不影響體力的前提下努力進行鍛煉。接著,最後就是在御崎市轉一圈,確認是否有異常情況。到了黎明時分就在阪井家開始早晨鍛煉。
火霧戰士並不需要睡眠。
因此。從肉體機能來說,這完全是可能做到的行為。
但是,這種不停不歇的生活,在身為人類時的記憶和習慣的影響下,卻隱含著使神經陷入超負荷狀態的危險。即使是超人,也是需要精神休息的。
即使明知道這一點,夏娜也依然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了。
無論是亞拉斯特爾、威爾艾米娜還是蒂雅瑪特,也都沒有加以阻止。
因為他們三人都從少女的身上感覺到某種危險性,要是不讓她幹點什麼的話,恐怕就會壞掉。於是。這種生活在正月過後也一直延續了下來。
威爾艾米娜注視著少女的背影,心裡非常矛盾。
(那個情報,是不是該告訴她呢?)
實際上,她手裡掌握著一個足以推動少女的停滯狀態、或者說是相當於突破口的情報。不過那純粹只是一種可能性,要真正實行起來也只會演變成漫無目的的作業。而且即使真的那樣做,最後也不得不進行一場毫無勝算的戰斗——就是這樣的一個情報。
這個情報,就源於數百年前——由「髓之樓閣」戈比達說出的一句話。
(——「可不能隨便讓我的『天道宮』和『星黎殿』互相靠近」——)
這位迷上了藝術的「紅世魔王」。跟多個人類一起創造了世上最大的兩個寶具。那就是移動城寨「天道宮」和移動要塞「星黎殿」了。
對啃食人類感到厭倦的他跟[化裝舞會]斷絕了關係。作為代價,他把「星黎殿」送給了貝露佩歐露,然後把另一方的「天道宮」作為自己的隱居地。
這樣一來,「星黎殿」就成了[化裝舞會]的根據地,而之後的「天道宮」則成了威爾艾米娜、亞拉斯特爾和另一個「魔王」培育新的「炎發灼眼的殺手」的巨大搖籃(如今沉沒在海中)。
剛才的那句話,是威爾艾米娜和並肩作戰的戰友一起去借用那移動城寨的時候聽戈比達說的。實際上,在成功把「天道宮」借過來之後,她們也遵從了那句話,在一定程度上繞過「星黎殿」的移動路線,然後再前往目的地。
而到了現在——
那句話卻作為完全不同意義的關鍵詞被回憶了起來。
(可是,如果轉告她的話,就肯定會發生暴走。)
威爾艾米娜內心也承認,少女和少年之間的牢固關係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雖然她是非常不想去承認的。亞拉斯特爾明明聽說了那句話,卻至今也沒有告訴她。這毫無疑問是因為他也懷抱著同樣的懸念吧。
(到底該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向她說明才好呢?)
關於那個時期,還是必須另外進行協商——她如此想道。
總之,現在她就只能注視著那慢慢合上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