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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第32章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會面

 唐伯文的電報是由譚鐘麟接收的,此時的譚延闿正如李鴻章所料已經啟程前往廣東半個月了,在那里他將會代表譚鐘麟負責接收李翰章的權力,而李翰章倒是頗為通達,非常客氣的接待了譚延闿。現在全中國的官場都在談論閩浙總督譚鐘麟有個非常能干的“神童”兒子,李翰章并不因為譚延闿年齡小而輕視他,反而在兩廣總督府擺出儀仗來迎接譚延闿。

 李翰章之所以這么善待譚延闿,一個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其弟弟李鴻章的囑托,因為譚延闿從德國給他弄來了急需的機械設備,并且無償的捐獻給了天津機器局,這是一個天大的人情,李翰章這么會做官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原委。

 李翰章非常鄭重的將譚延闿介紹給了廣東的各位主要官員,也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觀察這個有著“少年總督”之稱的三公子。譚延闿雖然受到了李翰章的禮遇,但是待人接物舉止文雅,進退有據,這讓李翰章非常贊賞,尤其是譚延闿的字更是讓他羨慕不已——李翰章沒有功名在身,而譚延闿則是湖南的解元,那手漂亮的顏體字讓所有的廣東官員為之刮目相看。

 “譚組安雅致高量,聰慧非常,實乃一大才,若二弟延攬至麾下,則如虎添翼……惜其為人謹慎,頗有乃父之風,恐不易接觸,若二弟有心則可讓紀孟代為說項……”李翰章在給李鴻章的電報中,給予譚延闿非常高的評價,他想到几十年前自己的弟弟投奔曾國藩,受到曾國藩的賞識延為唯一入室弟子,承其衣缽,而他所接觸的譚延闿論才干風儀都不下當年的二弟,最為難得的便是這年齡居然比二弟正看好的唐伯文還要年輕,遂起了心思。

 李翰章和李鴻章雖為兄弟,但是兩人行事完全不同,相比之下李翰章不露鋒芒,他做官升官速度之快恐怕在有清以來可能是最快的,這里面固然有曾國藩和李鴻章的關系在里面,不過其察言觀色的本事遠勝于弟弟。李鴻章無論是在兩江、直隸任總督,這興辦洋務都是首項要務,但是李翰章卻不同,他心中非常清楚朝廷中有非常多的人對洋務實務是非常抵觸的,所以他走了一條和李鴻章完全不同的道路——如非有特別需要,他絕對不會對洋務實業有任何熱情,是以同為兄弟,李翰章身上所背負的彈章遠比弟弟要少的多。

 在“徐致祥大參案”中處于風尖浪口的廣東藩台王之春對于譚延闿更加熱情,因為通過張之洞的渠道,他才得知張之洞之所以能夠這么早就知道徐致祥的彈劾,并且搶在李翰章對他下手之前便手中掌握了對手在任湖廣總督的時候在鹽政上的三百萬兩白銀賬目問題,就是因為譚延闿的泄密。當王之春把這些賬目擺在李翰章面前的時候,正在滿懷一腔熱情大干一場的李翰章立刻把正義、清廉拋到腦后,兩人心照不宣的達成了妥協。

 王之春心中非常清楚,若是沒有譚延闿爭取到的這寶貴的時間,他肯定會作為陪葬品和張之洞一起倒霉,當然張之洞二十年前在浙江任學政監考的時候,成為了舉人袁旭的房師,袁旭前段時間任皖南道的時候,剛好兩江總督劉坤一接到了朝廷祕旨要他密查張之洞的罪証。由于袁旭剛從京師翰林院放缺,所以劉坤一想從袁旭那里打探一下京師官場的動靜,這才暴露了這道祕旨,袁旭也快速修書向張之洞示警。不過那個時候張之洞手中已經握著李翰章的小辮子,王之春都在廣州兩廣衙門中和李翰章祕密攤牌了。

 中間因為徐致祥彈劾案的緣故,王之春對譚延闿非常感激,要不是譚延闿,固然后有袁旭示警,但這件事絕對不會解決的如此迅速,要是李翰章在短期內查到他的罪証往京師這么一告發,就算他手中攥著李翰章的小辮子也是太晚了。當李翰章和譚延闿相處數天將職務交接完畢,帶領隨從前往福州赴任之后,王之春第一個來到兩廣總督府來向譚延闿拜謝當初援手之恩。

 譚鐘麟雖然沒有到任廣州,但是這兩廣總督府在譚延闿的主持下,和一起前來的幕僚的努力下已經開始運作起來了,能夠這么快行使兩廣總督的職責也是因為前有李翰章的鄭重介紹,使得譚延闿不為兩廣官員所輕視,二來也是因為譚延闿在幕僚堂中有這個威信來鎮得住這些幕僚,再者王之春帶頭配合,使得譚鐘麟還沒有到達廣州,這兩廣總督府已經井井有條的運轉起來。

 王之春的附和在譚延闿心中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他也知道一個堂堂朝廷從二品大員對自己恭敬的原因,當然王之春在李翰章離開廣州的那個晚上便前往總督會見譚延闿,兩人相談甚歡。王之春代表張之洞向譚延闿表示了謝意,而譚延闿也順道請王之春轉達他對張之洞的傾慕。

 王之春并不知道,譚延闿在和他友好會談之后不過五天,譚延闿同樣是在兩廣總督府熱情的招待了張之洞的死對頭李鴻章的使者——唐伯文。

 “在下唐伯文,字紀孟。現在李中堂幕下效力,譚兄之名在下是如雷貫耳!”唐伯文見到譚延闿后笑著說道。

 “在下譚延闿,紀孟兄若不嫌棄的話可以稱我組安就好了,外面說話不方便,紀孟兄請里面敘話!”譚延闿雙手抱拳笑著說道。

 說實在的,譚延闿第一次聽到唐伯文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為是唐伯虎的弟弟呢,可惜這時代差的也太多了,不過是一玩笑而已。不過唐伯文的裝束卻是非常“新潮”,一身洋裝,頭戴禮帽,這種裝束他在上海也沒有少見過,不過非常稀罕的是唐伯文并沒有留辮子!

 辮子可以說是清朝的象征,不過這個時代留不留辮子管制似乎已經非常寬松了,況且不留辮子也并非是唐伯文一個人的獨創,在上海他就看到很多沒有留辮子的中國人,只不過他在李鴻章的幕府中效力還不留辮子,這可就非常稀罕了。怎么說唐伯文也算是個“半官方”人士,尤其是在李鴻章這個中堂大人的幕僚中,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他肯定有留洋經歷,看樣子待的時間還不短,老李同志既然肯派他出來大老遠的見我商議購買無煙火藥生產設備事宜,肯定是比較受李鴻章器重的……”這是譚延闿看到唐伯文第一面所立刻做出的判斷。

 “若不是在這兩廣總督府中不會有人來假冒譚延闿,很難想象這個人便是名震湖湘的三公子之一,看其風儀顯然是見過世面的人,自己是代表北洋大臣來這里的,可是他還顯得那么從容落落大方,不是心存輕視便是接待大員已經習以為常,當然顯然不是因為前者……”唐伯文心中也對譚延闿做著評價,不管怎么說,他心中卻是是相信了外界那個傳言——“閩浙總督府都是由三公子做主的,號稱‘小總督’!”

 世家官宦子弟在長輩的幕府中任職這不是什么稀奇事,事實上這種做法從古到今都很廣泛,用以磨礪子弟心性以增強其能力,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正是因為這種做法才培養出了大量的后備力量。這樣的培養方式也有很多例子造成父子或是叔侄關系破裂,雙方都持有不同的政治觀點,最終發展成政敵——這種情況在冊立新君的時候極為常見。

 唐伯文和李鴻章不同,他長期在國外生活過,對這個世界的法則有著深刻的了解,相比之下李鴻章則要保守的多,但是李鴻章卻很清楚國內的情況,這又不是唐伯文所能夠相比的。盡管兩人的見解不同,但是李鴻章依舊非常照顧唐伯文這個晚輩,這不僅是從故友交情的角度來考慮,更多的是他非常欣賞唐伯文的才氣和辦事的能力。

 “這次伯文前來廣州,一是代表中堂大人感謝組安捐助的那几套機器設備,有了這些設備天津機器局顯得更加完備和先進了;二來經過調試安裝之后,無煙火藥已經開始正式投產了,現在的產量已經能夠達到一個月生產兩千磅左右,生產出來的無煙火藥效果非常好,煙霧小、威力大,中堂大人已經決定將無煙火藥用在北洋水師戰艦上做發射藥包和彈頭炸藥……”唐伯文笑著說道。

 “嗯?發射藥包?不是炮彈都是一體的么?”譚延闿突然問到。

 “呵呵,組安可能沒有到北洋水師的船上去過,這海軍大炮所發射的炮彈都是由發射藥包和彈頭兩部分組成的,在發射的時候先將彈頭裝進,然后在其尾端加裝用絲綢裹制的發射藥包。以前都是使用褐色火藥或是黑色火藥來裝填發射藥包,發射的時候煙霧很大,影響炮手的視野,并且在發射后會在炮膛中存有大量的殘渣,所以在發射后還要仔細清理,否則會影響大炮的發*度和速度……現在有了無煙火藥后,這同樣數量的發射藥包可以將炮彈打得更遠、彈頭的威力更大,響應的煙霧和殘渣問題也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唐伯文笑著解釋道。

 唐伯文身為李鴻章的幕僚,主要工作便是洋務方面,這北洋水師的戰船他是曾經登上過去的,所以對水師艦船上的工作有一定的了解。經過唐伯文的耐心解釋后,譚延闿才明白過來,這個時代的北洋水師炮彈還分成兩個部分,他以前所看過的電影中居然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進行考証過,這小小的炮彈中居然有這么多明堂。譚延闿對于海軍的理解還停留在“巨大的炮口”、“丁字位”、“海里”等一些朮語上,至于這些朮語講的是什么意思,他是一竅不通的,那個“丁字位”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他都不知道,正經的一個海軍白痴……

 “紀孟兄,各國的海軍炮彈都是這樣么?有沒有那種炮彈彈頭和發射藥包直接整合在一起的炮彈,在發射的時候直接一體裝填進炮膛的?”譚延闿問道。

 “不是!雖然在下不是干海軍這一行的,但是多少有些了解,西洋列強的戰艦上面的炮彈都是如組安所說的那樣,炮彈和藥包在生產的時候就是組裝在一起的,發射的時候非常簡便……”唐伯文回答道。

 “紀孟兄,你可知日本海軍戰艦上的炮彈是什么樣子的么?也和我大清是一樣的么?!”譚延闿急切的問到。

 唐伯文搖搖頭說道:“這個在下到還真沒有注意過,這個有什么問題么?”

 譚延闿苦笑的說道:“紀孟兄,實不相瞞在下到現在連真正的海軍戰艦都還沒有見過呢,對于海軍更是一竅不通。不過以常理設想在戰爭中,這一體化的炮彈遠比現在北洋水師的這種發射藥包和彈頭分離的炮彈要強得多,至少其發射速度是后者不可相比的……據在下所知,日本的海軍戰船的特點便是發射速度快、航行速度快,我記得有篇外國報紙曾經戲稱日本的戰艦是‘拿著尖刀的裸體勇士’……”

 “哦?還有這樣的評論,這尖刀倒是好理解,那‘裸體勇士’意思是什么呢?那有沒有對中國艦船的評論呢?”

 “這是指日本海軍艦船的防護性能力比較薄弱的緣故吧!至于對北洋水師的評價是:‘身穿重型鎧甲的烏龜’,指的是北洋水師艦船炮火威力大、防護性優良,可是速度極慢……”

 “炮火威力大到不見得,以前聽說北洋水師的炮彈非常有問題,連沙子都給裝進炮彈了,至多是因為火炮口徑大;至于防護性優良倒是真的,北洋水師的兩艘主力戰艦都不是在大海戰中被擊沉的,一千多發炮彈擊中愣是沒有沉,這防護性是過關了,就是跑得太慢呀……”譚延闿在心中想到。

 譚延闿微微笑著說道:“紀孟兄可以轉告中堂大人,想來這個炮彈問題日本保密性不會很強,因該很好打聽到。不過不管怎么樣,中堂大人都應該考慮生產那種彈頭和發射藥包整合在一起的炮彈,西方列強先不去管他,日本的威脅才是中國所面臨的最現實的威脅,日本人的火炮射速本來就很快了,北洋若是能夠采用這種一體化的炮彈,那至少可以相互平衡一下,這樣在未來兩國交鋒的時候,北洋水師也更有把握一些……”

 唐伯文聽后點點頭笑著說道:“僅此一條,伯文這趟就沒有白來!不過這次伯文前來拜訪,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無煙火藥生產設備的事情……”

 譚延闿笑著擺擺手打斷唐伯文的話說道:“紀孟兄在天津發到福州的電報,家父已經轉交給在下了,紀孟兄的來意在下早已得知,也作了相應的准備……這設備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一套設備四萬兩銀子?外國商人開價實在是太高了,就算扣出那六七個點的回扣也是賺得太多!在下已經向德國發出了訂購意向書,由德國毛瑟武器制造廠在德國代為出面來辦理此事,四台設備估計總報價在十萬兩銀子左右,最多不會超過十二萬兩,連運費都計算在內了,而且還有五點的回扣可收,全新德國設備!若是紀孟兄和中堂大人還不滿意,在下建議北洋可以派人前往國外,國外有些生產廠家由于經營不善,資不抵債者就會破產倒閉,紀孟兄可以著人留意,雖然設備是舊了點,但是這在價錢上就對划算,把對方整個廠子都買下來,土地再拍賣一次,設備運回來……”

 唐伯文聽后大喜,笑著說道:“中堂大人聽后一定會很高興,真是謝謝組安從中費心了。我們從外國商人得到的報價實在是有些高了,中堂大人已經說過了,只要這些設備的報價能夠控制在三萬兩左右,就交付給組安四千兩的辛苦費……”

 譚延闿笑著說道:“在下對中堂大人仰慕已久,若是收了中堂大人這四千兩銀子,那在下以后也就不敢去求見中堂大人了……中堂大人執掌北洋利器,乃是保家衛國,況且現在朝廷銀錢緊張,這四千兩銀子和那五個返點加起來也有一萬兩銀子了,還是由中堂大人全都用在這北洋水師上面吧,銀子雖少些,但好歹也算是在下一份心意,還請中堂大人不要拒絕!”

 “‘衛國’未必,但是‘保家’卻是真的!老李同學也許真的有些開竅了,這么急著買設備造炮彈,看來也不愿意坐以待斃啊!不是說老李在甲午戰爭問題上處于保守地位,不舍得北洋水師被砸爛么?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好現象!”譚延闿心中暗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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