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胡林論法
碧空無雲,函谷關外,一隊綿延兩里有餘的商隊,正緩慢的向關隘方向蠕動著。
此時的函谷關,經過大半年時間的修繕,已經初步回覆了昔日的雄姿。曾被超級無敵人間大炮摧毀的東面城牆此時已經用從熊耳山開鑿得來的大理石修繕一新,並且城牆的高度和厚度也增加了兩倍有餘,僅是城牆的高度便已經達到了二十二丈。以前的函谷關看起來還像是一座修建在兩山之間的城池,而此時的函谷關看起來已經和兩座山連成了一線。
此時,在東門甕城的正門口,一個身穿錦緞商賈服飾的青年,正淚眼朦朧的撫摸著城門邊上的牆體泣不成聲,而一個也是紅腫著雙眼的老者卻是在不斷地勸慰這個青年商賈。
不多會兒,當商隊快要全部通過關隘時,一隊秦軍騎士卻是呼嘯著打馬從關內衝出,一名鷹盔騎士老遠便呼喊道:「前面可是景監大人歸秦?」
好不容易被老者勸慰的青年商賈聞言一震,急忙搶上前去,向那策馬疾奔而來的鷹盔騎士叫到:「子岸!可是子岸!」
疾馳中的子岸見狀自是大喜,老遠便躍下戰馬,快走幾步搶上前來抓著景監雙肩喜道:「景監哥哥,果然是你,君上可是日日都盼你歸秦哩!」
景監聞言,雙眼一熱竟是流下淚來:「子岸,君上可好?」
「好!」子岸點頭笑道:「君上眼下正在督建新都大咸陽,子岸幾次都聽君上說道,沒了景監在旁幫手果真為難,三次裡倒是有兩次要問你是不是被楚越的少姑給迷住了魂魄,不願歸秦了。」
「咳咳!」景監聽著子岸打趣,當即忍俊不住險些破涕為笑。只得乾咳兩聲稍作掩飾。當即子岸也會過意來,忙向景監身旁的老者拱手為禮道:「子岸見過森老,請森老先在函谷關稍事休息。國君行轅就在胡林,正與特使商議河西田制之事,後日便至函谷關親迎森老。」
當即兩人自然首肯,便有子岸引導入函谷關。
是夜,函谷關守將贏黎設宴款待。席間子岸與景監鄰座,景監尋了個機會。低聲向子岸問道:「聽聞君上任衛鞅為特使,全權主理河西田制事宜,引起當地民變,又以雷霆手段妥當處置,可是真有此事?」
「確有此事!」子岸也是低聲答道:「不過並非民變,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哦?」景監聞言,略略思索便明了其中含義。卻是問道:「君上既用衛鞅為特使,可是要用衛鞅之策實行變法?」
就景監看來,衛鞅這個人能耐果真是有的。歸國途中,景監自然聽聞了這年來隴西老秦所發生的種種事態,先是國君得玄女之助,三日便攻下了函谷雄關。其後國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河西,連下臨晉、少梁,光復河西全境。跟著又頒布簡兵令,讓十萬老卒卸甲,並將河西的土地分給這些老卒,又頒布求商令。要在雍城和櫟陽之間的咸陽修建一座沒有城牆的國都……這一件件秦國大事,在途地景監都通過各地的酒肆、茶寮聽在耳中。
戰國之人好八卦,若現在的秦國還是秦獻公嬴師隰在位時的秦國,只怕這些大事很難在如此短的時日內傳遍天下。可現在的秦國是那個在少梁山上大破六國聯軍的嬴無敵所執掌的秦國,當秦軍僅僅只用了三日就攻下函谷關地消息傳開時,可謂是天下震驚,一些頗有些卓識遠見的人便開始感覺到秦國將要大興了!
是以,景監現在很急切的想要知道,國君是不是真的已經開始著手變法。以及用何人的策略變法。
哪知,子岸卻是搖頭答道:「君上沒用衛鞅之策,君上要自己變法。」
「什麼?」景監手中剛剛拿起的酒爵「哐當」一聲跌落在地,目瞪口呆地喝道:「子岸,你說君上要自己變法?」
景監這一喝,立時引來了眾人側目,便是正在和贏黎對飲的阿森也是十分驚訝,當即景監急忙以醉酒作為掩飾,致歉之後拽著子岸便走,要子岸將其中詳細好好說說。子岸雖然一直跟隨嬴虔主理軍務。但對無敵地許多事情都是知道的。便將無敵將用衛鞅和申不害分別擔任秦國高院和廉政公署主事,而非用兩人之中任何一人主政的事情詳細說了。
而景監也果然沒有辜負無敵的期望。從子岸的話語中他很快便找到了一種無限接近真相的答案:「如此說來,君上定是從衛鞅和申不害二人地策論之中各自找出有利於大秦的策略,任其一人主政,不如擇二人所長用之。好哇,君上此策甚妙也!不過,君上既然已經準備對巴蜀用兵,衛鞅、申不害二人又分治法、吏,這君上的商政又由何人負責執行,莫非是公孫賈?」
見景監當真如君上交代的那般能看透其中道理,子岸也是高興,便把直言相告:「景監哥哥,君上當真沒看錯你,子岸來時君上便交代來,若是你能悟出其中到底,便讓子岸實言相告,君上所中意的商政人選,正是你景監!」在就變法之事秉燭夜談。
衛鞅以特使身份主理河西半年,至今已經逐步完成了當初制定地清丈、釐定、安置、修法諸項目標。今日,便是衛鞅向無敵述職,並決策最後一件遺留問題的時候。
燭光搖曳下,無敵發現眼前的衛鞅比起半年,看上去似乎更成熟了一些,原本沒有蓄鬚的他此時已經在唇下留了兩撇濃密的八字鬍須,看上去竟是幾分儒雅,又有幾分威嚴。古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鬍鬚在古代,既是一個男人成年的標準,也是一個成功人士樹立形象的重要道具。就比如說此時的無敵,頭上慢慢的蓄起了長發,剛好能夠結髻,而頜下地虯髯也被修剪成了半寸來長的短鬚,但只要他稍稍揚起眉角,這些原本下垂的鬍鬚就會根根立起,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錯覺。
卻說此時,無敵和衛鞅對面跪坐,衛鞅面帶笑意從案上取過三冊簡牘作勢要呈,當即無敵笑道:「你我之間別來這些虛的,就給我說道說道吧!」
「好!」衛鞅淡淡一笑,將簡牘推開,略為整理之後便開口道:「臣主理河西清丈安置事宜,至今以逾半載,清丈、釐定、安置三項,都以落實到位。唯獨修法之事,臣恐怕有心無力!」
「哦?」無敵明知故問道:「先生之長,本在法治。為何修法之事先生反倒有心無力?」
衛鞅見無敵明知故問也不生氣,只是淡然道:「經臣詳查,今夏河西因清丈土地私鬥四十三起,死八百六十二人,其中有大秦功卒三百二十七人,另傷殘者一千六百五十五人,都已失去勞作能力。而共計涉案五千六百三十三人,其中重犯六百五十八人,依據君上所核新法,私鬥主謀、行兇殺人者罪為叛國,當依律斬首,其餘從犯依律量刑判處勞役。然死刑核定上呈國府,至今還未批覆。」
無敵聽出他話中之意,扣押死刑核定本就是無敵所為,當即無敵笑道:「先生所謂有心無力便是因此?」
衛鞅見無敵竟然面色無二,當即重言道:「君上,刑賞不舉,法令無威。私鬥不禁,國無寧日。恕臣直言,君上若不以血祭法,則秦國之變法,必然胎死腹中!」
無敵當然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也知道大凡變法,天下各國沒有不以鮮血作為基色的。但他也明白,以殺止殺只能帶來暴政,歷史書上都言商鞅變法強秦,至秦亡則「百姓苦秦久已」的說辭。自己限定衛鞅的立法標準,本意是去除肉刑,減輕殺孽,可衛鞅這廝卻將老秦世族挑動族民私鬥爭地的行為,判做是叛國,而無敵對這個罪名還真沒有言語能夠辯駁。私鬥當中的世族老民殺地不是別人,而是大秦地功卒,是那些卸甲地退役老兵,如果殺老兵還不判他是叛國,如何能夠服眾?
無敵聞言,只得長嘆一聲,輕聲道:「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
衛鞅沉聲道:「法令如山!」
「可否徐徐圖之?」無敵問。
衛鞅嗆聲道:「法貴時效!」
「不能減?」無敵再問。
衛鞅斬釘截鐵:「減刑潰法!」
無敵又問:「犯事功卒,可否特赦?」
衛鞅直言道:「法外無恩!」
當即無敵納悶了,用手一撐額頭,苦惱道:「這可是六百五十八條人命,天下各國可有一次斬首如此多人的先例?」
「君上,百餘年來,秦國幾多坎坷劫難,幾多沉淪。時至今日,言千難萬險,不為過。」衛鞅也是深吸一口,正聲道:「君上受命於危難之際,秉國與孤絕之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間種種,臣置身其中猶如親歷,實乃感同身受。」
無敵點頭道:「衛兄言下之意,本公如何不知,只是……」
「君上差矣!」衛鞅不待無敵說完,便打斷道:「臣不難看出,君上雖然出身屠戶,少入軍旅,雖為有一日研習揣摩治國之道,對天下大勢、法家之學雖不只其詳,卻有無師自通之才。然,驟然變法,縱然君上有任艱任險之準備,卻會對突兀而至之變故,一時難以權衡其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