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你...(廿八)　破局　

過了一會，芷涵微微顫抖的身子才緩緩停止，表情也不再變化，然而我卻隱隱感覺到，眼前的她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位芷涵了……

我看著她，她盯著我的肩膀，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異樣的氣息。我無言、她無語，唯有小田在浴室裡沖澡的聲音，響徹於這無聲的房裡。

良久，芷涵率先打破這沉悶的氣氛，淡淡道：「你肩上怎會有這個咬痕？」

她面無表情的說著，我感覺不出芷涵心裡在想什麼，只好道：「是我前女友咬……」

「是嗎？」芷涵打斷我的話，道：「這個咬痕哪來的？」

再平淡不過的語氣，彷彿閒話家常般的聲調，卻令我感到不寒而慄。我垂下頭，不敢接觸她那對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這個咬痕哪來的？」芷涵見我沒回話，又問一次。

樓梯處忽然傳來腳步聲，但芷涵沒回頭，又檔在門口，我也就不敢看來者是誰，只能繼續呆立在原地。

「小涵，妳拿個包包怎麼拿這麼久？」欣雅一上來就看到芷涵站在房門口，疑惑地問。

芷涵完全沒理會欣雅，連動也沒動一下，眼神仍是緊盯著我瞧。

「啊！」欣雅湊上前來，一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驚叫出聲。

在浴室裡的小田也聽到欣雅的叫聲，喊道：「耗子，那是誰的叫聲，小雅嗎？」過了一會，便傳來手把轉動聲，小田穿著一條四角褲衝了出來。只見他全身濕淋淋的，頭髮上的水不時的滴下來，臉上關心之情表露無遺。

不過也跟欣雅一樣，小田一見到到眼情的情況，立即傻愣在那不敢作聲……

芷涵彷彿沒有瞧見他們兩人似的，眼神從頭到尾都未從我身上移開過，口氣仍是平淡的彷彿在述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情般，道：「這個咬痕哪來的？」

無數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解釋、欺騙、沉默、否認、或者承認？我暗自嘆了口氣，苦笑著，準備老實招認出一切時，身後的小田搶先道：「芷……芷涵，耗子這個疤痕是被他前女友咬的……」

欣雅見狀連忙走到芷涵身旁，拉著她的手附和道：「是啊，我之前確認過了，耗子不是那個『他』啦……」

芷涵雙目忽地一瞪，俏臉隱泛怒容地看向欣雅，冷冷地道：「原來妳早就知道這件事，為什麼不跟我說？」

欣雅被芷涵看的心慌，不由得放下芷涵的手，連退了兩三步……

「不是欣雅的問題，是我求她別跟妳說的……對不起……」氣氛越來越僵了，況且看都已經看到了，再隱瞞也無濟於事，於是我開口了。

芷涵聽到我說話，立即回過頭來看著我，一字一句緩緩地問道：「你還沒說，這個咬痕哪來的？」

我避開她的目光，嘆了口氣，低下頭顫抖著聲音道：「我在六年前……強姦了一位女孩，這是她留在我身上的印記……」

芷涵恍若未聞般，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淡淡道：「你知道那位女孩傷的有多重嗎？」

我點點頭，愧疚地道：「我知道……報紙上有刊，她自殺了……」

芷涵忽然呵呵大笑起來，我們三人緊張的看著她，片刻後她才道：「看到她沒死，是不是感到很失望啊？」

我皺著眉頭看向芷涵，內心感到十分懊惱，用力的搖著頭，急道：「不是的！我沒有——」

芷涵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望向不知何處，聲音空空蕩蕩的道：「你很早之前就認出我了吧，為什麼還要錄用我？」

此時小田忽然走過芷涵身旁，隨手帶上了門，讓我與芷涵獨處在房裡。

我顫抖著雙手握住芷涵冰冷的手，她並沒有拒絕我這個行為。我輕輕地道：「是的，在第一眼見到妳時，我就認出妳了，當時就知道妳是被我傷害的那位女孩……」

「第一眼就認出我？呵呵，我竟然直到剛剛見到咬痕時才想起你，呵呵……」

我低頭無言。

「為什麼還要錄用我？你若沒叫我來做，就不會被我發現了呀！」

我痛苦地道：「雖然我大可選擇逃避一輩子，做一世人的縮頭烏龜，但是我沒辦法這樣做。我心裡清楚的知道，即使騙的了全世界，卻騙不了我自己就是兇手的事實！」

芷涵沒說話，我嘆了口氣，續道：「妳可以說我是癡人說夢，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十分後悔當時的衝動……所以縱然知道錄用妳是有極大的風險，我還是選擇這麼做，因為我想藉此來補償妳……然而卻在不知不覺中，我愛上了妳。」

芷涵靜靜的聽著。

「當初，在愛與自責中，我掙扎了許久，於是總顯得如此猶豫不決，游移不定。一直到那天早上，在豐樂公園後，——我對妳的愛才就此堅定不移，不再徘徊……」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聲，因為芷涵看著我的眼神，是這麼的冰冷……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妳會不會原諒我，我並不知道，但是我願意面對任何可能。縱使妳現在要報警，我也不會再逃的。」

我垂下頭，靜靜的等待即將到來的審判。出奇的是，我並沒有感到一絲的不安，反倒有一種解脫的快感，彷彿將積年累月的宿疾所解決般，那麼的愉悅、那麼的痛快。

芷涵閉上了雙眼，雙唇緊緊抿著，秀氣的眉頭時開時合，說明著她內心裡正在進行一場天人交戰……我看著她，充滿著悔意。如今她的傷痛，可以說是我一手促成的，不論是愛也好，恨也罷，都是因為我……

沉默了許久，房間裡只餘鬧鐘滴答滴答聲響……「我愛你……浩志，我真的好愛好愛你……」芷涵搖著頭緩緩的說。

我忽然感到不安，芷涵的聲調，充滿了悲傷，隱隱透露著無奈。我抬起頭看著她，她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掛著兩條淚痕。

芷涵看到我也在望著她，立即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臉給我。這一瞬間，我以為剛剛那不安的感受只是我的錯覺，於是伸出手，輕輕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這才發現，她的淚水正在不停的湧出，然而掛在臉上的微笑，卻越發得燦爛……

我楞住了！心疼至極的我，想要將她擁入懷裡，想要用盡一切好好的呵護她。但是，芷涵卻輕輕的推開我的身子，臉上帶著我最喜歡的笑臉，笑著問道：「為什麼是你……」

我錯愕在原地，瞧著眼前這我所熟悉的她，卻又清楚感覺到，如今的她再也不是深愛我的芷涵了……

芷涵見我沒說話，繼續微笑著道：「為什麼是你呢，為什麼呢？你能跟我說嗎，為什麼是你……」

我緊張的皺起眉頭，驚慌失措的道：「芷涵……妳還好吧？妳別這樣……別嚇我啊……」

芷涵搖搖頭，適才甜美的笑容不見了，聲音哽咽的道：「你是我最愛的人……卻也是傷我最深的人……為什麼呢？為什麼是你啊……」

芷涵轉過身打開門，頭也不回的跑出去。無助的我，悔恨的我，跪倒在地上大聲喊道：「芷涵！」然而她彷彿沒聽到般，逕自的向樓梯口跑去。

門外的欣雅連忙衝進房裡拉起我，叫道：「耗子，你快去追她啊！快點啊！」

我聞言一楞，隨之以最迅捷的速度追了出去，三步兩步的往樓下衝。小田與欣雅也緊跟在我後面，跑了下來。

一踏出員工休息室，就看到芷涵已經跑到汽一島旁，往文心南路的方向跑過去，我趕緊追上前。

就在入口處那裡，我伸手想要拉住芷涵時，她也聽到了我的跑步聲，邊跑邊回頭的看著我。

我見到她那悲痛欲絕的神情，心中一痛，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此時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正以極快的速度駛來。芷涵忽然再次回頭對我露出一個悽然無比的笑容，隨即衝上前迎向那台奔馳在深夜裡的汽車……

我瞪大雙眼，看到她眼裡求死之意，猛一咬牙，奮力向前撲去。

這瞬間，除了劃破寂靜夜裡的刺耳煞車聲外，我再也聽不見什麼了……

原來最傷的痛是面帶著微笑，伴隨著眼淚，無聲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