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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第181章
第一八二回

 探地穴 侏儒建奇勳 斗妖屍 仙童消隱患

 那兩道青光,後來越往前飛越慢。穴中的五色煙光,也隨時變幻不定。有一次,前面忽然垂下一片五色煙幕,阻住去路。青光到此,略停了停,從頭一道青光中射出一團奇亮無比的藍光。初出時,不過彈丸大小,一經射入煙幕之中,立時無聲爆裂,化為光雨,藍晶晶萬芒電射,耀目難睜,煙幕當時衝破,化為殘煙消滅。二小福至心靈,想起楊瑾之言,妖屍在寶穴中埋伏甚多,那些煙光彩霧,必是厲害妖法。見青光所到之處,恰似風捲殘雲,勢如破竹。那兩人又是身劍相合,沒現真形,雖看出也是妖屍的仇敵,但是其意難測,摸不清是敵是友。如果不被覺察,處置得宜,不特可以借他力量帶入,探明穴中虛實,還可與他們一同進退,少時隨之出險;如被看破,豈不是在妖屍之外,又添了一重危機?

 想到這裡,未免有些膽怯,不敢追隨過近,始終保持十來丈左右距離。他快我快,他慢我慢,亦步亦趨,加意戒備,相機進止。一路留神觀察穴中形勢,絕似大半隻斷了的金環。甬道渾圓,大約數丈,四外石質,一色暗紅,甚是光滑堅實;彷彿本是極堅厚的實地,經人力硬將它打通成的彎長大洞一般。自從穴口下降,穴徑漸寬,一直往下溜斜,降約二三百丈,又彎了回來,漸漸變頂為底。如是常人,步行經此,殊難立足。仗著二小身輕體健,甬道彎環甚大,又有青光前導,隔老遠便可看出,尚未失腳。只是上下相去太高,二小行至快轉折處,往下縱落時,免不了有些聲息。前面青光似已聽出身後有了動靜,內中一道竟往回路飛來,一直飛到轉彎的上面老遠,才如閃電般飛掣回轉,一瞥而過,仍與先行那道青光會合前進。那兩個劍仙把穴底一切都當妖屍妖法看待,一例掃除,絕不留情。二小如被青光稍微挨著一點,怕不身首異處。幸是洞大人小,又靈警異常。著地之際,自知腳底稍重,首先有了戒心,見青光往回一動,便知不妙,慌不迭地貼壁伏好,青光已從身旁閃過。那青光見後面無跡可尋,也料身後聲響決非無故。但是二小隱身之法出諸白髮龍女崔五姑仙傳,又經楊瑾用本門心法加意指點,看不出邪氛妖氣,萬沒料到會有這麼兩個僬僥細人潛伺在側。雖然起了疑心,無奈事機緊迫,稍縱即逝,前途阻難尚多,無暇細為觀察,只索罷了。二小剛剛避過,驚魂未定,那青光又從老遠飛掣回來,差點沒被掃上。二小常聽雲鳳講說飛劍厲害,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僥倖脫死,益發不敢絲毫大意。

 又尾隨了百餘丈,途中漸有濃煙、鬼怪之類發現。青光中照樣發射出一團藍光,無聲無息,將它消滅。那谷徑也漸漸彎向平處。行到後來,前面忽似路盡,遙望漆黑一片石壁,空無所有。青光到此又停了停,依樣放出一團藍光,千星爆射,衝向壁間,激盪開千層濃霧。妖煙散後,現出一座圓門。兩道青光便合在一處,往門中飛去。才知並非石壁,仍是妖法作用。忙即跟蹤追入一看,門內乃是一所極廣大的圓形石窟。窟頂上面懸著一團白光,宛如既望明月,冰輪乍湧,銀輝四射,照得到處通明,清白如晝。全窟廣約十畝,高大平曠,更無他物。只靠裡一面圓壁上,一排並列著五個腰圓形洞門,洞高數丈,洞與洞相隔亦數丈。中、左、右三洞中,當間裡面各放著一座大小形式不同的古鼎,俱有紅黑金三色的輕煙筆直上升,離鼎三丈,凝結成一朵蓮花般的異彩,亭亭靜植,聚而不散。鼎後面彷彿有一長大石榻,榻上臥著一個古衣冠的大人。餘下的兩洞裡面,卻是空的。二小知青光遲早驚動妖屍,必起惡鬥,時刻都在提心吊膽,留神退藏之所。一眼將那右側空洞看中,忙輕輕跑了過去,先算計好青光進出路徑,躲向洞側窺伺。準備如果來人斬得妖屍,專為除害報仇而來,不是覬覦至寶,自己坐收漁人之利,固然絕妙;否則便隨之退出,回去報信。如果來人慘敗,脫身不得,也可隱藏起來,妖屍終究要離開,隨它同出,不致殃及池魚。即使都不如願,凌、楊二位師尊明晚必要來此盜寶斬妖,縱因道淺力薄,不配裡應外合,臨時告知虛實,總算未虛此行。

 主意剛打點好,那兩道青光已飛近當中三洞門外,忽又停住,不往裡面衝入。約有半盞茶時,青光閃處,現出一男一女,俱是玄門裝束。男的年約二十多歲,生的猿臂鳶肩,蜂腰鶴膝,眉目英朗,神采奕奕。適間青光並未收回,像一條長大青蛇一般,斜繞左肩右脅之間,迴環數匝,寒光閃閃,電轉虹飛。前胸還掛著一張與他人一般長的大弓。背後斜背著一個矢囊,箭長七八尺,有茶杯般粗細,共是八支,箭鏈上直泛烏光,射出數尺以外。女的年紀比男的略小,長身玉立,姿容雅秀,顧盼英武。腰間掛著一個革囊,鼓繃繃的,不知中貯何物。所用青光,也和男的一樣,斜繞肩脅數匝。現身之後,互相指點門內,低聲細語,好似有些作難神氣。因那洞壁是個圓形,從側面細看,可以觀察中洞以內景物。二小見二人法力高強,來時那般勢盛,怎會成功在即,反倒膽怯起來?好生不解。忙回首定睛,往當中圓門內仔細一看,當中三洞外面雖然各有一門,裡面卻是通開的一間廣大石室。三妖屍各據一榻,仰臥其上,頭朝門外,腳微向裡聚攏。每一妖屍的身後洞壁上面,都懸有一團煙霧,簇擁著一個貌相猙獰,比栲栳還大上一倍的奇怪人頭,六隻怪眼齊射凶光,注定三妖屍的腳下,一動不動。所看之處,似有一團金光霞彩,被妖屍石榻遮住,看不見是何寶物。此外還有一隻奇形怪狀的大鳥,蹲伏在中左二妖屍之側,瞑目若死。那壁間怪首,看去雖然醜惡可怖,但是目光呆滯,只注視到一處,眨也不眨,如泥塑木雕一樣。連四外圍繞的濃煙也似呆的,不見飛揚,好似專為嚇人而設。細加觀察,並無什過分出奇之處。倒是妖屍頭前那三座大鼎形式奇古,金紅黑三色煙光上升結為異彩,鼎腹之下各多出一根半尺粗細的鐵柱插入地底。側耳靜聽,隱隱聞得烈火風雷之聲,從鼎中透出。更可怪的是,鼎與地皮色質竟是相同,恰似上下連成一體,生根鑄就。猛想起來時楊瑾曾說,藏寶穴中妖屍窮奇恐禁法埋伏無功,特地下穿重壤,勾引地肺中的水火風雷,以防萬一。鼎腹鐵柱,是通連地肺的樞紐,妖屍高枕無憂,定恃此物。所以來人那麼大的本領道法,竟會望門卻步,不敢擅行闖入。

 正揣測間,來人想因妖屍醒覺不遠,臉色益發急遽,又互相商量了幾句。那少年忙取下身上佩帶的大弓長箭,照准門內三個怪頭,張弓待發。女的意似無奈,秀眉往上一皺,一手拉開腰間革囊,也未見取出什麼法寶,便身劍合一,化成一道青光,飛將起來。這裡少年弓已拉滿,一併排三支長箭,同時帶起一溜烏光,電掣星流,直往妖屍身後壁上怪首飛去。二小方以為寶弓寶箭決無虛發,那三個怪頭必被射中無疑。誰知那三道烏光一進圓門,鼎上煙花立即搖動。三箭剛從妖屍上面越過,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眨眼工夫都不到的當兒,猛見洞內金光一亮,妖屍腳後倏地現出數丈長一張大口,正遮在怪頭前面。微一開合之間,大口中便飛射出無數金星紅絲,如狂風捲雪,急浪漩花一般,將三道烏光一齊裹住。少年見狀大驚,連忙伸手去招,已是無及,眼看萬千金星紅絲裹定三道烏光,只吞吐了兩下,便被吸進口去,烏光斂處,無影無蹤。壁間怪頭,依然猙獰。那張大口也隱而不見。

 咪咪上次和玄兒隨了楊、凌二女脫險,見識過聖陵至寶九疑鼎的妙用。大口一出現,這才知道三個怪頭目光注視之處,便是妖屍聖陵二寶存放所在。虛實已得,好生欣喜。只恨自己法力淺薄,不敢妄入取禍。否則乘著妖屍假死之時,縱不全得,至不濟也盜走它一件。二小這裡胡思妄想,大禍業已逐漸發作。

 這地底圓穴五洞,系窮奇所辟。中洞無華氏,右洞乃子戎敦,左洞窮奇;餘下兩洞,一是妖道鍾敢所居,一是神鳩潛修之所。自從盜得了聖陵二寶,無法分贓,三妖屍爾詐我虞,各有私心,誰也不肯放心誰。嗣經妖道調處,作為公有之物,同在一處,探幽索隱,窮研玄妙。又由窮奇將當中三洞裡面打通,漸漸連各人假死煉形的時辰,都移並在一起,起止出入,一律同時,以示無私。妖道日前一死,更增戒心。全洞上下內外,廣佈妖法,層層設伏。自知藏寶地穴無殊天羅地網,加以三屍合力在上面防守警備,無論多大道行的能手,休說盜取二寶,進來也屬萬難。只每日假死都同在一個時辰起止,諸多可慮。除用個人數千年煉就的寶鼎發揮妙用,穿透地層,勾通地肺中的水火風雷,以作禦敵之用外,又將後天元神寄向壁間,注定寶物藏處,互為監察。另施太陰通靈妙術,使先天元神在煉形之際,與鼎上煙光凝成的異彩蓮花息息相通。並將九疑鼎蓋揭開,放置腳後。敵人如若侵入,即使各層埋伏禁法全被破去,深入重地,不進三屍假死之室便罷,只要進了當中三洞的門,擾動煙光上凝結成的彩蓮,三屍的先後天元神有了警覺,立可群起應戰,不愁來人飛上天去。再如來人看出有異,或是略知底細,必然人不入內,卻用飛劍法寶去斬那後天元神。只要飛過身去,挨近聖陵至寶,九疑鼎便會發動發揮妙用,化成一張大口,無論來人是多厲害的飛劍法寶,即使僥倖不被收去,也決不能奏絲毫功效。

 這時恰值妖屍修煉形神吃緊之際,忽然警覺有了敵人,照著一切部署,原是有恃無恐。況且時限將滿,再遲片刻,即可完成本日功果。三屍不謀而合,反正敵人奈何自己不得,已經入網,出路須經室內,逃走不脫,本欲暫時不理,挨到時至,再起擒殺。萬不料來人是個勁敵,又誤認正中洞內妖屍是個主體,必更兇惡;卻不知鳩後無華氏當時初與白陽真人苦鬥傷了元氣,打落了好些道行,三妖屍當中,只他比較最弱。一見后羿射陽弩被大口連收去了三箭,不禁又驚又怒,嗣見寶箭雖失,三妖屍一個也未驚醒,仗著本身道法玄妙,猛生一汁,把心一橫,向那女的一打手勢。女的便從革囊中取出日前從一個左道妖人手中得來的異寶,然後身劍相合,化成兩道青光,往門內飛去。等到飛近妖屍腳後,大口將要出現,倏地往回一收。飛劍與身相合,不比別的法寶易於閃失,大口放出金星紅絲一裹,未被裹住。兩道青光略分上下,似閃電一般掣將轉來,飛到妖屍胸前,雙雙先後往下一落,彷彿似有東西阻住。少年男女似早料到妖屍有禁法護身,一面運用玄功,雙雙向妖屍頸腹間絞去;同時女的將適取法寶豁出失落不要,全數施展出來;男的又從青光中發出崑崙門下降魔至寶,一團藍光,打向妖屍頭上,爆散開來。這四下夾攻,女的所用法寶又是左道旁門中所煉最狠惡污穢的三陰神鉛滅陽彈,共是四十九個,專破煉氣煉神人的毒物,妖屍怎能禁受。三屍為防暗算,身外設有五行挪移禁制與兩儀護體之法,即使有人用法寶乘隙來傷,只要元神不死,並無妨害。

 也是無華氏運數當終,該遭此劫,遇見這樣對頭剋星。偏生又因敵人來勢甚惡,一時小心過甚,恐九疑鼎無人主持,只能防守,威力有限,意欲起身禦敵。恰在些時,將先後天元神一齊復正,想使用九疑鼎,連人帶劍一齊收去。頭剛一抬,猛見青光中迸出一團藍晶晶的精光,耀目難睜。無華氏識貨,知是東方甲乙木精英所萃煉成之寶。兩儀護體全恃二氣阻力,決難抵禦。尚恃有五行挪移禁法,打不到身上,誰知眨眼間,身還未及起立,護身禁法首被藍光破去,爆散開來。緊接著數十粒桂圓大小紫黑色的暗光又從另一道青光中打將下來,也未容看出是何法寶,便覺週身痛癢,連中了好幾十下。知道禁法全破,心中大驚。因為來勢萬急,筆墨難以形容,休說再使妖法抵禦逃遁,連念頭都未容他轉到,只怪叫出半聲「哎」,便被兩道青光、一團藍光連形神帶屍骨絞為粉碎,煙飛而散。

 少年男女一心專注為首妖屍,合力下手。左右兩旁的戎敦、窮奇,也早覺出來敵強盛,勢不可侮。剛把元神復體,便見無華氏形散神亡,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慌不迭縱起身來,退向洞後,一個取了軒轅吳天鏡,一個取了九疑鼎,暴跳如雷,厲聲怪笑,迎將上來。少年男女斬了中洞妖屍,忽見左右二屍同時在榻上失蹤,料知不妙。聞聲回首一看,壁間三個怪頭業已先後隱去。左右二榻上原臥的兩個妖屍,一個相貌猙獰,形如惡鬼,身高幾及兩丈,長著一臉絡腮鬍子。右手持著一柄金戈,左手高舉似握著一面鏡子,乍看鏡光青檬漾的,光華並不甚亮,略一注視,青光裡面彷彿很深,金霞隱隱,旋轉不停。另一個妖屍,身量更高,腰間圍著豹皮,全身看去只是一副大骨頭架子,瘦硬如鐵,口中磔磔怪笑,聲類梟鳥,響徹全洞。兩條枯瘦長臂當胸平舉,卻看不出拿的何物,頭臉及上半身全被遮住,僅現出適才收去三支射陽神箭的那張大口,放出無量數金星紅絲射將過來。少年男女知那大口厲害,飛劍取不得勝。女的一個先將三陰神鉛滅陽彈照准大口打去;男的也將那團藍光放出,朝那有絡腮鬍子的妖屍飛去。滿想仍用旁門穢物,先污了那張奇怪的大口,與之同歸於盡,然後再用本門至寶取勝,誰知事謬不然。那四十九粒暗紫光華剛一飛出,便被大口中的金星紅絲捲住,略一吞吐之間,如石落大海,無影無蹤,立即收了進去。那團藍光眼看飛近妖屍,那古鏡上面倏地一片輕煙飛過,從青檬漾微光中忽射出萬道金光,百丈虹霞彩芒,電轉飛射,迎著藍光微一接觸,藍光雖然照聲爆散,奇彩流輝,精光四射,但被鏡上金霞阻住,不能傷著妖屍分毫。兩個妖屍卻不放鬆,緊緊追逼過來。少年男女到此方知軒轅二寶妙用無窮,再不見機遁走,必無幸理,兩下裡一打招呼,縱遁光向外逃去。

 這時穴中三個妖屍,中榻上的無華氏已被少年男女所誅,形神消滅。所剩兩個妖屍,高的是窮奇,較矮有絡腮鬍子的是戎敦。他們原意本要將少年男女迫退出室,才好發動埋伏。見狀只互相怪聲叫笑,並未隨後追趕。那少年男女來時原也知出路須經妖屍假死的圓室以內,無奈妖屍法寶厲害,無力抵禦,只得退出。誰知來路多阻,妖屍又醒,退出不易。總以為崑崙門下的五雷天心正法玄功奧妙,來時既是勢如破竹,歸途也不見得就難到哪裡。及至飛出室外,回頭一看,不見妖屍追來。這少年男子名叫小仙童子虞孝,乃崑崙派中名宿鍾先生門下最心愛的大弟子,那女子便是半邊老尼高足石氏二姝之一的縹緲兒石明珠,俱是崑崙門下小一輩中傑出之士,久經大敵。一見妖屍得勝不追,便知必有詭計。再定睛往前一看,果然歸路已失,來時的圓形彎長甬道不知去向,四外俱是堅厚石壁,無路可通。正在斟酌怎生出去,石明珠忽悄聲說道:「孝哥,目前妖屍定然發動埋伏,隱身暗中作祟,我們歸路已絕。你看洞頂上面這輪月兒依舊光明,照在身上卻並無什感覺,甚是古怪。莫非妖屍故佈疑陣,那裡面隱藏著出路麼?」一句話把虞孝提醒,一想此言果然有理。記得下來時,那條甬道又彎又長,恰是個半環形。算計程途遠近間隔,那月光好似正當上面油釜下入口。此時出路已無,再不急謀脫身之計冒險衝出,非被陷在此,應了那兩矮子的話不可。隨想隨將后羿射陽弩取在手內,張弓搭箭,便要朝月光射去,準備箭射上去,看準虛實,再乘勢衝出。

 就在二人商議脫身,還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當中三圓門內三座大鼎上的煙光異彩全都隱去。只聽地底轟隆嘩剝爆發之聲,如迅雷初起,烈火燒山,驚濤急湧,狂飆怒號,一起匯為繁喧,漸漸由遠而近,從鼎中透將出來。室內妖屍窮奇笑聲磔磔,雜著戎敦怒吼咆哮之聲,越發淒厲難聞,入耳驚心。石明珠見勢危急,看出妖屍已經發動地肺中的水火風雷,再遲須臾,定無幸理。一面將飛劍法寶施展出來,一面又使用五雷天心正法,以備相助一同衝出。這裡虞孝的箭剛剛發出,一溜烏光射向明月之中,那旁三座大鼎上一條火焰,一線白光,一縷筆直的濃煙,已自箭一般升起,只轉瞬間,便要化成水火狂風,向虞、石二人布散襲來。幸而虞孝情急智生,無心巧得出路。這一箭射上去,那團白光立被烏光衝破,化為白煙,波分雲裂而散。又正趕上石明珠發揮五雷天心正法,揚手一團雷光打將上去,紅光照處,現出從上到下井一般直的一個圓洞。知道所料居然奇中,出路已得,不禁驚喜交集。忙使身劍合一,催動遁光,往上衝去。身才離地,鼎中冒出的那條火焰首先轟的一聲,化為萬千紫綠色的火彈,由小而大,再紛紛爆散,佈滿全洞。二人飛開中回首下視,瞬息之間,全洞已變為火海。那白光濃煙也依次發出。知道此火乃地肺中千萬年郁陽之氣所積,非同凡火,如被困住,縱仗法寶飛劍護身,也只能支持少許時日,早晚連人帶寶,均被煉成灰燼。何況還有風雷水劫,真個危機一發。哪敢絲毫怠慢,加緊運用玄功,催動遁光,電射星馳一般,轉眼升到頂上,用大力千斤神法托起油釜,離了險地,逕住墓洞外衝出。不提。

 妖屍萬不料敵人神箭如此厲害,竟會將洞頂用禁法封閉,連自己也從不經行的秘徑衝破逃走,去時又是那樣神速。容到看出敵人破法逃走,欲待追趕,偏生地底水火風雷業已引動,分佈開來,自身也不能冒火衝出,須要行法收去,方能追趕,哪裡還來得及。深悔不該輕覷敵人,痛恨太過,意欲將他們化煉成灰,為無華氏報仇,鬧了個徒勞無功。轉不如仍用聖陵二寶收去他們的寶物,不放他們出室,先行困住,再設法擒人報仇的好。賊去關門,後悔已是無及。只得重新佈置,將直通上面的井路改設下別的陷阱,以備敵人去而復轉。經此失挫,方知多大禁法也瞞不過高人;地底水火風雷雖然厲害,使用之法還有未妥。兩下一商量,以後決計非將敵人真正陷入埋伏,一絲漏洞全無之時,不再施展,以免稍有疏虞,反倒礙事。再者,發時容易,收又極難,能不用它最好。依了戎敦,乃父無華氏一死,二寶已可平分,各帶身上,免得在上面遇警取用,還得下來一次。偏生二屍俱欲得那九疑鼎。窮奇因無華氏一死,只剩戎敦蠢物一人,貪心更熾。不特九疑鼎不肯讓人,連那面昊天鑒,也想據為己有,只是不便明奪。料知今日敵人是為盜取二寶而來,並且深悉寶穴底細,決不能和上次誤入的女子一樣,一經嚇退,就此不再來。來人道法飛劍本就不弱,再來時,必還約有能手,抵敵他們全仗聖陵二寶。無華氏慘亡,便是前車之鑒,正可將二寶仍然藏在地穴,以便借刀殺人。一遇有警,先相看來勢強弱行事。戎敦只要和來人一鬥上,決不容易脫身。那時再裝著往地穴取寶,故意延挨。如見戎敦獲勝,自然助他夾攻;稍現敗象,便隱過一旁,任其自斃,然後出面除去強敵,二寶豈不全得?因他別有深心詭計,力主二寶不可妄動:「那鼎尤其太大,攜帶不便。好在上下容易,單憑兩柄金戈,一把神刀,來人也非敵手,何況我們還有一身道法。那少年男女膽已嚇破,決和那兩個女子一樣,不敢再來。即便請來能手相助,臨時取用,也來得及,本是共有之物,分它則甚?」戎敦只當他不捨九疑鼎,自己也有同好。雖然取寶時用得力多,但窮奇凶狡,也必不肯相讓。此時如單將寶鑒帶去身旁,無異說是那鼎歸他。再一轉念,看窮奇兇惡強霸,乃父一亡,決難與之久處,早晚還得仔細。也想挨到妖鳥神鳩不日復醒,乘機唆使它抓裂窮奇的頭腦,二寶便可據為己有,此時樂得依他。惡念一生,不再堅持己意,二妖屍各自存心行詐,又變了當初埋伏方略。這一來,不特便宜了楊、凌二人,免卻水火風雷之害,得收全功,其中還便宜了沙、咪二人兩條小命。否則沙、咪二人氣候有限,當時雖然隱身在側,未被妖屍看破,又有藏伏之所,但是適才水火風雷挨次一發動,縱能免卻玉石俱焚,人必被震暈過去,現出真形,那還不是照樣送命?

 二妖屍商量爭議,二小潛伏在旁,全都聽見。等二妖屍相偕出洞上升,咪咪也想尾隨出去,卻被沙沙一把拉住道:「你怎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如今妖屍退出,危機已過,那兩件聖陵至寶,仍藏原地未動,豈不是我們的天賜良機?楊太仙師原說,兩油釜下一出一入,妖屍由當中石室隱去,出路必在室內,正好細加探查,就便盜他二寶多好。如說出去,妖屍總少不得還要下來,探明虛實,再偷偷隨他上去,也來得及。即使不然,被困到了明晚,二位師尊到此同出,也不妨事。我看見適才那男女二人一來,上面埋伏必更厲害,弄巧出去遇上,就有死傷之虞。這裡雖是虎穴深處,倒還安穩不過。只要隨時留心,見妖屍下來,便躲遠些,就不妨了。」咪咪被他提醒,點頭稱善。豁出再困一日,挨到楊、凌二女到來同走。將逃意打消,一同走出旁室。這微一耽延之間,二妖屍已由中間圓門入內,走得無影無蹤。二小見過適才厲害無比的聲勢,惟恐誤入埋伏,為妖法所傷。雖然當中三間圓室內空無一人,門內三座大鼎煙光異彩全都收斂了去,鼎中和地底也不再有水火風雷之聲,終料妖屍身在上面,這地底寶穴之中也不會毫無防備,哪敢隨意亂走動。先向當中三門端詳了好些時,見無什動靜,才一前一後,提心吊膽,試探前進。不料二妖屍自從變了方略,將直通上面的圓井封閉後,立意以虛為實,所有禁法,全改設在入口要道當中。另用禁法,和先前一般,幻成一輪明月,仍高懸在原地方,放出一片寒光,照耀全洞。內中卻藏著層層埋伏,無窮妙用。準備敵人捲土重來,即使衝破禁法入內,到了當中月光之下,為厲害埋伏所阻,必仍向月光內衝去,自投羅網。中間三洞,因不在假死時候,並未設伏。也是合該沙、咪二小成此奇功,逕由旁室沿壁走向三洞之內,沒往月光下走去;否則稍前行十幾步,便又觸動埋伏,死於非命了。

 二小兢兢業業,由鼎側遠遠繞過,走向三洞裡面。因知榻後還有一張大口厲害無比,一至榻前,便不敢再往前進。待有一會,正想不出怎樣能夠過去,猛一眼發現左邊榻上烏光閃閃。試探著蹙近前去一看,乃是適才少年男女先射妖屍的三支長箭。咪咪試用手一拿,居然毫沒動靜,就拿了起來。只是那箭太長,以二小的身量來說,竟比常人拿著一支大槍還要長出好多倍。咪咪持箭在手,忽然動念。暗付:「適見少年箭射出時,化作一溜烏光,飛過榻後,想去射那壁間怪頭,才現出那張大口,將它吞去。如今怪頭已然不見,不知那張大口還有沒有。何不拿這箭當先鋒,朝前試試?如果再見金光一閃,立時丟了箭就走,那大口只顧吞箭,走脫必還來得及。」二小互一商量,俱覺有理。便由咪咪持箭當先,緩步前進。誰知身量大小,那箭又沉又長,咪咪只拿著箭柄一頭,越發頭重了些,心神目光又專注到前面,手裡微一疏忽,箭鏈那頭往下一落,正碰在石地上面。那箭原是上古異寶,一下劃到地上,錚的一聲,立時石火飛濺,刺碎了尺許長一條裂縫。這時蹲伏榻前的那只神鳩,自被毒草醉死,昏迷了數千年,毒性漸消,已離回醒之日不遠。此鳥原本通靈,身雖死去,心仍明白,近百十年間,妖屍等每日進出動作,均能覺出。被這一響驚動,知道主人適才業已走開,何來此聲?不禁把雙翼微微展了一下。二小以前在小王洞中就受過大鳥侵害,又聽楊瑾說此鳥靈異,見那雙翼才展開不過三分之一,已經滿室風生,吹人欲倒,知道厲害。嚇得慌不迭地輕悄悄縱過一邊,伏身榻側,哪敢再動。幸是那神鳩靈明未復,僅能微展雙翼,不能起飛,目瞑口閉,也不能視物出聲。一聽再沒有別的響聲,室內外又全無其他動靜,不似有敵人潛入神氣,也就罷了。二小等了一會,不見神鳩再有動作,重又捺定心神,鼓起勇氣前進。因為受了一場虛驚,格外膽怯。算計那張大口出現時,正當中間,恰巧將三個怪頭遮住,與橫列的三榻一般長短。況且中、左二榻之間,又蹲伏著那只妖鳥神鳩。如由右邊貼壁繞向它後面,或許不致波及,並且不易驚動妖鳥。越想越對,當下改走石壁繞去,仍由咪咪持箭前行,沙沙尾隨在後。果然一直走向榻後,俱無跡兆。再一看那藏寶之所,壁間地上全是空空,只中榻後石地上畫有八卦太極,餘者並無一物。覺徒自擔驚害怕,枉費辛勞。忽聽妖屍笑聲,由上面遠遠傳來,料是妖屍回轉,恐被看破形跡,嚇得亡命一般,仍繞石壁跑向前面,將那支長箭放在原處。剛剛放好,妖屍窮奇的笑聲已由遠而近。二小潛伏右榻側面,連大氣也不敢出。

 不多一會,壁間依煙過處,忽然現一絕大圓洞。妖屍窮奇,從洞內走將出來,先往左榻,拿起那三支長箭,插入腰間。走向中榻後面,低頭伸開兩手,往左推了一下。起身時手裡已拿著一面古鏡,鏡中青漾漾一片,正是適才與少年對敵之物。妖屍面對著鏡,滿臉獰笑之容,抱在懷裡,看去甚是喜歡。隔不一會,將鏡放在榻上。又俯身下去,照前樣推了兩推,捧出一座古鼎,大小不過二三尺,通體金色。鼎蓋上蹲著一個異獸,鼎腹上也滿刻著許多奇禽異獸與山嶽風雲水火之狀,還有不少丹書古篆,形制奇古,光彩燦然。妖屍略一端詳,一手揭開鼎蓋,口中喃喃,不知念些什麼。立時鼎中飛出先見的那張大口,連鼎帶妖屍全都遮住。一會隱去,復回原狀。妖屍將鼎蓋放好,左手舉著,右手搔了搔頭,朝鼎腹上古篆文仔細看了又看,面上似有懷疑之容。幾次伸出手,又縮了回去。最後好似實在忍不住,口中又復喃喃唸咒,聲音與前微異。猛地怪眼一睜,高舉右手,照准鼎腹上拍去。鼎上立時發出無數禽鳴獸嘯,輕鳴巧叫,怒吼長吟,雜然並作,匯為繁響,種類何止千百,震撼全洞,震耳欲聾。妖屍忙取古鏡朝鼎一照,劃然齊止,更沒聲息。妖屍喜極忘形,抱著那鼎亂跳,口中不住「磔磔」怪笑,聲若梟鳴。二小看在眼裡,方知二寶藏在榻後地底,並且看出鏡能制鼎,只要不揭鼎蓋,那大口也不會飛出。只不知取時用什方法,是否照樣向地下一推,便可取出。正驚喜注視間,說也真巧。妖屍寶藏地下石穴之內,上有太極八卦禁制,存放時照例須用禁法封閉。偏生他是暗中悟出一些九疑鼎的奧妙,背了戎敦,私自下來取試,果然有些靈驗,照此研討,必能悟徹微妙。正得意歡躍問,忽聽戎敦在上面怒吼怪叫之聲遠遠傳來。知已覺察,目前還不願意和他翻臉,恐被走來看破,起了疑心,忙將二寶仍放地下,左右各一旋轉,起身便走。去時慌張,也忘了行法封閉。

 二小見妖屍剛進壁間圓門,濃煙過處,妖屍不見,右壁恢復原狀,便聽二妖屍在壁中爭鬧之聲,由近而遠,漸漸消逝。大意是戎敦怪窮奇居心叵測,不應違約私入地穴。窮奇卻說:「因在上面想起今日得那三支寶箭,比那日所收女子寶物勝強十倍,正可拿來略加祭煉,用以禦敵。適才業自鼎中取出,放在榻上,你也看見,走時只顧彼此爭論,忘了取出。見你正有事,沒和你說,剛下去,你便連吼帶叫趕了來,並未違約取寶偷試。」戎敦又問明似聽得地底鳥獸之聲,何來等語。底下二小沒有聽清。料知妖屍走遠,虛實全得。除避開妖鳥外,更用不著再害怕。連忙如飛跑過榻去,仔細往地下一看,那八卦當中的太極圖竟似活的,所含青白之丸全都凸出。前見與地相平,稍有不同,彷彿可以推動。不知妖屍沒有行法封閉,尚恐入伏受陷,端詳商量了一會。

 沙沙決計冒險一試,叫咪咪站得遠些。也學妖屍的樣,按定右邊青丸,往左用力一推,人小力微,竟未推動,可是也沒受著傷害。咪咪見狀,也奔了過來,兩下一商量,豁出一同被陷,兩下合力動手。那太極圖大約數尺,二人站在圖外,要俯身下去,方能夠住。青白二丸推時,連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白累了一身冷汗,一毫不曾推動。二小心終不死,又一揣想妖屍取寶時情形,好似兩手分轉。這陰陽兩儀推動時,想必還有逆順之分。悟到機密,重又下手。二小一推青丸,一推白丸,果然絲的一聲,輕輕巧巧,隨手而轉。陰陽兩儀忽然迸轉,錯開一半,陰儀縮入石裡,右側現出一個六尺多深的孔洞,底下放著一面古鏡。沙沙聽了聽,下面沒有聲息。忙縱身下去,拿起一看,正是那面有青漾漾光華的昊天鏡。其質非金非玉,甚是沉重。背有蝌蚪文的古篆和雲龍奇鳥之形,看似隆起,摸上去卻又無痕,非刻非繪,深沒入骨。正面乍看,仍是先前所見青濛濛的微光。定睛注視,卻是越看越遠。內中花雨繽紛,金霞片片,風雲水火,一一在金霞中現形,隨時轉幻,變化無窮。咪咪也縱身下去,看了一會,都是喜出望外。依了咪咪,恨不得偷將出來,才稱心意。沙沙卻說:「寶物虛實雖得,無奈我等道力不濟,看適才妖屍走出神氣,連隱身相隨同出,都是萬難。楊師祖和恩師,明晚子時必然到此,她們曾說一舉成功,決不會錯。我們現在取出寶鏡,沒處存放,又走不脫,轉使妖屍驚疑搜尋。若放在身側,我們隱身之法如隱不住鏡上光華,立時便有殺身之禍,大事不妥。為今之計,莫如原樣放好,不去動它。等二位師長到此,只和她們一說取用之法,較為穩妥。」

 咪咪道:「你又想錯了。我們此來,原為建立奇功,天與不取,豈非自棄?那鼎看神氣又大又重,我們只看看,且莫動它。那寶鏡好似能制服九疑鼎,關係非小,無論多麼為難冒險,也不可輕易放過,總不在深入虎穴才好。依我打算,二妖屍正在爭奪,大可借此行一反間之計,先將鏡取出,找地方藏好,我們並立在它前頭,能隱過寶光,不被妖屍覺察。等二位師長到來,獻鏡取鼎,固是妙極;即使不成,自少年男女逃去,並無人來,只有先前那個妖屍私來試寶,寶鏡無端失去,那矮胖妖屍必疑心他玩花招,不肯甘休,萬一妖屍自相殘殺,我們豈不坐山觀虎鬥?等死傷了一個,三屍只剩一屍,二位師長除他,豈不更容易了麼?」

 沙沙一想也對,便將鏡拿起,一同縱了上來。咪咪還想觀看寶鼎,沙沙怕弄出亂子,加以勸阻。咪咪不聽,強著沙沙,將鏡先放在地上,一同推動太極圖中圓珠,兩儀還原,穴口復閉,再推卻又不動。試一逆轉了兩下,再行順轉,這次改作陽儀隱去,左側現出一樣大小的洞穴,立見金霞萬道,自穴底閃射上來,照得人眼花繚亂,不能逼視。沙沙不肯下去。咪咪未免也有些膽怯,因見鏡能制鼎,便叫沙沙持鏡照定那鼎,自己下去,看一看真相,即行縱上。沙沙依言。咪咪入穴,仔細一看,滿鼎腹俱是萬類萬物的形相,由天地山川、風雲雷雨,至日月星辰、飛潛動植及從未見過的怪物惡鬼,小而昆蟲鱗介,無不畢具,中間還夾有許多朱書符篆。最奇怪的是那鼎通體不過數尺方圓,可是上面所有萬物萬類的形相,多至不可勝計,不特神采生動,意態飛舞,那麼無量數的東西,不論大小,看上去都是空靈獨立,各有方位,毫不顯出混雜擁塞之象。咪咪膽大好奇,接連繞鼎走了三匝,想看看鼎腹上到底有多少希奇古怪的東西。誰知鼎腹竟是常時變幻,每次所見,俱各不同。方知鼎腹所現諸般形相,包羅萬有,恆河沙數,無有窮盡。再看鼎蓋上蟠伏著的那個怪物,生得牛首蛇身,象鼻獅尾,六足四翼,前腿高昂,末後四腿逐漸低下,形相猛惡已極。鼎蓋不大,那怪物卻是神威兇猛,勢欲飛舞,越看越令人害怕。心想:「鼎裡面那張大口,不是什麼怪物,妖屍既能隨意使它出現,往前飛出,收寶傷人,如今站在它後頭,想必不致受害。目前寶穴詳情,業已深悉,所差只此一點。自己和沙沙,僅有數月微未道行,放在妖屍手裡,還不是和死個螞蟻一樣,居然僥倖,成此奇功,可見仙緣深厚,全出天助。倘再能悉此鼎微妙,豈非盡美盡善?」當時雄心正壯,也不先和沙沙商量,只說得一聲:「沙哥,拿鏡照好,我要揭這鼎蓋一看。」

 沙沙見他老在寶穴中盤桓,本就擔心,連催數次不應,正在焦急,聞言大驚,忙喊:「萬萬使不得!」咪咪早防到他作梗,口裡說著話,已手托鼎蓋,微微掀起。誰知九疑鼎與寶鏡大不相同,鼎沿剛一顯露,便見無量金星紅絲如飆輪電旋,就要衝開鼎蓋而出。光霞強烈,耀目難睜。同時一片轟隆之聲,發自其內,恍如萬雷始震,聲勢駭人。咪咪嚇了一大跳,知道厲害,欲待按下鼎蓋,不特關它不上,彷彿鼎中有絕大神力,連手帶身子統被吸住,往裡收去,莫想掙脫分毫,不禁驚叫欲絕。原來沙沙因為急於攔阻,手中寶鏡偏了一偏,沒有照准鼎口,致有此失。這時瞥見鼎蓋甫啟,咪咪人被吸住,晃眼就要收入鼎內,一時情急,除用鏡破解外,別無生路。驚慌駭亂中,雙手舉著那面昊天鏡,朝鼎上對照下去。這陰陽生剋之理,說也奇怪,那麼厲害的聖陵至寶,吃鏡中青濛濛的微光照射上來,立時金星齊斂,紅霞全收。咪咪身已半入,危機相間,何啻一發之微,忽覺眼底光霞隱處,吸力盡退,只見亮晶晶一團東西,正往鼎中落去。他膽子也大得出奇,當這生死瞬息之際,仍未忘了涉險,隨手撈住,奮力縱退出來,鼎蓋竟輕鬆松落下蓋好。

 咪咪臉都嚇成了土色,哪敢停留,不顧看手中所持何物,慌忙縱上。因鼎已發出響聲,惟恐妖屍驚覺,趕來查看,忙與沙沙合力,仍舊推動兩儀,回了原位,掩好寶穴。一看那鼎中得來之物,乍看只是帶有青白微光,混混沌沌,並不十分透明的一粒雞蛋形大小的圓珠。及至反覆定睛注視,那珠子甚是異樣。如若順立,青白二光立時分開,青光上升,白光下降,再隔一會,上段便現出無數日月星辰、風雲雷雨的天象,下半截便現出山川湖海、飛潛動植之形。與鼎腹所見大同小異,但這個裡面的萬類萬物卻似活的,不過動作稍慢罷了。若一倒立,重又混沌起來。小小一丸東西,裡面包藏若許無量事物,按說絕難看真。誰知不然,竟是無論看哪樣,都是大小恰如其分,營營往來,休養生息,各適其適,位置勻稱已極。用盡目力,也難分出它的種類。再一看出了神,更是身入個中,神遊物內,所見皆真,轉覺自身只是僬僥之民,徒慚渺小。二小雖不知此寶即九疑鼎先天元體,關係全局,至為重大,卻已料定是件異寶。尤妙是為物不大,等諸微塵納物,粟中世界,懷袖可以收容;不比那面昊天鏡,因為人小物大,還要設法藏掩。俱都喜出望外,轉忘適才魄散魂喪之苦。

 當下各自看了一會,仍由咪咪收藏懷中。幾經籌計,決定將那面昊天鏡放在適才藏身的另一石室之中,面朝下覆臥著。二小仍隨意查看,靜候妖屍一來,再奔進去,用隱住的身形掩蔽,非到萬分危急,決不躲開一步。一切停當,咪咪又想起先前取箭略有動作,旁伏妖鳥神鳩已經振翼欲撲。適才鼎中那麼大雷聲,二妖屍縱因上下相隔遼遠,或值他出,沒有驚動,妖鳥總該警覺,何以全沒動靜?好生不解。一問沙沙,才知鼎內洪聲,只有身受的能聽到,沙沙在上面只是看見鼎口內金星閃動,咪咪身子行即入鼎,別的什麼響聲全未聽到。咪咪貪功心盛,聞言又復後悔,不該膽小退出。既有寶鏡制服得住寶鼎,應該再仔細搜查一番,說不定鼎中還有不少異寶在內,失諸交臂,太覺可惜。如非沙沙勸阻,更防二妖屍忽然闖來,前功盡棄,回憶前情,也自驚心,幾乎又欲二次涉險再作問鼎之舉了。

 這前後一耽延,差不多已耗了大半天光陰。沙沙力主潛到原處,將來時身旁所帶乾糧取出,飽餐一頓。照師父傳授,打坐養神,靜候時機。二位師長一到,再行現身獻寶,陳告虛實。咪咪喜極欲狂,聞言才想起,自昨晚子前到此,尚未進食。況天不早,算計二妖屍少時必至,得意已至再至三,不可再作無厭之求,便即應了。二小全室俱已走遍,偏巧目光底下那一片設伏之處,因見空無一物,又見少年男女由此破頂飛去,料定妖屍設有妖法。適間進入寶穴,不曾失陷,已屬僥倖。既然無所希圖,何苦涉險嘗試?先時膽大包身,後來卻變作萬分小心謹慎。回轉原地時,想正好來時經行之處,一步沒敢亂走。兩小僥倖,居然在羅網密佈,危機四伏,飛仙劍俠所不敢到的妖屍深穴之中,有志竟成,克奏全功。固當仙緣前定,般般湊巧。但這等堅毅不拔,智勇雙全,也就算萬分難得的了。楊瑾因此賞識,得了二寶以後,回山稟明芬陀大師,不惜再四虔求,以大師無邊妙法,助其成長,竟歸正果,得為本書最小輩仙俠中有數人物。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凌雲鳳、楊瑾二人在白陽洞中做完夜課,已是第二日辰初時分。因四小常時出洞做些採果汲泉等事,先見沙、咪兩小不在眼前,以為偶然有事離開,還不怎樣在意。隔了一會,見健、玄兩小不時切切私語,眉目示意;沙沙、咪咪未作晨參,不應久出不歸。雲鳳猛然想起,昨日曾有命他二人往探妖屍巢穴之意,後為楊瑾所阻,二小當時神情甚是沮喪。料出貪功心切,背著師長愉偷前往涉險,失陷妖穴之內。忙喚過健、玄兩小來問。

 原來四小同門相處,最為義氣。自從昨晚沙、咪兩小走後,不久玄兒便猜定沙、咪兩人背了他私往妖穴探查,立功自見,當時心中好生氣忿,立時便要學樣,跟蹤追去,也立點功勞,與他們看看。健兒因和他情感莫逆,便勸玄兒:「不可如此。他兩人走時固然不該背了我們。但是我們四小人小道淺,此去危險非常。這是用命去拼的事,我們好容易得遇曠世仙緣,根基還沒扎得一點,此行成功不說,一個不好,形消神滅,永劫都不得超生,活命更是談不到了。沙哥為人謹慎忠厚,他捨身涉險,必是受了咪弟的慫恿,怎還肯拉上我們?再者他兩人走時,曾說奉有師尊之命,我們只是猜疑。現在二位師長,要到明天早起,才將功課做完,到底難分所說的真假。要真是被我們料中,背師行事,先就有罪,即便得點功勞回來,也不過功罪相抵。何況妖屍那等厲害,連楊太仙師那麼高的道法,尚且被困多日,他兩人微未本領,如何能望成功?本來他兩人就做錯了事,我們再傚尤跟去,豈不比他們還要罪過?他們再要是真奉師命前往,更不庸說了。各人禍福各人當,由他去吧。」玄兒答道:「大家患難交親,又是同門,就算奉有師命,也應該行時明說詳情,怎這般鬼鬼祟祟,支吾兩句就走?全沒有一毫情義,實叫人氣忿不過。就是奉命而行,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他兩個能去,我們定也能去,明早二位師尊知道,也未必有什大罪。我們現在隱身之法,承楊太仙師連日指教,大有進境,妖屍雖然厲害,不給他看出,有什打緊?」健兒接口怒道:「既然你不聽勸,只要你前腳一走,我立刻便去內洞稟告師父,看你去得成不?我和你又是至戚,又是同門患難之交,寧使你恨我,也不能任你自去送死!」玄兒年紀最輕,與健兒是至戚深交,平日頗為畏服,一聽說要稟告師父,結果鬧得去不成,還要自受責罰,只得怏怏而罷。

 一直等到天明,還未見沙、咪兩人回轉。玄兒益發料定所說奉命之言是假,去久不歸,必已陷身妖屍,凶多吉少。同氣關心,不由把滿腔怨憤化為憂急。後來楊、凌二女做完功課,二小晨參之後,有心稟明前事,又恐沙、咪兩人恰在此時回轉,師長本來不知,這一舉發,豈不累他們受責?正自心焦,彼此眉聽目語,欲言不敢之際,楊瑾一追問,知道不便再為隱瞞,只得雙雙上前跪下,稟知前事,說:「弟子等先只當他們真奉師命行事,所以晨參時,沒有稟告。」

 楊、凌二女聞言大驚,兩下一商量,楊瑾說:「二人失陷妖穴,已有多時,按說決難活命。所幸隱身有術,或者不會被妖屍發覺,只陷於埋伏之中,也未可知。倘能保得命在,早去晚去無妨;如若受害,去也無用,反倒誤了今晚大事。昨觀二小面上,並無死氣,決不致死。莫如聽其自然,仍候到晚來子前同往的好。你昨日原要命他兩個先往一探,被我攔阻,誰知他二人竟有如此堅強勇毅性氣。早知如此,給他們帶上一件護身避禍的法寶,豈不要好一些?你莫憂心,弄巧他兩個此行還不虛呢。」二女幾經考量,決定仍是乘妖屍晚間假死時前往,以免牽動大局。玄兒一聽師長對沙、咪兩人並無怪罪之意,又說面無死色,不致死傷,好生悔忿為健兒所阻,沒有當時跟蹤追去。後來沙、咪兩小居然成了大功,受了上賞,愈加嫉憤不已,生出許多事來。只為這一念之差,因忿成仇,幾乎鬧得誤己又復誤人。這且不提。

 楊瑾、雲鳳議定以後,便在白陽崖洞中坐待時辰一到,即行前往除妖取寶。到了當日下午,楊瑾忽然想起追雲叟白谷逸在軒轅聖帝陵內所留紙柬,曾有「事完趕來相見」之言。已然隔了多日,如今相距除妖之期只有幾個時辰,怎還不見到來?前生仙侶,渴欲一晤。正懸盼間,忽見眼前光華一閃,一道劍光從洞外直投進來。倉猝中雲鳳當是來了敵人,想著飛劍抵禦時,楊瑾認得那劍光的家數,一見便知來意,早用分光捉影之法擒在手內,果然上面附有追雲叟寄來的一封柬帖。取下一看,才知事情的原委。

 原來追雲叟因知古墓妖屍厲害,又得了聖陵至寶,益發如虎生翼,難以制服。日前將東海三仙所托要事辦完,正欲趕來相助,行至中途,遇見極樂真人李靜虛,承他指示妖屍墓穴中的虛實詳情,一切前因後果。並說妖屍運數已終,行即自斃,楊、凌二女處境雖極艱險,時至自然水到渠成,凡百巧遇。極樂真人旋即別去。追雲叟得知底細,見為時還有三日,無庸先行趕去。細一看停落之處,地名修篁嶺,翠竹萬竿,閒雲蔽日,白石清泉,交相映帶,空山無人,景物清嘉。先還不知是崑崙派門下後輩們新辟的清修之所,因為多年未到,打算在當地盤桓些時,就便遊覽全景,察看以前同道中所傳說的千年竹實還有沒有。獨自閒遊了十幾里,道旁綠竹森森,越來越密,因風弄響,宛如鳴玉,景物益發幽絕。正暗讚這麼好一個所在,怎沒人在此棲息?忽覺萬頃碧雲中,似有青光閃動,知有人在彼練劍。隱身過去一看,乃是三個少年男女。兩個男的:一名小仙童虞孝,乃崑崙名宿鍾先生最心愛的大弟子;一名鐵鼓吏狄鳴岐,原是曉月禪師的記名弟子,新近投在鍾先生門下,與虞孝最是莫逆。另一個女的,是半邊老尼門下石氏雙珠之一的縹緲兒石明珠。虞、狄二人在嶺東仙源洞中居住,石氏雙姝卻在嶺南半邊老尼新建的碧庵中清修。本是同派,所居又近,每日常相過從,練劍為樂。當日女崑崙石玉珠奉命往武當未歸,三人又聚在一起。虞、狄二人說起日前因聽人言,軒轅聖陵內出了兩件至寶,為白陽山妖屍盜去,墓穴中埋伏重重。目前峨眉門下有人前去盜寶除妖,不知得手也未。石明珠道:「聽師父說,峨眉派目前正當昌盛之期,門下新進能人奇士甚多。既然他們已下手,最好不聞不問,免得生事,兩派結下嫌隙,反而不美。」

 狄鳴歧因記曉月禪師在慈雲寺受挫之仇,聞言冷笑道:「聖陵至寶,已為妖屍奪去,成了無主之物。斬妖除邪,凡是修道人,均分所應為。寶物也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也並不限定哪一派。不過白陽山高出雲天,與世隔絕,從沒去過,又不知妖屍墓穴虛實,懶管閒賬罷了;如若不然,我們照樣可以前去。只要捷足先登,取來二寶,峨眉門下雖然猖狂,莫非還不肯甘休,定要巧取豪奪,凡是寶物都該他們獨吞不成?即使他們真個恃強搶奪,也還要憑著本領道行,分個強弱高下,未見得我們就不如人。」

 言還未了,忽從二人身側閃出一個矮老頭兒,笑道:「你休發急,也莫不服氣,聖陵二寶,現時還在妖屍那裡,有德有能的誰都可以前去取寶除妖,不必背後空吹牛氣。並且我還告訴你說,妖屍氣運將終,至多不過三日。你們若去遲了,聖陵二寶必被峨眉門下得去,那時休說什麼事都是峨眉派逞強佔先。你們三個人,如自負本領過人,不在人下,正可趁那三妖屍不曾伏誅以前趕去,為世除害。我知峨眉眾後輩,也因妖屍厲害,各派中無人敢惹,恐其日久猖撅,貽禍無窮,迫不得已,才身入虎穴,冒險行事,成敗利鈍,均未敢定。果如有人見義勇為,自必樂於退讓,決不恃強爭功。至於聖陵二寶,乃萬古奇珍,因果相循,物自有主,今既出現,冥冥中必有定數,也非巧取豪奪所能攘為己有。如因你三人年幼識淺,白陽山不曾去過,不知妖屍墓穴虛實,不敢妄入,我老頭子雖然不才,當年卻曾走過幾遭,自信識途老馬,盡可照實奉告,決無虛言。你們看如何?」

 三人尚未答言,追雲叟見那矮老頭兒正是生平至交矮叟朱梅,只不知他因何至此。暗忖:「鍾先生上次在慈雲寺比劍,雖曾為異派中人張目,並未十分苦鬥。人既正直,平素又無嫌怨。半邊老尼與正派中各道友更多往來。何以朱梅那般說法?看神氣,潛伺三人已有多時,分明連激將帶譏嘲,要使三人自去上當,好生不解。」姑且現身走出,接口說道:「他的話說得也對。不過妖屍委實厲害,不比尋常,你三人不妨度德量力,細加忖量,能勝與否。不能時,只管說為罷論,以後背人少發狂言就是;如信得過自己的本領道力,休說這位朱道友,便連老朽,也願相助,告知穴中虛實,使你們能勝固佳,敗時也有退路,不致陷身在內。」三人中只縹緲兒石明珠會過嵩山二老,狄鳴歧和虞孝俱是耳聞,不曾親見。先見朱梅倏地現身,冷嘲熱諷,語多譏刺,心中不忿。正要還言,幸虧石明珠識得朱梅厲害,剛使眼色止住,追雲叟又復出現。狄、虞二人也算久經大敵,見多識廣,一見石明珠以目示意,便知來人不凡;再一見又出現了一個矮老頭兒,更猜來人許是嵩山二老。不敢造次,只得強忍氣忿,等二老相次把話說完。狄鳴歧首先答道:「我三人早先也並不知白陽山妖屍如此猖撅,不然早就去了。是我日前同虞師兄前往北海眼,探取后羿射陽弩,歸途路遇妖道金花教主門下一個妖婦,向同黨說起,要往白陽山妖屍墓穴,投奔鍾昂之子鍾敢。正談在興頭上,偏巧石師姊又從零陵山中採藥回轉,與妖婦等爭鬥起來,我三人合力斬了妖婦和她同行的三個同黨,還得了她兩件法寶,這才略知妖屍墓穴梗概。今日無心閒話,不想被二位老人家偷聽了去,既然知得個中虛實,再好不過,我們為世除害,盡力聽命,也不怕受人愚弄,就請二位老人家實話實說吧。」

 朱梅不比追雲叟無心路遇,原是受了白髮龍女崔五姑之托,知道三人得了后羿射陽神弩及妖婦徐靜娟的三陰神鉛滅陽彈,可為斬妖屍盜寶之助。又知鍾先生大劫將臨,意欲藉此將狄、虞二人引渡峨眉門下。因為聽了三人那一席話,才用激將之法,暫使其自行投到,引渡入門,且等日後再作計較。又見三人故作不識,對前輩全無禮貌,狄鳴歧又是那等說法,便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孽障,全然不識賢愚,縱有好心,此時也難全告你,我只將妖屍墓穴詳情一一指示。此去你三人中若有失閃,可向西北方遁走,我在相距白陽山三百里的太微峰頂相候,保你們不致殘廢就是。」說罷,二老各把妖屍墓穴中的各層埋伏禁法以及進出之路,分別詳說之後,一片光華閃過,不知去向。

 二老去後,石明珠詳審二老語氣,初來時似無惡意,頗怪狄鳴歧不該先出言無狀,鬧得自己和虞孝也不便改倨為恭。狄鳴歧知石、虞二人交情深厚,大家都未理來人,卻埋怨自己一個,分明意有偏袒,好生不服,冷笑道:「這有什麼,我既敢說,就敢前往。他又不是本門尊長,敬他則甚?」虞孝見他動怒,忙即相勸了幾句。狄鳴歧沒再發話,竟自悶悶不樂。虞、石二人又互相商量了一陣進止,言明當日回去,做完功課,且等明日黃昏時,再行定奪。各自別去。

 第二日午後,三人又聚在一處練劍。石明珠仍主慎重,要去也等第三日去。商議未決。延到晚間,虞、石兩人收了飛劍,相對談說。虞孝道:「今日已是第二日,明日妖屍運數該終,再不前往,就去不成了。」石明珠笑道:「我從昨日起,籌思到如今,我料白、朱二老此來,先意必有用我們之處。後因我們裝不認識他,狄師兄又出言忤犯,全無禮數,才故意使這激將之法。妖屍明晚子時命終,早去仍是無用,莫如到時再往。一則峨眉門下也在那時前去,同為斬妖除害,彼此又無嫌怨,雖說各做各的事,倒底要增厚幾分力量。我們到了,相機行事,弄巧還可坐收漁人之利。即或不是,至多得不著寶物,也決不就有什失閃。既不願中那兩個矮子的激將之計,我們畢竟在期前去了,異日相見,面子上也交待得過。」虞孝方點頭稱善。猛一回首,不見了狄鳴歧。起初當他獨自回洞,趕去一看,哪有蹤跡。因他昨晚今朝負氣詞色,定然冒險獨行。虞、石兩人知他雖然精通五雷天心正法,劍術在小一輩同門中也算傑出之士,估量起來畢竟人單勢孤,不是妖屍對手。同門至好,屢失患難,萬萬不容坐視。略一商量,只得改了主意,跟著前往,能追得上更好,否則也好作一接應。兩人恃有玄功妙法和異寶飛劍,至多不能取勝,決無凶險。

 誰知狄鳴歧早有成見,同兩人在竹林內練畢飛劍,便自起身,去已多時。容到兩人趕到白陽山不遠,正遇狄鳴歧迎面飛來,彼此住了劍光落下。狄鳴歧滿臉愧容說:「適才一進妖屍墓穴,剛破了幾層妖法埋伏,與一怪鳥對敵之間,妖屍尚未見面,便為飛刀所傷,若非應變神速,幾遭不測。當時無奈,只得逃走。心中氣忿,也沒照矮子所說的方向,只覺肩背上刀傷奇痛麻癢,萬分難耐。方覺不妙,忽從斜刺裡飛來一個御劍飛行的紅衣少女,將自己攔住,一同落下。那女子好似早知我受傷之事,一見面就道:『妖屍飛刀惡毒,非神尼優曇所煉二相丹不解。』幸她帶有此丹,取了兩粒,叫我半敷半服。我見她來意甚誠,所用飛劍也極高超,雖看不出她的家數,的是正派門中弟子。因是催服甚急,匆匆未先問姓名、來歷,服後果然靈效。她又說目前傷勢無礙,但在七天之內,仍絲毫動不得真氣,否則創口再破,遺患無窮了。接著又取出兩道符篆,說:『妖屍墓穴中禁法重重,尤其那把金刀厲害非常。況還有妖鳥防守,縱能破法衝過,妖鳥見勢不敵,必向妖屍報警。妖屍一醒,他有聖陵二寶,地穴中又埋伏有水火風雷,任你大羅神仙,也難取勝,非乘他假死時暗中下手不可。但是一切隱身法術,俱都難免觸動埋伏。此符乃六戊潛形先天太乙遁法,雖然外人只用一次,僅有片時靈效,但是中藏生剋妙用,可以通行無阻。就這樣穿行地底太極圖徑時,有的地方仍不免將他禁法觸動。那就全在去的人隨時留意,小心應付了。三妖屍今明晚先後數終,今以相贈,去否任憑你們了。』說完,傳了用法,等我開口致謝,再請教她的姓名來歷時,她只一舉手,說了句:『行再相見。』便已飛走,去得極快。我料追她不上,只得作罷。歸途揣她語氣有好些矛盾:既說我七天之內,刀傷初癒,不能動運真氣,為何又贈此符?並說此符外人用只能收片時之效,去否任憑我們,分明不特我在妖穴受傷,連你兩人趕來,也都深悉。如果此女也是矮子所遣,只恐無此好意。況且兩矮門下,從沒收過女弟子,好生叫人不解。正想回山和虞師兄商量,我們三人便在此相遇了。」

 虞、石兩人聞言,匆忙中也想不出那女子的來歷、用意。狄鳴歧受了一刀之厄,又愧又忿。知虞、石二人道行法寶飛劍均勝過自己,再三慫恿前往一試。虞孝本有此心,因石明珠比較持重,見狄鳴歧已回,又受了傷,料定穴中凶險,非可輕易嘗試,意欲暫且回山,大家商量妥當,容到明晚再來,所以先還有些躊躇。經狄鳴歧一再勸說,石明珠也未堅持己見,便即應了。狄鳴歧報仇心盛,還要跟去。經虞、石兩人苦口勸住,又用婉言解開了昨晚芥蒂,方始交過二符,傳了用法,悶懨懨駕劍光獨自回山養息創傷。不提。

 這時天已子初,正當妖屍假死之際,機會不可錯過。虞、石兩人也沒再深思那女子來歷,逕自一同飛往妖屍墓穴。入洞時姑用那兩道潛形符一試,果有妙用。一直飛抵內寢,照著白、朱二老指示的途徑、方法,由右邊油釜下穿行甬道,直達地底妖屍假死之所。雖然巧斬無華氏,終因聖陵二寶厲害,收去虞孝三支射陽神箭,險些被困在內,吃地肺中水火風雷煉為灰燼。可是妖屍的主要通路卻被兩人破去。妖屍初試水火風雷,轉覺利弊俱兼,一個用不得當,易被敵人乘隙遁走,輕易不願再用。穴中禁法也改變了好些,只為防備逃人去而復轉,不料給楊、凌二女增了若干便利。最關係大局的是沙、咪兩小不足齒數的微末道行,居然百般湊巧,竟乘虞、石兩人去時跟蹤混入,不特探明虛實,還盜去兩件至寶,得知克制之法,二女成功,更是如操勝券了。

 白、朱二老原欲將小仙童虞孝和鐵鼓吏狄鳴歧引渡到峨眉門下,因三人詞色不遜,故意使他們一嘗妖屍厲害。並假手斬了無華氏,破了妖屍通路。二老一直不曾離開,二人動作,全都深悉。狄鳴歧在妖穴受傷遁出時,朱梅適在白陽山附近山頭瞭望,看出已受金刀之傷,本欲相救,見他負氣,未朝自己所說的方向遁走。那紅衣少女便是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女空空紅娘子余瑩姑,恰巧新近隨素因大師先期趕往峨眉赴那開府盛會,參拜掌教師尊,剛到不久,又奉乃師元元大師飛劍傳諭,命回羅浮有事,辦完仍轉峨眉,恰與矮叟朱梅相遇。因開府還早,回去除卻與小一輩諸同門每日暢聚,相互砥碩觀摩,隨眾參謁,迎候各位尊長前輩外,本就無什要事,便留她待明日楊、凌二女斬妖屍取寶之後再去。適在身側侍立,便取出神尼優曇所贈的丹藥和兩道六戊潛形符,教了一套話,吩咐急速追上狄鳴歧,如言行事。余瑩姑的青霓劍,原是元元大師用十九萬六千七百四十二根繡花針煉成的一件降魔防身之寶。瑩姑下山時,全仗此劍自能飛起和從小習武根柢,不特身劍未能合一,連本門劍術都所得無幾。後到白龍庵寄居,素因大師憐她身世,又愛她心地純厚,資稟出群,朝夕相處,不惜以乃師神尼所傳本門心法,加意傳授。中間元元大師又屢來指點。瑩姑益發感奮用功,為時不多,已然綜合兩家之長,殊途同歸,兼收並蓄。那劍又是仙劍,與尋常自煉者不同。所以狄鳴歧倉猝中,看不出她的家數。

 狄、虞、石三人先後敗歸,白、朱二老見事情已差不多,因一真大師近從峨眉摩天崖移居在白陽山麓附近的星子峽白茅觀內,已有數年不見,正好乘這一日之暇,前去看望。便由追雲叟傳書楊瑾,略說經過,指示明晚下手方略。並說自己與矮叟朱梅帶了紅娘子余瑩姑去訪一真大師,約定明晚妖屍墓穴中再行相見,斬屍取寶不難。恐怕還有別的糾葛,到時自有二老料理。

 楊、凌二人相次看完這封長函,不特成功可必,並知沙、咪兩人深入虎穴,安全無恙,還預先將妖屍寶鏡盜出,俱都喜出望外。楊瑾因沙、咪兩小人居然建此奇功,未免向雲鳳誇獎了幾句。玄兒先還替沙、咪二人擔著心,這一來不由又勾起前恨,越想越有氣,便上前跪稟道:「恩師和楊大仙師今晚古墓除妖,弟子等意欲隨往建功,就便長長見識,不知可否?」雲鳳尚未答言,楊瑾已先笑道:「你們這幾個小么么膽也真大。沙、咪兩小不過是命不該絕,正當妖屍覆亡之會,一時湊巧,僥倖成功罷了。前日你師父帶你們前去,原是不知底細。昨晚想命沙、咪兩小探查妖屍虛實,也只隨便說說,不料他們竟偷偷前往。你只見他們得了甜頭,這一天兩夜,不知受了多少活罪呢。你當妖屍墓穴,是個無人之境,可以任情去來的麼?何況成敗就在今晚,少不得與妖屍有一番惡鬥。沙、咪兩小已經在內,那是無法;並且他們已探得穴中虛實,能知趨避,還不礙事。你二人道行法力,俱談不到,帶了去,還要累人照顧,如何去得?」玄兒還要央求,雲鳳作色道:「我見你四人生得太小,遇事不忍深責,就縱容得不成話說了!你們微末道行,師長未有使命,竟敢自己討令。幸是楊大仙師,如被外人看見,成什家法?你休以為沙、咪二人建功回來,便不受責。他們不告而行,大是犯法,功是功,過是過,不能相抵。以免你們日後有所希冀,尤而效之,其罪更重。快些起去,如再強求,便與沙、咪兩人一同處治了。」玄兒自到雲鳳門下,尚是第一次看見師父發怒,嚇得戰兢兢站起,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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