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回
秘陣困英雲 海中兀立玄龜殿 片言消誤會 天外飛來女神嬰
輕雲、英瓊已經耽擱了將近一日一夜,巴不得即刻動身。只因知道了人家底細,易靜又是那等謙和,覺得心中抱愧,不能不打個招呼罷了。一聽易靜這等說法,正合心意。正要道謝起程,易靜忽道:「二位姊姊先行一步,小妹對舍侄還有兩句話兒要說,少時自會隨後趕上同行的。」輕雲一則急於上路,二則久聞女神嬰大名,想試試她的本領如何,便和英瓊一使眼色,各道一聲有僭,便破空飛去。神雕佛奴本來隱身雲空相候,見主人飛起,迎了下來。二人因要和易靜比快,連雕也不騎,只囑咐那雕隨後跟去,到了迎仙島,聽命再行下落。說罷,回望下界,易靜還在殿前石台上與易鼎說話,殿中有一道青光剛剛飛出。二人也不及細看,彼此一招呼,雙劍合壁,化成一道紅紫兩色的彩虹,電閃星馳,直往迎仙島飛去。飛行了一會,眼看下面波濤浩森,水天相連處,隱隱有一座島嶼,浮萍般飄浮在水面,知離目的地不遠,易靜還未追來。正在心喜,想到了島的上空,再停著劍光等她到了,一同下去。
就在這催著遁光飛行的當兒,倏地一道白光,如經天長虹一般,從後面直追上來,與自己會合。二人心中暗自驚異,女神嬰果是名不虛傳。當下三道光華合在一起,同往前途進發。飛行迅速,頃刻之間到了迎仙島的上空。三人看見一道銀光盤島飛翔,上下不定,易靜性子最急,一問不是同道,便迎了上去。那道銀光卻也知機,先與白光接觸,已是微覺不支,再與紫光一碰,更知不是對手,哪敢遲延,一撥頭,便似隕星一般,往延光亭那一方飛落下去。三人剛要跟蹤追趕,金蟬、石生已迎了上來,接下去彼此見禮。因金蟬、石生元氣還未康復,先由易靜行法,將存身之地封鎖,然後談說經過。
彼此說完了緊要之言,金蟬、石生又在石上打坐。一個多時辰過去,二人先後運用玄功,復了元氣,跳下石來,金蟬剛張口說,要往延光亭內,去偷擒一個輪值甬道的宮中徒黨,來盤問底細。女神嬰易靜攔道:「二位道友且慢。愚妹初來,寸功未立,情願代勞,擒一個妖黨作見面禮如何?」說罷,不俟金蟬還言,猛地一聲大喝,將手一指,面前不遠,現出一個長身玉立的白衣少年,站在當地,一言不發,滿臉俱是羞怒之色。易靜喝道:「你這廝苦朱吃夠,還敢對我不服麼?再不細說魔宮虛實,看我用禁法制你,叫你求死不得!」那少年也喝道:「俺楊鯉也是自幼修道,身經百難,死不皺眉,難道還怕你不成?我原是一番好意,被你錯認仇敵擒住,又用法術禁制,出聲不得罷了。」言還未了,金蟬、石生自那少年一現身,便看出他與蓉波所說內應好友楊鯉相似,聽他道出姓名,忙說:「這位楊鯉道友是自家人,因為彼此均是初見,所以容易誤會。」易靜聞言,忙將禁法撤去,又向楊鯉致歉,才行分別就座,談說宮中之事。
原來先時那道銀光,便是楊鯉藉著擒敵為名,自告奮勇,出來通風報信。偏偏金蟬、石生藏得隱秘,沒有發現。三女一到,看出是外人,便動手,打又打不過,只得暫時逃將下去,意欲等來人落地,到了亭內,再現相見,相機行事。誰知下來時,又見兩道劍光迎了上來,一道恰似一溜銀雨,一道夾著風雷之聲,與蓉波所說相似,才知後來三道是峨眉派來的接應。遙見五人聚在一起,便隱身過去,想聽完了來意出面。誰知女神嬰易靜法術通玄,早已料到逃走的那一道銀光決不甘休,暗中用法術下了埋伏,楊鯉身剛近前,便被困住。安靜點還好,越想掙脫,越吃苦頭,只得耐心等候。易靜原知有人被擒,仍然故作不知,不動聲色。直到把話說完,金蟬、石生元氣康復,要去擒人來問,才將他現出。這一存心取笑不要緊,從此易靜和楊鯉又結下仇怨,日後幾乎兩敗俱傷。不提。
楊鯉被釋以後,因為素來好勝,又關係著蓉波的重托,惱也不是,好也不是,只得忍怒對石生說道:「令堂入宮交信,因值敵人行法未完,候了些時。不想二位已闖入甬道,傷了神鮫,連破去外層十六個陣圖。雖然二位性急,不過不如此,紫雲三女受了許飛娘盅惑,也決不將貞水獻出。如讓她接書之後,好好款待,將二位迎請入宮,用善言婉謝,反倒不好翻臉,倒不如這樣硬做為妙。目前大公主初鳳正在重新佈置已毀陣法,各處均添了法寶和埋伏,益發不易攻進。那天一貞水已交給三公主三鳳,此女心性狹隘,為人陰險狠毒,最是難惹。現由第三層主陣二公主二鳳的丈夫金須奴主持,此人曾受嵩山二老之助,在月兒島連山大師藏真火穴之內得了許多法寶,雖然人較善良,可是道法厲害。神沙甬道長有千里,陣法隨時變幻,妙用無窮。據我與令堂平時留心觀察刺探,他那陣法雖屬魔道,卻是參夭象地,應物比事,暗合易理,虛實相生,有無相應。數共五十,用者只四十九,其一不用者,乃陣之母。全甬道陣圖,皆由此分化,虛陣不破,縱將四十九陣全陣破去,也無什大用。再加上各主要人的法寶,經我目睹過的,如煩惱圈、煉剛柔、兩儀針、璇光尺等,更是厲害非常,不可輕視。」
金蟬便問道:「此陣如此玄妙,我見先前有一輪值之人,並無什道行,但他往來無阻,莫非這些陣法俱不怕自己人誤蹈危機麼?」楊鯉道:「此陣以海底千年珊瑚貝殼和許多惡毒水產生物的精血煉成一種神沙,再用魔法築就,名為神沙甬道,全以神沙為主。全甬道共有三十層,最厲害的是無形沙障,任是大羅神仙,也難隨意通過。我冒險洩機,也是為的此事而來。但凡宮中黨羽,大半都有初鳳給的一面護身通行的神簡。那在延光亭外輪值的人,除了這一面神簡以外,每人還有四十九粒沙母。這沙母乃當初煉沙時,從五色神沙中采煉出來的精華。得到手的,只有我與陸道友、龍力子、吳藩和宮中一個先來的妖道名叫於亨的五個輪值延光亭的人。除吳、於二人外,我三人均甚莫逆。那龍力子只輪值了一次,因他生具異稟,心性好奇,第一次輪值,就故蹈危機,把沙母試去了好幾個。被那初鳳在宮中總圖中窺見陣法時動時止,猜出是他淘氣。恰巧我在旁侍立,便命我去替他,將他喚入宮去責罰。我知龍力子年紀尚幼,最得宮中諸首要歡心,罰必不重,當時略留了一點心,把他的沙母索取一半。初鳳問時,只說首次誤觸仙陣,一時害怕過甚,惟恐一粒無效,抓了一把撒去,及至二次又試,才知只用一兩粒,便可平息,悔已無及等語。初鳳果然被他瞞過。又經大家一求情,念其年幼無知,只訓斥了幾句。恐他又輪值生事,便將余剩沙母追回,調了防守甬道人口的職司。事後一數,我共得了二十六粒。諸位有了這沙母,如在甬道中遇見神沙作怪,只須口誦所傳咒語,用一粒沙母向上一擲,立時便有一團五色霞光,由小而大,往四面分散出去,便將陣中神沙抵住。等到沙母與神沙相合,身已離了險地。只要把十三層沙障渡過,便可直達宮內了。不過話雖是如此,大陣口全有官中一二首要人把守,便是尋常地方,也各有靈禽異獸盤踞。我二人所能助力者,僅此二十六粒沙母,仍是有限,全仗諸位道法施為罷了。」說時,看了女神嬰一眼,忿惱之色仍未減退。易靜知他余忿未解,說話意思,似有點激將自己,故作不知,將臉往旁一側。
英瓊要過一粒沙母一看,大如雀卵,乍看透明,色如黃晶。再一細看,裡面光霞瀲灩,彩氣氤氳,變幻不定,也不知有多少層數,知是寶物。眾人傳觀之後,楊鯉便將從龍力子手中得來的二十多粒沙母,除自己留下兩粒以備萬一之需外,俱都交給金蟬去分配。又將用法咒語,一一口傳。然後起身作別道:「我楊鯉道淺力薄,所知止此,只為陸道友重托,冒險出來,略效綿薄。不料為人誤解,耽誤了這許多時候。宮中諸人個個靈敏非凡,前者五台妖婦許飛娘來此,已對三鳳說我行跡可疑,須加仔細,此番回宮,古凶莫測。我原是自行投到,又加遇事留心,不似陸道友受有妖法禁制,就此脫身,本無不可。無奈丈夫作事,貴乎全始全終。想當初隨家師往莽蒼山兔兒崖訪友,與陸道友相遇,承她不棄,下交愚魯,心甚感激。不料後來鬧出許多事故,在石中禁閉了多少年,方得成道飛昇,又遇惡魔劫持,強令服役。雖說前孽注定,我總是個起禍根苗,追念昔日傳我玄門道法盛情,不能自己,才投身到紫雲宮門下,本想助她脫難。過了些日,才知三女因她是已成道的仙嬰,恐她中途逃走,用魔法煉了一塊元命牌,將她真靈禁制。如不背叛三女,在宮中執事,永久可以相安;否則一有異志,只要被三女覺察,無論相隔千萬里,三女略施禁法,用魔火魔刀去燒砍那面元命牌,陸道友立刻被烈焰燒身,利刃刺骨,不消兩個時辰,化為青煙,形神一齊消滅。我與她誓共生死患難,說不得仍然忍辱負重,冒險回宮,一切聽之命數。那龍力子生相丑矮,一望而知,此事我已與他明說,諸位如在宮中遇見,他能為力,必定相助。如不得已,為掩敵人耳目,與諸位交手,須要手下留情,留異日見面地步。明日許飛娘同了幾個妖黨前來祝壽,我等相見固難,見亦無用。諸位道法高強,又得了這些沙母,最好早些下手,要省卻許多障礙。天一貞水到手之後,諸位既與石生同門,當能為急母難,千萬將那面元命牌盜走,將陸道友接返凝碧仙府,掌教真人自有救她之法。這機一失,陸道友更無超劫成仙之望了。我本擬助陸道友脫難,同入峨眉,尋求正道。如今無端受了挫辱,無顏同往,此念已消。等諸位這兩件大事辦完,送走陸道友,便去覓地苦修,僥倖小有成就,再圖良晤。這數日內縱使相遇,也與仇敵無殊。此乃形勢所迫,不得不爾,還望原諒。前路珍重。」說罷,又看了女神嬰易靜一眼,腳跟頓處,一道銀光,直往延光亭內飛去。
輕雲知他記了易靜的仇,早晚定要報復,想勸說幾句,業已飛走。易靜笑道:「不想這人性情如此褊狹。當初因他用隱身法前來窺探,形跡詭秘,哪裡料到是自己人?再加上他被我法術困住後,又不老實,屢次想用法寶飛劍暗算我,這才給了他許多難堪。雖怪我做得稍過,其咎也是由他自取,既是一家,何不早點出頭露面?他幾番朝我示意,我看諸位道友面上,沒有理他,誰還懼他報復不成?」輕雲笑道:「這人倒也滿臉正氣,只是修道人不該如此恩怨太分明罷了。」英瓊、金蟬齊聲催道:「這些閒事,管它呢,我們快辦正經事吧。」輕雲也覺許飛娘一來,事更棘手,便命金蟬取出沙母,分與眾人,以備緩急。只女神嬰易靜,因為適才楊鯉詞色不善,嫌怨未解,不便借助於他贈的東西,再三不要。輕雲苦勸不從,知她道法高深,既然執意不取,必有所恃,只得罷了。一數那沙母,共是二十四粒,除易靜外,四人恰好每人六粒。
分配定後,便由金蟬在前引路,由島濱暗礁上往島心延光亭中飛去。到了一看,那圓形甬道中,現出一條直通下面的大路,看去氛煙盡掃,迥不似頭一次入內,霞光亂轉,彩霧蒸騰之象,便和眾人說了。輕雲等俱猜敵人門戶洞開,藩籬盡撤,必是誘敵之計。易靜道:「此事不然。紫雲三女已知我等此來,奉有師長之命,取那天一貞水,不到手,怎肯回去?頭一次雖遇伏敗走,可是使命未完,無論多麼艱難,也須捲土重來,何必再用誘敵之計?其中定然另有文章。小妹當初曾受掌教真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此時正應勉效微勞,為諸位道友前驅,一查就裡。」說罷,便要越眾進去。輕雲忙攔道:「姊姊且慢。此次前來,重在那天一貞水,並非掃滅敵巢,仙府盛會不遠,事情以速為妙。楊道友所贈之物,不過留備萬一。金蟬師弟攜有寶相夫人彌塵幡,心靈所及,瞬息可達,捷於形影。我等還是會合一處,同駕彌塵幡下去。如能穿越甬道,同抵宮中,豈不省事?如真不能通過,再請姊姊當先,施展法力,破他陣勢,也不為晚。」
易靜道:「彌塵幡妙用,小妹久有耳聞,不過紫雲三女這大衍陣法,出之天魔秘笈,委實變化無窮,除了精通地行妙術,在他甬道以外循著地脈穿行入宮,不能進去。昨日金蟬二道友僥倖入內,連破了外層十六陣,乃是出其不意,尚且那般煩難。今日敵人已是時刻留意,防備周密。昨日二位道友退出時,必被他看出是彌塵幡妙用,他只須等我深入以後,在內層主陣總圖中將陣法顛倒,參伍錯縱,隨時變化,我等縱仗法寶護身,不致失陷,要想脫身,卻是萬難。轉不如明張旗鼓,按照五行生剋,一層層破將進去,試探前進,雖然較遲緩,要穩妥得多。其實天魔秘笈諸陣法,小妹也只聞前輩師長們述說,並不能盡曉其中微奧。不過家君在玄龜殿前所設陣法,運用發揮,卻所深知。雖然其中施為各有不同,一樣也是參天象地,根據陰陽生剋五行,倒轉八卦,有無相循,虛實相應,本乎數定於一,一生萬物之妙,渺乾坤看一粟,縮萬類看咫尺。否則以二位姊姊道行那等深厚,又有紫郢、青索雙劍合壁,何等厲害,怎會在陣中飛行了半日,依然未離石台數畝之內呢?小妹愚見,以為道家妙用,邪正雖殊,其理則一。莫如仍由小妹先驅,相機前進,先將他外層陣法破完,他等忿恐交集,勢必只留初鳳一人看守黃晶殿中主圖,餘者傾巢出戰。那時諸位只管應戰,由小妹一人用法寶護身,借隱身遁法直入宮中,偷偷尋著陸、龍等內應,問明藏水所在,盜了出來。先分出一位,帶了貞水,回山覆命。二次再去盜他的元命牌,連陸、龍二位一齊救走。豈非絕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