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化學變化導致心理變化(下)

　　周倩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了丁寧一眼。

　　丁寧不管周倩這眼神包含什麼，低著頭指著周倩的那碗飯說道：「周倩同學，浪費是不行的，這碗裡面還有米飯了。」旁邊李清梵聞言立刻「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周倩的嘴角動了動，但沒有笑出來，依然是白了丁寧一眼，轉過身，兀自上了樓。

　　周輝在旁看得眉頭深皺，歎道：「丁老師，她現在整天都這個樣！」

　　丁寧說道：「這個是這樣的，現在的年輕人，其實受點挫折也好的，就懂得如何珍惜生活了。」丁寧立刻發覺自己有些詞不達意，連忙又說道：「就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懂得生活、社會原來不是他們想像的那個樣子，從這一點來說，也有好處，他們需要一段時間調整，我相信周倩能調整過來。她，其實是個很堅強的女孩。」

　　「但願如此！」

　　用過晚餐，周輝書記的節奏忽地快了起來，慈祥親切的家長風貌也就隨之改變，接了幾個電話之後立刻凌厲肅殺起來，很快，有一批一批人上門拜訪。

　　丁寧想走，卻被李清梵拖著去看周倩。

　　周輝見兩個人要去同女兒聊天，自然高興。

　　兩個人上樓，在二樓通往周倩臥室走廊，李清梵小聲嘀咕道：「丁老師，你傻啊，現在正是你表現的時候。」

　　「表現什麼？」

　　「哄周倩開心啊，周書記對你有了好印象，以後在春州大學提拔給個處長當當什麼的。」

　　丁寧狠狠瞪了李清梵一眼，說道：「李清梵同學，老師愛護學生，就像父母愛護子女一般，這是人之天性，懂嗎？」

　　「就知道丁老師人崇高，不管怎麼說，丁老師一定得把周倩心靈上的傷害給撫平了，不然，這事真有可能影響周倩終生啊。」說到這，李清梵雙目竟然有些紅紅。丁寧感動了，點了點頭，義不容辭地走在前面，可當他走到周倩臥室門前看到門上貼著米其老鼠卡通畫時，心裡忽然莫名地緊張與害怕起來。

　　丁寧覺得很奇怪，因為連汗毛都有些豎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彷彿門內不是一個千嬌百媚正等著人安慰的可憐女孩，而是擇人而食的猛獸一般。

　　「丁老師，加油哦！」李清梵在旁有些手舞足蹈道，神情明顯興奮得怪異。

　　丁寧頭大，怎麼老碰上些需靈魂與靈魂對話的活啊，楞了半天，忽然洩氣道：「李清梵，還是你先上！」

　　「我已經試過n次了，我不行了，還是丁老師上！」李清梵自然嬉皮笑臉地說道。

　　丁寧這麼一個聰明人，當時硬是沒聽出來李清梵說「上」時的語調有多怪，那簡直可以用「流里流氣」來形容。

　　就在丁寧猶豫之間，李清梵連門都沒敲，逕直按下門柄。

　　門開，丁寧身子被李清梵一推，不知怎的，人就已站在人家姑娘家家的臥室裡了。李清梵這時候喊一句：「周倩，丁老師我給你帶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人迅速地縮了出去，把門關上，丁寧當場擱那了。

　　丁寧頓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都說女人的直覺很準，其實男人的也不差，只是男人更不相信自己的直覺罷了。

　　丁寧這會子還不知道，周倩已喜歡上他了，而且貌似很深的那種，若是知道，丁寧一准掉頭就跑，美女與野獸，有時候差不多意思。

　　周倩愛上丁寧，按照丁寧事後的分析，是經過了非常複雜而奇怪的化學與物理變化，最後導致了嚴重的，幾乎不可逆轉的心理變化。這其中最重要的物質，當然就是劉遠給周倩施加過量的所謂的「男人的奶」了。

　　這種藥物，現在看來從性質上說更接近於迷魂藥，而不是春藥，這就是它的高明所在。它的藥理機制很複雜，簡單地講，就是被施藥者在服藥期間會對照顧、關心他的人產生一種強烈的情感，比如說依賴、愛慕的情感。打一個並不恰當的比方，就好像剛出生的一隻小鴨子，它睜開的第一眼，如果看的不是它的母親而是一個人的話，它就會把這個人當作是它的母親，屁顛屁顛地一直跟在他身後，周倩就類似這種情況。在過量的藥物刺激之下，整個人迷迷糊糊，但不是完全沒有知覺與意識，她能感覺到圍著她急得團團轉、關心愛護她的這個男人正是丁老師。這就又好像是在得一場重病，而丁老師在無微不至地關心她，這種關心在她看來顯然超出師生之間的範疇。而在周圍景象扭曲模糊的情況下，人心深處的一些東西就浮現出來，痛苦的，有眼前這個人來分擔；幸福的，卻與眼前這個人完美重合，這大概應該就是那所謂「男人的奶」的心理變化機制。經過這樣一折騰，於是丁寧並不高大卻高大，並不英俊卻英俊，並不溫柔卻溫柔的形象算是牢牢刻在周倩心靈。如果是這樣，還不足以讓周倩產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心理變化。因為，如果是劉遠，周倩在產生這些心理印象之後總會清醒過來了，到那時候，理智會強烈反彈，會告訴她其實是受了劉遠的陷害。她的這些心理印象全是藥物產生，這樣一來，在理智的幫助之下，愉快的記憶迅速會變成噁心；幸福的就會變成久久的痛苦，但是，劉遠被及時終止了，換成了善良的，一心救人的丁老師。原本在理智上對丁老師就不反感，頂多認為他還不夠出色，還不夠自己心目中白馬王子的標準，但是，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他善良！他勇敢！他正直，而且富有機智！這樣的男人，在這個社會上，幾乎是可遇不可求了。而且這樣還沒有完，以前的記憶也已一起紛至沓來，幫助周倩進一步強化這一印象。

　　丁老師是怎麼在迪廳裡明知不可為還是挺身而出的？ ，

　　在自己一個人鬱悶無人傾訴的時候是怎麼陪著自己在偏僻而美麗的李村度過一個快樂週末的？

　　又是誰在自己拒絕李大明的瘋狂求愛後成為眾矢之時安慰自己，最後用他的人格魅力和犀利言語挽救了李大明的？

　　是的！這一切都是可愛無比的丁老師！有著一雙無以倫比美麗玉手的丁老師！

　　於是，周倩覺得自己完了！

　　周倩猛烈地發現了這一點。但是，這個時候的她，已沒有辦法了。在藥物的刺激下，在理智的分析下，在記憶的促進下，丁寧在她心目中已經和她夢中那匹奔跑的白馬完美地重合起來了。如果周倩是三十來歲的少婦，是曾經滄海的，也許她還會保持些理智，可是她這個年齡階段，她是張完全空白的白紙，根本是無法抵擋。

　　每個少女心裡都奔跑著一匹白馬，但丁寧此時此刻很無辜，他還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周倩心頭的那匹英姿颯爽正在奔跑的白馬。

　　不過，丁寧雖未全部瞭解，卻憑著他的直覺，依然察覺到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似乎叫「危險」的東西。

　　此刻，周倩背對著門安靜坐在床上。

　　床是一張可愛小床，睡兩個人卻是不夠！丁寧瞬間臉紅了，並且為自己這個時候還想這個而出離憤怒，特別是當看到周倩雙肩微抖似乎在抽泣的時候，心頭更是這般想。

　　禽獸啊！

　　丁寧立刻走過去，直走到周倩身旁停住。他的那隻玉手伸了出去，伸到一半卻又停住；他嘴巴動了動，結果發現自己雖然吃得很飽卻好像肚子裡依然什麼都沒有，於是丁寧的眉頭擰成像蠟筆小新一般，心裡那個犯愁，心裡不得不再次感歎：政治思想工作，真不好做啊！

　　突然，周倩轉過身來。

　　丁寧嚇了一跳，心頭莫名其妙地恐慌起來。

　　這不是一張梨花帶雨的臉，而是，是什麼呢？應該是亦嗔亦喜。可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丁寧經常被周倩「驚」到，但是「驚」了這麼多次丁寧還是一點抵抗力都無得。

　　丁寧傻傻笨拙的樣子落在周倩眼裡，迅速轉變，或者說換算成憨厚可愛的模式，愛情實在是最一流的PS大師。

　　「丁老師，坐！」聲音甜美，無一絲愁苦。

　　丁寧立刻手足無措，上當感已正式通知了他。他頭暈了，清晰地看到空氣變成波浪紋狀湧動著。

　　「就坐床上吧。」

　　丁寧看了一眼素白乾淨綴滿淡藍色可愛小花的床單，拘謹地坐下了。

　　周倩忍住了笑，老實說，剛才在餐廳時丁老師那麼可愛而鄭重地說自己不要浪費糧食時，她就差點忍不住了。

　　到這裡，必須得交代一下，誆丁老師來完全是周倩與李清梵的合謀。

　　在周倩確定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喜歡上丁老師之後，她就開始行動了，要不怎麼說她們這一代人的個性與行事風格與丁寧完全不一樣。丁寧因為不瞭解，所以自投羅網。

　　周倩首先找李清梵談心，得到李清梵的鼓勵，不僅如此，這傢伙居然還使激將法，放言說若周倩不行，她就上，毫不客氣。周倩知道李清梵心裡其實也有一點點喜歡丁老師，所以，少女的羞意，在身邊就有強有力競爭對手的情況下算是徹底拋掉了。只是可憐了老爸，他還以為她還未恢復過來，只好求來丁老師，給自己做心理輔導了。所以，這些天的鬱鬱寡歡，僅僅是擅長表演的春州大學話劇社名角的周倩一次演出而已。

　　一切都按照心裡預計的進行，周倩心裡不免有些小得意。現在，這個小小的房間，從前就連父母都難得一進的房間現在就多了這麼一個男人，周倩得意完了之後，心，忽然，開始猛的砰砰亂跳起來。

　　愛意就是那麼讓人奇怪，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就像是中了魔障，一旦起了，這個人眼裡，心裡都有他，全是他！

　　可怎麼才能向他表白，最終拴住他？

　　丁寧坐得腿肚子有些抽筋，因為他不敢把自己整個骯髒的大屁股都放在人家女孩家家的床上，只坐了一角，而且幾乎是虛坐，所以，基本上是在蹲馬步。

　　戲，要繼續進行下去，周倩垂著頭，隱藏臉上泛起的陣陣笑意，用低低的聲音說道：「丁老師，謝謝你！」

　　「哦，沒什麼，是你自己命大。」

　　「不管怎樣，都要謝謝丁老師！」

　　「實在要謝的話，就請我吃幾頓就可以了。」丁寧這個時刻幾乎要抓頭了。

　　「丁老師，為什麼這個世界會有那樣的壞人？」周倩拋出屬於學生的疑問，這樣一來，坐在這的丁老師才好有話題。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個話題就好像一個個繡球一般，總是從周倩這邊主動拋過去，丁寧這邊再接過去。

　　丁寧渾然不覺，他也顧不得了，因為他終於擺脫了尷尬，成功找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教師那套的心理以及語言，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而不管丁寧講的是什麼，周倩的雙目都一律閃耀著動人的，燃燒著對生活充滿希望的火花。於是，丁寧滿意，並且得意了。

　　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多小時，預期效果似乎達到了，丁寧為自己而感到驕傲，依然不知實際上是周倩在推動著整個談話。

　　丁寧起身告辭，周倩眼中閃過一絲動人的留戀，但她卻站起了身，這個時候，丁寧反又有些不捨，這種矛盾在他心裡來回衝殺了幾回，終明智地覺得此地不可久留。

　　拉開門，周倩站在丁寧對面，很近，非常的近，吐氣如蘭，讓人迷醉，眼神中又閃爍著讓丁寧又抗拒又吸引的古怪東西。丁寧瞬間感覺又好像回到剛推開門那會，心裡「騰」地緊張又害怕起來。

　　周倩頭先垂了垂，忽又抬起頭，這讓丁寧有一種想親吻她的衝動。丁寧心中哀歎，劉遠這小子，其實，也難怪，他會如此瘋狂。

　　「丁老師，那天，李清梵曾經有一個提議，丁老師為什麼拒絕呢？」說完，周倩立刻臉紅若朝霞，整個人卻隨之奕奕生輝。

　　這句話就像一根木棍狠狠地敲在丁寧頭上，丁寧無言以對了。

　　「丁老師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就算了。」周倩迅速縮回去，關上門。

　　而丁寧幾乎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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