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痛斥李大明(下)

　　李大明收住腳，轉過身，卻看到一人，雖看不清楚他的臉，但聽聲音，卻是丁老師，他耳朵一陣嗡嗡的響，感覺這聲音像是從天空上雲層上直砸下來的。

　　丁寧簡直是口不擇言了，果然是李大明，這小子果然想不開。他心頭越發急了，想先衝過去一把把他拽回來再說，卻沒想到這個時候李大明突然喊道：「丁老師，你別過來！」

　　丁寧剎住了車，他聽出來了，李大明的這句話很具恐嚇意味。

　　「你想幹什麼？」丁寧再次吼道。

　　丁寧吼完，這回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這黑沉沉的夜空中飄蕩，很立體，很有些震撼，比家裡那款經典的2.1漫步者低音炮的音效還要好。

　　李大明不說話，整個人站在那，周圍濃濃的黑暗席捲著江面上的水氣包裹著他。丁寧的心陡然緊張起來，他知道這個時候，是最關鍵的時刻，言語舉措稍微不當就有可能會導致慘劇發生。

　　「李大明，覺得難受是不是？」丁寧的聲音禁不住有些顫抖起來。他暈啊，他只是個大學教師而已，能勉強教完一門課程不被學生唾罵就很不錯了，他根本不是什麼靈魂工程師，他的兩片嘴唇，根本不具備能把想死的人鼓動活的力量，但，不管怎樣，眼下這個情況，都要試一下！

　　李大明依然不說話，丁寧的怒吼聲對現在的他而言依然輕如蚊吶。

　　周倩站住了，她聽到丁老師的怒吼，她心裡一陣驚喜：丁老師找到李大明！周倩不敢上前，她知道李大明自尊心強，看到自己越發受不了。 i

　　丁老師的聲音如同獅吼一般，周倩從來沒想到過斯文的丁老師能這麼大嗓門地叫，她的耳膜都被震得生疼，但同時感覺很奇怪，感覺很Man！

　　可是，丁老師叫了一陣後突然不叫了，周倩也沒聽到李大明作聲。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周倩心底忽然很害怕起來，她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腦袋裡面頓時有些昏昏的。

　　丁寧腦袋裡轉得飛快，可尋了千萬句也找不到一句可以在這個場合說出來並且保證有效的話來。在這個同時，丁寧丁大講師胸膛裡開始燃燒起一團火來，而且越燒越大，他覺得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了，他無法忍受一個人在遭受挫折的時候就隨意做出拋棄自己生命的決定，這是無比自私的，這讓愛他的那些親人如何面對？情何以堪？

　　終於，他聽到自己一記怒吼直衝破雲霄：「李大明，你他媽就是個孬種！」

　　就像平地裡打了一個巨雷一般，接下來的就是暴風驟雨。

　　「李大明，你就站在這，站到天亮，我陪你！如果你想不開，想跳進這河裡，我也不攔你，而且我準確告訴你，我不會水，我頂多幫你打一個110而已，也算盡到了我們師生之間的情分。」

　　李大明的雙肩微動，丁寧繼續說道：「李大明，我真瞧不起你！你覺得你整這些玩意就是表示你很愛、很愛周倩，是不是？好！你再到這裡喊一句，說：周倩，我愛你！喊啊？有種你就喊！」

　　李大明不說話，但內心同樣也有一股火燒了起來。

　　丁寧繼續譏諷道：「都是假的，說什麼愛？李大明，你那是愛嗎？拍拍自己胸脯想一想？你那是強買強賣！你知道吧，好啊，整一個萬人見證的場面，公開表露，這很浪漫，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憐嗎？一個人，不能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來打動對方，非得借助別人，借助眾人，而且是這麼的人力量，要他們在旁邊大聲給你搖旗吶喊，你不覺得羞愧嗎？這他媽的是什麼狗屁浪漫，你說！不是強買強賣是什麼？」

　　李大明感覺頭頂在真實地炸雷，整個人都有些要炸得離開地面感覺。

　　是嗎？

　　我不是真的愛周倩？只是要那麼一個轟轟烈烈的場面？

　　是啊，不就是那樣嘛。要那麼一個轟轟烈烈的見證青春瘋狂的場面。我有了，那還遺憾什麼？

　　可是周倩，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永遠沒有這種可能了。

　　不！

　　不是的！李大明腦袋輕晃著的。他要辯駁！他的愛不容置疑！李大明的嘴唇微動，眼淚卻刷地流了下來。

　　「你想說什麼？」丁寧問道，他繼續他的輕蔑語氣說道：「你想說，不！不是這樣的！對不對？」

　　李大明心頭震驚了，為什麼丁老師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聲一般。

　　丁寧看李大明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的七七八八，說道：「李大明，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是在想，你在認為，你才是這個世界唯一可能真正愛周倩的人，唯一一個可以好好待她不讓她傷心的人，是不是？」

　　丁老師的話句句如巨錘重擊在李大明胸口，他是怎麼知道的？

　　丁寧其實只是說出過去他曾經有過的想法。

　　認為自己是對方的唯一，以這個神聖名義而瘋狂愛她，到後來失敗了，接受不了，還念念不忘自己是對方的唯一，其實，「唯一」不是那麼可以輕言的。

　　李大明受不了，他受不了丁老師對自己的全面置疑，他的聲音終於破喉而出：「是的！我就是這樣認為的！我愛周倩，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愛她，只要她給我這個機會，那些人，只會貪圖她漂亮，貪圖她的家庭，不會真心愛她，我想到她不能好好得到一個人真心的愛，我就，我就覺得難過。」李大明講到這，聲音有些帶哭腔了。

　　周倩聽著李大明這山呼海嘯一般的呼喊整個人都暈暈的，她的鼻子酸酸的，她感動，很想哭，為李大明對她的情誼，可她依然清醒，並不會因為感動而改變對李大明的觀想，或者給他機會。她與他之間，依然存在太多天然不可逾越的鴻溝。

　　「唯一你個頭！」丁寧又忍不住粗口了，鼻子卻也是酸酸的，現在的李大明，活脫脫是過去的自己，「李大明，不要輕易認為一個人就是某一個人的唯一，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是另外一個人的唯一。現在這個社會，沒有說誰靠誰的，你明不明白？」

　　李大明不明白，直楞楞地站在那。

　　風突然加大了力度，三個距離、所站的海拔不一的人渾然不覺。

　　「我知道你的意思，」丁寧的語氣又轉為一開始的機巧，「李大明，你現在沒別的什麼求的，就想一死了之，就想看看周倩到底難過不難過，你這樣，她心裡這輩子終究不好過的。」

　　李大明的嘴唇哆嗦著，丁老師的這句話算是徹徹底底地擊中了他。他的確是沒什麼求的啦，只求自己的死能給她青春的記憶裡抹上一些憂鬱之色，這樣，或多或少她會記自己一些。李大明聽到自己在夜色中長歎一聲。

　　「哈哈！」丁寧忽然大笑了起來。

　　丁寧笑得是如此大聲，在如此悲歡離合的對話場合出現得是如此不可思議，李大明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特別是看到丁老師已經笑得摀住了自己肚子蹲下身的時候，李大明的臉紅一塊白一塊的，非常得有些受不了。

　　周倩同樣不解，丁老師會什麼突然發笑，他是瘋了嗎？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很多是維護自己的，是對自己考慮的，周倩正聽得心裡暖暖的，怎麼一眨眼丁老師突然就笑得如此詭異？

　　丁寧笑得不行了，笑得淚花直濺。

　　若不是丁寧笑得如此真誠，笑得如此讓人好奇，李大明一定羞憤難當，一頭跳將下去。

　　終於，丁寧停住了笑，伸出了一隻手，喘息著說道：「李、李大明同學，你是外地人士吧，你不知道你的上方還有一道壩嗎？」

　　李大明順著丁老師的手指往上看去，上方果然一道黑乎乎的巨大身影橫躺在江面上。是啊，上面是道壩，沒錯，可是那與自己有何相關。

　　丁寧說著直起身向李大明走過來。李大明有些顯得慌張地四處看了看，心底猶豫著是否要像狼牙山五壯士那般悲壯地跳下去。

　　「上頭有個壩，這頭的水能深嗎？」丁寧笑著說道，他也是剛剛想通這點，「李大明，從你站的地下去，頂多淹到你膝蓋。」

　　李大明呆了，楞了半響，在丁老師爽朗得意的笑聲中，忽然就在這一瞬間，他也偷偷地笑了。

　　很微妙的感覺，很多人生看起來怎麼也過不去的檻，突然在剎那間，就那麼過去了。

　　丁寧聽到李大明這小子的輕笑聲，心頭總算篤定了。

　　丁寧終於能夠近距離觀察這位為愛失蹤了三天三夜的傢伙。丁寧拍了拍李大明的肩膀：「怎麼樣？不想死了吧。」

　　「不想了。」李大明搖了搖頭。

　　丁寧轉過身，指著河那邊說道：「看那有個職業學校，聽說有一個這樣的學生，也是為愛而自殺，就在上半年。」丁寧說著凝視著李大明，繼續說道：「這小子很奇怪。他的手很巧，給自己剪了許多漂亮的白花，然後在自己宿舍裡佈置了一個給自己的靈堂，自己給自己念了悼詞，把當時在宿舍的同學都給嚇跑了，祭奠完了自己，他就跑到教學樓樓頂，然後往下一跳，死了，像一堆爛泥糊在地上。他為自己死前有條不紊地做這些，很有勇氣，也很有些聰明，是不是？」丁寧看了一眼李大明，然後輕輕吐了一團白氣緩緩說道：「可是，活著，更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註：這是泥男所在地發生的真事。]

　　李大明使勁地點了點頭，寒風中，他的內心忽然火熱火熱的。

　　丁寧從他眼神中看到確定為生活而戰的火花，心裡這塊大石頭終於放下，再次拍了拍李大明的肩，說道：「你這小子，比我幸運多了，我失戀的那會可沒一個人和我推心置腹地說這些。」就在丁寧說完這些，他看到河堤的大理石欄杆上忽然探出一個人來，丁寧心頭忽然有一種「月亮升起來」的錯覺。

　　李大明心頭一震，丁寧此時也看出那人居然周倩。這丫頭，居然跟著自己跑出來了，而居然自己還不知道，以後這丫頭的老公外頭偷吃可要小心了。

　　周倩見丁老師下了河堤，看不到人了，心裡緊張，就跟過來。這會子，她不怕了，丁老師的話大多數飄到了她的耳朵裡，讓她有一種奇怪的溫暖感，心頭的疙瘩，不舒服似感乎都不存在，隨即而起是青春的血液。她朝這兩個男人揮了揮手，爽朗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叫道：「李大明，丁老師，你們在聊什麼啊？」

　　丁寧抬頭看了看天，忽然有一種見證的感覺，他見證兩個人的青春重要的某頁，嘩啦啦地就此掀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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