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桃源李村(上)

　　一邊走一邊聊，周倩的心情舒暢許多，左顧右看起來。

　　鄉野的景致完全不同城市，視野開闊，放眼望去，只見遠處群山環繞，村舍依山而建，遙遙相望，隱約雞犬聲傳來，更給人清幽寧靜之感。

　　丁寧看到周倩在前頭蹦蹦跳跳的樣子，完全不同剛才在車上暈車的可憐樣。丁寧現在還有些暈，有一種作夢的感覺，這個時候自己與市委書記的女兒走在鄉間小路上，非常的不可思議。

　　周倩終對丁寧的有些專業模樣的背包發起興趣，強搶過來背在自己身上搖搖晃晃走了起來。丁寧沒堅持，隨她的心意。走上一個坡，周倩站在那不走了。兩人面前出現一條小溪，小溪上面則一條長約十來米的竹木搭建的小橋，橋面很窄。丁寧從周倩身上下下自己的背包，重新背在自己身上，示意周倩走前面，他在後面跟著。

　　「怎麼呢，害怕？」丁寧見周倩不敢向前說道。

　　周倩不作聲，咬著嘴唇。

　　丁寧在她身後笑道：「難不成要我背你過去？」

　　「我才不要了！」周倩說著作勢要走。

　　在丁寧看來，橋面雖然有些狹窄，但絕到不了讓人恐怖的地步，這裡的小孩，估計閉著眼睛都可以走過去，這大小姐的膽怯也過於誇張了吧。

　　「快走吧，看到了嗎，那一片竹林之後就是李村了，馬上就到了！」丁寧又鼓氣道。

　　周倩有些氣惱，又有些害怕，腳步卻不得不邁出去，再怎麼也不能讓身後這個男人笑話。

　　橋似乎在抖，周倩差點尖叫起來，但她拚命忍住了，穩住呼吸，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橋上。周倩小心走了幾步，這個速度似乎是她的極限了，不過，走了幾步，周倩心裡漸漸安穩下來，好像也並沒那麼可怕。

　　走過了一半時，周倩膽氣壯了許多，邁步基本上跟平路上一樣。周倩甚至想轉首對可惡的丁老師做一個鬼臉，可終究還是不敢。

　　快到了，成功了，這事雖小，但在周倩這樣大小姐心裡卻像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她興奮起來，可一隻腳剛剛踏到岸上，忽然從旁邊草叢中猛地衝出一條黃狗來，周倩嚇得立刻尖叫起來，身子下意識就往後跳。丁寧正在周倩身後跟著了，他擔心這大小姐，所以跟得緊。眼看著要過橋了，不知怎的周倩整個人跳轉回來，並發出駭人的尖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讓丁寧也嚇了一跳。丁寧來不及任何反應，因為跳轉過來的周倩已面對面地扎向他懷裡。丁寧趕緊雙手緊抱住她。丁寧顧不得許多，不抱這傢伙就可能掉到水裡。

　　兩個人互相一陣拉扯，總算是沒有摔下去。

　　阿彌陀佛，丁寧心頭念道。

　　念了幾句，丁寧醒了過來，周倩整個人偎依在自己懷裡，可愛的腦袋乖巧地拱在自己胸膛上，一動不動，好像嚇暈了過去。

　　「喂！」丁寧連忙推開周倩，叫喚道。

　　周倩不作聲，丁寧卻看到一張臉似醉一般酡紅。丁寧有些後悔這麼快就把周倩推開。丁寧提鼻子聞了一聞，並沒有一股所謂的似蘭似麝的香味撲到鼻子裡來，反是有些酸臭味。丁寧毫不客氣地說道：「怎麼酸酸臭臭的，周倩，你用的什麼香水？」

　　周倩羞死了，剛才竟然扎到一個男人的懷裡，而更糗的是結果是對方把自己先推開，這已經很沒面子，然後這個討厭的丁老師居然又說自己臭，簡直讓周倩無法容忍，他明明知道自己剛剛吐過，身上的味道當然好不了。

　　周倩怒目瞪了丁老師一眼，轉身騰騰下了橋，想找那鬧事的黃狗晦氣，卻沒看到了。周倩理也不理丁寧，繼續大步在前面走著。

　　丁寧見周倩臉薄，趕緊趕上幾步，說道：「周倩同學，剛才是個意外。」

　　周倩停住，一雙眼睛死盯著丁寧。

　　丁寧被周倩盯得心裡發毛，不會這點子肌膚之親就得負上永久責任吧。

　　「丁老師，你欺負我！」周倩說道，眼圈裡轉著淚花。

　　丁寧沒想到周倩這麼不經逗，頓時抓耳撓搔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周倩見丁老師傻樣，又忍不住撲哧樂了。她很快想回轉過來了，適才那場景，也實在怪不得丁老師。

　　「走吧，你看，李村到了。」丁寧面色尷尬地說道。

　　周倩抬頭一看，正見好一片翠竹林。他們腳下的路通過竹林，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子就在眼前。

　　這是一個很寧靜的村落，人感覺很少，幾乎看不到人，丁寧與周倩於是忘記剛才橋上的風波在這個村中棋盤一般的巷子輕鬆地走著。

　　村裡青壯年勞動力大概都出外打工去了。秋收的季節也早過了，村裡的上了年紀的婦女大概也進春州城賣菜或者給城裡人做保姆去了。周倩很少下到農村，從前學校組織的郊遊也就是到春州城區內的幾大森林公園去轉了一轉。丁寧看周倩拿起她的袖珍數碼相機見什麼都拍的樣子好笑。周倩不停地發問，丁寧在自己的知識範圍內盡量做出合理的回答，如果他不知，丁寧則會問家門巷口站立著好奇地打量他們的村人。

　　周倩在一個長長的巷子裡不禁舒展她那柔美的雙臂，旋轉著身子，就像是在跳一支舞。她的心靈似乎在剎那間沉浸在這偏僻寧靜村落的巷落之中，人其實很容易會問自己：為什麼我此時此刻會在這裡？

　　而在丁寧眼裡，周倩忽然像一個極美的精靈，在半明半暗的巷落之中舞動，感覺四遭的寧靜安謐都被這極富動感的生命力感動。丁寧看得發呆，這一刻，他忽然特別羨慕年輕的生命。他快三十了，而且，他知道時間的速度，很快他會接著四十的，然後五十，人生的腳步就是那麼匆匆，讓人無法在某一個精美的時刻停駐。可是，眼前周倩的舞姿，她那快活的笑聲，都讓丁寧有一種時光緩逝之感。丁寧心靈忽然有一種體悟，那就是一切藝術最後所追求就是留住時間，當一個人發覺不到時間流逝的時候，他因此而感受到了藝術的美，藝術的永恆。

　　兩千年前的劉蘭芝與焦仲卿早已經化為灰塵，可是他們因為《孔雀東南飛》這一經典故事的流傳而獲得了永生。他們所經歷的是人類生活一些本質的、永恆的東西，而絕大多數人，包括自己，丁寧想到，都是活在一種平庸的瑣碎之中。他們的故事是悲劇，是絕大的不幸，但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們又是極大的幸運。這個時候，韓雪兒正在傾盡全力去演繹這個角色吧，她所追求大概就是那種瞬間的，凝固在螢幕上的永恆吧。一想及此，丁寧就有些沮喪，他的生活大多由他自由支配，他不用去迎合什麼，去放棄什麼，可是他的生活依然逃脫不了瑣碎，或許，在這個村子，在這裡興建自己的夢中小屋，一個人靜靜的，過著簡單而質樸的，自給自足的生活，他也會感覺到時光的腳步放得很輕，很柔吧。

　　「丁老師，你想什麼呢？」周倩隔著丁寧十幾步遠大聲問道。

　　丁寧醒了過來，卻又沒有全醒，因為他心靈睜開眼的瞬間，眼前人竟然變成了韓雪兒。丁寧心裡哆嗦了一下，這才徹底醒了過來，他傻傻地笑道：「看你跳舞看得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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