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魔術師說,即使是我,也無法殺死言語。可是,縱使如此,那種東西總有一天也會滅亡吧?
所有的事物終究會消失、滅亡、進而死去。如果不是這樣,過去與未來的境界就會變得曖昧不明,事物就是因為無法挽回
,才會讓人重視而不讓它逝去。
……話說回來,為何只因為逝去,就認為它沒有永遠呢?即使消失、即使被遺忘,事物的存在依舊不會改變,會改變的東西,只是自身用以接受
事物存在的心而已。我應該說出來才對。
因為——從忘卻中追求永遠沒有意義。被遺忘的事物就像理所當然般被忘卻,從此不會繼續歪曲下去地沉眠著。
看吧——忘卻這種行為的本身,便是定義永遠的一種方法。我現在可以理解,過去在我之中那名為織的少年,為何要讓我忘卻以往那些日子的理由。
他為了讓我生活到至今的心不因此改變,因此讓真正重要的回憶沉眠於我體內。
即使無法想起,但他曾經存在的這件事不會改變。
……那個魔術師明明該知道這件事,卻不承認那便是答案。沒有自我的他,正因為沒有確實的事物,所以才會希望言語這種不會死的事物永遠存在。
——這真是不值得啊!
以言語所構成的永遠,才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
◇到了一月七日,我終於擺脫那件古板的禮園制服。
我——兩儀式將鮮花留在校園裡,便從禮園女子學園的校門鑽了出去。雖然花了一整天時間取消掉原本預定的轉學手續,但事件既然已經解決了,學校應該沒
什麼好抱怨才對。我穿上秋隆送來的藍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夾克,便悠悠然地離開這個用森林與校舍組
成的世界。而那裡有個熟面孔等著我。
「你這閒人,來這種地方作什麼啊?」
「拜託…我也不是一直都閒閒沒事做的啊……嗯,雖然不是閒著沒事,但今天剛好有空…」
「所以囉…」幹也邊聳著肩邊說道。看見幹也的模樣雖然讓我感到放心,但同時也感受到如同針刺般的惡寒,我不禁搖了搖
頭。
……本來是暫時不想跟幹也見面的。那段回想出來的記憶片段,讓我心中的不安一點點的擴大。不過,現在比起那個恐怖,我倒想多看看這傢伙臉上呆瓜般的表情。
「……是嗎?那我就陪你打發時間好了,剛好我也聽了些無聊的故事,告訴你也無所謂。」
我邊說邊踏出了腳步。幹也一邊說我不老實又口出粗言,一邊窺視起我的臉。
在聊完玄霧皋月與黃路美沙夜的故事時,我和幹也通過了我們居住的城鎮。一邊走路一邊談話,竟然不知不覺就走過了自己的家。
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況下,我們改以橙子的事務所為目標。
「……但是,為何只公開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鮮花所說,玄霧高月不是採集了全體學生的記憶嗎?」
我將到最後依然存在的疑問說出口後,幹也以難懂的表情點點頭。
「那時因為黃路美沙夜的願望是對一年四班學生進行報復,忘卻的記憶會以信件方式回
到學生手上,也是因為美沙夜如此希望,所以一年四班以外的學生,就僅限於採集忘卻之後便結束了。」
「你當我白癡嗎?這點我也知道啊,重點是,為何只有黃路美沙夜的願望有引起事件呢?」
「說的也是……一定是因為只有黃路美沙夜最特別,其他學生願望是直接由玄霧皋月來
成形,但黃路美沙夜並不是如此。她的願望由她親手實行……這個差別,我覺得實在太大了。」玄霧皋月雖然說自己只是鏡子,但卻只在面對黃路美沙夜時違反了原則。
「但是,為什麼?」幹也沒有回答。
我們便暫時無言地在冬天冷冽空氣中行走著。在漫長的沉默與思考之後,幹也用哀悼般的表情看著我。
「式,其實玄霧皋月真的有妹妹。」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理由也許只要這樣就夠了,就算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即使不是他真正的妹妹
也好,現在知道事實的也只有玄霧皋月而已……可是,即使是皋月自己本人,也沒有可以確認的方法了。
真實永遠再黑暗之中——真是諷刺,就連這種地方也有永遠存在。
「……真是奇怪的故事,玄霧這個人也還真可憐啊。」我是真的那麼想才說出這句話。因為這個沒有自我的魔術師,跟數個月前的我非常相似。
……但聽見我的這種感傷,幹也卻用意外的眼神看著我。
「真令人驚訝,式明明輸給他卻還幫他說話。」
「我沒有幫他說話,我只是不恨他而已。」對,不憎恨。
不可能感到憎恨。那時因為——
「因為那傢伙跟幹也很像吧。」
「咦?」
「幹也的名字是黑色的桐樹吧?那傢伙也是黑色的霧啊!(註:日文種『黑桐』和『玄霧』的發音相同)」
我無聊地回答道。幹也在一旁苦笑著。
「原來如此,那就看瞬息間誰比較機敏,對吧?」看來幹也把我的話全都當作玩笑話,還在天真地笑著。
……但是,也不是誰比較機敏來做比較吧?
「這已經是死語(註:不使用或退燒之流行話)了啊,幹也。」我一邊斜眼看著幹也,一邊這麼說。
「啊——」這時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禁小聲地笑了出來。
「咦,怎麼了。」
「沒什麼……我無法殺死的東西,你卻在剛剛把它殺死了。」我的回答讓幹也歪頭陷入了思考。
這也是當然的,我的自言自語對幹也來說,只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而已。
「沒什麼啦,這只是無意義的自言自語而已,忘了它吧!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罷了。」
……沒錯,在現代,即使是語言也會死亡,不具有普遍性的語言,將被剝奪意義而成為單純的發音……正好,就像那個正在幼年期被丟下後持續成長的魔術師一樣。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不好意思,我的個性可不像式那麼危險,我就連毆打別人這種事都沒做過,更不可能提到殺人啊……嗯嗯,沒有,我想一定是沒有的。」
真好笑,幹也更加深入地思考起自己的話了。
我想正因為是他,所以他應該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傷害到別人了吧?
……這種個性雖然挺像笨蛋的,但我心裡卻想繼續看這傢伙這樣下去。於是兩儀式放棄告訴他理由,讓嘴角保持笑容繼續行走著。
夕陽落下,天空開始閃爍星點,凍結的明月也到達我們頭頂。等注意到時,我們已經超過橙子的事務所,並走在不知名的路上。
看著對方的臉,我們互相為對方的粗心歎了口氣。聽見幹也說出:「真白癡。」我稍稍高興了起來,如果真要說理由的話,我應該算是知道
了吧?因為對我而言,這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人在夜裡散步——
/忘卻錄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