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8年前 獨生女
1925年9月 墨西哥北部某村落
離紐約更遙遠的南部——墨西哥與美國國境交界處的一座小村子。
太陽已經落山了,村莊周圍開始慢慢被夜幕籠罩。
原本美麗的星空,此時卻烏雲密佈,夜色變得更為漆黑。
村子周圍是廣袤的農場,原本在空氣中迴響著的牧歌,隨著夜晚降臨,也安靜了下來。村頭有一戶人家,與周圍的氛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暖爐的火已經漸漸熄滅了。暖爐前面,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正在說話。旁邊的桌子上已經準備好了晚餐,但是誰都沒有動手,兩個人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麼。
雖然這只是一個很平常的情景,但是對於今天的這家人來說,與平常的情景相比,卻稍微有點不太一樣。
“聽著,瑪麗亞。這可不是孩子的玩具哦。”
鬍子整理得很漂亮的老人,蹲在少女的面前說道。
燭光映照著的兩個人,既像是一家人,又像是完全無關的陌生人。
“這個啊,既是武器,又是靈魂,也可以說是單純的鐵塊兒。”
老人右手拿著一個棒狀的東西,好像在教導眼前的少女似的,微笑著。
與老人溫柔的微笑形成了鮮明對比,少女流著淚在聽老人說話。
“這不是玩具似的可以輕鬆使用的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爺爺……我、我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個名叫瑪麗亞的少女哭著擠出了這句話。
“不是這樣的!我並不想傷害爺爺!明明只是那樣的……可、可、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老人的左手腕裹著好幾層紗布。而且——原本白色的紗布現在有一半以上都變成了暗紅色。
默默地聽著瑪麗亞說話的老人,把右手拿著的棒狀東西輕輕地轉了個圈兒,敲了敲受傷的左手腕。
“你看,瑪麗亞。你看,這是最沒用的方法了。”
“……嗯?”
老人微笑地看著仍在流淚、一臉不可思議的少女。其實不應該說老人在微笑,而是發現了什麼好玩事情的孩子那樣的單純、天真無邪的笑。
“哈哈哈。”
老人笑著用右手拿著棒狀東西的一端,左手壓住固定——然後把收在棒狀物體——刀鞘裏的日本刀,慢慢地在少女的眼前拔了出來。刀身像是要把一半以上的燭光都反射回去似的,一瞬間,少女的眼前就暗了下來。
當細長的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 一少女的眉間正抵著那把長刀的刀尖。
“啊……”
少女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直凝視著眼前的銀色光芒。銳利的光芒牢牢抓住了少女,雙眼之間有種強烈的不適感。但是,瑪麗亞的視線最終沒有停留在刀尖,而是刀身。因為刀身上有紅色血滴的痕跡。
那是剛才自己還在玩耍著的刀。
那是剛才還傷了祖父左手腕的刀。
那時候的血還沒有擦淨,凝固在銀色刀身上。
那個樣子就好像在責備自己似的。至少少女在那一瞬間有這樣的感覺。
但是——
“聽著,瑪麗亞。用這把刀的時候,絕不能想‘原本沒有打算傷害你的’這樣的話,當你揮動這把刀的時候,不,當你拔出這把刀的時候就應該這麼想‘把你斬斷’。”
老人微笑著,說的話跟普通家長說的話完全相反。
“你看,瑪麗亞。這把刀上的血是我的,剛才你砍到的我左手腕的血。聽著,瑪麗亞,這可是很厲害的。”
“............?”
“我呢,本來是打算阻止你的——可是,有半分玩意的你,卻
揮舞著它傷了我的手。”
老人聳了聳肩咯咯地笑著,用椅子背後的布擦了一下刀身上
的血跡。因為已經收回過刀鞘了,所以只是這樣處理當然沒用了,
血已經蹭到了刀鞘的內部,把刀和刀鞘都弄髒了。但是,老人似
乎一點都不在意這些。
“我原本以為,像你這樣的小鬼揮著的刀很容易就可以阻止
呢。但是,你有比我想像中更厲害的使刀的天分。這可是日本刀
啊,像你這樣的小女孩,可能就是有這方面的才能吧。對這一點,
我非常的高興呢。”
老人只是用布擦了一下刀身,然後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
的,把刀收回了刀鞘。然後,看著一臉驚訝的少女,鄭重地把刀
遞給了她。
“聽著,瑪麗亞。用日本刀連續斬殺有個人數限制,只能數人
而已——然後就會沾滿血肉,一瞬間失去刀的鋒芒……”
老人一臉神秘的表情,把臉湊近瑪麗亞,隨即又變成一副笑
臉,說出了最後的結論。
“——那種事啊,當然是騙人的。”
就這樣,他把日本刀交給了瑪麗亞。突然,老人從椅子上站
了起來,像是喝醉了似的,把自己的想法對著天花板大聲地說了
幾次。
“只要相信的話,再加上你的技術和力量,哪怕是樹枝或者紙
條,也能切開人的身體。連木頭和鐵管都能做到的事情,只是沾
滿血肉的日本刀怎麼可能做不到呢。”
雖然嘴裏說著毫無道理的理淪,但是老人並不像喝醉了的人。
他的臉色之所以發紅是因為太興奮了。如果一定要說醉了的話,也
只是在說夢話而已。
“你的心中要一直堅信‘沒有斬不斷的’!那樣的話,不管是
多少人,都能斬殺,也可以連續不斷地斬殺。不管是十個人,一
百人,一千個人還是一萬個人,在這個大地、天空、人海存在的
世界,除了你以外的,不,也包括你自己,所有的人類全部都可以斬掉。”
老人說著異常的“夢話”,用堅強的目光看向虛無的天空。
“不僅僅只是人類,瑪麗亞。只要是你希望的,無論什麼部可以斬!如果有適合你的信念的身手的話,這把刀就會是這樣的。”
老人高興地舉起兩手,拍了拍仍然坐著的少女的肩膀。
“去試吧去試吧。不管是這個還是那個,全都能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
一直說到喘不上氣來。老人被輕輕地嗆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過來呵呵地笑著,有節奏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斬,給我斬。”
在那個時候,少女並沒有很好地理解老人在說些什麼。但是受老人熾熱的眼神所影響,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用力地握住了刀柄,眼淚也已經幹了,沒有了悲傷、後悔和恐怖。現在,在她心中有的只是——對祖父說的那種境界的強烈憧憬。
“瑪麗亞,沒有日本刀斬不斷的東西。即使是沒有形狀的東西也一樣。如果你相信的話,什麼都可以斬斷。即使是水,即使是空氣,即使是真空,即使是人的靈魂,即使是人和人的緣分、憎恨、後悔和希望,統統都可以斬斷。”
老人說到這裏,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再次坐到了椅子上。
“聽著,瑪麗亞。你有得到這把刀的權利。”
“……權利?”
“你的父母是很厲害的殺手,但是他們卻沉溺於槍的魅力,所以沒要這把刀。結果,你的父親和母親都死了。是被我,用這把刀,給斬了的。”
客觀地看,老人的話也許有些自相矛盾,但是少女並沒有特別的情緒波動,對於老人的話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嗯。我知道。那時候我還很小吧?所以我記得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奶奶跟我說了很多很多遍。”
“啊,是這樣的。那些都是真的。所以,瑪麗亞,這把刀本應該在我這一代就結束的。但是,瑪麗亞,我看見今天的你,改變了想法.”
老人靠著椅子,好像要走向人生的盡頭似的,笑著繼續說道:
“你看見血從我手腕上留下來,就害怕地‘哇哇’大哭。”
“……對不起。”
“我說過了,那種事情沒有關係的.最重要的是——你的表
情。”
只在那一瞬間,老人露著牙齒笑道:
“瑪麗亞,你剛才揮著刀玩的時候……還有斬到我手腕的瞬
間,真的是特別特別高興的樣子。這個,只有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來,瑪麗亞。這把刀不是祖傳,也不是師父傳給徒弟,而是人傳
給人的刀,你把村雨試著拔出來看看。”
“……嗯。”
少女如祖父所言,拔出了這把有著奇怪名字的刀。那華麗的
拔刀動作,想像不出這是孩子的小手做出來的,非常的漂亮。刹
那間,燭光在刀身上跳躍著——映襯出了少女燦爛的笑臉。
老人不由自主地吹了一聲口哨,從心裏讚賞少女與刀的完美
融和。
“好啊,瑪麗亞。只要拔過一次這把刀,以後就不要考慮多餘
的事了。你只要相信用刀斬這件事情,然後,只顧著快樂地斬就
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爺爺。”
這麼說著,少女突然從椅子跳了起來——
——對著眼前的老人,沒有任何猶豫地揮刀斬下去。
“……哈,這正如我所料到的,瑪麗亞,你就像是一個最棒的
狂妄天使。”
老人拿起放在桌上吃飯用的叉子,高興地、愉快地看著孫女
的臉。本應該斬下去的日本刀被叉子漂亮地擋住了。就在刀尖快
到斬到老人頭顱的時候,被擋住了。
“你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念。但是想斬我,你的身手還不夠。不過沒關係,以後身手提高了的話就可以了。到時候你的身手若是提高了,我就再給你一把刀。如果是二刀流(注:雙手持刀,使用雙刀作戰的方法)的話,你就可以斬更多甚至是兩倍的東西。”
在笑著說那些毫無道理的理論的祖父面前,少女原本低垂的眼睛變得溜圓。歪著的嘴角,是在笑,還是在後悔?
“哎?為什麼我,現在……?”
“看來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斬我。這樣就可以了。既然要拔刀了,就不停地斬吧。無論什麼都可以。至於斬的理由,過後再去想就可以了,這樣就好了。這樣的話,你會跟這把刀一起閃閃發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狂妄大笑的老人,似乎也影響了瑪麗亞。她也開始靜靜地笑著,還很幼稚的表情中,某一處似乎隱藏著純粹的狂妄。看著血脈相連的孫女狂妄的樣子,祖父——一個殺手滿足地點了點頭。
“再說一遍,瑪麗亞,這可不是孩子的玩具哦。”
“這把刀啊,可是你的夥伴。”
數年後——曼哈頓某處
“喂,這是什麼呀?……怎麼回事啊,這個小鬼!”
被黑暗包圍的大都市的路口,連街頭路燈都照不到的地方,一個男人在悲慘地叫著。
男人的腳邊躺著好幾個人,但是這些人已經一動都不能動了。
“什麼,……什麼呀,什麼東西,喂,什,你有什麼目的呀?”
天空雲層籠罩,沒有月光的狹窄通道裏。只是靠著從遠處大街那邊投射過來的微弱光線——男人,判斷眼前站著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微弱光線裏,可以看到少女手裏閃耀著的是兩把刀。像是配合這兩把閃耀的刀似的,少女——瑪麗亞語氣輕快地說著。
“嗨,朋友!我是瑪麗亞,是個殺手!是別人出錢雇傭我的。所以呢,我是接受雇傭我的哥哥的委託,來殺你們的。”
真誠而正式地介紹完自己之後,她毫無聲息地向男子的方向
走去。踏著腳下的鮮血,沒有一點聲音,一步一步地靠近。
“接著呢,就剩叔叔你一個人了喲,朋友!”
“你……這個臭小鬼!你也太小看我了。”
男人迅速地拔出手槍,對著不斷逼近的少女拉開了槍栓。
刹那間,少女身體快速地向下一哈腰,與此同時,向右面擺了過去。
“——去死吧!”
槍聲。
同時還有尖銳的金屬聲。
刺耳的聲音,襲向男人的身體——等他注意到的時候,手裏的槍已經被打飛了。
“啊——”
日本刀比男人想像的更近了。在他開槍之前,少女就打落了他的手槍。
本來想說不可能的,但是男人立刻想了起來,少女手裏拿的是兩把刀。然後,男人注意到,一把刀打落了自己的槍,那樣的話,第二把刀——?
男人想確認的一瞬間,答案——已經劃過他的喉嚨。
就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鮮血噴得滿地都是。
不知什麼時候,少女站到了男人的背後,身上沒有沾到一點噴出來的血,只是靜靜地看著地面上躺著的人。
剛才自己打落了男人手中的手槍,她看了那把槍一會兒,在那個已經死了的男人倒下來的同時,從他背後踩了過去。
“啊……我的身手的話,還要再用兩把手槍才能對付我呢……”
心裏覺得有些遺憾的少女嘟噥著,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城市的黑暗之中。
拔出的刀上沒有絲毫血跡,被城市裏微弱的光亮照著,靜靜地閃耀著光芒。
輕輕的,靜靜的。
少女的心,還有鋒利的刀,好像全部都融進了街道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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